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傳三離戰(zhàn)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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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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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黎的身旁，展開雕樓玉棟，精巧絕倫的數(shù)幢建筑，立在巨大的沙圖之上。

繡出城鎮(zhèn)古道，樓臺亭閣，恢宏壯麗，屋宇核心佇立觀天祭臺，人間萬象。雖是精簡縮小版的一座壇城，也是嘔心瀝血，巧匠大師歷經(jīng)數(shù)月才能完成的杰作。

慕容黎未言一語，指尖隨著雕樓一幢幢撫摸著，神色極其專注。

方夜斟茶，奉到慕容黎面前，看著沙圖建筑上的觀天祭臺，道：“王上，這是不是離州那場天災損毀的建筑之前的原貌？”

慕容黎接過茶盞淡淡一飲：“正是?！?/span>

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如此生動巨大規(guī)模的建筑被一場天災毀盡，方夜不免悵然惋惜：“這算是大師巧奪天工的作品，如此毀去了著實可惜。玉衡郡此次損失慘重，王上，真的打算袖手旁觀？”

慕容黎將茶盞遞回給方夜，淡淡一笑：“正是因為巧奪天工，才有如此威力?！?/span>

方夜放茶盞回案桌，已經(jīng)是一臉焦慮：“據(jù)收到的消息，除了天災，玉衡還有疫病蔓延開來，已是餓殍遍野。屬下和蕭然隨時待命，只待王上一聲令下，就可發(fā)兵奪回玉衡?！?/span>

他很是困惑，玉衡如今快成人間地獄，王上為何還是穩(wěn)如泰山，玉衡可是暗藏天宗真正的實力，若是一舉被滅了，那么黎澤閣豈不是名存實亡，那懷揣閣主令牌又有何意義？

“自古皇族貴權，死后皆要被厚葬，有無數(shù)千奇百怪價值連城的陪葬品一同入墓，在金銀珠寶的誘惑下，自然引得許多盜墓者的覬覦。中垣講究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為防止陵墓被盜，名家巧匠在修建陵墓的時候就會設置層層機關，讓盜墓者止步于外。然世間奇人無數(shù)，無論多厲害詭譎的機關總有人能破解，盜走陪葬品，褻瀆死者英靈，讓青魂不得安息。故陵墓修建時修陵人都會預留一個總控樞紐，一旦盜墓者破除所有機關，欲取走陪葬主器時，這個樞紐的自爆功能就會啟動，讓整座陵墓瞬間坍塌，將墓主財寶與覬覦者一同埋葬?！?/span>

慕容黎指尖沿著每幢雕樓滑動著，最后落在觀天祭臺的石軌上，盈盈一握，宛如春冰乍破一聲輕響，緊接著嘩啦啦聲中屋宇就成片倒塌瓦解，瞬息之間，沙圖上恢宏壯闊的城鎮(zhèn)建筑就被夷為平地，坍塌成一座廢墟，沒有一幢完好。

“就像這樣?！?/span>

方夜驚得說不出話來。這種機關設置，宛如神技。

陵墓的毀滅機關，是皇家秘辛，向來只有皇室繼承人才知道，離州建筑的損毀，雖不似皇陵，機樞原理卻是一樣，萬變不離其宗。

慕容黎拾起一片廢墟殘渣，淡淡道：“離州摧毀的房屋建筑就是依據(jù)陵墓的設計原理，每一棟里面都有這個關鍵的機關，只要輕輕扳動，就可瞬間坍塌為平地。這便是天災。”

如此鬼斧神工的建筑，堪稱偉大的絕世佳作，得是多少名工巧匠嘔心瀝血雕刻建來，為了不正面與天權交戰(zhàn)，輕加一指就讓先輩心血毀于一旦，果然主子的心思他永遠不懂，方夜內(nèi)心更是復雜：“可方圓二十里房屋盡數(shù)摧毀化為天災，這代價未免太大?！?/span>

慕容黎抓起一把沙粒，向廢墟中灑下，石塊，巨木，雕梁混攪在一起，攪成一團昏黃廢城的圖卷，下著荒涼的黃土沙雨。

他淡淡一笑：“這些建筑本就為毀滅而生?！?/span>

方夜看著廢城，漸漸的，心中有了一絲頓悟，天災本為人禍，那么，離州半城疫病定然隱藏貓膩，如慕容黎所言，玉衡看似淺灘，實則是深不見底的汪洋，一旦風大卷涌出漩渦，就可吞噬萬物，任何人都不能從中全身而退。

