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光
彼時,歲月無恙。
記憶仍是從前的溫良。
<旅行>
關(guān)于誰的故事一直硌在那兒,我總無法完整復(fù)述一些明媚的日子,片段殘缺甚至斷續(xù)。正確重復(fù)一只飛鳥飛過的軌跡很是惱人,到最后,以致很難記起那只飛鳥的樣子。這樣,又一個記憶便也隱遁了。
并沒有遇到什么事故,只是突然地想要出逃,逃避一些或許并不存在的東西,以此來盡力謄出空間記一些自己該記住的。當(dāng)然,我也說不清是什么。
高樓到田頭的過渡對我是陡然的,是在那棵不知名的樹退過視線后。和她關(guān)于煙火的對話便心照不宣地被截斷。生生卡在轉(zhuǎn)彎的那棵樹旁邊。并不是結(jié)束了,那些話題知悉我并沒有本事徹底甩開它們,便靜靜地站在岑寂的門外候著。當(dāng)我再次經(jīng)過時,縱是滿心放空后的平靜,也不得撒開它們遺世獨立。于是,便默契地再次追隨于我,還我雙眼風(fēng)塵,還我無盡迷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只是出逃。于是,預(yù)先便告誡自己,一切,會在回程的車上繼續(xù)。
關(guān)于流離,我無發(fā)定居。
我徹底進(jìn)入另一個環(huán)境后,陌生的荒原陌生的路子陌生的枯枝,顫抖的窗戶四起的塵埃。卻是熟悉的樣子,風(fēng)景并不精致,我也就隨性地狂笑。
她問,怎么會在這個蕭肅的日子離開?
你大概忘了我的畫板,你大概忘了我筆下的深灰,你大概忘了我討厭明黃鍺石,你大概忘了很多。
你大概忘了我是誰,其實,我也忘了。
終點是一個小鎮(zhèn)的邊緣,不遠(yuǎn)處依稀能看見一條昏黑的江,女人赤腳站在江邊說著什么,蘸了一腳的泥濘。
孩子,老人,牛羊,魚蝦,這些,便是他們的生活。和所有千篇一律的鄉(xiāng)村一樣寧靜杳冥。有人放了炮竹,炸裂了安謐,雞鴨驚惶飛了一地,隱隱有婦人的叫罵……
她一直在我前面,只是拋給我一個背影,殷紅,妖冶。其實,我沒讀懂過她,至少,她的語言,她的事故。于我,都是陌生的。她仍是走,沿著鐵軌交叉的十字,腳尖劃出溫和的弧度。廢棄的鐵路,從腐敗的木基中長出的野花……延著視線鋪了一地,純白星星點點。她就這么跨過鐵軌跨過木基跨過木基下的花。她冷清,總有一天也會跨過我,然后獨自走向生銹的另一頭。
她說,也許有天我們都會離開。
于是,我聽見遠(yuǎn)處真的有火車開來。
轟鳴聲匆匆充斥著明耳膜時,我正站在鐵橋最中間,隔著灰黑的水泥板看河床的清靜。有人用石子在河灘上擺成了落葉的形狀。干癟的流水就這么小心地繞過葉子安心地流開,落葉沖不走,石子沖不走,記憶里關(guān)于誰的疙瘩也是沖不走的。有時,我總小心避開一些生硬的人事,我曾以為,這些,就是遺忘??伤置魇嵌ǘㄔ谀莾海衲瞧~子,永垂,不朽。
我并不想將一些事情想得很透徹,平靜地呼吸是我認(rèn)為唯一能做的。我將看著歲月用各種方式來使我衰老,于是,不得不承認(rèn),是該將事情想得明晰些的。
落葉不是山盟不是烏托邦。
我也不是。
火車軋過一段锃亮的鐵軌,我認(rèn)為安全的腳下開始狂顫,連同鐵橋的支架,抖落了灰色和銀白。倒是像極了多年前的夢境——或者,一條鐵路會從中間突然張開一張大口子,然后一直往下墜,直到看不見頭頂?shù)牧凉狻?/p>
這段破碎的幾秒斷層卻是抖落了全部的思緒,有人在鐵軌上哭泣,順著臉劃下的淚滴落在灼熱的鐵道。晶瑩沸騰烙出一朵盛開的曼陀羅,蒸發(fā)在快到的遲暮里。
