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春正月，行幸雍，祠五畤，至安定、北地。匈奴入酒泉，殺兩都尉。二月，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十萬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將二萬人出西河，重合侯馬通將四萬騎出酒泉。成至峻稽山，多斬首虜。通至天柱山，虜引去，因招降車師。皆引還。廣利兵敗，降匈奴。夏五月，赦天下。六月壬寅，丞相屈牦下獄，腰斬。屈牦者，中山靖王子也。貳師初與屈牦辭曰︰“愿君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太子若立，君有何憂哉？”屈牦許諾。屈牦女為廣利子妻；而昌邑王，李夫人子也。故欲共立之。上聞其言而惡之。后屈牦妻坐為巫蠱，咒詛，屈牦腰斬，妻梟首。廣利妻子亦見收。廣利聞之，懼，降于匈奴，遂族矣。秋，大蝗。

四年春正月，行幸東萊，臨大海。二月丁酉，有隕石于雍，二。時天晴晏然無云，有紅氣蒼黃色，若飛鳥集成陽宮南。隕星于雍，聲聞四百馀里，墜而為石，其色黑如?。三月，上行幸巨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祠高祖于明堂。癸巳，?石閭。夏六月，還幸甘泉。丁巳，大鴻臚田千秋為丞相。千秋無他材能術(shù)學(xué)，敦厚有智，居位自稱，逾于前后數(shù)公。是時天下疲于兵革，上亦悔之，而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大夫奏言：“故輪臺以東皆故國處，有溉灌田。其旁小國少錐刀，貴黃鐵綿繒，可以易谷。臣愚以為可遣屯田卒詣輪臺，置校尉二人，通利溝渠，田一歲，有積谷。募民敢徙者詣田所，就畜積為產(chǎn)業(yè)，稍稍筑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為便?！笔律?，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以助邊用，是困老弱孤獨也。今又請?zhí)镙喤_。曩者，朕之不明，興師遠攻，遣貳師將軍。古者出師，卿大夫與謀，參以蓍龜，不吉不行。乃者遍召群臣，又筮之，卦得《大過》，爻在九五，曰‘匈奴困敗?！绞空夹菤?，太卜蓍龜，皆為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失。卜諸將，貳師最吉。朕親發(fā)貳師，詔之必?zé)o深入。今計謀卦兆皆反謬，貳師軍敗，士卒離散略盡，悲痛常在朕心。今有司請遠田輪臺，欲起亭燧，是唯益擾天下，非所以優(yōu)民也。朕不忍聞。當(dāng)今務(wù)在禁苛暴，止擅賦，務(wù)本勸農(nóng)，無乏武備而已?！庇墒遣粡?fù)出軍。封丞相為富民侯而勸耕農(nóng)。自是田多墾辟，而兵革休息?！侗局尽吩唬骸靶⑽渲?，圖利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jié)黨南羌，乃表河西列四郡，開玉門關(guān)，通西域，以斷匈奴之右臂，隔絕南羌、月支。單于失援，由是遠遁漠北，而漠南無王庭。遭值文、景玄默，養(yǎng)民五世，天下殷富，財力有馀，士馬強盛。故能積群貨：睹犀、象、玳瑁，則開犍為、朱崖七郡；感蒟醬、竹杖，則開牂牁、越巂；聞天馬、蒲萄，則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后，明珠、文貝、犀、象、翠羽之珍盈于后宮，??毺、琪琉、蒲萄、龍文、魚目、汗血名馬充于黃門，巨象、獅子、猛獸、大雀之群實于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于是廣開上林，穿昆明池，營千門萬戶之宮，立神明通天之臺，造甲乙之帳，絡(luò)以隋珠荊璧，天子負黼黻，襲翠被，憑玉幾，而居其中。設(shè)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渝》都盧、海中《碭極》、漫演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于用度不足，以榷酒沽，管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船車，租及六畜。民力屈，財貨竭，因之以兇年，群盜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衣，持斧鉞，斬斷于郡國，然后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臺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圣人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龍堆，遠則蔥嶺，身熱、頭痛、懸度之厄。淮南、杜欽、揚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分別區(qū)域，隔絕內(nèi)外也?！稌吩唬骸魅旨葱颉淼投蛑?，非威德之盛無以致其貢物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貧弱，無所統(tǒng)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徒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總帥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里尤遠，得之不為益，失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于彼?！薄胺蛐倥疄榛季靡?，漢興已來，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算相與爭于廟堂之上乎？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N紳之儒則守和親，介胄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未究匈奴之始終也。昔和親之論，發(fā)于婁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孝惠、高后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單于反加驕慢。逮至孝文，與通關(guān)市，妻以漢女，厚賜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shù)背約束，邊地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感惟前后，無益于邊，乃赫然發(fā)憤，遂身貫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xí)戰(zhàn)陣，聚天下精兵，軍于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嘆息，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之明效也。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欲復(fù)守舊文，頗增其要約。以為‘義感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議也，獨行說以厚利，結(jié)之于天耳。故于厚利以敦其意，與盟于天以堅其約，質(zhì)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展轉(zhuǎn)，柰失重利何，柰欺上天何，柰殺愛子何。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dāng)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于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臣父兄緩帶，稚子含哺，胡馬不窺于長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國，不亦便于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未有合于當(dāng)時，而有闕于后世也。當(dāng)武帝時，雖征伐克暴，而士馬物故略與相當(dāng)；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馀里。匈奴之民每來降漢，單于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復(fù)，其桀驁尚如此，安肯以愛子為質(zhì)乎？此不合當(dāng)時之言也。若不置質(zhì)，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不選守邊境武略之臣，修鄣隧備塞之具，礪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寇。而務(wù)賦斂于民，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仇。信甘言，守空約，而冀胡馬之不窺，不亦過乎！及至后世，匈奴衰弱，乃遣子入侍。而單于咸棄其子，茍貪財利，不顧言約，虜掠所獲，歲億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肯不棄質(zhì)而重利也！仲舒之言，于是過也。夫先王度中土，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均土貢，制內(nèi)外，或修刑政，或昭文德，遠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nèi)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發(fā)左衽，人面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xí)俗，食飲不同，言語不通。是以圣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師勞而致寇；得其土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撫而畜也。是以明王外而不內(nèi)，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民，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以御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貢獻，則接以禮讓，羈縻不絕，使曲在彼，蓋圣人制御蠻夷之常道也?！鼻锲咴滦劣匣蓿沼形g之，不盡如鉤。

后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昌邑王髆薨，謚曰哀王。夏六月，御史大夫商丘成有罪，自殺。侍中仆射馬何羅與弟重合侯通謀反，侍中駙馬都尉金日?、奉車都尉霍光、騎都尉上官桀討之。初，何羅與江充善，而通以誅太子時有功封之。及上滅充家，何羅兄弟懼。日?視其志意非常，陰察其動靜。羅亦覺之，不敢發(fā)。上幸林光宮，日?疾臥廬中。何羅與弟通及小弟安成謀殺使者，矯節(jié)制以發(fā)兵。明旦，上臥未起，何羅無何從外入。日?心動，入坐戶內(nèi)。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廂上，見日?，色變，走趨臥內(nèi)欲入，觸寶瑟而僵。日?得抱何羅，因傳曰︰“何羅反！”左右欲格之，上恐并中日?，上曰︰“勿格?！比?捽投何羅殿下，得擒縛之，窮治，皆伏辜。秋七月，地震，往往涌出水。

二年春正月，朝諸侯王、宗室于甘泉宮，賜宗室。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宮。上疾篤，侍中光祿大夫霍光問嗣焉。上曰：“君未喻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矣?！毕仁巧袭嬛芄o成王朝諸侯圖以賜光。光頓首讓曰︰“臣不如日??！比?曰：“臣外國人，將令匈奴輕漢。”三月乙卯，拜光為大夫司馬大將軍，日?為車騎將軍，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皆拜床下，與丞相田千秋俱受遺詔，輔少主。燕王旦、廣陵王胥皆多過失，不得為嗣。少子弗陵者，鉤弋夫人趙婕妤之子也。初，上巡狩過河間，望氣者言此邑中有奇女子氣，上使召之。既至，兩手皆卷，上子捫之，即時伸。由是得號為卷夫人，居鉤弋宮，大有寵。妊身十四月而生子，上曰：“昔堯十四月而生，鉤弋子亦然?！泵渌T曰堯母門。初，上欲立鉤弋子為太子，以其母年少，女主持政，心難之。會鉤弋有過，乃譴，以憂死。乙酉，立皇子弗陵為皇太子。丁丑，帝崩于五柞宮，入殯于未央宮。

贊曰：《本紀(jì)》稱“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wù)在養(yǎng)民，至于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之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藝》。遂疇咨海內(nèi)，舉其俊乂與立功。興太學(xué)，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shù)，協(xié)音律，作詩樂，建封禪，禮百神，紹周后，號令文章，粲然可述。后嗣得遵洪業(yè)，而有三代之風(fēng)。如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帝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以加焉！”

皇帝戊辰即位，年八歲，謁高廟。三月甲申，孝武帝葬茂陵。帝姊鄂邑公主益湯沐邑，為長公主，共養(yǎng)省中。大將軍霍光秉政，領(lǐng)尚書事，車騎將軍金日?、左將軍上官桀副焉。夏六月，赦天下。秋七月，有星孛于東方。濟北王寬坐悖人倫，祝詛，有司請誅。上遣大鴻臚利召王，王以刃自刎死。賜長公主及宗室昆弟各有差。追尊趙婕妤為皇太后，起云陵。冬，匈奴入朔方，殺略吏民。發(fā)軍屯西河，左將軍桀行北邊。

始元元年春二月，黃鵠下建章宮太液池中。公卿上壽，賜諸侯王、列侯、宗室金錢各有差。己亥，上耕于鉤盾弄田。益封燕王、廣陵王及鄂邑長公主各萬三千戶。夏，為太后起園廟云陵。益州廉頭、姑繒，牂牁談指、同并二十四邑皆反。遣水衡都尉呂破胡募吏民及發(fā)犍為、蜀郡奔命擊益州，大破之。有司請河內(nèi)屬冀州，河?xùn)|屬并州。秋七月，赦天下，賜民百戶牛酒。大雨，渭橋絕。八月，齊孝王孫劉澤謀反，欲殺青州刺史雋不疑，發(fā)覺，皆伏誅。遷不疑為京兆尹，賜錢百萬。金日?輔政歲馀，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臥授印綬。一日，薨，賜葬具冢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謚曰敬侯。閏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節(jié)行郡國，舉賢良，問民所疾苦、冤、失職者。冬，無冰。

二年春正月，大將軍光、左將軍桀皆以前捕斬反虜侍中仆射莾何羅、重合侯馬通功封，光為博陸侯，桀為安陽侯。時衛(wèi)尉王莽子男忽侍中，揚語曰：“帝病忽常在左右，安得遺詔封三子事！群兒自相貴耳?！惫饴勚?，切讓王莽，莽鴆殺忽。以宗室毋在位者，舉茂才劉辟強、劉長樂皆為光祿大夫，辟強守長樂衛(wèi)尉。三月，遣使者振貸貧民毋種、食者。秋八月，詔曰：“往年災(zāi)害多，今年蠶麥傷，所振貸種、食勿收責(zé)，毋令民出今年田租?！倍?，發(fā)習(xí)戰(zhàn)射士詣朔方，調(diào)故吏將屯田張掖郡。

