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真源x我】梨花糖
#嚴(yán)重ooc
#BE預(yù)警
#虛構(gòu)故事
#第一人稱
#勿上升
教書先生x地下情報員
字?jǐn)?shù)1w+

00_
“你說云層這么厚,能看得到日出嗎?”
“一定能?!?/p>
“那可是太陽?。 ?/p>
01_
? 輪船緩緩地駛?cè)氪a頭,渦輪激起了白色的浪花,今日海上的霧格外大。
? 望向來時的路,已被一片水汽包圍,時常有風(fēng)吹動海面,掀起漣漪,還不算悶熱。
? 我率先下船,環(huán)視著周圍的一切,水泥砌的港口安上圍欄,街頭拉車的叔叔已兩鬢斑白……
? 不禁感慨,時間的的確確在流逝啊。
? 今日,我戴著一頂白色的絨帽,有橘色邊封。橘色的大衣,白色的領(lǐng)子和湖藍(lán)色衣擺。內(nèi)搭湖藍(lán)長裙,胸腹前褶皺更顯層次感。踩著一雙橘色低跟皮鞋,手提金白配色小包。
? 我喜歡鮮艷的色彩,它就像是灰暗云層里的一抹光,墨綠叢中的一朵雛菊,蔚藍(lán)湖面上蕩漾著的月光,耀眼奪目,卻又不失柔和。
? 周圍的人群都散了,我的司機還沒來。等得有些乏了,在花店門前的長椅上坐了會兒,揉揉站太久而發(fā)酸的小腿。
? 天也漸漸暗下,橘黃色云彩慢慢沉入海底,昏黃日落伴著我一路到家。
? 徐伯有些事耽擱了,到家時街坊鄰里都亮起燈,煙囪里飄出縷縷白煙。進(jìn)門就看見母親坐在大堂的沙發(fā)上,臉上掛著淚珠,我鮮少見母親哭的這么傷心,上次還是在父親決定送我遠(yuǎn)洋留學(xué)那日。
? “母親,”我喊了一聲,她半天才抬起頭,看著我也不說話。眼眶泛紅,長睫上掛著點點淚珠,望向我時泛著水光的紅潤唇瓣微抿。當(dāng)真是上海四大美人之首。
? 我深深地抱住了她。
? 不問她因何而哭,總歸不是什么好事,還是忘了罷。
02_
? 我來東林書院教書已有一個多月。
? 東林書院位于上海偏南部,占地面積不大,無學(xué)雜費,因而書院的先生也沒多少薪水,靠社會的救濟過日子。
? 父親自是不愿我來此教書。
? 他想讓我去M組織工作。
? 他是少將。M組織是我國的大勢黨派,掌握著兵權(quán),而C組織是地下黨。每當(dāng)戰(zhàn)事起,父親總說,他們都是陰溝里的老鼠,掀不起風(fēng)浪,讓我莫慌。
? 于政事,我自是不愿摻和,一來費腦,二來惜命。
? 我從小不愁吃喝,可以說生活相當(dāng)富足,父母寵我愛我??梢娏?xí)一事,父親態(tài)度強硬。母親認(rèn)為M組織過于復(fù)雜憂我安危,父親覺得當(dāng)下亂世我在他眼皮子下活動才放心,二人大吵一架。思及父親是念我的安危,才想盡辦法地讓我在他的勢力范圍下活動,我便與他保證我絕不亂跑,又去好好安慰母親一番,這才得東林書院的職位。
? 一個月前,即三月二號清晨,我回國不滿一周,想尋份工作。不知走到哪個開滿白玉蘭的巷子里,有位少年在賣報,空氣中漂浮的水霧濕潤了他的發(fā)絲,竟使我想起兒時一位哥哥,算年齡也如他一般大。六年沒見,不知他還記得我嗎?
? 鬼使神差,我便到了他面前。
? 我尷尬地哈哈兩聲,說要買一份報。
? 他說我不像是看報的人,為何要買?
? “怎么,我要買你難道不賣不成?”跋扈是我的保護(hù)色,畢竟誰會去惹一個囂張跋扈看起來有錢的小姐呢?
?他沒說話,飛快撇了我一眼,又低下頭。見我遲遲沒開口,他嘆口氣又說:“小姐,您要哪個報社的?”
? 我被問懵了,我從來沒注意報紙是哪家報社的,就隨口說了個認(rèn)識的出版社。
? “就……蘇家報社的吧”
? “好嘞,十文錢?!?/p>
? 我在錢袋里摸索著,費力地掏出一角來(一大洋=十角=一百分=一千文)放在報攤上。他脖頸上露出用紅繩串起的玉佩一角,快要嵌入他小麥色的皮膚,想來是自小戴著的。在上海戴玉佩的人極少,紅繩的編法與市面上賣的有所不同,些許眼熟,但印象不深,就拋擲腦后了。
??
