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價值在于死亡”

　　

　　--史崔革尼格言

　　

　　丹尼爾孤身一人。他周圍的土地平坦寬闊,即使是最為扭曲,粗糙的灌木叢也無法遮蓋那一望無垠的灰石平原,他抬起頭來,灰燼從暗色的天空飄落，它漂浮在他兩腳的間隙中,撣去了已經(jīng)在他周圍的棺材中安息的尸體上的灰塵。

　　

　　唯一的聲響是敲門聲,響亮而有節(jié)奏,當(dāng)他轉(zhuǎn)向那聲音時,他看到那聲音源于一個黑袍人,它彎下腰來,將自己藏于長袍后,伏在趴在一個棺材上邊敲開棺材的蓋子。丹尼爾看著，它完成了工作，又開始了另一項工作。

　　

　　“你是誰？”他問道

　　

　　那人的手指依然揮舞著錘子,并未屈尊回應(yīng),相反，它用一根粗糙的手指指著。丹尼爾跟著那泛黃的指爪子，看到一個空棺材。

　　

　　他不需要問這是為誰準(zhǔn)備的

　　

　　“你在里面醒著嗎？”一個聲音問道,隨著一陣可怕的眩暈,丹尼爾的夢境破碎了,他筆直地坐在木地板上，在馬車的黑暗中，他掙扎著想起來自己在哪里。

　　

　　“最好在它消失前醒來,再帶走它?！蹦锹曇魧λ驼Z,丹尼爾意識到,雖然他已經(jīng)醒了,但錘擊聲依然在繼續(xù)。是有人在敲馬車的門。

　　

　　“我醒了。”他低聲說,然后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進(jìn)來吧。”

　　

　　“好的。”那個聲音說,馬車的門開了,丹尼爾在陽光下瞇縫著眼睛，看見了他的客人,他猜那人大概二十歲。盡管他和任何一個史崔革尼人一樣有著臉型消瘦,身材硬朗。但他的藍(lán)瞳和紅發(fā)對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來講都是不尋常的。丹尼爾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認(rèn)出前一天晚上的他。

　　

　　“帶了點吃的給你?！蹦侨苏f,心不在焉的朝著門上的卷軸盒點了點頭,然后爬上馬車。

　　

　　“謝謝你?！钡つ釥栒f,同時他意識到自己的肌肉有多僵硬,他發(fā)現(xiàn)自己自己現(xiàn)在有了個好胃口,“多謝,多謝,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p>

　　

　　“那就放輕松點?！奔t發(fā)人告訴他,遞過去一個盛滿食物的木盤,丹尼爾一看到它就流口水：有一壺麥酒，新鮮面包，甜皺的蘋果，甚至還有一塊凍豬肉。

　　

　　“你愿意與我一同享用這些美食嗎？”他問道，一邊掰面包，一邊抹上一塊凍豬肉。

　　

　　“不，我吃過了。不過我會陪你的。我叫米海。”

　　

　　“我是丹尼爾，”丹尼爾說，伸出了手。

　　

　　“是的，我知道，”米海一邊說，一邊搖著身子,“我記得你很好?！?/p>

　　

　　“我不知道我們曾見過面?！钡つ釥栠叧赃呎f,“看在烏索然的份上,這很合適。這豬肉棒極了?！?/p>

　　

　　“是的，我們幾年前見過。我當(dāng)時只有十歲左右，而你可能已經(jīng)十二歲或十三歲了。就在那時，我們的兩個商隊聯(lián)合起來，穿過某個強(qiáng)盜國家?！?/p>

　　

　　“哦，是的，我記得，”丹尼爾點點頭，咬了一口蘋果說。它像蜂蜜一樣甜，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把它沖下去，“我們是不是一起去打獵了或者是干了其他什么事？”

　　

　　“不，但你救了我的命，”米海告訴他，“我正在河里游泳，這時水流把我?guī)ё吡?。如果你沒有跳下岸去把我撈出來，我的骨頭早就掉到海里去了。”

　　