三年春二月，有星孛于西北。秋，募民徙云陵，賜錢田宅。冬十月，鳳凰集東海，遣使者祠其處。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詞訟在后二年前，皆勿聽治。初，桀子安娶霍光女，結(jié)婚相親。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鄂邑蓋長公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上與大將軍聞之，不絕主驩，有詔外人侍長主。長主內(nèi)周陽氏女，令配耦帝。時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nèi)之。光以為尚幼，不聽。安素與丁外人善，說外人曰：“聞長主內(nèi)女，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婕妤，安為騎都尉。月馀，遂立為皇后。以后父封桑樂侯，食邑千五百戶，遷車騎將軍。夏六月，皇后見高廟。賜長公主、丞相、列侯、中二千石以下及郎吏、宗室錢帛各有差。徙三輔富人云陵，賜錢，戶十萬。秋七月，詔曰：“比歲不登，民匱于食，流庸未盡還，往時令民共出馬，其止勿出。諸給中都官者，且減之?！倍?，遣大鴻臚田廣明擊益州。廷尉李種坐故縱死罪棄市。

五年春正月，追尊皇太后父為順成侯。夏陽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wèi)太子。上使公卿、中二千石雜識視之，聚觀者數(shù)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已下至者并不敢言。京兆尹雋不疑后至，叱從吏收之?；蛟唬骸笆欠俏纯芍?，且安之?！辈灰稍唬骸拔粜l(wèi)蒯聵違命出奔，輒拒而不納，《春秋》美之。今衛(wèi)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自來此，是罪人也?！彼焖驮t獄，窮治奸詐，遂訊服。本夏陽人也，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就方遂卜，謂之曰：“子之貌甚似衛(wèi)太子?！彼炀壠溲?，乃詣闕。廷尉逮，召其鄉(xiāng)里張祿等皆識知之。方遂坐誣罔，腰斬。一云姓張，名延年。霍光曰：“大臣當(dāng)用經(jīng)術(shù)士，方明于大義?！惫庥耘薏灰?，固辭，畏盛滿也。后以病免于家。夏六月，封皇后父驃騎將軍上官安為桑樂侯。罷儋耳、真番郡。秋，大鴻臚田廣明、軍正王平擊益州，斬捕虜三萬馀人，獲畜產(chǎn)五萬馀頭。

六年春正月，上耕于上林。二月，詔有司舉賢良文學(xué)，問民疾苦。議罷鹽鐵、榷酤。中郎將蘇武自匈奴還。武，京兆人，故將軍建之子。初，使匈奴，張勝為副，及假吏?；莸葟?。是時渾邪王姊子緱王及長水虞常皆前歸漢，后降在匈奴中，復(fù)欲歸漢，謀殺匈奴近臣衛(wèi)律。律者，本長水湖人也，生在漢中，后降匈奴。虞常素與勝善，勝知其謀。會事發(fā)覺，勝乃語武。武驚曰：“事如此，必及我。見禍乃死，后矣?！庇詺?，?；莸戎怪?。單于召武受辭，武曰：“屈節(jié)辱命，何面目以生！”引佩刀自刎，絕半日，復(fù)蘇。單于嘉其節(jié)，欲降之。后疾愈，單于將殺虞常等，召武皆會，欲因此際降武。先擊虞常等，令衛(wèi)律以劍擊勝，勝請降。律后以劍擬武，武不動。律曰：“律前負漢歸匈奴，賜號稱王，擁眾數(shù)萬。蘇君今日降，明日復(fù)然?？找陨砀嗖菀?，誰復(fù)知之！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雖欲復(fù)見我，尚可得乎？”武怒罵律曰：“汝為人臣不忠，背叛于夷狄，何用見汝為兄弟乎？”律知武終不可脅。單于欲必降之，乃置武大窖中，絕不與飲食七日。天雨雪，武嚙雪與旃毛并咽之，數(shù)日不死。單于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羊，曰︰“羊有乳，乃得歸漢?！蔽渚蛞笆蟛輰嵍持?，杖漢節(jié)牧羊，臥起操持，節(jié)毛盡落。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獵海上。見武能結(jié)網(wǎng)紡繳，檠治弓弩，于靬王愛之，陰給衣食，賜武馬畜。三歲馀，于靬王死，丁零盜武牛羊，武復(fù)窮厄。會李陵降匈奴，單于使陵降武，謂武曰：“陵來時，子卿太夫人已死，妻已更嫁，昆弟或抵罪，或疾病死，室家已盡。今單于必欲降子卿，子卿終不得歸矣。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來時，忽忽如狂，自以痛負漢，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武曰：“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愿勿復(fù)言?！绷昱c武飲酒數(shù)日，復(fù)曰：“子卿一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少卿必欲降武，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子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乎，義士！陵與衛(wèi)律，罪上通天?！币蚱抡瘩疲c武決去。后武聞武帝崩，南向號哭數(shù)日，嘔血。及上即位，與匈奴和親。漢使至匈奴，常惠數(shù)私見使，教之曰︰“陛下親射上林中，得白雁，足有系帛丹書，言武等在荒澤中。”使者以語單于。單于驚，謝使者曰：“武等實在?！痹S遣之。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名揚于匈奴，功顯于漢朝，雖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足以過子卿！陵雖駑怯，漢且貰陵罪，得全其老母，得奮大恥之節(jié)志在，庶幾乎曹劌于柯之盟，此陵宿昔所不忘也。今漢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當(dāng)復(fù)何顧乎？君已矣！令子卿知吾意耳。異域之人，一別長絕！”陵起舞，歌曰：“經(jīng)萬里兮渡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石摧，士眾滅兮名已頹。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單于遂遣武歸漢，而陵終匈奴中。初，武使出百馀人，在匈奴十九年，凡從還者九人。詔武謁孝武陵園廟，拜為典屬國，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qū)。?；荨⑿靹?、趙終、王良等拜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六人賜錢各十萬，歸家，復(fù)終身。夏，大旱，雩。秋七月，罷榷酤官。取天水、隴西、張掖各二縣以為金城郡。鉤町侯無波帥其君長人民擊反者有功，立無波為鉤町王。

元鳳元年春，立泗水戴王子援為泗水王。戴王前薨，以無子，國除。后宮有遺腹子援，相、內(nèi)史不以奏言。上聞而憐之，乃立援為王。相、內(nèi)史下獄。武都氐人反，遣執(zhí)金吾馬適建等將三輔、太常徒，皆免刑擊之。夏六月，赦天下。秋七月乙亥晦，日有蝕之，既。九月，鄂邑長公主、燕王旦、左將軍上官桀、桀子驃騎將軍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皆謀反，伏誅。上官桀父子驕放，長公主供養(yǎng)上于內(nèi)，桑弘羊為國興利，自伐其功，各欲為子弟黨類求官，以私于光，光不聽。由是與光爭權(quán)，欲害之。詐使人為燕王旦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警蹕，太官先置。又擅調(diào)發(fā)益幕府校尉。光專權(quán)自恣，疑有非常?！焙蚬庑葶迦兆嘀?。桀欲從中下其事，弘羊當(dāng)與大臣共執(zhí)退光。書奏，上不肯下。召光，光入。上曰：“此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以將軍之廣明，都肄邸，皆道屬耳。調(diào)校尉未滿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益幕府校尉?！睍r上年十四，左右尚書皆驚，而上書者果亡。后桀等數(shù)毀光，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躬，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言，乃謀令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殺之，因廢帝，誘迎立燕王。燕王至，殺之，因立桀為帝。燕王與驛者書相報，許立桀為王，外連諸郡國豪杰以千數(shù)。燕王以為事必成，令群臣皆裝。是時天大雨，虹下屬燕王宮，宮中井水皆竭，有黃鼠舞燕王殿前端門中，視之不去，一日一夜，死者數(shù)千。殿上戶自閉，不可開。廁中豕群出，壞灶銜釜六七枚置殿門前。烏鵲自鬬宮中，烏死。天火燒燕南城門。大風(fēng)壞宮城樓，拔樹木。流星墜地。后妃已下皆恐，王驚病。燕占災(zāi)者言︰“當(dāng)有兵圍城，其在十月，漢當(dāng)有大臣戳死者。”會蓋主舍人父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nóng)楊敞，敞告諫大夫杜延年以聞。桀等伏誅。燕王聞之，謂相平曰：“事已敗，遂發(fā)兵乎？”相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fā)也?！蓖鯌n懣，會賓客群臣，置酒。會使者至，賜王璽書曰：“與王骨肉至親，敵吾一體，乃與他族異姓謀害社稷，親其所疏，疏其所親，有悖逆之心，無忠愛之義。如使古人有知，當(dāng)何面目復(fù)奉齊酎見高祖之廟乎！”旦以綬自絞死，后夫人隨王死者二十馀人。詔赦燕太子建為庶人，謚旦曰剌王，赦燕吏民。杜延年、燕倉皆封侯，楊敞以大臣不即以聞，不封。其為桀等所誤，未覺發(fā)者，除其罪?！侗局尽芬詾椤盀貔o鬬燕王宮中，烏死，近黑祥也。楚王戊時，烏鵲群鬬于野而白者死；燕王一烏一鵲鬬于宮而黑者死，俱誅。反亂之祥，同占理合，此天人之明表也。楚炕陽舉兵于外，大敗于野，故眾烏白而金色者死；燕王陰謀未發(fā)，獨王自殺于內(nèi)，故一烏如水色者死。此天道精微之效也。燕南城門者，通漢道也。天火燒之者，燕往來通言數(shù)謀之戒也。豕出者，近豕禍也。聽之不聰，暴急之咎也。壞灶陳釜于庭者，示不復(fù)用也，而宮室將廢焉。黃鼠舞端門者，近黃祥也。思心霿亂之應(yīng)，將敗死亡之象也”。庚午，右扶風(fēng)王?為御使大夫。

二年夏六月，赦天下。問民所疾苦。

三年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圍，入地八尺，三石為足。石自立后，有白頭烏數(shù)千下集其旁。昌邑社中枯木復(fù)生。上林苑中枯柳斷而自起復(fù)生，有蟲食其葉，成文曰“公孫病已當(dāng)立”。符節(jié)令魯人眭弘治《春秋》，曉災(zāi)異，上書言︰“大石自立，僵柳復(fù)起，當(dāng)有匹庶為天子者?？輼鋸?fù)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dāng)復(fù)興乎？漢家承堯之后，有傳國之運，當(dāng)求賢人禪帝位以退，自封百里，以順天命。”孟意亦不審知其所在。孟坐設(shè)妖言惑眾，伏誅。及宣帝起民間而立，以弘子為郎。冬，遼東烏丸反，天子拜范明友為度遼將軍，擊之，斬首六千馀級，獲三王首。

四年春正月甲戌，丞相車千秋薨。千秋者，本齊田氏也。以年老，上優(yōu)之，得乘小車上殿，故世謂之小車丞相，因氏焉。二月乙丑，御史大夫王?為丞相。?始為范陽令，暴勝之為直指使者，欲斬之。?解衣伏躓，仰曰：“使者專殺生之柄，威震郡國，今斬一?不足以增威，不如特有所寬，以明恩貸，令盡死力?！眲僦焐庵徽D，薦?，征為右輔都尉，遂進至丞相。大司農(nóng)楊敞為御史大夫。夏四月，度遼將軍范明友以破烏丸功，及前定益州功，封平陵侯。平樂監(jiān)傅介子使持節(jié)，誅樓蘭王。是時樓蘭殺漢使者，介子自請于霍光曰：“愿往殺之，以威示諸國?！庇谑顷褰饚艙P言以賜外國，樓蘭王不承之，介子陽引而西曰：“天子以金幣賜諸國，而不來，我將西矣?！倍喑鼋饚乓允酒渥g使。樓蘭王貪漢物，因往見使者。介子曰︰“天子使我私報?！蓖蹼S介子入帳中，屏人語，壯士二人從后刺之，刃交于胸。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大矣。天子遣我誅王，當(dāng)更立太子前在漢者。漢兵方至，無敢動，動則滅國矣?！彼炝⑵渫踝影矌煛３?jǐn)赝跏讱w懸北闕。封介子為義陽侯。五月丁亥，孝文廟正殿災(zāi)。六月，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廣陵王來朝。秋，罷象郡。冬十一月，大雷。十二月庚午，丞相王?薨。