? “不好意思啊,我只有這個了,我剛回來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去換些散錢。”我怕他誤會這在輕視他,又巴拉巴拉解釋好一大堆,畢竟家里沒多少東西要我親自買。
? 他笑了。
? 笑聲很好聽,像清流,很淺。也像風(fēng)那樣輕。
? 他說以后每天都給我送報,直到這一角用完為止。我思索一會兒便應(yīng)下了。當(dāng)我說我住東平路7號時,他愣了一秒。
? 除了M組織的高層人員知道“東平路7號”是少將的家外,不可能還有人知道,就連我最好的朋友蘇瑞錦也不知我是少將之女。
? 他不可能知道。
? 我如是想著。
03_
? 日光打在白墻上,繡出一幅掛畫,透過鏤空的紗簾向外看,太陽被遠(yuǎn)處的群山遮住一半。
? 洗漱,下樓,看眼左手腕上繞著的方表。
? 7點20分
??
? ?一樓的落地窗恰好可以看到街道,交錯的小巷中穿梭著行色匆匆的過路人,他們大多提著公文包,有些穿著中山裝,夾著一卷報紙;有些在車站焦急地踱步,探頭望向街道的盡頭;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我提著小包出門。 剛走出門,少年騎著單車趕到,往日他都早早送到,總會帶上一包梨花糖,我出門時便可直接拿著去書院,今日晚了些,我沒多深究。
? “小姐,今日的報?!?/p>
? “嗯,麻煩先生了?!?br/>
?我輕輕應(yīng)聲,至今為止,我們還未互通姓名,他沒提,我也沒個由頭去問。這些日子我們一直以“小姐”“先生”稱呼對方。
?剛上車準(zhǔn)備去書院,賣報先生喊住我,我停下來,見他含蓄地低下頭,支支吾吾的。
? 我又看了眼表,已然7:50,而我8點要到書院,“先生,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您自便?!?/p>
? 書院的工作還算輕松,我教的都是些十幾歲的青年,因我海外留學(xué)主修史和醫(yī),課上便教他們歷史和部分醫(yī)學(xué)。我的課大多在上午,下午閑得很。
? 我常呆在六樓的辦公室里,地方不大,房內(nèi)簡單擺著幾張桌椅,裱著幾副字畫,入門處安放了兩壇花,室內(nèi)充盈著清香。
? 日子還算清閑,偶爾我會叛逆一下,在某個上午偷偷地把我們班的學(xué)生帶到后院的草坪玩游戲,也算滿足小孩子的玩樂心。這樣的活動一月不會超過兩次,加之愿意來東林書院教書的人少,院長也睜只眼閉只眼。
? 三月二十七號,我?guī)W(xué)生偷玩,都打聽好了,院長上午要和他夫人出去。本以為萬無一失,誰曾想,院長提前回來,哈,被抓個正著。
*回憶
?“院長?”情報有錯?不可能啊,院長夫人親口說的。
?“顧小姐!你又帶著學(xué)生們出來玩!跟我過來!”院長的臉都猙獰了。
?我跟著他來到院長辦公室。說是院長辦公室,其實也不過十平方米大的地,擺著一套辦公桌椅和茶幾套裝,一面墻的書,略顯擁擠。
“院長,我錯了嘛,下次再也不敢了?!辈还苋叨唬J(rèn)錯保職位最重要!我可不想被辭退然后去摻和父親那邊的麻煩事。
“顧小姐,你確實很有才華,但你這樣不是耽誤他們了嗎?”院長戴著一副方框眼鏡,每一條皺紋都記錄著他的過往,“平日里你們怎么玩我都沒管,但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啊,外面局勢正亂,趕趟考了才好,不然誰知又要出什么變故?!?/p>
? ?這些日子里,報上常提文學(xué)革命和西南地區(qū),每回我都只掃一眼就過了,從不細(xì)看。
? 我不愛看報。
? 它總是報道些戰(zhàn)爭、政治、還有些悲苦的人。我希望這種事少些,卻也只是希望罷了,我在上海,徒有一份心,也終歸有心無力,既不能幫助那些流民,又何苦去看報讓自己神傷。似乎我不看,就自以為世界是美好的。