　　丹尼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你嗎？“他問道,又撕下一塊面包,“啊,我現(xiàn)在記起來了。那頭紅發(fā),我怎么能忘記你呢,你哭得多厲害啊?！?/p>

　　

　　“額,我當(dāng)時才十歲?！泵缀Ｕf

　　

　　“是,這很正常?！钡つ釥栞p松的同意了。“你足夠堅強(qiáng),你到岸也只是時間功夫,我只想幫你一把。”但當(dāng)他看到米海那嚴(yán)肅的表情時,他改了主意,如果這個男人想要欠他一筆賬的話,那么到時候可能會派上用場。

　　

　　”不客氣?！八f,“史崔革尼都是一家人,我們必須必須團(tuán)結(jié)一致?！?/p>

　　

　　“是的，”米海說，”嘿，在那之后，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來看我和熊摔跤。‘

　　

　　“真的嗎？”

　　

　　“有點。老厄爾索斯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認(rèn)識他了，但我們喜歡給農(nóng)民們表演一場精彩的節(jié)目?！八麜σ恍┛膳碌氖虑榕叵捅г?，”米海笑著說。

　　

　　丹尼爾咧嘴笑了笑，他豐滿的臉頰讓他看起來像只倉鼠。然后他想起了他的職責(zé)，笑容消失了。

　　

　　“謝謝，”他說，“但我需要和佩特羅談?wù)?。我們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能告訴他我想和他談?wù)剢?？?/p>

　　

　　“當(dāng)然，”米海點點頭，用一種奇怪的態(tài)度看著另一個人說,“我馬上派他去。“別忘了，”他說，一邊拍著丹尼爾的肩膀，一邊起身準(zhǔn)備離開，“我欠你一個人情?！?/p>

　　

　　那天下午又發(fā)生了一些爭論，但并不多。令佩特羅·恩格爾沮喪的是，丹尼爾聲稱自己是佩特羅的徒弟，事實證明這絕非無稽之談。他對知識和習(xí)俗的了解太透徹了，難以忽視，當(dāng)恩格爾試圖用符咒來抑制他復(fù)仇的渴望時，年輕人揮手把它趕走了。

　　

　　最終,佩德羅.恩格爾屈服了。他的復(fù)仇之心難以否認(rèn)的，他有權(quán)利這樣做。這才是真正的問題。盡管這對他不會有什么好處，但他有復(fù)仇權(quán)利。

　　

　　就這樣,當(dāng)爐火熄滅后,星輪盤旋時,佩德羅和他的客人走進(jìn)了夜幕。兩人都披著斗篷，盡管前面還有一段長路，但他們還是避開了畜欄，徒步溜出了營地。

　　

　　大門上的警衛(wèi)都在接近時轉(zhuǎn)過身去，盡管他們兩人都說不清原因，而跑來挑戰(zhàn)他們的警衛(wèi)犬突然改變主意，夾著尾巴溜進(jìn)了陰影中。

　　

　　“我的主人從來沒有教過我怎么做，”當(dāng)他們離警衛(wèi)足夠遠(yuǎn)時，丹尼爾低聲說。

　　

　　“我們都有自己的天賦，”佩特羅低聲回答。勒倫斯坦的城墻在他們的右邊，但這兩個人今晚在那里沒有生意。取而代之的是，他們繞過小鎮(zhèn)，越過月光下的田野，向遠(yuǎn)處的森林傾斜。

　　

　　在莫爾斯里布的光輝下,那森林看起來毫無間隙,而其中密布陰霾,當(dāng)他們走進(jìn)時,古樹聳立在他們的頭頂上,丹尼爾感到一陣不安,他責(zé)備自己,與他們今晚將要面對的一切相比,這黑暗幾乎毫不可怕

　　

　　事實上,丹尼爾認(rèn)為,與他們將要面對的一切相比,這世界上都沒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我們要走多遠(yuǎn)？“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思想,他向佩德羅發(fā)問。

　　