她說,有一天她會將這次不完整的旅行忘記。繼續(xù)奔跑。
最后,另一列火車駛錯了軌跡,輾碎了舊鐵軌下面的白花。
我想住在橋下,看鐵軌上飛過一列列載滿每個人故事的火車,借此說是旅行,借此偷出一生。我不愿長久奔跑流浪,渡人的船桿扎在水中的石堆里,來回?fù)芜^了好幾個平靜的日子,這里的景色一直不變,一幕幕不厭其煩地重演。卻有鎮(zhèn)子特有的味道。我一直在這里,看每個過客的容顏,看擺渡者比昨天多出的笑意和皺紋,看鐵軌上又走著另一幫孩子。
渴望在這次并不遙遠(yuǎn)的旅行中得到安定,就此,做一個目不識丁的農(nóng)人,老者一生乞求安頓,世界平白變故,沒人舍得讓他顛沛,便順著他的死守。木床,瓦房,破窗。冬至大寒驚蟄清明,窗外的星星在昨晚逼仄的寒意里死去,他仍是看得見的。只是不語。他不懂神祗,不會祈禱不會順應(yīng)祝福。
聞到稻香會笑,看慘死在鐵軌上的白花兀自流淚。
或者,有天應(yīng)著車輪又一次的蒞臨醒來,我將再次旅行離開。
<棄兒>
路,車,人。在我回到這里后,一切其實都是以前的速度,沒有什么不同。一座城市不介意我的離開,也不排斥我回來,它只是這么安然地過著,日復(fù)一日。陪著青年容顏蒼老……忙碌是它的生活,并無罪過。
拐角下坡,陰仄的死角有最昏暗的燈光,地溝里黑水的腥餿養(yǎng)活了一些似乎并不要緊的生命,它們殷實,甚至富足,盡頭有拾荒者在那生了根,早出晚歸,托沓的膠袋又裝了誰家的殘羹,頭發(fā)膩在一起,也許會順著哪天的雨水下滴,滴在黑溝里……
他就這么臥在膠袋邊,說不出那埋在長發(fā)下的眼睛算深邃或木訥,只是定定地看天,黃昏又吞噬了一個日落,他還是在那兒,不說不語。他“住下”的那里再沒長過野草,蔓延的荒蕪沒有梧桐的精致,在他死命記住的一幀幀圖畫里生生被軋開。
我篤信浪人記住的碎光最多。
他遺棄了世界,只為記住一些在老去時能重放的東西。
他會記住一段花開對他開放的笑靨。
一定。
街頭藝人被好多人撞到了空蕩的右腿,墻根的煙灰在形色的背影后飛起,迷了眼。他一直抱著木吉它,斷了的弦勾住了手指,在移動的一瞬被死結(jié)在半空,猛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手指勒出了年輪的血痕。他唱,仍是不停地唱。面前的鐵盒里很久沒發(fā)出過金屬落地的聲音。有孩子從里抓住了一把零散的硬幣嗔怪壞笑著跑過,雙腳騰去地面挪移得飛快。殘疾后,他便再沒起過身,任老屋的樹邊扎下了新的地基。不笑,只是看斗轉(zhuǎn)星移。
他唱。
那墳前開滿鮮花
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哪
漫山遍野
你還覺得孤單嗎
你還覺得孤單嗎?不會吧?!皦m世間多少繁蕪,從此不必再牽掛”。
<膠片>
一些光景老去后,她仍記得我癡戀的文字。折皺的信紙在夜燈下被打開,很久,再沒有矜持的憂傷會在看完一些文字后漫漶。我平靜地看著她一如多年前的筆跡,如重見一個已不聯(lián)系多年的故人,再多的話題,都無從談起。
我不該自以為地幫住任何人,我想。她會繼續(xù)她的軌跡,總有一天會將我甩到之外。我往瓷器的儲存罐里放了很多閑散雜碎的心情,無關(guān)任何人,然后繼續(xù)生活。
她想回去的地方,因為某些原因,我再沒去過。
有些情感仍是不小心砸在紙上支離破碎,模糊了字跡。卻好像也不是難過,傷心什么的。只是條件的正常反射,曾經(jīng),看她的信總是會如孩子般哭泣的。
她問,什么時候來拿古城里買給我的紀(jì)念品?