? 我從小就被父親保護(hù)得很好,一直都是請家教上課,每周的時間被各種各樣的課程排滿,只有周日下午那五個小時,我是自由的。我可以在保姆劉姨的看護(hù)下去買梨花糖,可以邀請鄰居家的小孩來我家玩,可以和劉姨一起放風(fēng)箏,可以在后花園的草地上打滾,可以不用穿昂貴的裙子......我還是不開心。因為那些朋友都不愿意和我一起踩水坑,他們說這是小孩才會做事,七歲的他們是家里的希望,不會做這種幼稚的事。
? 于是,在難得閑暇的周日下午,我還是一個人。
? 只有他,真源哥哥,愿意在我踩水坑前替我穿好雨鞋,愿意在我數(shù)小草有多少根時替我默默記著,他愿意陪我做我想做的事。那時候,我覺得他就是所有美好的化身,一定是這個世界給我的寶藏。只要他在,我可以做一個任性的孩子,不用遵守那些小姐禮儀,不用考慮要怎么做才不會給父親丟臉,更不用思索遇到乞丐應(yīng)該給多少既能展現(xiàn)善心又不顯虛假。
? 可我出國了。
? 因為父親不希望我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孩玩,我拒絕了。所以父親把我送出國。
? 在國外,我的世界被塞下了很多,譬如戰(zhàn)火和戰(zhàn)火下消逝的生命。我也曾嘗試挽救,試圖從炮彈下救回那個牙還沒長齊,咿咿呀呀說著“媽媽”、“姐姐”的小孩,也試圖拉住沖向孩子的貧窮但熱情的年輕姐姐,可她們還是死了。死在我面前,被炮彈炸了個粉碎,什么都不剩。
? 上一刻,那個孩子的媽媽剛咽氣,孩子的手在空氣中亂揮,卻是爆炸聲比哭聲更響。
? 上一刻,衣不蔽體的年輕外國姐姐還在和我說那個孩子的名字。
?我妥協(xié)了,說我軟弱也罷,總歸我偏執(zhí)地把自己從現(xiàn)實中割裂,為自己建造一座高塔,任憑外界如何風(fēng)吹雨打,我自閉門戶,作繭自縛。
04_
? ?從加絨的外套到薄薄一件襯衣,這些時日像水一樣流走,他來送報已滿兩個月。
? 平日里書院那邊很少見到他,今日的午后我在辦公室的窗旁搬了個小馬扎坐著,架上板子打算定格五月街頭盛開的月季花。
? 勾完月季的雛形,花下站了個賣報少年,我忽哂,把他也裝進(jìn)畫里。
? 這是我第二次見他來這兒,之前有個早晨,我在家門口等許久也不見他送報來,甚至誤了書院的課,院長便將我的課調(diào)到下午,我也不知為何那時等他的念頭會比來書院要強。直到日上三竿,我到書院門口見他拿著一份報,左右張望,見我來,急匆匆地解釋道:“今日有事耽擱了,想著直接來書院等小姐,盼沒誤您的事。”
? 后來的半個月里,見到我總要為這事道歉。
? 接下來的一周他每天都在書院門口賣報,我倒是有些好奇,畢竟他每日賣報都沒個定點,又如何有穩(wěn)定的客源,沒有穩(wěn)定的客源,收入就微乎其微,又如何在上海有居所。
? 抬腳踏出書院的大門時,見他和一個女學(xué)生聊得正歡。
? 總不能再回去吧?所以我假裝不是來找他的,向左轉(zhuǎn)了個彎,應(yīng)該看不出來我很僵硬吧?
? “小姐!”
?他是邊喊邊跑來追我的。
? 我不可能站在原地吧,他喊辣么大聲,這多尷尬呀!所以我…拔腿就跑,誰知道為什么跑啊,當(dāng)時就是腦子懵了。跑了好久好久,看到四周沒人時才驚覺,原來我蒙頭跑了這么遠(yuǎn)。?
? 這才發(fā)覺自己闖進(jìn)了一片蘆葦里,似乎是郊外——我從未涉足的荒蕪之地。
?
? 我看向來時路,城樓隱在高聳的蘆葦里,決然地向回走,迎面跑來賣報先生,似是黑夜里的螢火蟲,微弱的光亮卻足以溫暖如蜉蝣般尋來路的我。
? “小姐!”
? “…嗯”
? 我站定。
? 這次不跑了,我在原地等你。
05_
? 因為那次跑到蘆葦從里去了,委屈涌上心頭,眼淚像決堤般止不住。足足哭到回城,最后我們交換了姓名。原來他叫張真源,和他性格很相配,溫潤如玉。
? “我叫顧瑾羽。”
? 我很開心,因為我終于知曉他的名字了。
? 若是旁人來問,我定猶豫一分,心中猜測一下來意??蓙碚呤悄?,我愿意毫無保留,告訴你我的一切。?