　　“我不確定”老人說,“但我們會在天亮前完工?！被蛟S,他補(bǔ)充道,：在黎明前很久就能解決,也可能永遠(yuǎn)都不能?，F(xiàn)在回頭依然不晚。除以之外還有其他方法,總是有的“

　　

　　“不”在他的恐懼有機(jī)會背叛他之前,丹尼爾做出了決定,“我很堅定,這就是我自己的路?！?/p>

　　

　　“好吧，“佩德羅嘆了口氣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了在樹上劃出的痕跡,“我很擔(dān)心你會這么說?！?/p>

　　

　　這兩個人離開月光照耀的田野，來到黑暗的森林里，陷入了沉默。他們沿著的小路被深深的車轍劃破，兩個人在路上跌跌撞撞，只有穿過森林樹冠縫隙的月光照亮了他們的去路。

　　

　　不時地，動物的叫聲從黑暗中飄出來。有些丹尼爾認(rèn)出了，有些他沒有認(rèn)出。有一次，他們的右手突然發(fā)出一聲可怕的痛苦尖叫，接著是片刻的完全沉默。在他們上方,貓頭鷹的側(cè)影捕食蝙蝠的側(cè)影，而蝙蝠反過來捕食飛蛾

　　

　　丹尼爾沉浸在沉睡森林的聲音中；沉浸于任何事情中，而不是思考他們的方向。即便如此，當(dāng)佩特羅突然僵住時，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不知道該怎么問，就呆呆地呆在身后。他的眼睛徒勞地掃視著黑暗，雖然為了聽得更清楚，他停止了自己的呼吸，但除了遠(yuǎn)處某個可能是鳥的東西的叫聲外，什么也沒有。

　　

　　然后，從他們前面不到十二步的地方傳來了聲音。

　　

　　“晚上好，佩特羅，”它說，丹尼爾，我本來希望在這里找到你的。”

　　

　　“米海?！眱蓚€人同時說出了這個名字，當(dāng)米海走上前去時，他的笑容足夠明亮，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

　　

　　“還有鮑里斯。”這個聲音來自他們右邊的黑暗。

　　

　　“還有布蘭，”另一個補(bǔ)充道，雙胞胎像幽靈一樣從灌木叢中出現(xiàn)。

　　

　　佩特羅憤怒地發(fā)出嘶嘶聲。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你們這些小呆子？”他對米海厲聲說，米海后退了一步。

　　

　　“我們是來照顧你的，佩特羅，”他說我知道我們沒有被邀請，但你太有價值了，不能不有所準(zhǔn)備

　　

　　佩特羅說，我需要你這樣的人守護(hù)的那一天，就是我快樂地死去的那一天。

　　

　　“我知道為什么，”鮑里斯同意了。

　　

　　“但是你想想，”他的兄弟補(bǔ)充道，“如果你不回來，我們會感覺多么糟糕?！?/p>

　　

　　“對我們所有人來說，你一直都像個祖父，”米海同意道，“諸神知道這些樹林里可能隱藏著什么?；蛘吣阍诼贸探Y(jié)束時會發(fā)現(xiàn)什么?！?/p>

　　

　　“那么，”佩特羅嘶嘶地說，“偷聽?！?/p>

　　

　　米海拖著腳，這一次，就連這對雙胞胎似乎也說不出話來。

　　

　　“干涉，”佩特羅繼續(xù)說，“你的長輩的事?！?/p>

　　

　　黑暗中，米海的身影聳聳肩。

　　

　　“我們由你指揮，佩特羅，”他說，“盡管你應(yīng)該知道丹尼爾在這里救了我的命。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走進(jìn)這樣的黑暗中?！?/p>

　　

　　“這樣的黑暗，”佩德羅沉思道你知道我們今晚要找的是誰嗎？現(xiàn)在就直說吧?！?/p>

　　

　　“我路過的時候聽到一些談話，”米海說，“關(guān)于一位老父親的事。我不知道這個土匪是誰，但他聽起來很危險，可能太危險了，以至于不能單獨見面

　　

　　佩特羅看著米海。然后，他開始發(fā)出一種輕柔的喘息聲，結(jié)果是笑聲。

　　