淺灘下的深淵，他看不清，執(zhí)明亦看不清。

“去帶佐奕來見本王，提醒他別忘了手中之物。”慕容黎輕輕拍盡手中沙粒，抬起吟畔，悠悠吹奏一曲天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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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幾，佐奕隨方夜走進這座大殿中，慕容黎身著盛大紅色冕服，斜椅在寬大的檀木雕花椅上，輕輕放下吟畔，清冷的面上依舊淡漠疏離。

佐奕施禮：“慕容國主?！?/span>

“郡主請坐?！蹦饺堇桦S手示意方夜上茶退下，看著佐奕，“郡主這些日子在本王這瑤光可住的習慣？”

“承蒙慕容國主盛情款待，不勝感激?！弊艮仍谀饺堇鑼γ孀拢p輕嘆了口氣，“瑤光清酒雖好，可離家太久，思鄉(xiāng)之情甚重?！?/span>

慕容黎抬起茶盞：“郡主若是想回開陽，時機已成熟?！?/span>

佐奕微微一怔。

“天權駐守開陽的大軍如今已被玉衡拖住，想必執(zhí)明不能心生旁騖，可不就是郡主回鄉(xiāng)的最好時機。”慕容黎淡淡飲茶。

佐奕沉吟著。

執(zhí)明調(diào)軍攻打玉衡，顯然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慕容黎蓄謀已久的算計，他這么做的目的或許是不想執(zhí)明涉險對付仲堃儀，或許。

僅僅是調(diào)虎離山，讓天權軍撤離開陽，應了他所求，而換取六壬。

原來慕容黎才是這場游戲的締造者。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將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中，任每一顆棋子在棋盤上隨著他的意愿而動。

佐奕慢慢笑了，真是一位優(yōu)秀的棋手，他不介意從此做他手中的棋子。

“慕容國主之謀，在下拜服?！?/span>

慕容黎放下茶盞，深邃的眸中，看不出任何變化：“只是不知道，郡主玩這場游戲的資本可有帶來？”

游戲場中，若是沒有資本，就等著被淘汰，不介意換下一個博弈者。

佐奕幽深的眸子斜斜掃過慕容黎，兩指拈著茶盞，緩緩道：“回家容易守家難，慕容國主又如何保證我前腳跨進開陽，后腳執(zhí)明不會從玉衡撤軍？我可不想被甕中捉鱉?！?/span>

“既然落了子，要在這盤棋上殺上一回，哪能說撤就撤?！蹦饺堇璧馈?/span>

大家都是以天下為局，做了眾生之子，不廝殺到最后豈可全身而退，執(zhí)明如此，佐奕也如此。

佐奕面色微變，目光偏冷：“慕容國主為本郡主還真是考慮周到?！?/span>

慕容黎眉峰一動，微微道，“不過，郡主若是言而無信，本王既可讓執(zhí)明攻打玉衡，亦可輕而易舉讓執(zhí)明撤回開陽。”

佐奕手指猛然一合，捏緊茶盞。

執(zhí)明軍隊被引入玉衡，他有可乘之機回歸開陽，就是慕容黎給他兌現(xiàn)的第一個承諾，意在告訴佐奕，君無戲言，他所承諾之事皆可兌現(xiàn)，而他所求之物，也必須恭謹奉上。

否則，他可兌現(xiàn)，也可在兌現(xiàn)的時候焚滅成灰，讓佐奕之夢變成一場鏡花水月。

他們的數(shù)次對手戲，佐奕都是以失敗告終，他想到一句話：巧言足以拒諫。

慕容黎的朝堂，誰死誰活，向來他一句話的事，別人的反駁，他都會以巧言駁回，但他的話伴隨的結(jié)局，比所聞更加殘忍。

因而，他若要天樞易主，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諸侯無膽也生不出反駁之言。

能將佐奕捧上去，也能將佐奕推下來。

慕容黎淡淡一笑。

“郡主放心，本王還需要仰仗郡主的聰慧過人，為本王效力，本王豈會過河拆橋?！?/span>

佐奕端坐不動，良久，舉起茶盞悠悠飲下一口：“天權撕毀盟約，搶占玉衡，慕容國主何不禮尚往來，奪回開陽，如此本郡主豈非就能更好的為慕容國主效力?！?/span>

慕容黎淡淡道：“郡主莫非忘了，我們目下最大的敵人是誰，倘若本王出兵開陽，與天權周旋，只會因小失大，壞了你我大計，如此郡主想要坐上的那個位置只會遙遙無期，豈非舍本逐末。”