? 那一角錢快抵消完,今天是最后一份報。早晨他來我家的時候,我還有些不舍。我問自己,不舍什么呢?是每天早晨的一句“小姐”,還是每天午后的一袋梨花糖,又或是…他本身?
? 我喜歡上他了。
? 是的,我確定。經(jīng)過一番思考后,我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
?? 先前他說他叫張真源時,我還有些不敢相 信,他和我兒時那個哥哥有著一樣的名字。直到我翻出了那張泛黃的照片,背后用稚嫩的字跡?寫著“張真源”三個字。
? ?所以我拿著那張照片去問他,他說不是。怎么可能呢,就是他!世上斷不會有人也喚此名。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承認(rèn),但我總覺得他瞞著我很多事。他那每每嘴角弧度一致的微笑下,似乎背負(fù)著沉重的擔(dān)子,含笑卻又疏離的目光,讓我越來越捉摸不透。
? 在我離開的那幾年,你身上背負(fù)著什么呢?
06_
? ?今天是一角錢花完的第十三天,也是他為我送報的第一百一十三天。他還是照常給我送報,我以早餐換,這是在我知道他不吃早餐后提出的建議。
? 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心意地把他留在我身邊?。
? 今天是他給我送報的第一百三十天,已經(jīng)七月中旬。幾個月前報道的文學(xué)革命和西南地區(qū)政變愈演愈烈,戰(zhàn)火已經(jīng)燎燒到上海。
? 今早出門時,父親特意囑咐我路上小心,早些回家。
? ?這些日子,我和蘇瑞錦聯(lián)系上了。她比我早幾年回國,就在上周,她給我發(fā)簡訊問我是否回國,我如實相告,她隨即約我今天去蘇家報社。
? ?因為文學(xué)革命的事,書院已經(jīng)停課,許多先生接連被捕。聽說學(xué)生們自發(fā)組織游行,要求M組織停止文學(xué)革命,放出先生們。我在家里避風(fēng)頭,母親總念叨著父親,這些天M黨老開會商議西南地區(qū)政變的事,大半月也沒個對策。
? ?今天出門見蘇瑞錦,父親要派人保護(hù)我,我以太顯眼為由推辭了,并再三保證早早歸家,絕不亂跑。父親也依我去了。
? “蘇蘇!”
? “小羽!”
? 我喜歡擁抱,把頭深埋在對方肩頸,依戀著熟悉的氣味,讓人覺得一切都沒變,仿若回到初見那時。
? 和蘇瑞錦相識前,我便聽過她的名號,是上海知名報社的千金,經(jīng)常在交際會上露面,因冷冽的五官和剛毅的性格勸退一眾追求者,她主編的新聞都直言直去,不避諱談?wù)撁舾械臅r政,也致力于救助災(zāi)民。
? 在她發(fā)布一則關(guān)于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了什么的文章后,被一眾無底線無人性的“記者”所擠兌,不少勢力暗中給她使絆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藏進(jìn)我的包廂里,而我也因此和她相識。
? 她與我有些相像,比如說我們都喜歡讀莎士比亞的書,都向往和平。但也有許多不同,她比我更加果斷、有勇氣,更敢于直面現(xiàn)實,而我與她相比,像溫室里的花朵,美好純凈,逃避現(xiàn)實。
? 我沒著急回去,好不容易能出門,打算去看看書院,順便給母親買線團(tuán),她這些日子在家里閑得慌,開始織毛線消磨時間。
? 從出版社出來,拐了幾個巷子到書院,書院大門緊閉,木門上積著厚厚的灰土,鐵門栓上的紅木漆零零散散的脫落。我站了好一會兒,雖說我不是愛熱鬧的人,可此時的書院已然被往日的朝氣拋棄,每一顆漂浮的塵埃都是戰(zhàn)火殃及的生靈,在哀嚎...與惋惜。
? 也不知道學(xué)生們都怎樣了。
? 正要走,看到巷口站了個女學(xué)生,我認(rèn)出她是那天和張真源聊天的孩子。她身上的學(xué)生裝灰蒙蒙的,平底鞋也磨破了,嶙峋的腳踝裸露在空氣中。
? 我從包中拿出一角錢給她,領(lǐng)著她去買必用的物資,途中和她聊了一會兒,也可以說是我問她答。了解到她叫小路,父親是個建筑工,母親因病臥床三年。她領(lǐng)我到上海的平民窟,這是父親不讓我來的地方,我從未越過那條分界線。她似是感受到我的猶豫,面色窘迫,讓我回去。越過那條線,我意識到我的裝扮在這里是多么格格不入,我身上的綢緞綾羅與她身上破舊的布衣,像是這座城的陽面陰面,互不相擾,但又隱秘共存。
? 從分界線到她家,橫跨了整個平民窟,一路上有不少孩子睡在街頭,報紙上看到的遠(yuǎn)不及親眼所見使人揪心。
? 腦子一熱,擅自做了個決定——我要收留他們!