六年夏，赦天下。右將軍光祿勛張安世以宿衛(wèi)忠謹(jǐn)，封富平侯。烏丸復(fù)犯塞，度遼將軍范明友擊之。冬十有一月乙丑，御史大夫楊敞為丞相。敞，華陰人也，以謹(jǐn)厚為霍光所親。少府蔡義為御史大夫。

元平元年春二月，詔減口賦錢什三。庚辰，有流星，大如月，西行，眾星皆從之。乙丑，有云如狗，朱色，尾長三丈，夾漢西行?！侗局尽芬詾椤按笮侨缭抡?，諸大臣之象也。天以東行為順，西行為逆，此大臣將行權(quán)以安社稷。星占曰：‘太白散為天狗，為卒起。卒起見，禍無時，大臣運柄，將安社稷?！毕乃脑鹿镂矗郾烙谖囱雽m。無嗣。大臣議所立，武帝子獨有廣陵王胥。胥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心計不安。郎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而立王季，文王廢伯邑考而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不可以承宗廟”。言合光心。光以書示丞相敞等，乃擢郎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詔，迎昌邑王賀。賀者，武帝孫，昌邑哀王子也。六月壬申，皇帝葬于平陵。賀即位，行淫亂。光憂懣，恐及禍，以問大司農(nóng)田延年，議欲以廢王。延年曰：“伊尹廢太甲以安殷宗廟，后世稱忠。將軍若如此，即漢之伊尹也?！惫饽艘幽隇榻o事中，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定謀。是時天陰，晝夜不見日月二十馀日。賀欲出，光祿大夫夏侯勝當(dāng)車諫曰：“天久陰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欲何之？”賀怒，縛勝以屬吏。光以為安世泄語，安世實不知。乃召問勝，勝曰：“在《洪范》‘皇之不極，厥罰恒陰，即有下伐上’。”光與安世大驚，由是重經(jīng)術(shù)士。遂召丞相已下群臣會議未央宮，光曰︰“昌邑王行淫亂，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失色，莫敢對者。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者，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危，如使?jié)h家絕嗣，將軍雖死，何以見先帝于地下？今日之議，不可旋踵。群臣后應(yīng)者，臣請以劍斬之?！惫庵x曰︰“九卿責(zé)光是也。”于是議者皆叩頭：“唯大將軍命?！惫馑彀谆侍??；侍蟊恢轳?，坐武帳中。群臣皆以次上殿，召昌邑王聽詔。奏曰：“昌邑王典喪，服斬衰，無悲哀之心，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人子女私內(nèi)傳舍。引昌邑從官騶奴三百人，常與居禁闥內(nèi)，戲笑殿中。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御史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贈君卿娶妻十人?！翊笮性谇暗?，發(fā)樂府器，引納昌邑樂人，鼓吹徘徊歌舞。乘法駕驅(qū)馳北宮。召皇太后御小馬車，使官奴騎乘游戲。與孝昭宮人蒙等淫亂。取諸侯王、列侯墨綬、黃綬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即位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jié)詔諸官署征發(fā)，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囊曰?，失帝王義。五刑之屬，莫大于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絕之于天下。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當(dāng)廢。臣請有司以太牢告祀高廟?！被侍笤t曰︰“可。”王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惫庠唬骸盎侍笤t廢，安得稱天子！”遂下解玉璽組綬，奉上皇太后。王出，群臣隨送。王西面拜，曰：“臣愚戇，不任漢事?！彼炱鹁统溯浉避?。光送至昌邑邸，光謝曰：“王行自絕于天下，臣等負王，不敢負社稷?！惫馓槠ァＭ鯕w昌邑，賜湯沐邑二千戶。昌邑群臣坐無輔導(dǎo)之訓(xùn)，悉誅三百馀人。唯中尉王吉，字子陽，郎中令龔遂，字少卿，以忠直數(shù)諫，得減死罪一等。河南王式字翁思，為賀師。治事使者責(zé)問式︰“何以無諫書？”式曰：“臣以三百五篇《詩》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反復(fù)為王言之；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言之。臣以三百五篇《詩》諫王，何以為無書？”亦得減死，為世儒宗。初，賀之在國也，好游獵，無節(jié)度。王吉上疏諫曰：“大王不好經(jīng)術(shù)而好逸游，伏軾撙銜，馳騁不止，口倦于叱咤，手勤于轡棰，身勞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犯埃塵，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fēng)霜之所偃薄。非所以養(yǎng)性命，隆仁義也。夫廣廈之下，旃茵之上，明師在前，勸頌在后，上及唐、虞之隆，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風(fēng)，習(xí)治國之道，忻忻然發(fā)憤忘食，日新其德，其樂豈徒銜鑣之間哉！”王每放縱失道，吉輒諫爭。龔遂亦數(shù)直諫，陳禍福，號泣謇謇無已。王曰：“郎中令何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泵娲掏踹^，王至掩耳趨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奔皣薪晕窇勓伞＜巴踔饕?，吉、遂又?jǐn)?shù)納諫，王不能用，遂至于廢。于是迎衛(wèi)太子之孫病已而立焉，是為孝宣帝。荀悅曰：昌邑之廢，豈不哀哉！《書》曰：‘殷王紂自絕于天’，《易》曰‘斯其所取災(zāi)’，言自取之也。故曰有六主焉：有王主，有治主，有存主，有哀主，有危主，有亡主。體正性仁，心明智固，動以為人，不以為己：是謂王主?？思核」?，好問力行，動以從義，不以縱情：是謂治主。勤事守業(yè)，不敢怠荒，動以先公，不以先私：是謂存主。悖逆交爭，公私并行，一得一失，不純道度：是謂哀主。情過于義，私多于公，制度殊限，政令失常：是謂危主。親用讒邪，放逐忠賢；縱情遂欲，不顧禮度；出入游放，不拘儀禁；賞賜行私以越公用，忿怒施罰以逾法制；遂非文過，知而不改；忠信壅塞，直諫誅戮：是謂亡主。故王主能致興平；治主能行其政；存主能保其國；哀主遭無難則庶幾得全，有難則殆；危主遇無難則幸而免，有難則亡；亡主必亡而已矣。夫王主為人而后己利焉，治主從義而后情得焉，存主先公而后私立焉。故遵亡主之行而求存主之福，行危主之政而求治主之業(yè)，蹈哀主之跡而求王主之功，不可得也。夫為善之至易，莫易于人主；立業(yè)之至難，莫難于人主；至福之所隆，莫大于人主；至禍之所加，莫深于人主。夫行至易以立至難，便計也；興至福而降至禍，厚實也。其要不遠，在乎所存而已矣。雖在下才，可以庶幾！然跡觀前后，中人左右多不免于亂亡。何則？沈于宴安，誘于諂導(dǎo)，放于情欲，不思之咎也。仁遠乎哉？存之則至。是以昔者明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虎尾，勞謙日昃，夙夜不怠，誠達于此理也。故有六王，亦有六臣：有王臣，有良臣，有直臣，有具臣，有嬖臣，有佞臣。以道事君，匪躬之故，達節(jié)通方，立功興化：是謂王臣。忠順不失，夙夜匪懈，順理處和，以輔上德：是謂良臣。犯顏逆意，抵失不撓，直諫遏非，不避死罪：是謂直臣。奉法守職，無能往來：是謂具臣。便嬖茍容，順意從諛：是謂嬖臣。傾險讒害，誣下惑上，專權(quán)擅寵，唯利是務(wù)：是謂佞臣?；蛴芯鵁o臣，或有臣而無君，同善則治，同惡則亂，雜則交爭，故明主慎所用也。六主之有輕重，六臣之有簡易，其存亡成敗之機，在于是矣，可不盡而深覽乎！

贊曰：《本紀(jì)》稱“昔者周成王以孺子繼統(tǒng)，而有管、蔡四國流言之變。孝昭以幼年即位，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成王不疑周公，孝昭卒任霍光，各因其時以成名，大矣哉！承孝武奢侈馀弊師旅之后，海內(nèi)虛耗，戶口減半，霍光知時務(wù)之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至始元、元鳳之間，匈奴和親，百姓充實。舉賢良文學(xué)，問民所疾苦，議鹽鐵，罷榷酤，尊號為‘昭’，不亦宜乎！”

皇帝初生數(shù)月，遭巫蠱事，幽于郡邸獄。廷尉監(jiān)魯國邴吉字少卿，治巫蠱事于郡邸獄，憫曾孫之無辜，擇女徒謹(jǐn)厚者，使保養(yǎng)曾孫，置閑燥處。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條中都官獄中系者，欲盡殺之。及使者，至郡邸獄官閉門拒使者，曰：“皇曾孫在此。他人無辜死猶不可，況親曾孫乎！”使者自夕至明不入，還以聞，因劾奏吉，武帝亦悟。曰︰“天使之然也?！鄙馓煜驴ほ—z。巫蠱者亦不決，曾孫拘系五年，吉私給衣食，占視甚有厚恩。后收養(yǎng)于掖庭。掖庭令張賀，嘗事衛(wèi)太子，奉養(yǎng)曾孫甚謹(jǐn)，以私財供給之。既壯，為取暴室嗇夫許廣漢女為妻，因依廣漢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詩》于東海澓中翁，高才好學(xué)。足下有毛，居止數(shù)有神光照曜。每買餅，所從買家輒大售，亦以此自怪。秋七月庚申，征入未央殿，封陽武侯，遂即皇帝位，見于高廟，年十八。八月己巳，丞相楊敞薨。九月，大赦天下。戊寅，御史大夫蔡義為丞相。年老短小，兩吏扶夾乃能行。眾庶咸曰：“大將軍茍可用專制者。”光聞之曰：“以為天子師，宜為丞相，何謂乎？”初，義以《詩》授昭帝，其人守學(xué)，無咎而已。戊辰，左馮翊田廣明為御史大夫。冬十有一月，立皇后許氏。群臣方議所立，上乃求微時故劍，群臣知其旨，乃奏立許婕妤為皇后。父廣漢自以刑人不宜居位，封為昌城君，后封平恩侯?；侍髿w長樂宮。長樂宮初置屯衛(wèi)。

本始元年春正月，遣使者持節(jié)詔諸郡國，謹(jǐn)牧養(yǎng)民以風(fēng)化。大將軍霍光稽首歸政，上謙讓不聽，遂委任焉。事皆先聞光，然后奏御。益封光萬七千戶，賞賜黃金七千斤，錢六千萬，雜彩繒三萬疋，奴婢百七十人，馬三千匹，甲第一區(qū)。將軍張安世封萬戶，其馀各以次受封。夏四月庚午，地震。五月，鳳皇集膠東、千乘。赦天下。賜吏民爵，勿收田租賦。六月，詔曰：“故太子在湖，未有謚號。歲時祀，其議謚，具置園邑?！庇兴咀嗾埄U“《禮》‘為人后者，為人之子’，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陛下為孝昭后，承祖宗之祀，制禮不逾閑。臣愚以為親謚父宜曰悼考，母曰悼后，比諸侯國，置奉邑三百戶。故皇太子謚曰戾，置奉邑二百家。史良娣號曰戾夫人，置守冢四十家。園置長丞，周衛(wèi)奉守如法?！碧佑绣?，有良娣，有孺子，凡三等，子皆稱皇孫。史良娣者，魯國人也。兄曰恭，有三子，曰高、曾、玄，后皆封列侯。悼后王氏，涿郡人。兄曰無辜，封平昌侯；次曰武，封樂昌侯。賜外祖母號曰博平君，食邑萬一千戶。追尊外祖父乃始為思成侯，詔涿郡治冢，置園邑四百家，長丞奉守如法。秋七月，立燕剌王太子建為廣陽王，廣陵王胥少子弘為高密王。廷尉史巨鹿路溫舒上書曰：“臣聞齊有無知之禍，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文公用霸。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又為太宗。由是觀之，禍亂之作，以開有德也。昭帝即世無嗣，大臣憂懣，昌邑即位，淫亂而廢，是乃皇天所以開至圣也。夫繼變亂之后，必有雋異之德，此圣賢所以推天命也。臣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tǒng)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之統(tǒng)，蕩滌煩文，除民疾苦，存亡繼絕，以應(yīng)天意。夫獄者，天下之大命?！稌吩唬骸c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裰为z者皆欲人死，非憎之也，上下相繼，以刻為明，深者獲功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獄者皆欲人死，非憎之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也。夫人之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妄辭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導(dǎo)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鏈而周內(nèi)之。蓋奏者當(dāng)成之時，雖咎繇聽之，猶以為死有馀罪。何則？文致之法明也。語曰：‘畫地為獄誓不入，刻木為吏議不對?！私约道舯粗o。故曰天下之患，莫不甚于獄。”上善其言，遷廣陽私府長。后為臨淮太守，治有異跡。