佐奕靜靜看著慕容黎，慕容黎所說的話，竟有幾分道理。

他們要對付的，是仲堃儀及嬰矦族勢力，他要的，是天樞精鐵良駒，廣闊草場，精巧筑建術，坐上天樞郡主之位，然后將開陽納入版圖。

瑤光天權實力相當，若為奪取開陽兩國糾纏不清，就不知何時才能消弭戰(zhàn)爭，不能一鼓作氣拿下仲堃儀，遲易生變，開陽與天樞之夢皆會成為空談。

這就是玉衡不戰(zhàn)而降的原因，不做無謂的糾纏，順便給自己敞開一道大門？慕容黎算無遺策，豈會如此好心，舍棄一郡，做虧本買賣？

以玉衡為代價換取六壬？

佐奕狐疑凝視慕容黎，一字字道：“慕容國主用什么作保，執(zhí)明抽不開身，無法顧及開陽？”

慕容黎指向壘砌起來的巨大沙圖：“郡主何不自己看?！?/span>

佐奕起身，走到沙圖邊，仔細看著沙圖上的殘骸，這不是一幅畫，不是防御堡壘，不是城防插旗的版圖，而是一座永恒的城池，從頭到尾，一寸寸，殘損破敗，土崩瓦解的永恒。

城樓盡毀，輝煌不復。

佐奕揚起一把沙：“玉衡？”

萬億沙粒，脫出了他的掌控，向廢墟飛去，覆蓋了壇城殘骸，又被一縷清風吹散，流入沙圖中。

慕容黎繼續(xù)斜椅在寬大的雕花檀木椅上，清澈的眸子似乎透出一股難言的悲傷：“天意難問，一場天災，毀了半個玉衡，本王也為之深深難受?！?/span>

佐奕驚駭?shù)目粗饺堇琛?/span>

慕容黎道：“玉衡既已投降，天權若在此時屠城或是棄這場災難中的無辜不顧，得一個飽而不顧民饑，溫而不管民寒的名聲，寒了四海諸侯之心不打緊，就怕諸侯借此生事。”

“民心向背，慕容國主倒是利用得淋漓盡致?！眻?zhí)明若是處理不好玉衡的事，慕容黎在各諸侯中間游說，無中生有，點火煽風，執(zhí)明就會身敗名裂，遭諸侯討伐從而王城不保，瑤光再行正義之舉滅諸侯，從而順理成章吞并天權。

這真是一盤好大的棋。

在此種嚴峻形勢下，執(zhí)明確實抽身不得，顧及不了開陽，就算抽身，該去的也應是天權王城。佐奕饒有興趣看著慕容黎，果然，慕容黎不打無把握的仗，他悠悠贊嘆：“沒有軟肋的慕容國主真是對我胃口，堪稱一把利劍?！?/span>

慕容黎展顏微笑：“郡主一心要效忠的，不正是沒有軟肋的君王？”

佐奕笑容可掬，他知道，慕容黎與執(zhí)明的爭斗終于有了結(jié)果，他亦可收獲另一場戰(zhàn)爭的果實，可謂皆大歡喜。

不過他還有個小小的疑問：“本郡主頗為好奇，這天災早不發(fā)生晚不發(fā)生，偏偏玉衡納入天權版圖就發(fā)生了，天下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慕容黎嘆了口氣，像是嘆天命不可違一般：“既然是天災，就是凡人不能預測出來的，或許是上天降下什么醒世預兆，郡主若是喜歡追根究底，不妨找個巫神問卜測算一下，看看是不是郡主的大吉之兆?！?/span>

盛與衰，生與滅，沙粒在佐奕手中緩緩流瀉，千縷萬粒，被風吹散。無論是誰安排了這些巧合，于他，都是大吉。

佐奕緩緩笑了：“王上真是妙人?！?/span>

“本王若是有改天換地的能力，何必苦苦追求天命之力呢?！蹦饺堇枳⒁曌艮?，神色平靜不起任何波瀾，“你說是與不是？”

佐奕點頭，深鞠一躬：“殘頁其一，不日奉上?！?/span>

慕容黎欣慰一笑，笑容深處，隱藏著一股冰寒的殺意，轉(zhuǎn)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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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府兩側(cè)大道搭建了無數(shù)窩棚，給受災無房屋又染上疫病的子民暫時棲身。

