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日(三) | 長篇科幻連載


無論是恐懼、新鮮、好奇……這些感覺都被深深的悲哀淡化了,他們連一絲走在未知世界的興奮都沒有,只是多數時候靜默著。

紫日
三? 審判
(全文約3000字,預計閱讀時間8分鐘)
羅羅說的缺席的那次,是一個審判日。
那天,天還未破曉,十來個人已藏身在開闊地帶的東面峭壁凹處。露水打濕他們的衣服,好幾個人擰著衣袖,滴下幾滴水潤一潤干裂了的嘴唇。
“小心點,別讓火藥受潮了,好不容易才偷著省下這么點。”
“放心,都用油紙包的好好的?!?/p>
有人干脆用嘴嗦起了衣縫里的水分,直到被吮吸的位置比自己的嘴巴還要干為止。東方漸漸發(fā)紫,太陽快升起來了,人都往里縮了縮身體。
“過來了!”在頂上望風的潘達爬下來,拿起一個火藥包。他是這些人中年齡最小的。
“別急,先看看情況?!?/p>
峽谷那頭,一個中年男人被反綁著手,由一隊二十四名手持刀劍的士兵押送到開闊地帶。后面跟著的一大群人則貼著兩邊谷底,自發(fā)圍成了一個大圈。
“鐵匠!”梅勒斯叫了那男人一聲,他也在圍觀人群中,只是其他人大都同他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
鐵匠被扒掉了上衣,身上傷痕累累,但還是站得很直。他對梅勒斯點點頭,環(huán)顧四周,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著什么。
“聽聽這罪行!”士兵領隊拿出張紙對著鐵匠讀了起來,“你身為礦工領班,本該忠于職守,一心用在工作上才對得起幾位長老對你的器重、享受著的優(yōu)厚待遇。結果你卻監(jiān)守自盜,偷竊公共財產,還貪心不足,消極怠工,為一己之私,要挾索求好處不得,就聚眾鼓噪,阻撓生產,暴力抗法,致多人受傷,嚴重損害了復興文明的大計。你知罪嗎?大家看看,就是這個人讓你們連帶著受到七天斷水之苦!”
“優(yōu)厚待遇?只是多喝幾口水罷了……”鐵匠“呸”了一聲,但吐不出唾沫來。
“自盜、偷竊?那不過是些廢鐵而已,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梅勒斯大聲駁斥。鐵匠常擺弄他那套自制的工具,用廢鐵做些小玩具給孩子們玩,才得了這個稱號,連名字都少有人叫了。
梅勒斯的聲音淹沒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
“這個混蛋把我們害的好慘!”
“你怎么說話的?水又不是他斷的,有本事,氣沖著老爺們撒去?!?/p>
“不是他胡鬧,長老會下令合閘嗎?”
“他還不是為了大家才那么做?!?/p>
“他是我們的英雄,我只恨我沒有膽量,不然……”
“不然怎樣?你別亂說話,又害我們沒水喝?!?/p>
“至少,他做了我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他就是個賊。”
“最終結果呢?什么也沒有改變?!?/p>
“不,我們白白遭了罪,他倒落個好名聲?!?/p>
“為大家?你們別太天真,他是拿我們做籌碼,自己借口上位?!?/p>
“我聽說是長老許諾他……但他要價太高,沒談攏?!?/p>
“這樣的人多了,我們還有未來嗎?”
“不管怎樣,快宣判吧,判決完就會開閘放水,我家孩子已經快不行了……”
士兵領隊注意著輿情變化,笑著點了點頭。安插在人群中引導言論的幾個人起了不小作用,他想著今后要再多給些好處給他們。
“看看,民憤極大,罪不可赦。但長老們心懷仁慈,不砍你的頭,只將你驅逐出境。我們不接受不為集體著想的人!”
聽見驅逐兩字,潘達他們一驚,梅勒斯則目瞪口呆,人群中也是一片騷動,一個個恐慌萬狀,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從沒有過這樣的判例?。 ?/p>
“這和死刑有什么分別?”
“去到外面,比殺頭還可怕?!?/p>
“我還以為他要受的懲罰只是砍下左手?!?/p>
“這是為了叫我們害怕吧?殺雞儆猴?!?/p>
“唉,他早聽我的勸,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薄?/p>
“過得好好的,折騰什么?都是他自作自受,就讓他自生自滅去也好。”
“和長老作對是自尋死路,怨不得別人?!?/p>
梅勒斯想上前理論,被旁邊的人按下了。而在峭壁之上聽著的那一行人,已分好火藥包,握緊了手里的鐵鎬。判決里說的那些“罪行”都有份,但全被鐵匠獨自抗下——他們都是他手底下干活的礦工。
“指望不上這群忘恩負義的東西!準備動手?!?/p>
士兵領隊抬頭看看天,給鐵匠松了綁,推了他一把。
“走吧,還猶豫什么,等著太陽出來嗎?到外邊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若你想留下受死,那就有千刀萬剮的酷刑等著你。”
鐵匠摸摸紅腫的手腕,走出幾步又停下。
“我知道你們都來了,躲在哪?別現身,默默離開吧,不要為救我傷及無辜,白白丟掉性命!”
