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魯迅博物館記感
到北京不久,我便從地圖上得知,我就住在魯迅博物館附近,具體在哪里卻不清楚。幸好有朋友找到了。;;
那晚我隨著這位朋友,步行了很一段馬路,再穿過一條舊胡同,才看見一道朱紅的大門凝立于前面。我的眼睛近視,夜色又黑,館外的情形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幸好朋友是個戴眼鏡的,借了他的眼鏡來看,看清楚門上是紫黑色的匾,寫著“北京魯迅博物館”幾個楷字。我說不出那字有什么好,也不知落款的什么“劍英”是何人。然而那匾極樸素,像在一塊木板上寫了字,既不描花紋,也不裝框,就那么即刻掛上去的,很順我的眼睛。;;
第一次到這里,我抑不住地激動。晚上不開館,我不能進去,便在館外徘徊很久,看那青磚朱門,讀門口的告示牌。仿佛魯迅先生便在里面,湊著油燈正自揮筆,卻恨不能一見。;;
我生怕我的方向感太差,一個人找不到那里。那晚的胡同里,似乎連路燈也沒有,漆黑得很有古意。不想第二次獨自去,隨步走來,很順利地便找到了,沒走一點冤路。這豈不是很有緣?那日的天氣不錯,沒有冷風?!棒敳^”的大門敞開著。我有些心虛地呈上身份證,怕門衛(wèi)向我收費,雖然告示牌上并沒寫要收錢?,F(xiàn)在證明我的心眼太小了。進“魯博館”是不收費的。;;
進大門來,是個院子,不大,三面的房門圍起來,可能就是有名的“四合院”。院子的小草坪上有魯迅先生的灰白色石塑像,精神矍爍,很傳神。當時我并未細看,就進了前面的陳列室。那間房子明窗亮庭,四處都用陰陽文刻著先生留下的字句。庭中央的銀色橫臥板上刻錄的是魯迅先生的簡短自傳,字跡形式是原稿的樣子,我立時感覺很親切~先生的字跡我很熟悉。這庭堂里其實沒什么可參觀的,我卻呆得太久,以至于進入樓上的文物陳列處不久,閉館時間已到。我只好等下次再來,接受魯迅先生遺物的熏陶。;;
我很奇怪,魯迅先生是多么偉大,應(yīng)是千萬人爭相來參觀才對??蛇@院子,始終靜悄悄的,少有人來。第三次我到那里,進入地下陳列室,竟靜得有些可怕。正是星期日,本該有很多學(xué)生來啊。我一個人半天移一步,仔細看那隔著玻璃的先生遺物。那本先生在仙臺學(xué)醫(yī)時,被藤野先生改過的講義本和那張背面寫著“惜別周君”的藤野先生的照片,此刻就在我眼前。以及先生生前的用物書具,我竟真能離得這么近看到了。我又偷偷撫摸了先生坐過的篾條躺椅,瞬間心中流過說不出的心酸與歡喜。;;(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來參觀的人雖很有幾個,但都來去匆匆,或指指點點幾句,或拍照留影,和逛商場逛公園一個樣。我不久前正讀了不少魯迅先生的書,于展覽的事物,大多知其來歷與意義,所以看得入神。偶爾聽見一些人議論,很不以為然。一個婦女指教兒子,說“看見了嗎?那些書都是魯迅小時候讀過的,你也一定要讀。”她指向的是幾部中國古書。魯迅先生是極不贊成青少年讀中國書的,尤其古書。為此他還曾與施蟄存先生等人,開過一場激烈的筆戰(zhàn)。這位母親未免會錯了意思??扉]館的時候,地下陳列室中又只剩我一個人。魯迅先生逝世于上海,我便在看他在上海時的展覽物。正要去摸他的書桌,忽然有一團白華華的東西,在桌上一動,我的心都有些發(fā)涼。原以為那是一條抹布,誰知竟是一只大貓伏著。我又自己生氣起來。魯迅先生是仇貓的,生前常常與貓開仗。他的書桌上,此刻卻伏著這么個尤物,我只有繞過去,避開它。先生仇貓,我卻怕貓!誰知本來平靜的園子里,這時也有很幾只貓在陽光下竄來竄去,幾個年輕人追著拍照。有一篇先生譯的俄國童話,叫《鴨的喜劇》,這時在他故居前上演的卻是一出“貓的喜劇”。這幾個帶寵物的朋友,為何偏偏要來這里拍照?過了幾天我再來,仍然有貓在院子里,仍然有人為它拍照。;;
初次去一個陌生地方,很容易產(chǎn)生“有點遠”的錯覺。“魯博館”其實離我的住處極近,只有短短幾步路。出門向北走,經(jīng)過一個寵物店,就是宮門口胡同。這地方雖處于鬧市之中,卻與對面的高樓大廈宛如兩個境界。平房矮墻,一律青灰色。窄胡同也那么臟亂。想象魯迅先生曾在這胡同中來來去去,我愈加喜歡在這里轉(zhuǎn)悠。;;
據(jù)指示牌上說,魯迅先生在這里的居所是他親自設(shè)計修建的,我在他的文章中可沒有讀到過,不知是否屬真。故居處的那四合院可真是緊湊,只有一間房那么大小。地上鋪著青磚。屋子上著鎖,不許進,我要偷溜進去亦不可能了。我從一個很窄小的門中轉(zhuǎn)進后院,看到六七棵梅花樹,雖然無葉無花,可第一次真實見到梅花那曲斜縱橫的枝桿,也不由激動,伸手去觸摸。有一株不大像梅樹的樹叢上掛著牌子,說明是先生手植的“黃刺梅”,英文譯為“rose”,我不確定它是不是梅樹。假如真如其名,是帶刺之梅,那么倒可以與魯迅先生相配。;;
我已經(jīng)去了四次,除第一次沒能進去,余幾次都在館中逗留半日,從上午直到下午四點閉館。然而先生留給世人的,豈是一時半會便能領(lǐng)略的?先生戰(zhàn)斗一生,臨終前幾天的文稿仍從容不迫,或涂或改,一如往日。那些只懂拍拍照照的人,哪里能拍得到此中精神!;;
慰我的是,出院子的時候,不光看到幾只一身“媚氣”的貓,還聽到了兩個可愛的小孩子的笑聲。他倆扶著國旗桿,口中塞著棒棒糖,口水溢在嘴角。有一個問:“叔叔,我爸爸又跑去哪里了呀?”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問我,一時不好回答,雖然此刻的院子里就我一個男子。我不認識他爸爸,他如果這樣問我,我當真很開心。聽天真孩子說話比什么演講演唱要動聽得多呢。我想,魯迅先生雖不愿看見那幾只媚貓;這兩個孩子,他卻必定極愿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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