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的少年》(11)
第三節(jié)?第一個大計劃
“怎么男生都沒興趣呢?”令狐沖一邊泡方便面,一邊托著腮幫子思考,“沒道理??!”
“靠,打開打開,讓我喝一口湯再說?!倍巫u忘記了買面,迫不及待地要喝令狐沖的面湯,根本不理會他很嚴肅地思考著男女的差別問題。
“簡單,”還是楊康對分析問題有幾把刷子,“你想想你請誰去教舞的?”
“老三啊?!?/p>
“對啊,舞林高手不是么?”楊康敲敲床板對上鋪躺著的歐陽克說,“啊,是不是啊,公子?為了仰慕一下你的風采女生們也得去啊?!?/p>
“哼,”歐陽克對這個贊美不置可否,“我又不能帶所有女生跳。”
“再看看你們班男生,好么,陸大有勞德諾,”楊康說,“勞德諾還好說,就是老相點,陸大有活脫脫一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我們公子去了,他們不都歇菜了么?這怎么也得回避一下啊?!?/p>
“不至于吧?!边€是郭靖老實,只在旁邊乖乖地聽。
“現(xiàn)在居然是女生多男生少,連湊起十對人馬都困難?!绷詈嚅L也不管段譽使勁偷喝他的面湯,只是愁眉苦臉。
“去其他班借點人就是了。”楊康說。
“我已經(jīng)訂了活動中心,那天晚上別的班都是高數(shù)習題課啊,嗯……”說到這里,令狐沖發(fā)現(xiàn)了段譽的活動,“老五你在干什么?”
“好像看也應該看出來啊?”段譽拿著勺子趴在令狐沖的飯盆上。
“喝了我的面湯,就要欠債還錢!”令狐沖惡狠狠地說,只手里少了一根馬鞭,臉上猙獰的神色整個一個黃世仁。
“靠!你那么兇猛,不是要我賣身還債吧?”
“不必,哈哈哈哈,”令狐沖說,“明晚別自習了,跟我跳舞去?!?/p>
“好啊好啊,”段譽說,“你們班木婉清長得挺清秀的……”
“你小子倒簡單,”令狐沖又去看楊康,“軍師,計劃是你想的,怎么也得貢獻一下人力嘛。明晚上甩了你的穆念慈,和我們跳舞去?!?/p>
楊康忽然低頭思考,然后很謹慎地豎起了三根手指。
“好!”令狐沖狠了狠心,“三條就三條!”
“要學五的,”楊康慢條斯理地說,“學三的雞腿太小……”
“那老大,到你表現(xiàn)的時候了,”令狐沖說,“除了林平之要去刻苦,現(xiàn)在就剩你沒表態(tài)了?!?/p>
郭靖說:“我,我,我……”
郭靖那時候還沒有撞到黃蓉,還是一條蒙古來的正宗光棍。別說國標舞怎么跳,就是連大秧歌郭靖也沒怎么見識過,所以他此時張口結舌,實在無話可說。但是黃蓉變成他女朋友之后形勢完全變化,在黃蓉精心培養(yǎng)下,郭靖成為他們宿舍蹦迪的第一愛好者。郭靖節(jié)奏感特別強,踩點也特準,黑燈照音樂起,立刻就可以把周圍一片地板踩得亂顫,周圍一圈女孩都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震動墊上,興奮地拼命喊。而且郭靖體力充沛,連踩兩個小時絕對沒問題,最后成為汴大南門外一家迪廳的靈魂人物,把無數(shù)從別處趕來的高手都給震了。再后來他就踩碎了黃藥師家小舞池的水晶地面。
當然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當時除了每晚必刻苦自習的林平之,所有人都被拉進了令狐沖新官上任的第一個大計劃。
“不至于吧,”喬峰抱著兩個音箱和令狐沖一起往文體中心去,“陸大有也不來?我記得我們那個時候全班好像都去參加舞會了?!?/p>
喬峰是國政系少有的電路和計算機高手,而且一拉就動,所以令狐沖直接把他從宿舍里揪出來組織音響。喬峰也沒二話。
“就是不愿意來,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那么多廢話,跳舞又不會死?!?/p>
“奇怪奇怪,”喬峰說,“你們班沒集體修煉葵花寶典吧?”