? 我遣人找了一間小房子,兩層,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每周來看一眼,久而久之就會講些課,他們也愛聽。
07_
?自收留孩子們后,已經(jīng)過去了十五天,也是他為我送報的第一百四十五天。
? 最近戰(zhàn)火紛飛,我和他說送報就停些日子吧,他一個勁地?fù)u頭,叫我別擔(dān)心。每次來時還會給我?guī)б淮牵允俏覑鄢缘哪羌?,包裝紙上印著可愛的老爺爺和老奶奶的婚紗卡通照。那家老字號糖果店的店長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爺爺,聽說他太太最近染上了罕見病,臥床不起,時日無多,已有日薄西山之氣。
? 戰(zhàn)火蔓延得很快,我家周圍都塵灰滿天的。
? 直到那次,他一身灰地抱著報紙走來,單車也不見了,不用想也知道他遇到了什么。
所以我態(tài)度很強硬,“你以后不要再來了!”
?他卻還是那套說辭,叫我別擔(dān)心。
? “張真源,你看看你自己,我不想你死在路上!”?我?guī)缀跏呛鹬f的,他似乎被我嚇到了,良久都沒說話。
?我忍住眼淚,柔聲道:“對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危險?!?/p>
? “小姐,只有見到你安全,我才安心。”
?他淚水汪汪的,撇撇嘴不讓自己哭出來。
? 我們決定互通信件。
??日記本的時間停在“他為我送報的第一百六十天”,我們開始以信交流,每天我都會在窗臺向外望,看看郵差有沒有來。
? 戰(zhàn)火紛飛,他的來信我一封封存在罐子里,牛皮色的信封靜靜躺在那兒,多了一絲暖意。
08_
? 簡潔的牛皮色信封附著一股氣味,像是…硝煙味,我不確定,或是不愿承認(rèn)吧,自顧自地認(rèn)為是路上運輸沾染的。
? 他的字不算清秀,規(guī)規(guī)矩矩地寫滿了兩頁紙,像是要把一切都寫與我看。從信中我了解到很多,譬如他十歲被迫離開家鄉(xiāng)去外地,前幾年回來,還有他這些年在外漂泊的見聞,只字未提十歲以前和他的家人。
? 越是不提,我越感到奇怪,再后來的信件里我有意提起這件事,他總是避而不答。
? 我的預(yù)感很強烈,他就是我的鄰居哥哥,可為什么呢……他為什么不愿意承認(rèn)呢?料他應(yīng)有難言之隱,可我心里仍然難過。
? 戰(zhàn)火燃燒數(shù)月,一晃眼就到九月份了,往常這個時間書院是最忙的,要打理書院上上下下各種事宜,今年卻格外安靜……后院應(yīng)該長雜草了吧,幾月沒去過了,近期總往孩子們哪兒跑,聽說巡查的隊伍已經(jīng)搜到附近了,我正在尋找下一個安全的住處。
? 九月三日,我像往常一樣拿到信——第五封回信。他一樣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寫些近況并詢問我如何,他說他找到了城西的一家電子廠上班,干了一周,廠長很喜歡他。
? 這樣也好,就不用在外面跑了。
? 提筆準(zhǔn)備回信。
? “展信安……”
? 筆墨被街巷亂竄的民眾擾斷,自西南政變,M組織和西南軍閥爭斗,街上很久沒聚集這么多人了,婦孺在門口擔(dān)憂地看向城西。
? 我下樓見到客廳站著的徐伯。
“徐伯,城西怎么了?”耐不住心悸,總覺得莫名不安。
“小姐,城西電子廠遭遇不明原因的爆炸...…”
? 后面他說的什么我也沒聽清,腦海里晃悠著“爆炸”二字,張真源好像在那個廠吧?
? 我連忙翻出那封信,第二段赫然寫著“城西電子廠”五個大字,我跑下樓遇到扛著相機的蘇瑞錦,一行人到城西時,最后一簇火苗已經(jīng)被撲滅,傷死的人一個一個被抬出來,衣服陷入他們?nèi)饫?,大多面目全非?/p>
? 我死死盯著抬出來的人,看到?jīng)]有他松了一口氣,不久又抬出一人,被白布蓋著,脖頸處的紅繩深深嵌入肉里,被燒得焦黑。我認(rèn)得...那條紅繩...我曾去鋪子找這條紅繩,跑遍滿上海也沒有見過這種織法。他說,這是他兒時一個要好伙伴送的,獨一無二。
? 我捂著嘴不讓難過跑出去,可它還是化為淚水從眼睛里涌出來,和他相處的畫面一遍遍在腦海浮現(xiàn)。
? 不可能吧?是假的吧?