　　恩格爾說，他甚至比這更危險，不過，年輕的米海，我不明白為什么你的事業(yè)不應(yīng)該得到獎勵，你的竊聽也不應(yīng)該得到獎勵。你可以陪我們，但要注意，除非我告訴你，否則你不能說話、移動或呼吸。如果你這樣做了，如果你活下來，我會在事后……嚴(yán)重地傷害你。”

　　

　　“是的，佩特羅，”米海說，雙胞胎齊聲表示同意。

　　

　　”“那好吧。我們走吧。”

　　

　　佩特羅先出發(fā)，米海和丹尼爾并排，雙胞胎在后面。

　　

　　“你不該來，”丹尼爾告訴他，但米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告訴過你，”他說，“我欠你一個人情。不管怎樣，你現(xiàn)在是我們中的一員了?！?/p>

　　

　　丹尼爾對他聽到這些話感到寬慰感到驚訝。就好像他卸下了一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背著的重?fù)?dān)。他一直是個孤獨的人。他從小就獨自打獵。他在佩特羅的學(xué)習(xí)也使他與商隊中的其他人保持了距離，這并不是說他介意，但無論他是多么孤獨，他總是知道他的商隊是屬于他的，因為他屬于商隊。

　　

　　他又一次感到了失落，這是一種全新的痛苦，他的決心也堅定了。當(dāng)森林吞沒他們時，他的臉是冷酷的，很快他們就一無所有了，除了他們的腳印和那些彎腰、鼻塞的東西。

　　

　　巖石聳立在周圍的森林之上。它在月光下很明亮，石頭在黑色的天空下幾乎發(fā)光。在過去的兩個小時里，丹妮從樹冠的縫隙中瞥見了它，但直到現(xiàn)在，他的隊伍已經(jīng)到達(dá)了圍繞著露頭的那片干枯貧瘠的空地，他才意識到它真正的遼闊。它聳立在夜空中，仿佛渴望天上閃爍的星星。

　　

　　然而，丹尼爾看的不是上面，而是下面

　　

　　“就是這樣，”佩德羅對著他的耳朵低聲說，指著隧道口。在蒼白的巖石上，入口像牙齒上裂痕一樣黑，從那里散發(fā)出的臭味預(yù)示著更深層次的腐敗。

　　

　　“這是老父親自己挖的嗎？”丹尼爾問,他知道拖延沒什么好處,但他依然想要這么干。

　　

　　“不，”佩德羅一邊打開包一邊回答,它看起來很自然,而且離商路和村落足夠近,可以.......有足夠的存貨。“

　　

　　“哦，"丹尼爾說,隨著臭味的加重,他的鼻子皺了起來。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危急時刻,他希望自己從未走上這條道路。然后，他想起了商隊里的人，還有他們遺骸中燒焦的骨頭，還有那些灰燼，永遠(yuǎn)的那些灰燼。

　　

　　“我要那個，”他說，拿著佩德羅剛剛點燃的燈籠。黃燈在微風(fēng)中搖曳。月光下幾乎看不見它，更不用說擋住下面黑暗中盤繞著發(fā)臭的東西了。

　　

　　“謝謝你的幫助，但從現(xiàn)在起我一個人走。”

　　

　　“不，”米海說，“我們和你一起去?！?/p>

　　

　　“我們也可以，”布蘭同意。

　　

　　“走了這么遠(yuǎn)之后，”他的兄弟補(bǔ)充道。

　　

　　“不，他必須一個人去，”佩德羅遺憾地說,這是最好的?！斑@里，我有一些東西給你。”佩德羅轉(zhuǎn)向丹尼爾，開始在他的肩包深處翻找。

　　

　　首先，他遞給丹妮一個小木箱。他過了一會兒才認(rèn)出那是掛在每輛吵鬧的馬車門楣上的卷軸盒。

　　

　　“會有幫助嗎？”他問道。

　　

　　佩德羅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不會有什么壞處的。不過，這會有幫助的?！?/p>

　　