“練神功的有,練寶典的沒有。”
淡青色的呢絨長裙一直蓋到了腳面,看起來文靜了許多,阿朱看著鏡子里的人,微微地笑了一下。于是鏡子里的女孩也微微笑了一下,很恬淡很溫柔。要是這樣輕輕揚揚地笑著走過校園,該有不少人看吧?阿朱停住了這個不著邊際的構思,轉過身去看后腰貼得是不是夠緊。?
“好啦好啦,你要是不穿就借給我穿好了,又不結婚,試那么仔細干什么?”阿紫肆無忌憚地光著雙腿坐在上鋪梳頭。
阿紫的眼睛確實有點毒,阿朱很猶豫是不是真的要穿這套淡青色的長裙。是她自己最滿意的衣服,買來過后阿朱就沒穿過幾次,因為沒有場合。只有非常正式或者非常重要的場合,這套長裙才能派上用場,偏偏大學里面又實在沒有什么正式和重要的場合。
“穿出去給誰看呢?”阿朱這樣想的時候,“猴子”陸大有嬉皮笑臉的樣子竟是第一個跳進她腦海里,阿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這實在是個矛盾,幾乎每個大學里的女孩都會在衣柜里藏著一兩套她們自己很滿意的衣服,穿上以后足以使一只不太丑的小鴨忽然變成天鵝。可惜她們又實在缺乏變成天鵝的機會。這大概可以類比為主婦精心地收藏著自己當年的婚紗,甚至悄悄在家里試穿。不過很明顯的是,如果她們真地想重新把婚紗派上用場,第一步的行動必然是踹掉自己的老公。
阿朱上去在阿紫裸露的小腿上揪了一下:“看我揪你這個死丫頭?!?/p>
阿紫狡黠地笑著閃開了。
“隨便穿什么去都行,穿給誰看???”木婉清在旁邊摘下耳機說,“就是去掃掃盲嘛,又不是真開舞會。”
“那你就穿這個?”阿紫有點好奇,木婉清好像確實沒什么變化,一回來就看見她和以往那樣坐在桌邊練聽力,身上還是平時那件鵝黃色的毛衣。
“不行?。俊蹦就袂迤鹕磉^來幫阿朱整衣服。
“啊——”阿紫一聲慘叫。
阿朱急忙順著她的手指去看木婉清,原來木婉清一起身,阿紫才看見她早已經(jīng)換了一條膝上裙和皮靴。這種短短的膝上裙搭配皮靴和黑絲襪,木婉清看著好像剛剛從西域回來。
“姐姐,什么時候去法國走臺???”阿紫說。
木婉清有點臉紅:“穿穿看,我爹給我買的,還沒穿過呢?!?/p>
“好性感,你爹真蓋了,”阿紫噘噘嘴,“以前我想買一條皮裙我爹打死也不干。”
阿朱悄悄地笑,任木婉清拆開她頭上束發(fā)的白色大手帕幫她梳頭,心里打定主意是不把裙子借給阿紫了。連木婉清都給她榜樣了,她也有點勇氣橫生的感覺。
木婉清細致的手掌輕輕理起阿朱的長發(fā),繞在手心里一束一束幫她梳理。梳子掃著流水一樣的長發(fā),好像一縷細風吹去,阿朱微微有點走神了。是啊,木婉清說得也沒錯,穿給誰看呢?畢竟女為悅己者容。那么,“悅己”的人是誰呢?
“真是陸大有那不是很慘?”想到這里阿朱又是噗哧一聲笑了。
“放什么帶子?我這里有國歌,《大宋皇帝好,江山萬年長》,怎么樣?欣賞一下吧,”喬峰簡簡單單把連線整理好了,得意地拍了拍音箱。
“《十八摸》我還聽一聽,”令狐沖忙著在一側的黑板上畫畫。
令狐沖的本意是寫個極灑脫的“舞”字,再來點花邊鈴鐺小天使什么亂七八糟的,烘托一下歡樂的氣氛。可惜令狐沖小時候在水粉畫上還真下過幾年的功夫,本著圣誕卡的模子,畫出來的效果特別含蓄。直接說就是他的藝術細胞讓他把天堂畫成了末日審判,幾個天使畫得面目陰冷表情沉郁。令狐沖跑遠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又跑回去站在中央的位置。?