二年春，大司農(nóng)田延年有罪，自殺。延年，齊人也。以定策安社稷，封陽城侯。官發(fā)僦民車牛三萬乘，載沙便橋下，送置陵上，車直錢一千，延年詐增車直二千，坐盜益三千萬。御史大夫田廣明謂霍光曰：“《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dāng)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大事莫成。今縣官出三千萬錢與之，何苦乎！”光曰︰“然，子賓實勇士！當(dāng)發(fā)大義時，震動朝廷。”光因舉手撫心曰：“使我至今日病悸！曉大司農(nóng)通往就獄，得與公卿議之?！毖幽暝唬骸靶业每h官寬我耳，何面目入牢獄！”遂自刎而死。夏四月，詔有司議孝武廟樂。六月庚午，尊孝武廟曰世宗，奏《盛德》、《文始》、《四時》、《五行》之舞。凡《武德》、《昭德》、《盛德》之舞，所以尊祖宗也。諸帝廟皆當(dāng)奉《文始》、《四時》、《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國，皆當(dāng)立廟。告祠世宗廟日，有白鶴集后庭，以立世宗廟告祠孝昭寢廟，復(fù)有雁五采集殿前。西河郡立世宗廟，有神光興于殿側(cè)，又興于房中，如燈火狀。廣川郡立世宗廟，殿上有鐘音，房戶自開，夜有光，殿上盡明。初，議立世宗廟樂，長信少府夏侯勝以為“武帝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侈無度，不宜立廟樂”。勝坐毀謗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不舉劾，皆下獄。久系，霸欲從勝受業(yè)，勝辭死罪。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眲儋t其言，遂授霸《尚書》。系更再冬，講不怠。會赦，勝出為諫大夫、給事中，薦霸楊州刺史。霸字次公，淮陽人。勝字長公，夏侯始昌之族子。勝為人質(zhì)樸，無威儀，見上時誤謂上為君，或自稱字上前，上亦以是親信之。嘗見，出道上語，上聞而讓之，勝曰：“陛下言善，臣故揚之。堯言布于天下，至今誦之。臣以可傳故耳?！背⒚坑写笞h，上謂勝曰：“先生通正言，無懲前事?！背?，皇太后聽政，霍光以白太后從勝受《尚書》。及勝卒，太后縞素五日，儒者以為榮。

三年春正月癸亥，皇后許氏崩。初，霍光夫人顯有小女欲貴?；屎螽?dāng)產(chǎn)，疾。顯陰使醫(yī)淳于衍行毒藥。后有人上書告諸醫(yī)治疾無狀者，皆收系。顯恐急，具狀咨光，因曰︰“既已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光驚愕，默然。后奏上，置衍勿論，事不發(fā)覺。夏大旱。五月，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與蒲類將軍趙充國、虎牙將軍田順、度遼將軍范明友、前將軍韓增凡兵十五萬，與校尉?；莩止?jié)護烏孫兵，并擊匈奴。初，匈奴數(shù)侵邊，又西伐烏孫。武帝欲與烏孫共擊匈奴，故以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妻烏孫昆彌，昆彌以馬千匹為聘禮。漢為公主備屬官、內(nèi)官、侍御數(shù)百人。公主自為宮室居，歲時與昆彌飲食，言語不通，公主悲愁。上聞而憐之，間歲遣使者遺之甚厚。細君卒，復(fù)以楚王戊之孫女解愁為公主以繼之。于是匈奴復(fù)侵烏孫昆彌，昆彌與公主上書，請共擊匈奴。烏孫自將五萬騎，?；菖c烏孫獲匈奴父行與嫂、名王、都尉已下四萬馀級，牛馬駱駝七十馀萬頭。烏孫皆自取其虜獲。時匈奴聞漢大出兵，皆將老弱驅(qū)畜產(chǎn)遠遁逃，故漢軍所得少。而祁連將軍、虎牙將軍有罪，皆自殺。常惠封長羅侯。匈奴由是人民畜產(chǎn)死亡者眾，而國虛耗矣。其冬，單于自將擊烏孫，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一丈馀，匈奴人民畜產(chǎn)凍死，還者十無一二。于是丁零乘弱攻其北，烏丸入其東，烏孫入其西。又重以饑餓，死者十三，匈奴大困。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治，匈奴遂弱矣。六月乙丑，丞相蔡義薨。甲辰，長信少府韋賢為丞相，大司農(nóng)魏相為御史大夫。

四年春正月，遣使賑貧民。減太官，損膳省宰，樂府減樂人。三月乙亥，立皇后霍氏，光女也。賜丞相已下至郎吏金帛各有差。赦天下。夏四月壬寅，郡國四十九地震，或山崩泉出，宗廟隳落。上素服，避正殿。五月，大赦。鳳皇集北海安丘。秋，廣川王去有罪，廢徙上庸，自殺。去者，惠王越之孫。初，事師受《易》，師數(shù)諫正之。去后以師為內(nèi)史掾，師數(shù)使內(nèi)史禁切王家，欲以示正之。去怒，陰使人殺師父子，不發(fā)覺。其后用幸姬昭信等之讒，殺姬昭平等二人；恐語泄，復(fù)殺婢三人。昭信又曰：“夢見昭平等?！比ピ唬骸疤斈烁覐?fù)見，不畏我邪！”掘尸，皆燒之為灰。后立昭信為后，又陰譖幸姬陶望卿，疑與郎吏有私。去即祼望卿，令諸姬各持燒鐵共灼之。望卿走投井，未死。割其耐鼻，斷其舌。昭信與去共支解，置大鑊中，又取桃灰毒藥并煮之連日。復(fù)殺其女弟都。后去數(shù)召姬榮愛與之飲酒，昭信讒之，投井中。出之未死，燒刀灼潰兩眼，生割兩股，銷鉛錫灌口中。愛死，支解，以棘埋之。諸得幸者，昭信見讒殺，凡十四人，皆埋宮中。昭信又謂去曰：“諸姬淫佚難禁，請閉諸舍門，無令得妄出入，”使其大婢為仆射，主外永巷，盡閉封諸舍門，上鑰于后。后置酒，乃召見。昭信與去從十馀婢，傳歌游戲。望卿母求二女尸，昭信令奴殺之。后捕奴，得辭伏狀。內(nèi)史相劾狀奏之，有司請捕誅去。上不忍致法，徙之上康。昭信棄市。

地節(jié)元年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去太白二丈?！侗局尽吩譬U“太白為天之將軍，彗孛加之，掃滅之象也?！比?，假郡國貧民田。夏六月，詔宗室屬籍未盡而罪絕者復(fù)屬，使得自新。冬十有一月，楚王延壽謀反，自殺。十有二月癸亥晦，日有蝕之。

二年春正月庚午，大司馬大將軍霍光疾病，上自臨問，為之涕泣。及薨，皇太后親自臨喪。太中大夫、御史持節(jié)護喪事，中二千石治幕府墓冢上。賜金錢、繒絮，繡被百領(lǐng)，衣五十篋，璧玉珠璣玉衣，梓棺、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樅木外藏槨一十五具。東園溫明秘器，皆如乘輿制度。載光柩以辒辌車，黃屋左纛，發(fā)材官輕車北軍五校士軍陣至茂陵以送葬，謚曰宣成侯。疇其爵邑，復(fù)其后世，如蕭相國。子禹嗣為右將軍。復(fù)使光兄孫云侍中奉車都尉，云弟樂平侯山領(lǐng)尚書事，示不專政，以優(yōu)崇霍氏也。夏四月戊辰，立皇太子，大赦天下?；艄饧绒埃夥蛉孙@改光生時所造塋制而更奢大之。起出三闕，筑神道，北臨昭臺，南出罦罳，盛飾，輦道通屬永巷，而幽良人婢妾以守之。廣治第舍，作乘輿駕輦，加畫繡茵馮，黃金涂，韋絮薦輪，侍婢以五彩絲免顯于第中游戲。與光所幸監(jiān)奴馮子都淫。而禹、山等繕治第宅，走馬馳逐。及山兄冠陽侯云當(dāng)朝謁，數(shù)稱疾，私出游獵，或遣蒼頭代朝謁，莫敢譴者。而顯及諸女，晝夜出入長信宮殿中，無度。及上立太子，顯怒，不飲食，嘔血三日，曰︰“此乃民間子，安得立？后有子，反當(dāng)為王邪！”后教皇后鳩太子?；屎髷?shù)召太子賜食，阿保必先嘗之，后挾毒藥不得行。霍氏與御史大夫家爭道，欲蹋大夫門，御史叩頭謝，奴乃去，其放縱如此。御史大夫魏相上書，言“霍氏驕奢，恐浸大不可得制。宜有損奪其盛權(quán)，以固萬世之基，全功臣之后。”又故上事皆有二封，其一封錄尚書，副當(dāng)先發(fā)，所言不善，輒不奏。相復(fù)白去副封，以防壅塞。上善之，詔相給事中。相字弱翁，濟陰人也。于是上親政事，群臣得以徑奏封事。上五日一聽朝，丞相以下各依職奏事，采納其言，考試功能。侍中尚書雖功勞當(dāng)遷，輒厚加賞賜，不數(shù)改易。樞機周密，品式具備，是以上下相安，莫有茍且之意。及拜刺史郡守輔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其行，以質(zhì)其言，有名實不相應(yīng)者必知其所以然。上嘗曰：“庶民所以安于田里而無怨恨嘆息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以為長吏者，民之本也，數(shù)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上久，不敢欺罔，則民從化。故二千石不可數(shù)遷徙，有治理之效者，輒璽書勉勵，增秩賜金，或爵至關(guān)內(nèi)侯。公卿缺，輒選所長而遷次用之。故民安其上，吏勸其業(yè)矣。時頗修武帝故事，宮室車服盛于昭帝時，任用能吏。諫大夫王吉上書曰：“今世俗吏治民者，非有禮義仁信稱旨可世世通行者也，徒設(shè)刑以守之。欲以為治者，不知其所由，以意以穿鑿，各取一切。是以百里不同風(fēng)，千里不同俗，國異政，人殊俗，詐偽萌生，刑罰無極，質(zhì)樸日消，恩愛浸薄?？鬃釉唬骸采现蚊瘢朴诙Y。’非虛言也。愿陛下承天心，發(fā)大義，與大臣公卿延及儒生，述禮樂，明王制，驅(qū)一世之民致于仁壽之域，則治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竊見當(dāng)世趨務(wù)不合于道者，謹(jǐn)以條奏。”吉又以“世俗嫁娶太早，未知有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人多夭。聘妻送女無節(jié)，則貧人恥不相及，故有不舉子者。夫得任子弟為官，失舉賢之義。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婦，逆陰陽之位，皆宜改正?！睍r上不納吉言，乃謝病歸。荀悅曰：尚公主之制，人道之大倫也。昔堯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兑住吩唬骸暗垡覛w妹，以祉元吉。”《春秋》稱王姬歸于齊，古之達禮也。男替女凌，則淫暴之變生矣。禮自上降，則昏亂于下者眾矣。三綱之首，可不慎乎！夫成大化者必稽古立中，務(wù)以正其本也。凡吉所言，古之道也。