　　他給了他一個圣杯，盡管月光很冷，但金杯還是閃著黃色的光。史崔革尼的眼睛也跟著閃著光。

　　

　　“老父親們喜歡尊敬，”當(dāng)?shù)つ釥柖松鲜ケ瓡r，佩特羅說，“也喜歡整潔?！闭f完,他把三件物品的最后一件交給了丹尼爾,那是一柄骨柄剃刀,接過它的時候,丹尼爾撅起嘴。

　　

　　“但是聽著，”佩特羅輕彈骨刀，一邊用它的束腰外衣的下擺測試刀刃，一邊說，“我們?nèi)匀豢梢曰氐缴剃??！?。你并不是第一個蒙受災(zāi)難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們現(xiàn)在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現(xiàn)在還不晚?！?/p>

　　

　　“是的，”丹尼爾說，“是的?！?/p>

　　

　　他們五個人站了一會兒，在月光下一動不動。似乎沒什么好說的了。他們只是站在那里看著洞口，就像老鼠盯著眼鏡蛇一樣，有著某種可怕的魅力。

　　

　　“我們走吧，”丹尼爾告訴自己，然后深深地咽了口水，大步走進(jìn)了老父親家令人垂淚的臭氣中。他走到門口時，最后看了一眼等待他的同伴。然后，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黑暗中。

　　

　　出于某種原因，他一直希望在這位老父親的一處藏品中能看到一些古老文化的跡象——也許是雕刻或掛毯，或者至少是一些簡單的門、拱門或鋪路板建筑。

　　

　　事實上，這里沒有這些。只有彌漫在空氣中的臭氣提供了這個陰暗陰暗世界有人居住的線索：還有被涂抹在通道活石上的污物。當(dāng)他強(qiáng)迫自己步步前進(jìn)時，丹尼爾意識到，這不是一個住所，而是一個巢穴。

　　

　　突然的一股氣流使他的燈里的火焰閃爍，他停了下來，瘋狂地轉(zhuǎn)動油罐上的輪子，使火焰燃燒得更亮。然后他停了下來。在這里，獨自一人,他意識到，無論火焰有多高。它都永遠(yuǎn)不會足夠明亮。

　　

　　然而,他考慮到了自己的職責(zé)，繼續(xù)前進(jìn)。

　　

　　直到他在第一個路口停下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并不孤單。當(dāng)他停下來時，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一直跟在他腳步聲的后面，持續(xù)了太久，然后突然停了下來。丹尼爾想，這些腳步聲也有一種奇怪的性質(zhì)：有點像是爪子在石頭上摩擦的聲音。

　　

　　他深深地、顫抖地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他是一個史崔革尼、一個多姆努和一個佩德羅，是老父親的忠實臣民。

　　

　　然后有什么東西碰到了他的肩膀。他一邊旋轉(zhuǎn)一邊發(fā)出恐怖的嘶嘶聲，下意識拿出了他隨身攜帶的直剃刀。

　　

　　“沒關(guān)系，”米海低聲說，“只有我。”

　　

　　丹尼爾幾乎輕松地笑了起來，抓住另一個人的肩膀打招呼。他從未如此高興地看到另一個人。

　　

　　“我以為佩德羅說你必須在外面等我。”

　　

　　“不，他改變了主意，”米海撒謊說,他說你可能需要幫助

　　

　　丹尼爾聳聳肩。如果佩特羅·恩格爾說一切都好，那么，諸神都會說一切都好。

　　

　　“那么，來吧，”他低聲說，“但是請記住，不管這位老父親看起來多么骯臟，我們都應(yīng)該尊敬他。他們都是?！?/p>

　　

　　米海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被拖過的東西的黑色污跡。

　　

　　“這些老父親，”他說，“他們根本不只是強(qiáng)盜，是嗎？”

　　

　　“只需記住”他說,“尊敬”

　　

　　“是的，當(dāng)然，”米海小聲回答。然后他瞥了一眼丹妮的肩膀，說：“哦..烏索然啊。”

　　