“你在對什么人說話?想嚇唬我們?趕緊出去。”士兵們聽聞此言,立馬拔出刀劍擺出了防御陣型,但還沒發(fā)現上方的動靜。
“他怎么回事?故意讓我們暴露。本來還能趁那些家伙沒防備……早該把火藥包點著扔下去的!”潘達紅了眼睛。
“怎么辦?我們沒有勝算,太陽也馬上要出來了。”
“拼了算了!說不定還能喚起些良心未泯的人起事?!?/p>
“那些人早被嚇破膽了?!?/p>
“難道我們就這樣走掉?以后還有誰敢反抗?”
這次救援策劃了好多天,提前踩點、收集火藥、運來偷藏的挖礦用鐵鎬做武器……他們也做好心理準備,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打算以救人為契機,帶動那些早就不滿的人大干一場。但被搭救的對象居然不配合,這實在是在預案之外。事已至此,卻沒有人能做出決斷。
“看看這些可憐人,還不明白嗎?”鐵匠手指了指完全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瑟瑟發(fā)抖的人群,“也不用責怪他們,只不過是現在沒到時候。但今天也不是個結束,總有一天——也許不用太久,就會有人做到我沒做到的事?!?/p>
“唉!”潘達長嘆一聲,放下了火藥包。
鐵匠說完就向出口走去,他腿上也有傷,走得不快。圍觀人群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這樣看著他一瘸一拐的離開峽谷,走進全無生命跡象的沙漠,消失在視線里。
很多人這才感覺到一些愧疚,佇立著不愿離開,但最后還是被升起來的太陽所驅趕。人們回去后,向沒來的人講述著今天的判決結果,恐怖的氣氛四處散播,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而潘達一行人,等到太陽落山才從藏身處下來。他們分成兩撥,一撥留下,潘達和另一撥出了峽谷。
“我和你們一起出去找他?!泵防账挂呀浤弥肮馔病痹诔隹谔幍戎?。
潘達看了看梅勒斯,沒阻止他跟上來。
這天下午就起了風,到了晚上,風更大了,吹來一大片云擋住了星光,再加上風沙迷眼,更看不清路。本來無限寬廣的外面被黑暗籠罩,只靠著“光筒”的微弱亮光開路,能見度不到十步,感覺空間比在峽谷中還要逼仄。
“多少年沒有人出來過了?”有人這么問了句。
“上百年了吧?!边^了好一會才有人回答。
盡管這幾個人之前還沒有誰試著踏出過那出口一步,人生的全部都只存在于這個峽谷中。但現在無論是恐懼、新鮮、好奇……這些感覺都被深深的悲哀淡化了,他們連一絲走在未知世界的興奮都沒有,只是多數時候靜默著,間或呼喊一聲,相隔十多步排成一行,一點點向前搜索,又冷又疲地走了幾個小時,所見只有沙子,一無所獲。
“再往前走,太陽出來之前我們就趕不回去了?!泵防账共坏貌惶嵝汛蠹遥鞍滋?、沒有云,他應該不會比我們走的還遠?!?/p>
“他會不會在哪個地洞躲起來了……或有幸找到了別的聚落,不像峽谷般貧瘠、不公平——那破地方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待,從前不就有那樣的事么。哈哈,也許被驅逐也不是件壞事?!庇腥斯首麈倚@么說,但沒人接話。
“回去吧?!?/p>
他們掉頭往回走,成了逆風行進。沙子打在臉上,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為防走失散,他們不得不手挽手聚成一團行走,但等到風終于變的溫和了的時候,已經不辨方向,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云還沒散,梅勒斯沒法看星座指路。
“峽谷是在哪邊?”雖然剛才還說一天也不想待,但一想到將無處躲避那有毒的日光,誰都不免心慌。
就在他們越來越焦急,怎么也找不到地上來時的痕跡,只能停下腳步時,左前方遠處,一個紅色亮點突然飛上天、炸開,生出無數一閃即滅的小星星。那是留下的那撥人沒等到他們歸來,用火藥制成煙花,發(fā)射來指明位置的信號。
煙花每半小時升起一次,指引著這支救援隊往回走,最終在峽谷出口附近碰巧發(fā)現了要找的目標——潘達踩到一個不同于沙地質地的柔軟物體。
拂去覆蓋其上的沙子,那是一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骸。
“我們帶他回家?!泵防账共唤怕暣罂?。
“不,就埋葬在這里。難道你想讓羅羅看到他父親這個樣子嗎?”潘達撇去眼角的一滴淚,“我們沒有找到鐵匠,可能,他出來后找到哪個地洞躲了起來,然后趁夜去了別的聚落。”
羅羅當時是被母親瞞著,到峽谷中部的一片田地收割糧食去了,第二天才得知父親被驅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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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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