三年春正月，詔曰：“膠東相王成勞來不怠，流民自至者八萬馀口，治有異等。其秩成中二千石，賜爵關(guān)內(nèi)侯?！毕乃脑挛斐?，車騎將軍光祿勛張安世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如故。京師大雨雹。大行治禮丞蕭望之上疏，愿口陳災(zāi)異。上在民間時，素聞蕭長倩名，曰︰“此東海蕭生邪？”問其狀，對曰：“《春秋》魯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時季孫專權(quán)，卒逐昭公。向使魯公察其變，宜無此害。附枝大者敗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陛下以圣德居位，思政求賢，此堯、舜之用心也。然祥瑞未臻，陰陽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專權(quán)之所致也。惟明主親萬機，舉賢良以為腹心，公道立則奸邪塞，奸邪塞則私權(quán)廢矣?！睂ψ啵萃疄橹]者。是時招賢良，納直言，多上書言便宜者，輒下望之問狀，或用或罷，所獻奏皆可。望之遷諫大夫，丞相司直，歲中三遷。初，霍光秉政，長史邴吉薦王仲翁與望之等數(shù)人。時吏民見光者，皆露索，去刀兵，兩吏挾持之。望之獨不聽，自引出關(guān)。光令吏勿持。既見，責(zé)曰：“將軍輔翼幼君，將流大化，是以天下之士延頸企踵，爭愿自效。今士見者皆露索挾持，恐非周公輔相成王之禮，致白屋之意也?！庇谑枪猹毑挥猛?，而仲翁等皆補大將軍史。二歲間，仲翁至光祿大夫給事中，而望之以對策甲科為郎，署小苑東門長。仲翁出從，傳呼甚寵，顧謂望之曰：“不肯碌碌，反抱關(guān)木?！蓖唬骸案鲝钠渲尽！蓖畯?fù)失郎，至是乃得用焉。是時光兄子中郎將冠軍侯云、樂平侯山皆以過就第。山陽太守張敞上書曰：“臣聞公子季友有功于魯，大夫趙衰有功于晉，大夫田完有功于齊，皆疇其官位，延及子孫，后田氏篡齊，趙氏分晉，季氏專魯。仲尼作《春秋》，跡盛衰，譏世卿尤甚。今朝臣皆明言，陛下褒寵大將軍以報功德足矣。宜罷三侯，皆就國。明詔以恩德不聽，群臣以義固爭之，久而后許之，天下必以陛下為不忘功德，而以朝臣為知禮。今朝廷不聞直聲，而令明詔自親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兩侯已出，人情不能相遠也，以臣心度之，大司馬及其枝屬必有畏懼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計也?！鄙仙破溲?。五月甲申，丞相韋賢以老病，錫金鞍車駟馬，薨于家。子弘為太常丞。賢以弘當(dāng)為嗣，太常職當(dāng)陵廟，煩劇多過，敕令自免。弘懷讓，不去官。及賢病篤，弘坐宗廟事系獄，未決。室家問賢當(dāng)為后者，賢恚恨不肯言。于是門下生與賢宗家計議，共矯賢令，使家丞上書言大行，以小子大河都尉玄成為后。玄成聞當(dāng)嗣，即徉狂，驗，不得已乃使封爵。上高其行，以玄成為河南太守。弘為太山都尉，遷為東海太守。后玄成為列侯，侍祠孝惠廟，雨淖，不駕馬車而騎馬至廟下，削爵為關(guān)內(nèi)侯。玄成自傷貶父爵，乃為詩自責(zé)曰：“惟我小子，不肅會同，媠彼輿服，黜此附庸。赫赫顯爵，自我墜之；微微附庸，自我招之。誰為忍愧，寄之我顏；孰將遐征，從之夷蠻。于赫三事，匪俊匪作，于蔑小人，終焉其度。誰謂華高，企其齊而；誰謂德廣，厲其庶而。嗟我小子，于貳其尤，墜彼令爵，申此擇辭。四方群后，我監(jiān)我視，威儀輿服，唯肅是履！”六月壬申，御史大夫魏相為丞相。太子太傅邴吉為御史大夫。少傅東海疏廣字仲翁，為太子太傅。平恩侯許伯為太子少，欲使其弟舜監(jiān)護太子家事。上以問廣，廣對曰：“太子國儲副君，官屬師友，必取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且太子有太傅，有少傅，官屬以備，今復(fù)取舜監(jiān)護家事，非所以廣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而止。廣兄子受為太子家令，亦恭謹(jǐn)而好禮。上幸太子宮，受迎謁應(yīng)對，及置酒侍宴，奉觴上壽，辭禮閑雅，上甚歡悅。頃之，拜受為少傅。父子并為師傅，每朝，太傅在前，少傅在后，朝廷以為榮。九月壬辰，地震。冬十月，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罷車騎將軍、右將軍屯兵。詔池苑未幸御者假與貧民，郡國宮館勿修治。流民還鄉(xiāng)者假公田，貸種食，且勿算事。冬十有一月，詔郡國舉孝弟有行義者各一人。十有二月，初置廷尉平四人，秩六百石。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聽，雖不置廷尉平，獄將自正。若開后嗣，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其所避畏，奸吏無所弄權(quán)柄。今不正其本而救其末，世衰毀，則廷尉平招權(quán)而為亂首矣?！笔∥纳娇?，并蜀郡。

四年春正月，封蕭何玄孫建世為酂侯。詔民有大父母、父母喪，勿徭事。夏五月，山陽、濟陰雹如雞子，地深一尺五寸，殺二十馀人，飛鳥皆死。詔曰︰“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治。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太父母匿孫，罪殊死以下，皆詣廷尉以聞?！绷V川惠王孫文為廣川王。秋七月，大司馬霍禹謀反，誅。初，霍氏顯殺許后，事頗漏泄而未察，上乃徙霍氏諸女婿在內(nèi)及為將校者皆為郡守。更以禹為大司馬，罷其屯兵?；羰嫌墒强謶郑@乃以許后事告禹等。禹等驚恐曰︰“縣官所以斥逐諸女婿，必以是故也?！被粼扑H張赦謂云曰︰“可令太夫人言于太后，先殺丞相及平恩侯。移徙陛下，在太后耳?！蹦凶訌堈赂嬷?，事下廷尉。執(zhí)金吾捕張赦等，后有詔勿捕。山等愈恐，曰：“惡端已見之，久猶未發(fā)，發(fā)即族我矣，不如先之?！彼熘\反，令太后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因令其女婿光祿勛范明友等承太后制，引斬丞相、平恩侯，因廢帝而立禹。會發(fā)覺，云、山、明友等自殺，禹具五刑，顯腰斬。先是禹夢見第門皆壞，有人發(fā)第端門屋瓦投之地，就視之，則不見。先是茂陵徐福上疏曰：“霍氏太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割，無令亡?！睍希m不報聞?；羰霞日D，而告霍氏反者金安上等五人皆封侯?；驗樾焐蠒唬骸俺悸効陀羞^主人者，見其灶直突，旁有積薪?？驮唬骸鼮榍?，遠徙其薪，不者恐有火患?！魅瞬宦?。俄而其家失火，鄰人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殺牛置酒，謝其鄰，灼爛者在上，其馀以功次坐，而言曲突者不得與焉。或謂主人曰：‘向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無火患。今論功請客，不及曲突徙薪。曲突徙薪反無恩澤，燋頭爛額復(fù)為上客邪？’主人乃悟而請之。向使徐福之言早行，國無列土之費，而臣亡逆亂之?dāng)∫印！鄙夏速n福帛十疋，以為郎中。初，禹與張安世長子千秋俱為郎中，將兵從擊匈奴還。霍光問千秋戰(zhàn)鬬方略、山川形勢，千秋口對兵事，畫地成圖，無所忘失。光復(fù)問禹，禹不能對。光由是賢千秋，以禹為不才，乃嘆曰：“霍氏世衰，而張氏興矣?！卑嗽录河?，皇后霍氏廢處昭臺宮。九月，詔曰︰“今系者或以笞無辜饑寒瘐死獄中，何為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國歲上系囚以笞掠若病死者所坐名、縣、爵、里，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十有二月，清河王延年有罪，廢遷房陵。渤海太守龔遂以治民有績征。先是渤海左右數(shù)郡歲饑，盜賊并起，二千石不能禁。遂以選為太守，時年七十馀，形貌短小。上望見而心輕之，問遂曰：“渤海擾亂，將何以息其盜賊？”遂對曰︰“渤海遐遠，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爾。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邪？”上聞遂對，甚悅，曰：“選用賢良，故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絲，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后可治。臣愿陛下詔丞相御史且勿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以便宜行事?！鄙显S之，加錫黃金。未至郡，郡界遣兵以迎遂。遂于是移書罷追捕盜賊。民諸持鋤鉤田器皆為良民，吏無得問；持兵者乃為盜賊。悉遣迎兵還，單車至府，郡中翕然，盜亦皆罷。又多劫掠，聞教令即時解散，皆持鋤鉤。于是郡內(nèi)悉平，民安土樂業(yè)。乃開倉廩假貸貧民，選用良吏，慰安牧養(yǎng)焉。齊俗奢侈，好為末伎，不作田種。遂乃躬率以節(jié)約，使民賣刀劍，買牛犢，曰︰“何為帶牛而佩犢乎！”勸民農(nóng)桑，課民收斂，數(shù)年之間，民皆富足，而獄訟息止。上征遂到，將見，議曹掾王生謂遂曰：“天子即問君何以為理者，君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鄙霞纹溲杂凶專瑖@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也？”遂對曰︰“議曹掾教戒臣?！鄙习菟鞛樗舛嘉?，而王生為水衡丞，以褒顯遂。

元康元年春正月，龜茲王及其夫人來朝。龜茲夫人即烏孫公主女也。自以得尚漢外孫，故請朝。上納之，贈賜甚厚焉。號夫人曰公主。龜茲王樂漢衣服制度，歸國治宮室，作徼道周衛(wèi)，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外國為之語曰：“驢非驢，馬非馬，龜茲王所謂騾也?！币远帕陽|原上為初陵，更名杜縣為杜陵。徙丞相、將軍、列侯、吏二千石、貲百萬者于杜陵。鳳皇集太山、陳留，甘露降于未央宮。三月，赦天下徒，賜勤事吏、民爵，鰥寡孤獨帛。夏五月，立皇考廟，益奉明園百戶為奉明縣。有司奏言：“《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考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置縣。尊戾夫人曰戾太后，置園廟奉邑，益戾園各滿三百家?！睆?fù)高祖功臣絳侯周勃等百三十六人子孫，世世勿絕嗣。其無適后者，復(fù)其次。秋八月，詔舉通文學(xué)者。冬，置建章衛(wèi)尉。