　　即使在燈光下，丹尼爾也能看到他朋友臉上的血跡，知道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他所尋找的東西。

　　

　　或者更確切地說，它找到了他。

　　

　　他轉(zhuǎn)過身，看到老父親的仆從從前面的通道里涌出來，像傷口上的蛆蟲一樣從黑暗中滾滾掉落。他們光滑的皮膚在覆蓋著他們的污垢的銅綠下像骨頭一樣蒼白，他們的眼睛深陷在深不可測的眼窩里，像瑪瑙一樣黑。

　　

　　“哦，烏索然啊，”米海又說。丹尼爾不理他。當(dāng)這些生物掙扎著走近時，充滿這個洞穴的惡臭變得更加強(qiáng)烈，他意識到這是這些生物的氣味。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移動，無法計數(shù)，但在這扭曲的群落中肯定有幾十只。

　　

　　丹尼爾知道他們曾經(jīng)是人類。至少，傳說是這樣說的。如果他們曾經(jīng)是人類的話，那現(xiàn)在幾乎看不見任何證明他們是人類的東西了。即使他們保留了人類的殘骸，他們?nèi)诵缘娜魏魏圹E早就被沖刷掉了。他可以從他們死掉的眼睛里看出這一點，從他們魯莽的奔跑中，從他們赤裸的樣子，從他們身上沾滿的污垢中看出這一點。

　　

　　在一個令人眩暈的恐怖時刻，他想他會忘記那些咒語，這些咒語會讓這個喋喋不休的部落從掠食者變成護(hù)衛(wèi)者，但是，接著他在吟唱，恐懼讓他的聲音變得更大，即使這打開了他的記憶。

　　

　　他剛讀完第一節(jié)，老父親的隨從就來了。他們尖利的舌頭迅速伸出，品嘗著史崔革尼手背上的汗水，盡管有些人露出了斷裂的尖牙，但終究沒人敢使用它們,相反，他們聽著他的聲音，像被打的狗一樣抽搐和哀嚎，他們圍著這兩個人，甚至在他們跪下時,也嘗試用爪子抓他們.。

　　

　　丹尼爾反復(fù)施咒，直到他周圍的人都屈服了。然后他停下來等待，半是期待著周圍饑餓的食肉動物來攻擊他。當(dāng)他們沒有的時候，他說話了。

　　

　　“現(xiàn)在，以我們主的名義，”他告訴他們，他的聲音回蕩在遠(yuǎn)處的迷宮中，“我命令你們帶我們到他那里去，好讓我們向他致敬?！?/p>

　　

　　他們中第一個行動的怪物,可以從蒼白的皮膚下看見每一根脊椎骨，它們轉(zhuǎn)身離開了。其他人緊隨其后，他們中的一些人貪婪地捏著擠過去的人。丹尼爾的臉上布滿了厭惡的皺紋，因為他感覺到他們纏結(jié)的身體壓在他身上，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任由自己被運動的浪潮所席卷。

　　

　　“來吧，”他說，確保米海在他身后，“讓他們帶領(lǐng)我們?！?/p>

　　

　　“所以他們不僅僅是土匪，”米海喃喃自語，一邊讓臭氣熏天的蜂群把他逼上前去。

　　

　　然而，丹尼爾太擔(dān)心他們的向?qū)Я?，沒有回答他。盡管咒語起了作用，老父親的一些隨從還是覺得饑餓不堪。鮮肉的味道在他們衰敗的身體里點燃的食欲很難控制，很快他們因被拒絕而沮喪的哀鳴就被有意的沉默所取代。他們在陰影中潛行嘴里滴著誕水，兩眼貪婪地在彼此擁擠的身體間掠過。

　　

　　丹尼爾感覺到這種情緒的變化意味著什么，驚恐卻又著迷地看著。沒過多久，在燈光的陰影中，他看到一個受害者被選中了。這是一個跛行的東西，他的一條腿上滿是扭曲的碎骨與粉紅的傷疤，當(dāng)?shù)つ釥柨吹街車目臻g敞開時，他知道這是注定的。

　　