執(zhí)明走來，看到滿目凄涼。

傷痕累累，衣服襤褸殘缺，身體被日光灼燒留下塊塊血斑，散發(fā)著惡臭，血與膿污已將他們破敗的衣衫浸染，黃至發(fā)黑，他們相互依偎，無力的倒在地上，灰愕的眸中平靜的等著死亡。

因為他們知道，就算奢求上蒼憐憫，也活不了多久。

他們本是田間的農(nóng)民，作坊的工匠，本過著卑微的生活，在柴米油鹽中繼續(xù)平凡的生命，天災摧毀了他們所有的一切，又讓他們在疫病中痛苦掙扎。

他們或死于天命，或死于病痛，總之，在這該死的戰(zhàn)爭中，沒有別的選擇，只有死亡。

執(zhí)明慢慢走近，看著這凄慘的一幕，不知道該說什么。

西風也病了，病的特別嚴重。

他是雋美文學里走出來的書生，內(nèi)外兼修，尊教重禮，儀態(tài)萬方，得知執(zhí)明親自前來，便拖著艱履步子走出臥房。

迎接執(zhí)明，婉媚展顏。

他的笑容，明媚柔和，像是雨季里的一縷陽光，在充滿污穢與死亡的災難中，明麗綻放。

“王上……”

他作揖，俯身施禮，寬大的袖子輕輕從手腕處滑開一寸，露出嬌嫩玉白的肌膚。

“免……”執(zhí)明的表情，剎那間凝結(jié)。

一束陽光從陰云中破開，投射下來，正好照在西風玉白的手腕處。哧一聲輕響落進執(zhí)明心中，像是肉體丟進火里烤炙發(fā)出的剎那回音，伴著燒焦的氣味，他感到莫名心痛。

只一道光線，西風的手就被灼傷，化成猙獰的裂斑，如蜈蚣脊殼蜿蜒跗骨可怖，伴著燒化肉體的縷縷白煙，血水淹沒了他修長的五指。

西風痛苦的咬緊牙關，立刻放下長袖，遮掩灼痕，眼眸垂下，露出深深的愧意：“不才污穢之軀，驚擾王上，微臣有罪……微臣萬死……”

疼痛使得他臉色瞬間蒼白，一陣昏厥，身子微傾，就往一側(cè)倒去。

阿離！

這蒼白的眉眼勾起執(zhí)明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多么像慕容黎受了風寒扶額倒下的瞬間。來不及多想，執(zhí)明上前一步，立刻攙扶西風：“你病了?！?/span>

西風神色黯了黯，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微臣是玉衡離州人，自然也逃不脫詛咒降下的疫病?！?/span>

“多謝王上。”他目光中有一絲手足無措，輕輕的，從執(zhí)明手臂中移身出來。

執(zhí)明看著他，凝望著這個風霜憔悴如書里走出來的他，方才的一扶，柔弱無骨瘦弱凋零，像極了慕容黎，都有一股仿佛從畫中書中浸出的冷香，縈繞心間，久久不散。

阿離，怎么看都像是一副畫，西風，怎么看都像一句詩，畫上題詩，畫有了靈魂，詩含了韻味。

他們，只應伴琴棋書畫，雅堂清居，不該在殘酷而污濁的戰(zhàn)場上，受烈火焚燒。

執(zhí)明覺得有一絲愧疚，他不該挑起戰(zhàn)爭的。

“秦戈，把軍糧拿出來，先救濟災民?！?/span>

“是，王上?！鼻馗觐I命退下。

“不能見光，就好好在房里，不用出來。”執(zhí)明扶住奄奄一息的西風，走進臥房，關緊門窗，不讓任何一縷日光透了進來。

西風虛弱的靠著床欄，面色發(fā)白，疼痛使得他一陣微微顫抖，但他仍倔強的保持著端正，不曾遺失謙謙儀態(tài)。

這種骨子里透出的風骨和慕容黎一般無二，痛極卻裝作若無其事，努力保持清醒，悲不言，疼不語，讓人忍不住就想靠近，溫暖他，憐惜他。

執(zhí)明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放在床邊：“這是本王曾經(jīng)從民間收集來的藥，對燒傷效果很好，或許對你有些幫助，別留下疤痕?！?/span>

他的語調(diào)有些凄涼，秘藥以備不時之需，是為了慕容黎，而今，再也用不到了。

“王上……不必如此的?！蔽黠L手腕的血浸在衣衫上，斑駁不堪，“這是離州子民的宿命，無藥可治，只要熬過月余，這些被灼傷的肌膚還會慢慢恢復，不打緊?！?/span>

血液浸透袖子，執(zhí)明的心又開始痛了起來，他拉過西風的手，拿過玉瓶，打開蓋子，就往燒裂的傷口撒藥粉：“總歸能緩解疼痛。”