二年春正月，詔曰︰“《書》曰‘文王作罰，刑茲無赦”，今吏修身奉法，未能有稱，朕甚憫焉。其赦天下，厲精更始?！倍乱页?，立皇后王氏。賜丞相以下至郎從官錢帛各有差。王氏之先有功于高祖，賜爵關(guān)內(nèi)侯。至王皇后父奉光，上在民間時與相識，有女當(dāng)適人，夫輒死。及上即位，乃納之后宮，為婕妤。是時諸愛寵婕妤皆有子，上懲霍后之欲鴆太子也，以王婕妤無子，乃立之，以母養(yǎng)太子。封父奉光為卬城侯。夏五月，詔曰︰“吏用法式，或以心巧，析律二端，深淺不平，增辭飾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實，上無由得知?；蛏门d徭役，飾廚傳，稱過客，越職逾法，以取名譽。二千石皆察官屬，勿用此人。今民頗被疾疫之災(zāi)，其令郡國被災(zāi)甚者，無出今年租。”詔曰︰“聞古者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而今百姓多上書觸諱以犯罪，朕甚憐之。其改諱詢，觸諱在令前，赦之?！倍┱滓w廣漢有罪，腰斬。廣漢字子都，涿郡人也。坐殺人不辜，丞相按驗之。廣漢疑丞相夫人殺侍婢，以此脅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廣漢乃將吏突之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堂下，收奴婢十馀人考問其事。丞相上書自陳曰︰“妻實不殺婢，婢有過自殺耳?！必┫嗨局臂雷唷皬V漢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不道?！鄙夏讼聫V漢廷尉獄，又坐殺人不辜治罪，吏民守闕號泣者數(shù)萬人。初，廣漢為京兆尹，廉明，抑強扶弱，小民得職，而吏士盡心，其盜賊奸邪纖微皆知之。長安少年數(shù)人會窮里空舍謀欲劫人，語未及竟，廣漢知之，使吏捕治之，具伏。富人蘇回為郎，二人私劫質(zhì)之。有頃，廣漢至，曉賊曰︰“釋質(zhì)，束手，善相遇，幸逢赦?！辟\驚愕，即出，叩頭。廣漢為跪謝曰：“幸全活郎，甚厚！”遂送獄，敕吏謹(jǐn)遇之，給酒肉。冬當(dāng)斷，預(yù)為調(diào)棺斂具，皆曰：“死無所恨矣！”廣漢嘗召湖都亭長，湖亭長西經(jīng)界上，界上亭長戲曰：“為我通問趙君?！焙らL至，廣漢曰︰“界上亭長謝我，何故不為致問？”其摘奸發(fā)伏如神，皆此類也。廣漢奏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京兆政清，長老稱之，以漢興京兆尹無及廣漢者，百姓追思而歌之。初為潁川太守，誅大姓首惡，郡中震栗。一切治理，威名流聞匈奴，及匈奴降言者匈奴中皆聞廣漢。然好用新進少年，率多果敢之計，侵犯貴戚大臣，卒以此敗焉。車師王烏貴初和于匈奴，后降漢，又恐匈奴攻之，懼而奔烏孫。漢使者鄭吉田于渠黎，乃迎車師王妻子傳送長安，賞賜甚厚，四夷朝會，常尊顯而示之。乃立車師太子軍宿為車師王，徙居渠黎。而吉等田車師故地，匈奴爭之，而攻漢屯田者。趙充國等議，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之。丞相諫曰︰“臣聞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于己，不得已而應(yīng)之者，謂之應(yīng)兵，兵應(yīng)者勝；爭恨小故，不勝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利人土地寶貨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人民之眾，欲見威于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非但人事，乃天道也。自頃匈奴常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于邊境，雖爭田車師故地，不足以置意中國。今諸將軍欲興兵入奪其地，臣愚不知此兵欲何名也。今邊境困乏，難以動兵?！娐弥螅赜袃茨辍?，言民以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兵出雖勝，必有后憂。今郡國守相率多不精選，風(fēng)俗尤薄，水旱不時，郡國盜賊繁多。今左右不憂，乃欲發(fā)兵報纖微之忿于遠夷，此乃所謂‘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nèi)’也?！鄙夏藯壾噹熤?。丞相又奏言︰“古有羲和之官以承四時之節(jié)，以敬授民事。人君動靜，奉順陰陽，則和氣應(yīng)而災(zāi)害不生。自高皇帝時，有主四時之官。臣愿陛下選用明經(jīng)通知陰陽者四人，各主一事，明言所職，以順陰陽?！鄙蠌闹Ｘ┫嚯忿蚶舭甘驴粜莞孢€府，輒白四方得失異聞，盜賊災(zāi)變，輒奏言之，以廣視聽。是歲，烏孫昆彌上書，愿以漢外孫楚公主子元貴靡為嗣，得復(fù)尚漢公主。上以楚公主弟子相夫妻之，送至燉煌。聞烏孫昆彌死，元貴靡不得立，乃還。楚公主侍者馮嫽常持節(jié)為漢公主使外國，外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上乃征馮夫人問烏孫狀，而遣謁者送馮夫人錦車持節(jié)，詔昆彌烏就屠以為小昆彌，而立元貴靡為大昆彌，兩昆彌之號自此始也。

三年春，神雀集泰山，有鳥五色以萬數(shù)，飛過京師，翱翔屬縣。賜諸侯王、將軍、列侯、二千石金，郎從官帛，各有差。賜天下吏民爵，鰥寡孤獨高年帛。三月，詔曰：“蓋聞象有罪，而舜封之有痹。骨肉之親放而不誅，其封故昌邑王賀為?；韬?。”又曰︰“御史大夫邴吉、中郎將史曾、史玄、長樂衛(wèi)尉許舜、侍中光祿大夫許延壽皆與朕有舊恩。故掖廷令張賀輔導(dǎo)朕躬，厥功茂矣?！对姟凡辉坪酰俊疅o德不報。”其封賀子侍中中郎彭祖為陽都侯，追謚賀為哀侯。吉、曾、玄、舜、延壽皆列侯。故人及郡邸獄復(fù)作嘗有阿保之功者，皆以差受祿賜?！笔菚r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自陳嘗有阿保之功。下掖庭令問則，則辭引御史大夫邴吉知狀。吉識之，謂則曰︰“汝嘗坐養(yǎng)皇曾孫不謹(jǐn)，督笞之，安得有功？獨渭城胡組、淮陽郭征卿有恩耳?！痹t求組、征卿，皆已死，有子孫，皆受厚賞。免則為庶人，賜錢十萬。上見具問則，乃知吉有舊恩，賢其不言。會吉病篤，封吉為博陽侯，就加印綬，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勝曰︰“臣聞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子孫。今者吉未獲報而病甚，非其死疾也?！焙蠹?，上書固辭封，上不聽。及杜陵陳遂字長子，上微時，與上游戲博奕，數(shù)負遂。上即位，稍見進用，至太原太守，乃遂賜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重，可以償遂博負矣。妻君寧時在旁知狀?！彼炷松蠒x恩曰︰“事在元平元年赦前?！逼湟姾袢绱?。元帝時遂為京兆尹，后至廷尉。遂孫遵字孟公，以好賓客著名。身長八尺馀，容貌甚偉。貴戚豪杰咸敬重之，所在輻輳，莫不震動。為河南太守，作私書與京師故人，召善書吏十人于前，遵憑幾口授與書吏，且省官事書數(shù)百封，親疏各有意氣。河南人大驚。性善書，與人尺牘，莫不藏之以為榮。然好酒奢放，不拘禮度。與張敞之孫張竦字伯松相善，而竦好學(xué)問，節(jié)約自守。并著名字，仕宦相及。遵謂竦曰︰“足下苦身自約，而我放意自恣，官爵功名不減于子，而我獨差樂，顧不優(yōu)邪！”竦曰︰“人各有長短。子欲學(xué)我亦不能，吾欲效子亦敗矣?！毕牧?，立皇子欽為淮陽王。欽者，張妤婕之子也。好經(jīng)學(xué)法律，聰達有才，上甚愛之。而張婕妤最幸，有寵，上有意欲立張婕妤子欽。然以太子起于細微，上少時依許氏，及即位，而許后已殺死，故不忍廢也。是歲，皇太子冠，既學(xué)，通《論語》、《孝經(jīng)》。太傅疏廣謂少傅受曰：“吾聞‘知止不辱，知足不殆’，功成名遂而身退，天之道也。”即日廣、受俱謝病，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老，皆許之，賜黃金各二十斤，而皇太子贈以金五十斤。公卿大夫故人邑子為祖道于東都門外，送者車數(shù)百兩。及道路觀者莫不嘆息，皆曰︰“賢哉二大夫！”廣既歸東海，令其家供酒食，請族人鄉(xiāng)里相與娛樂。數(shù)問其家金盡未。昆弟諸老謂宜為子頗立產(chǎn)業(yè)，廣曰︰“吾自有舊田廬，子孫勤力于中，足以供衣食。今復(fù)增益之，但教子孫怠惰耳。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人之所怨，吾既無以教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其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老臣也。故樂與鄉(xiāng)黨宗族共受其賜，以盡吾馀日，不亦可乎！”于是宗正陽成侯劉德者，辟強之子也，亦抑損自守，家產(chǎn)不過百金，馀與昆弟賓客，終不積財。霍光秉政，欲以女妻德，德不敢娶，畏盛滿也。好黃、老術(shù)，有智略，少時數(shù)召見，武帝謂之“千里駒”。德治淮南獄，盡得淮南秘書。德小子向字子政，幼而誦習(xí)之，以為奇，奏言黃金可成。上令向典尚方鑄作事，費金甚多，不驗。向坐偽鑄黃金下獄，當(dāng)死。德上書訟向。有司奏德訟子罪，失大臣之體。會德病卒，上亦奇向有才，得減死論。后立《穀梁春秋》，上因令向受《穀梁春秋傳》。與諸儒講《五經(jīng)》于石渠，拜郎中給事黃門，遷諫大夫給事中。向后為宗正。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清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精思于經(jīng)術(shù)，晝讀書傳，夜觀天文，或不寢達旦。

四年春正月，詔曰︰“朕惟耋老之人，發(fā)齒墮落，血氣衰微，亦無暴虐之心。今或罹文法，拘執(zhí)囹圄，不終天命，朕甚憐之。自今以來，諸年八十已上，非誣告殺傷人，他皆勿坐?！鼻蔡写蠓蚶顝姷仁搜刑煜?，存問孤寡，觀風(fēng)俗，察吏治得失，舉茂才異倫之士。二月，河?xùn)|霍征史等謀反，誅。三月，詔曰︰“乃者，神雀五采以萬數(shù)集長樂、未央、北宮、高寢、甘泉泰畤殿中及上林苑。朕之不逮，寡于德厚，屢獲嘉祥，非朕之任。其賜天下吏民爵，三老、孝弟力田、鰥寡孤獨帛各有差?！鼻锇嗽?，賜功臣嫡后黃金，人二千斤。賜故右扶風(fēng)尹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翁歸字子況，其清潔，語不及私，溫良謙退，不以行能驕人。然任刑威，京師畏之。其奸邪游俠，皆有名藉。盜賊發(fā)其比伍，輒使以類推跡其所過抵，率常如其言。初，田延年為河?xùn)|太守，召見故吏五六十人，令有文者東，有武者西。翁歸獨伏不肯起，對曰︰“文武兼?zhèn)?，惟所施設(shè)?！毖幽昴伺c語，大奇之，自以為不及翁歸，遂舉孝廉。后為東海太守，過辭廷尉于定國。欲以邑子二人囑托，且令坐后堂待見，及與翁歸語終日，不敢見之。已而謂其邑子曰︰“此賢將，汝不任事也，且不可干以私?！北?，大司馬衛(wèi)將軍張安世薨。安世以大司馬領(lǐng)尚書事，職典樞機，謹(jǐn)慎周密。每定大政，已決，輒稱病出，聞有詔令，乃大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預(yù)議也。常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安世大恨之，以為“舉能達賢，豈有私謝耶？”后絕不通。有郎功高不調(diào)，自言安世，安世曰︰“以君之功高，明主所知?！苯^不許。已而郎果自遷。幕府長史或謂安世曰：“將軍為明主股肱，而士無所進，議者以為譏?！卑彩涝哗U“明主在上，賢不肖較然，人臣自修而已，安知士而薦之？”其匿名跡遠權(quán)勢皆如此。然安世家僮七百人，各有伎巧，積累纖微，故能殖其貨，富將擬過霍氏。然身衣弋綈，夫人紡績，車服甚節(jié)。安世薨，子延壽為嗣，自以身無功德，何以久堪先人大國，數(shù)上書讓減戶邑。又因從弟陽都侯彭祖口陳至誠。彭祖，初上微時與同硯席讀書，上親之。上以延壽為有讓，乃徙封平原侯，戶口如故，租稅減半。遣使至烏孫，求車師前王。是歲，車師王烏貴自烏孫至，賜第舍，令與妻子居。是時比年豐，嘉谷玄稷降于郡國，金芝九莖產(chǎn)于函德殿銅池中，九真獻奇獸，南郡獲白虎，獻其皮骨爪牙，神雀仍集。