? 我一遍遍詢問自己,一遍遍否定那個早就擺在我眼前的答案。
09_
??前些日子城北也有一起爆炸案,都沒見過父親來,可這次我在半山坡看見父親神情嚴(yán)肅地說些什么,直覺告訴我這次爆炸不簡單。
? 想想前些天的報上常提C組織,許是C組織要當(dāng)麻雀了,畢竟現(xiàn)在西南軍閥和M組織軍力大傷,這個時候出手最好不過。我對政治并不了解,也厭惡。如今種種推測,怕是C組織早已出手,這兩起爆炸案的禍?zhǔn)资邪司攀撬麄儭?/p>
?自從城西爆炸事件后,我還是寫信,收信人那一欄始終空白。
? 我遵循父親的意愿,順利進(jìn)入M組織任接報員一職,重要的工作輪不到我,加上行政樓也沒有什么人敢輕易攻打,每日清閑得很。
? 呆的久了,越是認(rèn)清了局勢,雖說從烏托邦里出來很困難,但我不可能永遠(yuǎn)停留在過去,城西爆炸案給了我當(dāng)頭一棒,張真源的死讓我意識到:世上每時每刻都有慘案,我不可能捂著眼睛過日子。
? 我行走在行政部,各處搜集情報,打聽爆炸案的內(nèi)部消息。
? 也更加心疼那些孩子們?,給他們亂世中的一方庇佑所和一提城南新區(qū)老巷里的梨花糖是我所能盡的最大努力。畢竟隨處都可能遇見父親手下的人,我這么做無疑是危險的,被發(fā)現(xiàn)絕對會失去自由。
? ?在爆炸事件調(diào)查中的第四十一天,我去探望孩子們,可手中的梨花糖卻沒了去處,因為他們的肚子早就被別人送的梨花糖填滿了。誰會給他們送梨花糖?是父親的警告嗎?
? 我去的時候,那些孩子們將我圍起來,像簇?fù)碇髽涞男〔菀粯樱瑢ξ艺f著今天發(fā)生的細(xì)碎事兒,我也難得從心事里脫身。
? 他們穿著干凈的藍(lán)色布衣,屋內(nèi)的方桌上擺著吃到一半的梨花糖,和我手中的無二差別。一個到我肩高的男孩走在最前頭,他用帕子包著一塊梨花糖,遞來給我,笑嘻嘻地說:“大姐姐,今天來了一個大哥哥,還給我們糖吃,姐姐你也吃?!?/p>
? 他叫小雨,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生了一雙小鹿眼,圓溜溜的,平日里是這群孩子們的大哥。這群孩子大多是從外地北方逃難來的,小羽的父母死在了入關(guān)的城樓下,十歲的小雨帶著這群孩子進(jìn)了上海,只能睡貧民區(qū),靠撿垃圾站的食物活著,就這樣過了四年。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去繁華的街道乞討,可巡邏隊神出鬼沒,每次都把他們乞討的錢洗劫一空,還對他們?nèi)蚰_踢。
? 以巡邏隊的工資來說,這點錢并不算什么,只是被壓迫的人享受著壓迫別人的快感罷了。
? 隊伍里小一點的孩子也只有三四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四,那時隊伍里最年長的還不是小雨,而是一個叫思思女孩,聽小雨說,她的母親是上海有名的歌舞伎,他的父親是個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公子哥許諾她母親,在腹中胎兒生下后,定給她一個名分,孩子生下后,他便沒了蹤跡??伤赣H為了這一句話,等了八年。
? 人的一生有多少個八年啊,她母親上吊而終。于是思思和她的胞弟牛牛在街頭乞討,八歲的牛牛被巡邏隊一腳踹倒墻邊,后腦勺碎了,思思抱著弟弟來到郊外,用手刨了個土坑,用石頭做碑。在思思十四歲時,遇到了這群以小雨為首的孩子們,他們一起生活了一個多月。
? 命運總是對不幸的人毫無憐憫。
? 在一次上街乞討中,巡邏隊又來了,他們搶走乞討的錢,將小雨踹到墻邊,只差一點就撞上了,思思眼眶紅了,她想起自己的的弟弟是怎么走的。于是思思朝巡邏隊奔去,對小雨他們喊這快走,孩子們攙起小雨躲進(jìn)貧民區(qū),隨著槍聲響起,思思和她弟弟團(tuán)聚了。
? 孩子們說,思思去找她弟弟了。
?