“老大,有沒有點耶和華的氣勢?”令狐沖拿著黑板擦作威嚴狀。
“黃世仁更像一點……”
“嗯?怎么我們屋段譽也這么說?!?/p>
喬峰瞅著令狐沖的黑板畫剛剛想笑,忽然四周一片完全黑了下去。他們剛在所有燈管上纏了紫黑色的彩帶,現(xiàn)在只有一盞自備電的應急燈在亮了。
“是末日審判真那么趕點兒?還是舊社會重新降臨了?”令狐沖探頭去外面看,走廊上的燈還是亮的。
“空氣開關跳閘了可能性更大一點。”喬峰摸出了煙。偷偷摸摸抽煙成為習慣后,見黑就想抽煙。
“大哥,這里不準抽煙吧?”
“靠,就抽一根,沒事兒?!眴谭宀荒蜔┑匕蚜詈鼪_的手撥到一邊去:“下去找電工看看,別在這兒跟樓長一樣?!?/p>
令狐沖沒辦法,開門下去了。
第四節(jié)?舞會的開始
喬峰懶洋洋地靠在黑板上,把煙盒里最后一根煙咬在齒間,摸出打火機用手遮在臉側擋住了風,低頭、點火、從嘴唇的縫隙里噴出一口淡淡的青色煙霧。那時候打火機的火苗正好照在喬峰的臉上,喬峰遮面的手中似乎籠著一個溫暖的火球。
在一個廣大如圣堂的房間里,頭頂是一盞幽暗的紫光,惟一的人背靠一幅末日審判一般含意深刻的粉筆畫,高大冷漠。抽煙的時候,咬煙的習慣讓喬峰臉上拉出了一些生硬的線條,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浮現(xiàn),有一點詭異。
阿朱本不該在這個時候走進了活動中心的舞蹈教室。
阿朱忽然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不是走進了舞蹈教室,而是站在某一個電影的畫面中,比如《教父》。喬峰就像一個意大利的黑手黨分子,站在圣堂的黑暗里,默默地欣賞遙遠的歌聲。那時候喬峰放在音響里的磁帶是普契尼的《托斯卡》選段——Cavaradossi的“E Lucevan stelle”。
此時喬峰似乎根本不屬于汴大平凡的熙熙攘攘的校園,一種近乎宗教神秘的背景讓一米九五的他更高得不可平視。
不過我們要知道,喬峰其實分不清普契尼和威爾第,讓他坐下來聽完這段兩分鐘出頭的選段也會讓他郁悶到極點。只是有時候抽煙,喬峰會想一些平時他沒有時間想的事情,這個時候,他倒是不介意有某個名叫什么Placido Domingo的家伙在旁邊唱個小曲兒伴奏。
喬峰聽見了旁邊窸窣的聲音,他想不到這是風吹阿朱呢絨長裙的摩擦聲,以為令狐沖又在附近的黑暗里出沒。他喊了一聲:“靠!你怎么又跑回來了?”
“回來?”阿朱的思緒一時中斷,她不記得自己在哪里見過這個男生,也不知道什么是所謂“回來”。
喬峰的目光落在了阿朱束頭發(fā)的白色手絹上,這種很熟悉的情景讓喬峰呆了一下,他感覺到一點忽如其來的寒冷,令他驚悚乃至于戰(zhàn)栗。
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黑暗中,喬峰只看見對方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是一個黑色的剪影,長裙束發(fā),默默獨立。惟有嶄新的白手絹透著冷光,分外清晰。而阿朱的眼睛里,喬峰拉扯著嘴角笑了笑,然后搖了搖頭,再一次把煙湊近了唇邊。
“你怎么又跑回來了?”喬峰在略帶恍惚的一瞬間自己重復了這句話。
“你怎么又跑回來了?”——到底是跑回來了,或者根本就不曾跑掉呢?