神雀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xùn)|，祠后土。賜天下勤事吏及民爵，鰥寡孤獨高年帛。所賑貸貧民勿收。行所過無出田租。詔曰：“夫江海，百川之大者，今闕無祀。其令祠官以時祠江海及洛水?！蹦z東王相張敞為京兆尹。敞字子高，河?xùn)|人。先是敞為山陽太守，郡內(nèi)清治，上書自請曰：“山陽戶九萬三千，計盜賊未得者一十七人，他課皆如此。臣久居閑處而忘國事，非忠臣也。請治劇郡?！睍r膠東盜賊并起，長吏不能治，乃拜敞為膠東王相。至郡，明設(shè)購賞，開賊盜令相捕斬除罪。吏追捕有功，上名尚書調(diào)補縣令者數(shù)人。國中清平。王太后數(shù)游獵，敞上書諫曰：“臣聞秦王好淫聲，葉陽后為之不聽鄭、衛(wèi)之曲；楚莊王好畋獵，樊姬為之不食鳥獸之肉。口非惡甘旨，耳非惡絲竹也，所以抑心意，絕嗜欲者，將欲率二君全宗祀也。禮，君母出門則乘軿輜，下堂則從傅母，進退則鳴佩玉，內(nèi)飾則結(jié)紉綢繆。此則至尊至貴所以自斂制，不自恣縱之義也。今太后姿質(zhì)淑美，慈愛寬仁，諸侯莫不聞之，而少以畋獵從恣為名，于是以此上聞，亦未宜也。唯觀覽于往古，全行于來今，令后姬有法則，臣下有所稱頌。”及為京兆尹，長安多盜賊，自趙廣漢后，守尹皆不稱職。敞到，則求問長安父老偷長，得數(shù)人，皆溫厚，出從僮騎，閭里以為長者。敞皆召見責(zé)問，赦其罪，令致諸偷。偷長曰：“今君一旦召詣府，恐諸偷驚散，請一切受署?！背ń匝a為吏，遣歸休。置酒，諸小偷悉賀，飲酒醉，偷長陰以赭土污其衣。吏坐里門，閱出衣赭污者悉收，一旦乃得數(shù)百人。由此桴鼓希鳴，世無偷盜。敞治京兆，修廣漢之跡，其方略耳目不及廣漢，然頗以經(jīng)術(shù)儒雅以輔其政，不純用刑，故能免于戮。西羌反。夏四月，后將軍趙充國討西羌。充國字翁孫，隴西人也，時年七十六。初，出兵，上問誰可將者，充國曰：“無逾老臣。愿陛下以兵屬老臣，勿以為憂。”上笑曰︰“諾?！背鋰刃校Ｒ赃h斥候為務(wù)，行必有戰(zhàn)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后戰(zhàn)。遂至西部都尉府，日饗軍士。虜數(shù)挑戰(zhàn)，充國堅守。于是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郡兵皆屯備南山，北邊空虛，勢不能久?；蛟恢燎锒诉M兵，此虜在境外之策也。今虜朝夕為寇，胡地苦寒，漢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張掖、酒泉萬騎已上，可以悉發(fā)，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糧，分兵并出張掖、酒泉，合擊罕、開在鮮水之上者。虜以畜產(chǎn)為命，今皆離散，兵出，雖不盡誅，且奪其畜產(chǎn)，虜其妻子，復(fù)引軍還。冬復(fù)擊之，大兵仍出，虜必震壞?！鄙舷缕鋾诔鋰?，充國以為“武賢欲輕引萬騎為兩道出張掖、酒泉，回遠千里。以一馬自馱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斗，麥八斛，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勤勞而至，虜必商軍進退，稍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隨而深入，虜必據(jù)前險，守后厄，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憂。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chǎn)，虜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計也。又武威、張掖皆當(dāng)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與羌有謀，且欲大入，其郡兵尤不可悉發(fā)。先零首為叛逆，他種劫略。故臣欲捐罕、開暗昧之過，隱而勿彰，先行先零之誅以振動之，宜悔過反善，因舍其罪，選良吏撫循和輯，此全師保勝安邊之長策也?！鄙舷缕鋾?。公卿議者咸以為先零兵盛，而負罕、開之助，不先破罕、開，則先零亦未可圖也。上乃拜侍中許延壽為強弩將軍，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賜璽書嘉納其奏。因以書敕切讓充國曰：“將軍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爭其畜食，欲至冬，虜皆畜食，多藏匿山林中依險阻，將軍士卒寒，手足皸瘃，寧有利乎？將軍不念中國之費，而欲以歲數(shù)而勝微，將軍誰不樂此者！今詔破羌將軍武賢等擊罕、開，將軍其自引兵便道西并進，雖不相及，使虜聞東方北方兵并來，分散其心意，離其黨與，雖不能殄滅，當(dāng)有瓦解者。勿復(fù)有疑?！毕牧?，有星孛于東方。秋七月，大旱。充國上書曰：“臣前奉詔告諭罕、開，宣天子至德以解其謀，罕、開之屬皆知明詔。今先零已為寇日久，而罕、開未有所犯。今先擊罕、開，釋先零，赦有罪，誅無辜，起一難，就兩害，誠非陛下本計也。先零欲為背叛，故與罕、開解仇結(jié)約，其心恐漢兵至而罕、開背之。先擊罕、開，而先零必救之，以堅其交，迫脅諸小國種，附者稍集。虜兵浸多，誅之用力數(shù)倍，恐國家憂累由十年數(shù)，不一二歲而已。臣之愚計，先誅先零，則罕、開之屬不煩兵而服之矣。以今進兵，誠未見其利?！鄙夏谁t書報，從充國計擊先零。充國引兵至先零，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水道厄狹。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乃徐行驅(qū)之，虜赴水溺死數(shù)百人，降及斬首五百馀人。虜遂敗走，獲牛馬羊十萬馀頭，車四千馀兩。兵至罕、開地，令軍無燔燒聚落芻牧田中。罕、開羌聞之，喜曰：“漢兵果不擊我！”豪靡忘使人來言︰“愿得故地?！背鋰月?，未報。靡忘自來歸充國，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罕、開竟不煩兵而降。上賜充國書，令破羌將軍為充國副，進兵擊先零。時先零降者萬馀人。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留屯田?；蛑G曰：“將軍數(shù)不奉詔，一旦繡衣來責(zé)，將軍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能安？今此利病之間，又何足爭？”充國曰︰“是何言之不忠也！今漢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后事也。諸君徒欲自營，不為國計也。吾固以死爭之，明主可以忠言?！彼焐贤吞锪T兵狀，奏曰：“虜易以計破，難以用兵，臣愚以為擊之不便。今吏士馬牛谷糧芻藳之費甚重，轉(zhuǎn)輸不能給。愿罷騎兵，留屯田兵士，屯要害處，益畜積，省大費。謹(jǐn)上屯田處器用簿?！鄙蠄笤唬骸叭鐚④娪?，虜何時伏誅，兵當(dāng)何時得決？其熟計，復(fù)奏?！背鋰蠣钤唬骸暗弁踔匀?。今虜亡其美地茂草，寄托遠遁，骨肉離心，人有叛志，般師屯田，以待其變，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臣謹(jǐn)條屯田便宜十二事：分步兵九校，吏士萬人，留屯田以為武備，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排抑羌虜，使不得肥饒之地，貧破其眾，成相叛之漸，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農(nóng)業(yè)，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漕運谷至臨羌，以示胡虜，揚威武折沖之具，五也。以閑暇時伐材木，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使虜因竄于風(fēng)寒之地，罹于疾疫霜露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jīng)險阻遠迫死傷之患，八也。內(nèi)無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shù)贸碎g之勢，九也。又無驚動河南大小罕、開，使生他變之憂，十也。治皇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申威西極，使師從枕席上過，十一也。既省大費，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詔復(fù)報曰：“將軍獨不計虜兵將攻擾屯田者，及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大小罕、開前言︰‘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久不往，得無不分別人而并擊我耶？’其意?？帧＝癖怀?，得無變生，與先零為一？熟計復(fù)奏?！背鋰嘣唬骸坝菔У剡h客，分散饑寒，皆聞天子明詔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其勢自壞。今留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塹壘木樵，便兵飾弩，烽火相連，勢足并力，以逸待勞，兵之大利。騎兵雖罷，虜見屯田為必擒之具。必有土崩以歸德之意，宜不久矣。今虜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來為寇。又見屯田兵精，必不敢將其累重還歸故地。若為小寇，勢不足患。臣聞‘戰(zhàn)不必勝，不茍接刃；攻不必取，不敢勞眾?！屪鴦僦溃藦奈Ｖ畡?，兵不見其利，而內(nèi)自疲弊，貶重自損，非所以示蠻夷也。又大兵一出，還不可復(fù)留，湟中亦不可空，如是，徭役自復(fù)發(fā)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今見轉(zhuǎn)運煩費，傾國家不虞之用以贍一隅，臣愚以為不便。且校尉臨眾宣明威德，奉厚幣，撫循罕、開羌眾，喻以明詔，必?zé)o異心，不足以疑故出兵。臣今奉詔出塞，引軍遠攻，罷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野，雖無尺寸之功，偷得避嫌之便，而無后咎，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不敢避斧鉞之誅，謹(jǐn)昧死以聞。”充國初奏事，議臣非難充國十七人，中十五人，最在后十三人。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于是詔報聽之。京兆尹張敞上書言︰“充國兵在外已經(jīng)夏，發(fā)隴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給輸，田事廢，素?zé)o馀積，雖羌虜必破，來春民必困乏。愿令諸有罪，非盜賊受財殺人犯不道者，皆得以差入谷比八郡贖罪。務(wù)益致谷，以備預(yù)百姓之急。”事下有司，左馮翊蕭望之曰：“民含陰陽之氣，有好義欲利之心，在上之教化。雖堯、舜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欲不勝好義也；雖桀、紂在上，不能去民好義之心，而能令其好義不勝欲利也。故堯、舜、桀、紂之分，在于義利而已矣。故道民不可不慎也。令民以粟贖罪，則富者得生，貧者獨死，是貧富異刑而法不一也。人情，父兄囚縶，聞以財?shù)蒙?，為人子弟者將不顧死傷之患，敗亂之行，以赴財利，求救親戚。一人得生，十人以死。如此，則伯夷之行壞，公綽之名滅。政教一傾，不可卒復(fù)。古者藏財于民，不足則取之，有馀則與之。故《詩》云‘爰及矜人，哀此鰥寡’，上惠下也。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今西邊之役，民失作業(yè)，雖戶賦口斂以贍其用，古之通道也，百姓莫以為非。以死救生，恐未可。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堯、舜無以加也。今議開利路以傷既成之化，臣竊痛之?！鄙蠌?fù)下其議。敞曰：“令罪人出錢減死，便于煩擾良民橫興賦斂。又諸盜賊及殺人犯不道者，皆不得贖；首匿、見知縱犯、所不當(dāng)?shù)脼橹畬?，議者或頗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贖，明甚，何化之所亂？《甫刑》之罰，小過赦，薄罪贖，有金選之品，其所從來久矣，何賊之敢生？今涼州方秋饒之時，民尚饑乏，況至來春，必將大困。不早慮賑恤必全之策，而引常經(jīng)以難。常人可與守經(jīng)，未可與從權(quán)也。”望之復(fù)對曰：“先帝圣明，賢良在位，立憲垂法，為無窮之基，故今布令曰：‘邊郡數(shù)被兵，離饑寒，夭絕天年，父母相失，天下共給其費?！虨檐娐米浔┲?。臣聞天漢四年，常使罪人贖罪，出錢五十萬減死一等，豪強吏民請奪假借，至為盜賊以贖罪，奸邪并起。臣以為使死罪贖之?dāng)∫?，故曰不便。”時丞相、御史大夫以為羌虜且破，轉(zhuǎn)輸略足相給，遂不施行敞議。賜大司農(nóng)朱邑子黃金百斤，以奉祭祀。邑字仲卿，廬江人。身為列卿，居處節(jié)約，俸祿以供九族鄉(xiāng)黨，家無馀財。敦厚公正，不可交以私，上甚重之。將死，屬其子曰：“我故桐鄉(xiāng)嗇夫，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xiāng)。后世子孫奉祀，不如桐鄉(xiāng)?！蓖┼l(xiāng)民為起立祠，歲時常祭之。是歲，韓增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封龍額侯。