我不敢翻開筆記本回信,不敢用手機(jī)回復(fù)。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敢寫的了。
縷說,我是個極易受傷且敏感害怕的孩子,很多東西,只會嘗試一次,痛了,就會遠(yuǎn)離,學(xué)會繞道。我并不想再去爭執(zhí)關(guān)于誰對誰錯,之后,便謹(jǐn)慎地活著,收斂一些,總比鋒芒畢露的好。我說過,不再熱心幫助任何人,決不。
次日清晨,有陽光曬到寫的一些零碎的字上,乜斜著眼,看見眼瞼在強(qiáng)光下隔著血液有一層淡淡的紅色。我開始播放一些隔著重洋的回乙。在明澈的光線下想一些并不都明媚的故事,陽光是熱鬧的,這樣的季節(jié)似乎也不該有凌厲了。在溫暖的地方選擇性地回憶總是好的,不至于被多年前的情感牽動的遍體鱗傷。暖色調(diào)才是最好隱藏過往的。
我說阿菲的歌詞,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
其實只是說說罷了,并沒有想到它會如毒咒一樣應(yīng)驗。
一語成讖。
并沒有說再見,也不知道再見的原因會是什么。我是個很膽小的人,便盡力學(xué)習(xí)刺猥,如此,就能把自己裹得嚴(yán)實。朝五晚九,我在不同的站牌下等候同一班公交,與各式各樣的人坐在一起討論一些我并不感興趣的東西。多好,看,連笑,都那么考究。有人小心安慰我一切會好,只是疏遠(yuǎn)了一份情感,是了,一切會好。
也許有天,會和她一起去旅行,當(dāng)我能流利對她說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時,你,我,便都成了看客。
看客是不需要擔(dān)心害怕的。我總羨慕八面玲瓏的人兒。
當(dāng)有天,我能喚醒所有對你的想念,我們能回到從前,當(dāng)有天,我能忘掉所有對你的想念,我們也能回到從前。那時,我會拿著古城娃娃,把它當(dāng)成另一個起點,從此流浪。
“誰陪我走在陽光之下,誰擁有的寂寞微涼”
<關(guān)于>
某日翻雜志,文章里道“我總逃不過……”。
我總逃不過什么呢?也許,我也是有某種逃不過的吧。
一個筆者逃不過文字里盛滿某人的影子,卻是另人感動的,我總相信她是個忠實的筆者,誠實的作者總是很傷的。
天氣是不錯的,臨近垂暮,光線和墻角傾斜的角度在無聲地漸變。藍(lán)色的屋頂藍(lán)色的天,我驚異這座并不閑適的城市會如此安逸的風(fēng)景。以往,我更相信,愜意的心情更適合出現(xiàn)在曬在陽光下的昆明。小街,水煙,舒緩的腔調(diào),女子泛紅的臉頰……
我還是坐在這兒,老樹,老屋,老位置。想寫一些東西,前面就會有不完整的畫面漸次播放。
我并不能悠閑地寫好每一個人,我這樣想。有的人,是我并不敢提筆的,關(guān)于不敢寫的人,我總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去描述那感覺。曾試過寫的,最后,草稿飛了一地也一篇都不能恰到好處。于是,我總小心避開并不提起。
或許,這就是我“逃不過”的。
我總逃不過在他面前承認(rèn)自己文字的蒼白。
彼時,我開始明白,文里最深的東西,是寫不出來的。
也許有天,我能把你寫得很好,你就不那么重要了。
<故事>
她會給我講一些關(guān)于愛情的故事,在夜里九點的公交車后坐,對面駛來的汽車前燈有一下沒一下地點亮車廂。搖晃的位置,隔很久,我抬頭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月亮仍是在那兒。霓虹會隱沒星星,月亮?xí)[沒霓虹。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干凈的東西,像她說的愛情。
愛情,于她,是蛇吐著溫?zé)岬男抛?,極美,極易中毒,她總不厭其煩地說著他們間的故事,我亦能樂此不疲地聽下去。偶爾有光打在她那張精致的面容上,滲出深深的笑意。她是女子,極敏感極純粹的女子。像最空靈的歌手唱的最空靈的歌詞。我希望她能快樂,至少,不會總失措。
某天,清晰地看見,那雙褐色的瞳仁里,竟小心地寫滿了那男子的名。
我信,她會是個幸福的人兒。
那么,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我應(yīng)該就會聽很久,然后踩碎關(guān)于一個知己離開后自己的悲傷失落,填滿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放空的時間。
我仍深愛著很多故事,玄機(jī),飛卿……
深夜,朋友的電話,大概是說誰在一場史料未及的情感里沉淪。輕聲安慰后便陷進(jìn)被子的最深處,意識愈漸模糊。我一直對早晨有種莫名其妙的厭惡,窗簾有些淺淡的光的時候,我便再夠不到夢里那影子————沒有夢會在醒后繼續(xù)。
陽光鳥語說,現(xiàn)實地活著。
友問,為什么總是孤傲寂寂?
他能永遠(yuǎn)認(rèn)出我寫過的一些碎句里的深意,我便停止流浪。
猛地在黢黑的街角撞見一只詭譎的貓,像極了曾跟我好多年那只。一直沒忘它的模樣,我深信,它是最有靈性的動物,是隔著歲月的山重水復(fù)找到了我,那么長的路,它走了那么久。
驀地,一切都回到從前,我蹲下,喚它,忘了它也許早就離開。
果然,它縱身一躍,再次隱進(jìn)深黑的背景。
有些碎光,太過執(zhí)念是會產(chǎn)生錯覺的。
它是隱進(jìn)了它卅年已逝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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