　　這個生物也知道這一點。當(dāng)它的一些同伴停下來圍住它時，它把背靠在墻上，齜牙咧嘴。

　　

　　丹尼爾仍然被野物們的沖刺擠著向前走，當(dāng)它的同伴們跳到它身上時，丹尼爾最后一次瞥見了受害者。它消失在他們扭動的身體之間，它的尖叫聲被他們的牙齒撕裂切斷了。丹尼爾能聽到它被吞食時的啪啪聲、咕嚕聲和撕裂聲。

　　

　　“你和佩特羅是好朋友，”米海說，他的聲音謹(jǐn)慎地保持中立。

　　

　　“我們都是，”丹尼爾回答,“這些東西就是我們故事中的“食尸鬼”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他兩邊的墻就打開了一個深洞，他的向?qū)儚乃磉吪荛_了，從燈光和黑暗中飛奔而去。

　　

　　丹尼爾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靴子下面有什么東西嘎吱作響。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堆亂七八糟的骨頭上。它們被啃得很脆，像秋天落葉一樣深。他以為那是動物的骨頭。

　　

　　不，他自己承認(rèn)。不，他不認(rèn)為那是動物的骨頭。但他希望他們是。

　　

　　“小心你的腳步，”他低聲對米海說，然后開始慢慢向前走。老父親的隨從已經(jīng)在他們可怕的巢穴殘骸中消失了，但他仍然能辨認(rèn)出他們等待的身體的模糊，以及他們注視著的眼睛的閃光。

　　

　　“現(xiàn)在在哪里？”米海問。

　　

　　“跟我來，”丹尼爾平靜地告訴他,我想我們…我們

　　

　　他又邁了一步，燈光照亮了老父親，拖著腳步走了。它坐在他們的上方，弓著身子坐在用深色破布綁在一起的骸骨王座上。

　　

　　雖然它和它的護(hù)衛(wèi)者有著同樣半透明的皮膚，但在老父親的皮下，唯一能看見的骨頭只有那些撕裂著它的面容使其變得畸形扭曲的骨骸。它扭曲的身體的其余部分鼓起了大塊的肌肉。甚至它的爪子也顯示出一種病態(tài)的健康。他們在燈光下抽搐著，像干透了的象牙一樣閃閃發(fā)光。

　　

　　丹尼爾看著它黑色的大理石般的眼睛，腦子里的每一個想法都僵住了。當(dāng)他把眼睛移開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跪在主人盛宴的碎骨中。

　　

　　他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米海站在那里，愣住了。

　　

　　“跪下，”他低聲說，拉了拉褲腿。米海勉強(qiáng)說了一句，丹妮能聽到他牙齒上的骰子在格格作響。

　　

　　他回到老父親身邊。他不敢正視那東西的目光，而是看著它的胸部。它和他的母馬一樣寬，盡管下面的胸腔顯然在幾個世紀(jì)里被粉碎并嚴(yán)重復(fù)位。

　　

　　“主人，”他說，聲音幾乎沒有耳語，“我叫丹尼爾·伊奧尼斯庫。我是伊涅斯庫商隊的多姆努和佩特羅，這是我的同伴米海，布洛克商隊的?！?/p>

　　

　　老父親什么也沒說，只是在棲木上蠕動著。盡管它駝背的身體不對稱，但它還是像眼鏡蛇一樣優(yōu)雅地移動著。丹妮向下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它的腳也變成了爪子。爪子像魚鷹的爪子一樣尖銳地鉤在一起，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想，爪子下面的黑色東西是不是血

　　

　　然后他聽到了那個聲音。它是如此的令人寬慰，如此的優(yōu)雅，以至于有那么一刻他無法相信它來自于坐在他面前自己骯臟的怪物。

　　

　　你為何來此？

　　

　　“我是來向你致敬的，噢，主人。我最近才成為佩特羅，雖然我的訓(xùn)練還不完善，但我知道我們對你和你的同類忠心耿耿。”

　　

　　他抬起頭來，不敢正視老父親的眼睛，但想看看他那說出甜言蜜語的雙唇。

　　