世界上比配樂錯誤更煞風景的事情大概不多,大家完全可以想象《大話西游》中至尊寶在城頭擁吻紫霞的時候,我們?nèi)サ簟兑簧鶒邸范鴵Q上《慶豐收》的效果。
真正的麻煩在于,喬峰那盤翻錄來翻錄去的磁帶根本就不是原本EMI的歌劇選段合集了。下面一首曲子正是著名的《慶豐收》,隨著忽然燈光大亮把兩個人徹底暴露在對方的眼皮下,《慶豐收》的旋律接上了多明戈的高歌……令狐沖一直都是個很煞風景的家伙,他這時候居然成功地找到電工。
阿朱有點尷尬地看著喬峰,不敢正視這個不凡人物的眼睛。按照阿朱的想法,一個高大有型、會在寂靜的黑房間里抽煙、并且喜歡欣賞多明戈的男生毫無疑問是出類拔萃的。她卻沒有想到喬峰根本不是出類拔萃在這個方面。
“同學,”阿朱微微低下頭去,“請問這里是舞蹈教室么?”
喬峰很平靜地看著阿朱,沒有回答,似乎是有點遲鈍了。低著頭的阿朱依然可以感覺到自己整個人暴露在對方的目光下,心里有點慌。
“小康大概沒那么膽小吧?”這個念頭從喬峰的腦子里忽地跳了出來,喬峰自嘲似地笑了笑。
“就是這里,國政的?”沉默了四五秒的喬峰忽然說話,倒是嚇了阿朱一跳。
于是阿朱以為喬峰是個很直接的人,張口就問她是哪個系的。事實上喬峰的意思只是我們國政今天晚上把這里包了,你是我們的人就進來跳舞,別的系跑來占場地的就趁早滾蛋。且不說除了喜歡用白手帕扎頭發(fā)外阿朱長得和康敏并沒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就是真的像,喬峰這個一身肌肉滿腦袋漿糊的人恐怕還是會用他自己習慣的方式說話。
“喲,來啦!”令狐沖顛兒顛兒地跑了上來,解決了電閘的問題很是得意。
“段朱,我們班文體委員,”令狐沖說,“我們班女生還不錯吧?”
喬峰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相比起令狐沖,他現(xiàn)在又顯得非常沉毅。總之阿朱眼睛里,現(xiàn)在優(yōu)點都開始往喬峰身上匯集,當然這是以犧牲令狐沖的形象為條件的。
康敏就曾經(jīng)拍著喬峰的肩膀說:“個子高好,女生一般喜歡高一點的男生?!?/p>
虛竹說:“老大這也高過頭了吧?”
康敏說:“你一邊歇著去,你不是女生怎么知道女生的看法?個子高一點起碼在人群里惹眼,男朋友塞在人堆里找不出來誰樂意啊?”
虛竹說:“喔,惹眼?雖然我沒有老大那么高,好在我還有光頭……”
反正原本也一米七開外的令狐沖后來就成為阿朱心目中的小個子,惟一的原因是他當時和喬峰并肩站在一起。
“喬峰,”令狐沖要舉起胳膊才能拍到喬峰的肩膀,“我們系學生會主席?!?/p>
“主席???”阿朱不敢相信,一般學生會主席多數(shù)是看著很精明的男生或者很潑辣的女生。
“不像???”喬峰抓抓腦袋笑。
“嗯?陸大有?”正在阿朱琢磨著和喬峰說什么的時候,喬峰從她的身邊跑過去,抓住了門邊的陸大有。喬峰在令狐沖他們那一級就只和令狐沖陸大有比較熟。
“你小子不是不來么?”
“嘿嘿,”陸大有笑著,“我們班舞會,觀摩一下也好嘛?!?/p>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的走道里想起梁發(fā)施戴子他們的聲音,令狐沖心里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隨著門開,令狐沖幾乎跳了起來,原來號稱不來的勞德諾梁發(fā)他們勾肩搭背,一個不拉地都準時到場了。
“令狐沖,什么時候開始?。俊绷喊l(fā)好像根本不記得他說過不來,大大咧咧地和令狐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