10_
? 我拍拍小雨的頭,拿起那塊梨花糖,又好奇他口中的那位大哥哥,他說大哥哥戴著帽子,看不清樣貌,那人把糖放在門口就走了。
? 孩子們圍著我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大哥哥……父親手底下都是些老頭子,不喜戴帽。也許是好心人,幾率很小,至于他……算了,幾率更小。
? 在行政部的這幾周,打探的都是些可有可無的消息,倒也不算太沒用,至少我知道蘇瑞錦也在調(diào)查。
? 已經(jīng)十月中旬,秋風(fēng)蕭瑟,落葉歸根。
? 我約蘇瑞錦在城西火鍋店見面。
? “蘇蘇!老樣子?”見到老朋友,自然開心。
?“嗯,找我什么事?”蘇瑞錦放下手提包,朝我笑了笑。
?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 “我還不知道你,在行政大樓工作怎么樣?”蘇瑞錦戳戳我的額頭。
? “你知道了啊,看來我先前自以為的偽裝真的很爛啊?!蓖锏牟?,我的思緒追隨著茶梗起伏。
? 她捏捏我的臉蛋,“倒也沒有啦,只是我畢竟敏銳,做記者的嘛?!?/p>
? 我心里笑自己,笑自己以前多么可笑,被養(yǎng)在溫室里的嬌花,隔絕世上骯臟污穢之物,打造一處烏托邦作繭自縛,不愿直視痛苦,不愿打破生活的濾鏡,天真的令人發(fā)笑。
? “蘇蘇,我要和你一起調(diào)查?!?/p>
?她眼神微動,隨后裝傻?,“調(diào)查什么?我最近宅到快長蘑菇了?!?/p>
? “宅?我不信城西爆炸案那件大事你能置之不理,況且?guī)乙粋€不麻煩,伙食住宿我自包,安全問題你更不用擔(dān)心,我在國外學(xué)了用槍和散打,說不準(zhǔn)還能保護(hù)你呢?!?/p>
? 蘇瑞錦也不多說,雙手撐在桌前,“不行,太危險了,伯父也不會同意的?!?/p>
? 我將一沓照片放在桌上,隨后遞給她一個檔案袋,“你自己看看吧,我想伯父也不樂意看到這些?!?/p>
??她臉色越看越黑,“顧瑾羽,我不能將你的安全置之不理,這些東西我不管你怎么來的,你愿意給誰和我無關(guān),但你絕對不能牽扯進(jìn)來,跑越遠(yuǎn)越好。”
? “這些是M組織對你的調(diào)查報告,被我截下來替換掉了,這次運氣好碰上我,下次指不定是誰提交文件,是你先將自己的安全拋開。案件調(diào)查,我去定了。”我將東西丟進(jìn)桌下的炭火爐里,看著它成灰,融入發(fā)著微微光亮而不滅的炭火里,成為不知第幾個的犧牲者。
? “……好?!?/p>
? 時不時有幾片發(fā)黃的葉片打在窗邊,明明門窗關(guān)好,我的心緒卻無風(fēng)自揚,隨云而散。
11_
? 調(diào)查進(jìn)展很慢,因為隔三差五的襲擊,因為身份原因,我在行動時戴著狐貍面具,刻意壓著嗓子,蘇瑞錦調(diào)查小組的人都喊我“狐貍”。
? 不可避免的被M組織注意到,因我仍從事接報員工作,通過內(nèi)部關(guān)系知道在M組織里,“狐貍”被認(rèn)為是調(diào)查小組的一員,重要程度在三級。目前M組織開展多次阻礙調(diào)查行動,還未接到消滅指令。
? 在十一月初,我們有了突破性進(jìn)展,一名C組織的地下情報員被追殺時,他躲進(jìn)我和蘇瑞錦的包廂。M組織的人都認(rèn)識我,我出面把他們打發(fā)走,隨手指了一個方向讓他們追查。
? 他看樣貌不過20,身上破破爛爛的,在簡單收拾一番后,就我和蘇瑞錦一起去到城中心的安全屋,這是調(diào)查小組會議的地方。
? 他說他叫林伊,很感謝我們救了他,起身要走。
? “C組織難道沒教你,如何報答救命恩人的嗎?”蘇瑞錦懶散地依靠在鎖緊的門邊,把玩著不過肩的短發(fā)。
? 林伊肉眼可見地緊張,他又坐了回去,“你們想讓我做什么?”
