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不知喚阿瑤有何吩咐？”孟瑤被魏無羨急令召回，卻不見半點生氣惱怒之色，依舊是溫和的笑著。

魏無羨轉(zhuǎn)過身，捏緊了陳情黑笛，聲線發(fā)冷：“我要你去查些事情?！?/p>

瞧見魏無羨的臉色，孟瑤微微斂了笑容，神色恭謹(jǐn)：“君上請講。”

“第一，我要知道藍湛他在兩百年前，與溫晁結(jié)道之前，都去過哪里，有沒有受過傷。如果有，我要具體的證據(jù)，包括確切的時間、地點、還有知情人。”

“第二，想辦法查一下云深的卷宗有無改動，發(fā)生在什么時候?！?/p>

“第三，”魏無羨眼睛微微瞇起：“藍湛失蹤的消息還未傳開？”

“是?！泵犀廃c頭。

“那就把聶懷桑抓來?！被瘟嘶问种泻诘眩簾o羨面無表情：“我不信巧合，不管他想求什么，一定知道些事情，我要見他?！?/p>

“是，屬下這就去?！泵犀庌D(zhuǎn)身要走，卻被魏無羨再度喚?。骸斑€有，召溫情回來，別只顧著那不知真假的破爛藥草。告訴她，若是聶懷桑被抓回來之前我見不到她，就將她的藥園子拿去養(yǎng)豬獸?！?/p>

“……”孟瑤終于變了臉色：“您這是？”

“藍湛的記憶，有些問題。”魏無羨心中似有一團火在燒：“我要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是說，含光君記憶有損？”

“只在與我相關(guān)之事上有損?！蔽簾o羨冷冷補充。這段時日他旁敲側(cè)擊，心中確定無疑，藍湛的記憶凡是涉及到自己的皆被動過手腳。還有他的結(jié)道始末，那么多巧合，要說溫氏沒動過手腳……魏無羨唇邊笑意冰寒：可以逮只豬獸問問，看它信不信。

“君上，”孟瑤從魏無羨的吩咐中飛速理清了一些事實，權(quán)衡一番，還是開了口：“恕阿瑤直言，若是含光君失憶一事為真，您意欲如何？”

如何？魏無羨一頓，良久沒有說話。

既然開了口，孟瑤索性不再藏著掖著：“當(dāng)年您被溫旭他們圍殺于暗嶺淵，險些丟了性命，之后十余年都下不得床。我和成美那時撿到您，請溫姑娘醫(yī)治，關(guān)于您的傷勢，旁人不知，我們卻清楚得很。君上之父在暗嶺淵自爆，自此仙魔入暗嶺淵最多不可超半日，除了黑龍一族血脈。即使眾多上仙圍攻，您如何會狼狽至此？”

魏無羨一動不動，任憑孟瑤說下去：“因為那不知何時下在您身上的鎖仙訣！仙力盡失，要不是您以命相拼頂著暴動污染的天地靈氣墮魔，世間早沒了您這號人。鎖仙訣陰詭狠辣，要給您無聲無息地下這種咒，除去以同源血脈相咒，唯有朝夕相處之人?！?/p>

“您父母早亡，是世間最后一條黑龍，沒有同源血脈，是誰有這本事讓您放下警惕？”孟瑤將魏無羨一直不曾向他人提起的事一一揭開：“您說不信巧合，的確，屬下也不信?！?/p>

“您登上魔君之位，修煉出關(guān)，然后含光君便孤身出現(xiàn)在了仙魔交界之地。含光君失蹤，消息卻有意被人瞞下，給了君上與含光君和平相處的時機，從而恰好發(fā)現(xiàn)含光君記憶有損。君上，若這一切都是有心之人設(shè)計，您便不怕當(dāng)年之事再度重演一次？”

再沒人說話，屋內(nèi)陷入長久的凝滯。魏無羨看著窗外簌簌而動的花樹，想起當(dāng)年，他和藍湛在靜室院內(nèi)的樹下下棋。

他初時學(xué)棋，雖心思奇詭，卻到底底子太薄，下一盤輸一盤，又覺得憋悶，便動了歪心耍賴，在悔棋不成將輸之時故意翻了棋盤，等著看藍湛生氣。卻不料藍湛只是好脾氣地將所有棋子拾起，一粒粒復(fù)原，硬是讓他下完了這一局。

“人生如棋局，沒有后悔的機會。選擇永遠只有一次，既是選定，即便你翻了這棋局，結(jié)局也不會變，不過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為人處事，當(dāng)問心無愧，與其耍賴逃避，不妨想想該如何做好下一次選擇，才不負此心。”說罷，藍湛為了讓他警戒此事，讓他連看了一月棋譜，說出那一局每一步落棋失誤才罷休。

“我始終認(rèn)為，”魏無羨從回憶中抽身，語氣意外的平靜：“藍湛他無意害我。即便當(dāng)年此咒真如溫旭所言，因怕我學(xué)成報復(fù)仙界，為求控制由他所下，我也信藍湛下咒之時絕無殺我之意，而是別有打算，溫旭圍殺與他無關(guān)。”

他終于選擇了正視過去的自己：“誠如你所說，我與藍湛朝夕相處，除他我不信任何人，何況我還……但我知他是什么樣的人，心懷大義，堅守本心，從不做有違心意之事?！?/p>