　　你為什么真的敢來在這里？這個聲音問道，丹尼爾意識到，盡管老父親的嘴唇?jīng)]有動，但他能清晰地聽到他的話。

　　

　　“我為復(fù)仇而來，”他簡單地說,“我的商隊被謀殺了。我來拜訪您,我的陛下，我來請求您接受我無法承受的報復(fù)。”

　　

　　看看我。

　　

　　這不是一個要求，即使是這樣，丹尼爾意識到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抬起頭時，他也無法拒絕。

　　

　　他凝視著老父親可怕的黑暗的眼睛。虛空回望著他。

　　

　　剎那間，他記起了農(nóng)民對他的商隊所做的一切，而不僅僅是他們對商隊所做的可怕的事情，還有他們對商隊所做的一切：向他們的馬車扔的每一塊石頭，向他們發(fā)出的每一次侮辱，拒絕付款的每一個商人，以及搶劫他們的每一個強(qiáng)盜和男爵。

　　

　　突然間，這位老父親似乎只不過是一位朋友，一盞黑暗中的明燈，一劑治愈他所有疾病的良藥。

　　

　　“我給你帶來了一份禮物，”他說，毫不猶豫地拉開袖子，用剃刀的鋼吻劃過他的皮膚，然后割開了他的皮膚。血噴了出來，在黑暗中暗淡了，他把它盛在佩德羅給他的金杯里。

　　

　　老父親的仆從餓得嗚咽著，鼻孔里充滿了新鮮跳動的血液的氣味，他們在黑暗中盤旋時，腳底下的骨頭也在移動。

　　

　　丹尼爾捏了捏拳頭，使血流得更快。然后他又剪了。

　　

　　直到酒杯滿了，他才把它獻(xiàn)給了他的主人。爪狀的手指伸出來接受供品，老父親把液體咕嚕咕嚕地咽了下去。聲音可怕地回蕩著，丹尼爾聲音可怕地回蕩著，丹尼爾發(fā)現(xiàn)自己想起了被自己的親屬吞食的食尸鬼。傷痛和休克第一次襲擊了他，他突然感到危險的眩暈。

　　

　　老父親喝完后，把杯子扔到身后。

　　

　　走吧。我會帶給你一場復(fù)仇,正如你為我獻(xiàn)上的血液那般美味

　　

　　“謝謝你，上帝，”丹尼爾說，然后一直鞠躬，他向后退著離開了那個生物。在黑暗吞噬它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他自己的鮮血在它蒼白的嘴巴周圍留下的粉紅色污跡。

　　

　　丹尼爾一走出洞穴就轉(zhuǎn)過身來，以同樣的動作倒下了。米海雖然仍然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弄得頭暈?zāi)垦?，但還是在燈籠被打碎之前抓住了它。然后，他跪下來，用大手帕裹住丹尼在他手臂上切開的深深的、裂開的傷口。天緊的時候，他把他的朋友甩在一邊，匆匆離去。這似乎是一輩子的事，在他背著朋友出汗之后，他終于回到了涼爽的夜晚。

　　

　　看到朋友們在等他，這是他所見過的最甜蜜的情景。他臉上綻開了寬慰的笑容，甚至在他把丹尼爾放下的時候，他也寬慰地抽泣了一聲。佩德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跪下來檢查丹妮。

　　

　　“那么，他看見了老父親，”老人一邊說，一邊開始治療丹尼爾臂上的傷口。

　　

　　“是的，”米海說，他自己突然感到有點頭暈,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頭發(fā)，”佩德羅一邊在傷口上涂抹藥膏一邊說。

　　

　　米海張開嘴問他是什么意思。然后他看到了。在落日的月光下，他第一次意識到丹妮的黑色鬃毛已經(jīng)完全、完美地變成了白色。

　　

　　“好吧，年輕人，”佩德羅一邊包扎手臂一邊告訴昏迷的病人,看來你畢竟是一個佩特羅。”

　　

　　說完，丹尼爾被吊了起來，他們五個人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