藥粉隨著血液浸入了心臟，劇烈的痛苦使西風擰緊眉目，全身只剩下一陣痙攣。

依然那么柔和，處處透著需要人憐惜的病態(tài)俊美，執(zhí)明心一陣悸動，充滿了慌亂，藥瓶險些從手中滑落。

西風努力盈盈一笑：“王上移駕微臣寒舍，是否是有許多疑問？”

“本王……”執(zhí)明凝視著西風，這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他清晰的感受到西風努力壓制住的痛苦，這痛苦凝結(jié)在眉宇上，多么像慕容黎曾經(jīng)所含的凄傷，他讀不懂的悲涼，“既然病了，就休息吧，也不是什么大事?！?/span>

他放下玉瓶，轉(zhuǎn)身，悵然若失：“本王改日再來看你?！?/span>

西風微微欠身，施禮：“王上，關于離州諸事，微臣已整理詳細，這便讓人送去行宮。”

“好?！?/span>

執(zhí)明走出西風臥房，太陽高照，強烈的光芒刺到肌膚里，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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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移。

一聲輕響，臥房書柜不推自動，緩緩向兩邊移開，出現(xiàn)個黑黝黝的入口，走出來一人，垂散的長發(fā)被一只金環(huán)扣在腦后，風骨俊逸，也是出塵之姿，赫然是東風。

東風合上書柜，走到西風面前，從腰中抽出一條布帶，拉起西風的手，就為他包扎起猙獰的燒烈之傷：“怎會如此嚴重？”

“不用的?！蔽黠L凝視著他，褪盡柔弱，聲音帶上剛正元氣。

東風繼續(xù)包扎，眸中亦含著疼痛：“怎能不用，這布條閣主用靈藥浸過，無論什么樣的燒傷都能治愈，不留痕跡。”

“若是不留痕跡豈不是功敗垂成，壞了閣主大計?！蔽黠L目光緩緩移開，嘴角勾出一個能漫過人心尖的微笑。

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東風將布條打了個結(jié)，放下西風衣袖，苦笑：“閣主有何大計，閣主只是想玩弄執(zhí)明，他就是覺得人生太過無趣，要增加些色彩。”

“黎澤閣閣主可不止巽澤一人?！蔽黠L目光慢慢移向桌上的玉瓶，眸子緩緩收縮，“混吃等死，也不盡然。不過倒可以給他演一場混吃等死的戲。”

昏暗的房間只有執(zhí)明留下的那個玉瓶被燭火照得透亮，東風不禁將目光投向玉瓶，瓶身瑩潔無暇，里面的藥粉在西風手腕上撒過，西風肌膚猙獰潰爛，幾乎見骨，他心內(nèi)一涼，沉聲道：“這藥，有問題？”

“能讓傷口極速惡化?！蔽黠L青絲下的雙眸透著譏誚。

這種藥粉，只對灼燒的傷口有效果，卻是加深惡化的效果，倘若疫病的灼傷是偽造或者事先劃出的刀砍斧傷，則可治愈。

執(zhí)明，起了疑心，用一種惡毒的手段來驗證疫病的真?zhèn)巍?/span>

“他竟敢傷你！”

唰一聲響，劍華秋虹一般耀起，發(fā)出陰森的寒氣，將東風的臉映出一片怒氣，而他的眼睛比劍氣還要森冷。

劍華怒騰，直劈玉瓶。

燭火徒然一暗，月白影子從東風眼前閃過，載起一片月華拂過桌面，桌面不甚東風劍氣摧折，咔嚓一聲從中撕裂，轟然倒地。

西風迎劍氣而立，手中捏著玉瓶，嘴角牽動，浮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小小玉瓶，何罪之有，毀它作甚。”

留著，自然還有用。

東風收劍，默然了片刻，鄙夷中夾雜憤怒：“不毀？莫非等著他再多給你涂幾次，廢了你筆題江山的雙手?！?/span>

西風笑容中透出些許溫暖，他身影晃了晃，已將一支筆叼在口中，蘸了蘸墨，恣意揮灑，便在宣紙上寫下了幾個字。

然后他將筆拿回手中打著轉(zhuǎn)，微笑：“就算沒有了手，依然可與你題詩作畫?！?/span>

東風抬頭，兩人目光交織在一起，掩飾不住的，是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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