“與他糾纏，與其說是因為懷疑此咒為他所下而險些要了我的性命心存恨意，還不如說是因我心中的不甘與怯弱。在我奄奄一息被你們意外撿回去之時，或者更早，在我因父輩之事被全仙族鄙薄不屑的時候，藍湛就是支撐我一步步變得更好的全部理由。”

“我不是什么天生圣人，在我幼年艱難求活時，也曾恨過眾生。但因為藍湛，我選擇忘記。我也曾滿懷希望期冀著三千年滿，帶著藍湛與我的約定和他結(jié)道，卻在床榻之上動彈不得之時得知他與別人攜手一生。我如何甘心？”

“可我又心存自卑，懼怕從藍湛口中聽到他的確另有所愛，而我只是一段年少荒唐。于是只能借著一段不知真假的往事抓住他，又不愿表明自己的在意，生怕讓他覺得我太過卑微?！?/p>

“但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從來都與卑微無關(guān)。自始至終，是我自己，瞧不起自己?！蔽簾o羨有種奇異的平和：“現(xiàn)在，無論失憶是真是假，不知當(dāng)年下咒是否有藍湛所為，我都想和他重新開始，用盡我的全部去打動他。”

孟瑤輕輕嘆口氣，卻并沒有勸阻：“這是您的選擇，我們絕不會干涉。只要您心意已決，我等必當(dāng)盡力為之?！?/p>

“孟瑤，”魏無羨甩甩笛子：“從當(dāng)年到現(xiàn)在，多謝你們?！?/p>

孟瑤真心實意回他：“該謝的，應(yīng)該是我們。”

“怎么，找我什么事？”薛洋蹲在房檐上，嘴里的糖咬得嘎吱作響。

“去請聶家的懷桑公子來一趟?！泵犀幮Φ煤蜕?。

“綁人就綁人，還請。”薛洋撇撇嘴，很是不屑孟瑤的美化。

“君上還有事要問，下手注意輕重?！泵犀幎谝痪洹?/p>

“知道了。”不耐煩地應(yīng)下，薛洋忽而看了看孟瑤剛出來的地方，沒頭沒尾地問道：“如何？”

孟瑤沒說話，只是沖他笑了一笑。

“切，沒意思?！毖ρ笠幌戮兔靼走^來：“真搞不懂，且不說他當(dāng)年被害得那個慘樣，就說現(xiàn)在，藍忘機孩子都不小了，他居然還惦記著?！?/p>

“此事先莫要外泄?！?/p>

“為什么？他把人抓過來不就是要留著當(dāng)君后么？怎么，舍得不給人名分？”薛洋嘲諷意味十足。

“暫時罷了。”孟瑤溫吞道：“畢竟麻煩還不少，要把人留下來，還得費一番功夫。含光君和君上心意未通，先瞞著也好多點轉(zhuǎn)圜的時間?！?/p>

“我倒無所謂其他麻煩，想打架很久了。只要他別再像當(dāng)初一樣，半死不活的躺了幾十年。”薛洋伸了個懶腰。

“應(yīng)當(dāng)不會，君上又不是當(dāng)年，無所依仗?！泵犀幝溃骸霸僬f，我并不認(rèn)為君上當(dāng)年之事與含光君有關(guān)?！?/p>

“你不認(rèn)為？”薛洋摸摸下巴：“我記得你開始還挺猶豫讓君上知道藍忘機的事的?！?/p>

“你傻嗎？”孟瑤看他一眼：“我自認(rèn)有幾分識人之能，含光君那種人，你若要他對無辜之人搞什么小動作，他寧可先和你戰(zhàn)一場。不過，我如何認(rèn)為并不重要，君上能不能看清楚才是重點。當(dāng)年情況不明，這事君上若是辨不清楚心思，放不下往事，兩人相見不過是彼此折磨。如今君上不再逃避，下了決心，你我才好動作啊。”

薛洋皺皺臉：“彎彎繞繞的，真煩?！?/p>

“好說好說，成美，你要是再不動動你的腦子，就真的沒救了?！?/p>

“小矮子，我勸你謹(jǐn)言慎行?！?/p>

魏無羨悄無聲息地繞過仍在斗嘴的二人，回了澤世樓。遠遠地，他便聽到藍忘機的清遠琴聲。輕舒了一口氣，魏無羨抽出陳情，與藍忘機合奏了一曲。

良久，樂聲止歇，魏無羨推門而入，看向手指還搭在琴弦之上的白衣人，輕輕笑開：“含光君?！?/p>

藍忘機聞聲看來，卻被魏無羨的笑容所攝：“你……”是發(fā)生了什么好事嗎？

“前些日子，抱歉?！蔽簾o羨鄭重道：“是我無禮，遷怒于你?！?/p>

藍忘機抿抿唇，還未做答復(fù)就看見魏無羨狡黠一笑：“不過恕魏嬰還要繼續(xù)無禮下去，暫時不能解開你身上的咒術(shù)。畢竟，嬰并無自信可以看住含光君?！?/p>

“無賴?！彼{忘機低低道。哪有一邊道歉一邊看住人不讓走的道理，虧他還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但不知為何，看魏無羨笑得那么開心，他也情不自禁地歡喜起來，唇邊抿了一個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