? “小事而已,我們要見你的上級。”感覺這個林伊還是太嫩,合作風(fēng)險很大,于是我直接讓他喊上級來。
? 十一月份忙忙碌碌,我加入調(diào)查小組、答應(yīng)父親去M組織工作,自始至終不過是為了心中那個荒謬的猜想罷了。然而在我隨蘇瑞錦四處調(diào)查的這段日子,在我?guī)椭切┛蓱z的孩子們時,那座曾經(jīng)困住我的高塔早就坍塌,我看見的是藍(lán)天,是一望無際的綠洲。
12-
? 我們在城西爆炸案上徘徊太久了,久到來年初春,爆竹聲起。
? 蘇瑞錦提議劃出一部分人員去調(diào)查其他案件,而我成為城西爆炸案的調(diào)查組長。我還是很執(zhí)著,但似乎也釋懷了許多,雖說曙光微小,但我相信蜉蝣也可撼樹,云積便可成雨。
? 調(diào)查不斷深入,我了解了許多關(guān)于張真源的過往。他是如何失去雙親,如何在戰(zhàn)火下保命,在我走后又是如何受人欺凌,在絕境時如何創(chuàng)造翻盤的機會,如何加入的C組織,出任務(wù)時如何傷重......我知道了很多,唯獨不知道有關(guān)城西爆炸案的內(nèi)幕。
? 春秋代序,歲月如水,三年時光飛逝,張真源是否還活著這件事,我好像不那么執(zhí)著于一個答案了。
? 當(dāng)初那群貧民窟的小孩都長大了,他們可以上學(xué),如平常的孩子一般玩鬧,小雨和幾個大些的孩子打工賺錢,說要還我這些年花在他們身上的錢。我沒攔著,我只告訴他,“小雨,對我最好的報答就是你和大家都健康快樂的活著?!?/p>
? 這些年,為了躲避追查,安全屋換了不下百個。每次我去看望他們的時候,還是會帶一包梨花糖。偶爾他們口中那個大哥哥會捷足先登,聽孩子們的描述似乎是個和藹可親的人,雖然我很在意為什么每個安全屋他都知道地點,但他沒有惡意,久而久之,我就不管這個素未謀面的好心人了。
? “鐺鐺鐺~看看我這次給你們帶了什么,是可愛的糖人噢——”我左腳踏上門檻,一群小孩排排站,像做壞事被抓現(xiàn)行的調(diào)皮鬼,一個個的眼中都是心虛。
? 小雨上前拉著我往樓上走,語氣有些焦急,“姐姐,我們上樓吧?!?/p>
? 有小雨帶頭,剩下的孩子們也涌上來,推著我上樓,我心中疑惑,發(fā)現(xiàn)他們沒受傷后,也由著他們鬧了。
? 哎——小孩對我有秘密了,哎——
? 哎......嗯?
? 安全屋不大,堪堪夠住,而二樓一間逼仄的小屋內(nèi),是用愛布置的生日會場。有橫幅,是舊衣服拼一起、一針一線奉上的祝福。有各種各樣的吃食堆在破舊的小方桌上,是我每次帶的零嘴,但孩子們每次留一點。有蠟燭和蛋糕,是小雨拿工資買的,他一個月的工錢估計都花光了吧。
? “瑾羽姐姐,生日快樂!”
? 耳邊是小孩們赤誠的祝福,眼前是小孩們用心準(zhǔn)備的驚喜,我的心像冰糖一樣甜蜜。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那個孤單的顧瑾羽也會被如此的熱情包圍。
? 感動之余,我記得我從未告訴他們我的生日,是誰?
? 小雨推著我走到方桌前,他拿起一封信給我,嶄新的牛皮色信封,很干凈。
? 我拆開信,看到那熟悉的字跡,多年的思念噴涌而出。
? 恍惚間,存在于小孩口中的大哥哥、告知小孩們我生日的人、城西電子廠的爆炸、一模一樣的字跡,所有的疑點好像連成線,在我的腦海里一瞬而過,一切都?xì)w結(jié)到張真源這三個字。
? 還活著。
? 張真源還活著。
? 太好了。
? 得到答案,好像也沒什么改變,日子照常過,還是一日三餐,日升月落。
? 我辭去M組織的工作,投奔蘇瑞錦,現(xiàn)下是蘇家出報社的主編之一。
? 小雨他們都長大了,能夠養(yǎng)活自己了。有余錢的時候,還會接濟新的弟弟妹妹。
? 我這個人啊,沒什么大的抱負(fù),不想惹麻煩,更不想當(dāng)什么救世主,只想關(guān)好門過自己的日子。如果可以,我希望父親能放下在M組織的一切,我們一家人,離開上海,去江南。聽說那里山清水秀,冬暖夏涼,很適合養(yǎng)老。
? 至于張真源,我不奢求能和他見面,知道他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 梨花糖,粒粒暖我心。
全文完

? ?好久之前開的文,寫寫停停的,這么久沒更新,主要是懶得動筆,感謝大家等我!
祝各位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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