二年春正月乙丑，甘露降；鳳皇集于京師，群鳥從之，有萬數(shù)，夏五月，西羌平，斬其首惡大豪楊玉首以降，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赦天下。后將軍充國還，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曰：“眾人皆以破羌、強弩將軍出擊，斬首獲降，虜以破壞。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兵雖不出，必自服矣。雖然，將軍即見上，宜歸功于二將軍?！背鋰唬骸拔崮昀弦?，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之功哉！兵勢，國之大事，當(dāng)為后法。老臣不以馀命一為陛下言兵之利害，卒死，誰當(dāng)復(fù)言之者？”卒以其意對，上然其計。武賢由是怨充國，上書告充國子中郎將卬前從軍在西羌時，言“車騎將軍張安世常不快上意，上數(shù)欲誅之。卬家將軍為上言安世事孝武皇帝數(shù)十年，稱忠謹(jǐn)，宜見全恕。由是得免。”卬又坐禁止而入至充國幕府司馬中亂屯兵。卬下吏，自殺。充國乞骸骨，賜金、安車駟馬免，罷就第。充國初以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困。漢軍乏食數(shù)日，死傷者多，充國與壯士百馀人潰圍陷陣，貳師引軍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馀瘡，武帝嘆之，擢為車騎將軍長史。太始之際，與霍光定策安宗廟，封營平侯。秋，匈奴大亂，日逐王先賢撣來降。時衛(wèi)司馬會稽人鄭吉使護鄯善西南道，以攻破車師。日逐王請降于吉，吉發(fā)諸國兵五萬人迎日逐王，口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及河曲，頗有亡者，吉追斬之，遂將詣京師。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吉為安遠侯。使吉并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都護之號，自吉始也。于是吉始中西域而立幕府，治烏壘城，鎮(zhèn)撫諸國。漢之號令頒于西域，始自張騫而成于鄭吉。九月，司隸校尉蓋寬饒下獄，自殺。寬饒，魏人，為儒學(xué)者所宗。剛直公清，數(shù)干犯上意。在位久不遷，越先之者多，寬饒自伐其行能，意終不滿。時上方用刑法，任中書官，寬饒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微，儒術(shù)不行，以刑馀為周、召，以法律為《詩》、《書》?！庇忠兑讉鳌费冤U“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孫，官以傳圣賢，若四時之運，成功者去，不得其人，不居其位?！睍?，上以寬饒為怨謗，下其書。時執(zhí)金吾議，以為寬饒旨意欲求禪，大逆不道，遂下獄。諫大夫鄭昌上書曰：“司隸校尉食不求飽，居不求安，進有憂國之心，退有死身之義，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托，職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與，上書諫國事，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與大夫之后，官以諫為名，不敢不言?！鄙喜宦?，遂下廷尉，寬饒引佩劍自殺。寬饒為司隸，京師肅清。居貧，子弟常步行自戍北邊。然性頗深刻，刺舉無所回避，貴戚大臣，人人相與為怨。平恩侯許伯入第，丞相、御史大夫、中二千石皆賀，寬饒不賀。許伯請之，乃往，從西階上，東向特坐。許伯自酌，寬饒曰：“無多酌我，我有酒狂。”丞相笑曰：“次公醒而如狂，何必酒也？”坐皆屬目卑下之。酒酣作樂，長信少府檀長卿起舞，為沐猴與狗鬬，坐皆大笑。寬饒不悅，仰視屋而嘆曰：“富貴無常，忽輒易人，此如傳舍，所閱多矣。唯謹(jǐn)慎者得久矣，君侯可不戒之！”因起趨出，劾奏長信少府以列卿而猴舞，失禮不敬。上欲罪少府，許伯為請，乃止。寬饒初為衛(wèi)尉司馬。先是，司馬在部，見衛(wèi)尉拜謁，嘗為衛(wèi)尉徭役使市買。寬饒按舊令，遂揖衛(wèi)尉。衛(wèi)尉私使寬饒，寬饒以令詣府門謁辭尚書。尚書責(zé)問衛(wèi)尉，由是不敢私使，而司馬不拜。寬饒為司馬，斷其襌衣，令短，躬案行士卒，撫循之甚有恩信。及歲盡交代，上臨饗罷衛(wèi)士卒，數(shù)千人皆叩頭請留一年，以報寬饒厚德。匈奴單于遣名王奉獻，賀正月，始和親。

三年春，起樂游苑。二月丙辰，丞相魏相薨。四月戊辰，御史大夫邴吉為丞相。吉起刑法小吏，及為丞相，以禮讓臨下。掾吏嘗有罪，輒與長休假，無按驗。吉曰：“丞相府有按吏之名，吾竊陋焉。”公府不按吏，自吉始也。馭吏嗜酒，醉，歐吐吉車茵。西曹白命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此人將安所容乎？西曹忍之，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焙筮吿斎肴?，發(fā)奔命卒至。此馭吏習(xí)邊事，見驛騎持赤白囊，知虜入塞，遽白吉，因曰：“恐虜復(fù)入，長吏皆老，不任兵馬，宜可預(yù)視?！奔窗词?。未畢，有召問至，吉具對。御史大夫不能詳知，所以得譴讓。而吉見謂憂邊思職。吉嘆曰：“士無不可容。向不聞馭吏之言，何見勞勉之有？”吉嘗逢見群鬬，死傷橫道邊，不問。前行，見人逐牛，牛吐舌喘息。吉使騎問︰“逐牛行幾里已喘？”掾吏獨謂丞相前后失問，以譏吉，吉曰：“人鬬相殺，長安令、京兆尹之職，歲盡丞相課其殿最，奏行賞罰而已。丞相不親小事，非所以道路問也。方春少陽用事，未可以暑，恐牛近行用暑喘，此時氣失節(jié)，恐有所傷害。三公典調(diào)陰陽，職所當(dāng)憂，是以問之?！奔语@為議曹掾，從祠高祖廟，至夕牲日，乃使出取齋衣。吉怒曰：“宗廟至重，而顯不敬，亡吾爵者必顯也。”秋七月甲子，大鴻臚蕭望之為御史大夫。八月，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無侵渙，難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五十斛?！笔菤q，光祿大夫梁丘賀為少府。賀字長翁，瑯邪人。初，以能心計，為武騎，后為郎。上祠孝昭廟，先驅(qū)旄頭大劍挺墜于地，首陷泥中，刃向上乘輿，馬驚。于是上召賀筮之，曰︰“有兵，不吉?！鄙线€，乃使有司代祠。是時霍氏外孫任宣為代郡太守，坐謀反誅。宣子章為公車丞，夜亡，乃玄祛服入廟執(zhí)戟郎間，欲為逆。發(fā)覺，伏誅。其后明而入廟，自此始也。賀以筮有應(yīng)，由是近幸，為太中大夫，至少府。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賀明《易》，賀子臨亦精于《易》，為黃門侍郎，講論于石渠。

四年春二月，詔曰：“迺者鳳皇甘露降集京師，嘉瑞并見。修興五帝、太一、后土之祠，鸞鳳翱翔，降集于旁。齋戒之暮，神光顯著。及薦鬯之夕，神光交錯?；虻怯谔欤蚪涤诘?，從四方來集于壇。上帝嘉饗，海內(nèi)承福。其赦天下，賜民爵，鰥寡高年帛。”夏五月，潁川太守黃霸以治行尤異秩二千石，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加賜黃金百斤。潁川吏民有行義者爵，人二級，力田一級，其貞潔順女賜帛。霸為政，尚先教化而后刑罰。務(wù)農(nóng)桑，節(jié)用殖財，去食谷馬。聰明盡知下情。嘗使吏人有所按察，吏還，霸勞曰：“甚苦！食于道旁乃為鳥所盜肉?！崩舸篌@，以為神，以霸且知其委曲，毫厘不敢有隱。民有鰥寡孤獨死者，霸告吏曰：“某處大木可為棺，某亭豬子可為祭?！崩敉?，皆如其言。吏民不知所出，皆稱神明。奸人去入他境?？へ├?，病耳聾，督郵白欲逐之，霸不聽。或問其故，曰：“數(shù)易長吏，送故迎新之費乃為奸吏因緣，公私費耗甚多，皆出于民，新長吏又未必賢。凡治道，去其太甚耳?！卑酝鈱拑?nèi)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五月，詔郡國舉賢良。匈奴遣弟呼留若勝之來朝。冬十月，有鳳十一集杜陵。十有一月，河南太守嚴(yán)延年有罪，棄市。延年為治嚴(yán)酷，冬月傳屬縣囚會府下，流血數(shù)里，河南號曰“屠伯”。府丞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實親厚之，而丞愈自恐，自筮得死卦，乃求告至京師，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按驗，有此數(shù)事。延年坐誹謗政理，不道。先是延年母從東海來，適見報囚，母怒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行矣，去汝東歸，掃除墓地待汝耳?！蹦高€歸，復(fù)為宗族昆弟言之，后歲馀而誅矣。延年雖酷，然敏于政事，令行禁止，郡國肅清。先是為涿郡太守，豪強放縱，盜賊橫行，吏民皆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強大家?！毖幽?，至則按誅大姓高氏等，所殺十人，郡中畏栗，道不拾遺。初，上即位，延年為御史，劾奏霍光“擅廢立主上，無人臣禮，大不道?！弊嚯m寢，朝廷肅然敬憚之。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才，至二千石大官。東洋賢知于嚴(yán)母，號曰“萬石嚴(yán)嫗”。延年次弟彭祖，有才藝，學(xué)《春秋》，明傳經(jīng)注記，即名《嚴(yán)氏春秋》也。官至左馮翊、太子太傅，不求當(dāng)世，為儒者宗?；蛑^彭祖曰：“天時不勝人事，君不修小禮曲意，無貴人左右之助，經(jīng)義雖高，不至宰相矣。愿少自勉！”彭祖曰：“大凡通經(jīng)術(shù)，故當(dāng)修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容，茍求富貴乎！”卒以太傅官終。十有二月，鳳皇集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