讀書:江紹原《民俗與迷信》短評

要說江紹原先生再在民俗學方面的代表作(宗教學的另說),首推的應該是《發(fā)須爪——關于它們的迷信》,能明顯地感覺到類似于弗雷澤《金枝》的理論假設和大量實例列舉的寫法。而本書在編選上,出于“過多的羅列材料,反而會傷及閱讀的趣味”之想法,以及當時小品文的特性和載體,走的就是另一種風格:書信、材料交流,現(xiàn)象、示例精煉,理論、解釋淡化。小品固然活潑短小,編排未免片面零散,語言固然帶有時代風格,但讀之當無礙,這是對整書寫法的一個印象。
從內(nèi)容上看,如果非要說“民俗”,倒不如說是“迷信”的內(nèi)容更多,江紹原所謂的“迷信”,是包括“法術”和“宗教”兩方面內(nèi)容的,在本書中,尤其偏向于“法術”,所以在書里的一些小品中,提及到某些符箓、偏方、厭勝之法、祈禳之術不足為奇。
江紹原認為“一切和近代科學相沖突的意念,信念以及與它們并存的行止,我們皆呼為迷信”。在這種概念下,本書中的有些內(nèi)容算不上純粹的民俗學研究,也不是什么突破性成果,更接近于社會學現(xiàn)象,比如對中醫(yī)的一些觀點,對宣統(tǒng)三年天津治鼠疫事件的總結,對中山陵攝童男女之魂傳言的看法,對“北京胡大人”傳單的追蹤,但我們從中可以窺探到江紹原的部分思想和方法論。
這一部分內(nèi)容怎么看,我想袁行霈先生序言中幾句話說得相當好:“便是入選諸作,也未必盡屬科學,全無謬疵,它們畢竟是八十年前的見解了,之所以酌量選入,只是斑窺存真的一點意思,想來以今日讀者之高明,洞見其微應該是并不費力的”。
正經(jīng)的說完了,接下來是本人關于此書不正經(jīng)的看法了:
第一,姓名編。不少事例帶有典型的交感巫術的色彩,一些民俗“寄名”、“借名”、“呼名剁罵”等頗為有趣。從《封神演義》講起的“呼名落馬”也挺有民間趣味,大抵像“我叫你一聲你可敢答應”的感覺。不管是在東亞和東南亞姓名都有一定的神秘色彩,比如認為自己的真名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別人呼喚自己的真名就能控制自己。比如以前的泰國,國王的真名不對外公布也不讓百姓知道。其登基儀式上刻在金冊上的國王名字是假名,從拉瑪八世至九世才使用真名——但封神里哪吒罵得好:失時匹夫!我不下來憑我,難道你強叫我下來!
第二,XA編。還是大量的交感巫術色彩。比如蛇與、龜、蓮花等東西與不可描述形似,這是典型的相似律;而至于淫哉蛇也這一系列,是過于直白樸素的接觸律了——從生殖隔離的角度來講,實屬無稽之談。但可以給很多猥瑣的老爺們兒增加酒后談資。至于偏方符箓什么的看看就好,真要那么干,說實話,在刑法中大抵可以判定你是少見的“迷信犯”。
第三,傳言編。這個“總理造墓須攝童男女魂靈”之謠言以及“北京胡大人”這傳單,對于現(xiàn)代是有不少借鑒意義的。比如前者看看自媒體怎么危言聳聽動輒弄出“震驚體”的大新聞,后者就是看公共事件下,謠言是怎么煽動引發(fā)人們跟風的?!氨本┖笕恕边@個事情我看起來很有親切感。我小時候有時會在馬路上撿到信,信云:我是XX,家在XX,撿到這封信的人請抄錄20份。自從我抄了以后,身輕體健,好運連連;如若你不抄,就厄運連至。XX人因為沒抄信,遭到了不幸……一般我都會把信一扔:玩去吧,孫賊。一來我懶得寫那么多字,二來我沒那么多錢買稿紙,有錢買幾塊大大泡泡糖它不香嗎?
第四,醫(yī)藥編。講多了容易引戰(zhàn)。江紹原對中醫(yī)的“玄妙觀”和“飯碗觀”的比喻是相當微妙的,現(xiàn)在讀起來也不過時。其對國人對西醫(yī)畏懼和不了解的剖析也值得一讀。與其說是醫(yī)藥編,倒不如說是思想編。尤其講與愛人共讀解剖學,也是別有浪漫氛圍的——我都脫光躺床上了,你竟然給我讀人體解剖學?
第五,其他。月、影、靈、魂、妓、盜、賭,泛泛而談,雜編如是。
其實,這書最精妙的關于男女求愛的寫法,并不是出自江紹原之手,而是《雨絲》四卷6期所載的周啟明《論求婚》。周先生文中將非常規(guī)的求婚分為三種:強奸式求婚,綁票式求婚和哀黨式求婚,比喻生輝,分類貼切,著實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