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復(fù)的碎裂聲中滔滔向前
法國的文學(xué)評論家阿爾貝·蒂博代曾將文學(xué)批評分為三種:一是由讀者與報刊記者完成的“自發(fā)的批評”;二是專家教授完成的“職業(yè)的批評”;三是文學(xué)大家表述的“大師的批評”。我對陳忠詩歌的關(guān)注和喜愛顯然屬于第一種情況。在各種重要的文學(xué)期刊上,一次次偶遇他的詩歌,總禁不住要多停留一會。那種從容不迫、松緊有度的書寫方式,搖曳多姿、異彩紛呈的深度情感表達,尤其是他以開闊的視野和老練而豐富的技藝不斷拓寬的詩歌版圖,已顯現(xiàn)出十分迷人的氣象。陳忠的讓人刮目相看在于其詩歌寫作的高屋建瓴和貫穿始終的無限發(fā)展的廣闊的可能性。陳忠的詩歌具備了一種使?jié)h語詩歌重放光芒的持久魅力。
事物是人人所見的事物,生活是人人所處的生活,而感覺的方式和體驗的角度卻因人而異,由此溯源,一個詩人的審美理想與詩歌觀念才是直接影響詩意生成效果的重要因素。有什么樣的審美理想和詩歌觀念,就有什么樣的作品面貌。陳忠在語言的敏感把握和大膽應(yīng)用方面已形成了帶有自身印記的鮮活模式。他追求新奇的意象處理方式及其茂盛的詩意營造方式,喜歡在一首詩的多個地方設(shè)置著力點,讓讀者在品賞語言狂歡的同時,一次次被他的“暗箭”所傷。陳忠對平淡詩意與浮泛抒情表現(xiàn)出斬釘截鐵的排斥,他心目中的好詩應(yīng)該是裹挾著密集冰塊的寬闊河流,他喜歡的正是繁復(fù)的碎裂聲中滔滔向前的這種強烈美感,無論是誰,慢條斯理地閱讀陳忠的詩歌都是對這位嚴肅文學(xué)寫作者的不尊重。
他在不平靜的心靈境遇下急草而就的文字,雖無凌厲的氣勢,卻不乏眩目的照耀。大醉之后,他“極度的渴”,“喉嚨里的火,帶著樹葉燒焦的味道”,嗆著纖細的血管。他想讓愛人給他抽一噸血;“呼嘯而過的救護車”,讓他想到“春天花朵的尖叫\(zhòng)給世界留下幸福的傷口\當身體拋物線一樣飛出去\靈魂,會在哪里\來一個漂亮的轉(zhuǎn)身”;他的呼吸,有些困難“像大街上行駛的車輛,緩慢地\被霧消失了”;他讓更多的人,“突然感到迷茫\像丟失了心臟”;他認定“死亡是另一種綻放。當黑暗的巖石\失去記憶,喑啞的火\埋在舌根的深處,一些奔跑著的白樺樹\穿過了意料之中的河流”;他聽到的蟬聲已非平常人所聽到的蟬聲,它包含了火,“灼傷了這個夏季”,讓“所有的樹葉\都經(jīng)歷了殘酷的蜷曲?!?/p>
讀陳忠的詩,總會被他詩中的動蕩感和膨脹感所擊中。他的詩歌血型大致類屬于O型,既有對現(xiàn)實生活的感性介于,又有對浪漫幻想的理性迷戀,他常常迷失于現(xiàn)實與夢想的臨界場域無以回返。蒼白、倦怠、麻木、虛空、寒冷、孤獨、疼痛、迷茫、荒涼、頹廢、呻吟、悸動、苦澀、暈眩、紊亂、脆弱、絕望、憂郁、困惑、沉淪、墮落……這是從陳忠詩中抽出來的關(guān)鍵詞,它們嵌在一個個變化多端的句子之中,彼此交結(jié)、纏繞,渲染著作品的悲情基調(diào),形成了一種巨大的磁力場,標示出詩人夢游于靈魂開闊地的復(fù)雜曲線。模糊不清的失落感,來歷不明的疼痛感,欲說還休的迷離感,壓迫詩人,拍打其蒼涼的生命脊背,讓其在生存的泥沼中時刻保持清醒與警覺。
很多時候,我感覺不到風(fēng)
在往哪個方向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所感覺到的
只是風(fēng)
擺動
樹葉的陰影
是的,我只記住了那些陰影
像我來歷不明的疼痛
在體內(nèi)的
最深處
扯著
——《模糊不清》
誠如雪松在《憂郁,蔚藍色的……》一文中所指出:“在這個無法將靈魂安頓的殘酷、堅硬的世界上,詩人靠對于生命情懷的不斷檢索和追問,靠痛苦的生命體驗來對抗生存的巨大虛無。在此基礎(chǔ)上,陳忠的詩獲得了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和戳穿生活表象的能力……”物質(zhì)與精神的剝離,生命的無常,生存的虛無,現(xiàn)實與理想的鴻溝,是古往今來許多詩人的宿命體驗。陳忠概莫能外。他的泥沙俱下般的語調(diào),“被風(fēng)吹得亂了”的旋轉(zhuǎn)、失重,皆源于此。他如一枚遠離樹冠和根系的楓葉,要么處在漂泊的路上,要么處在躲避漂泊的路上。他用語言做拐杖,借詩歌以撫慰。他拿著鞭子抽打自己的陀螺,動作迅疾,表情夸張,在時光的冰面上鑒照人生冷峻的那一面。
詩人對人類靈魂和世界的熱愛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給它戴花,一種是為它揭疤。陳忠偏向于后一種,而且,他是通過剖析自身的精神紋理來實現(xiàn)的。詩人是這個世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詩人的精神密碼更是人類靈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陳忠無疑是詩人中最真實的那類人,他剖析自身時滿噙的淚水,既是一個晶瑩的證明,又是一個溫暖的隱喻。
有多少個妖艷的詞語
被風(fēng)吹得亂了?落紅已積得很深
花香,暗傷著一些心靈脆弱的人
使之墮落,或者沉淪
誰也不能拯救傷心,如果
陽光能濺到體內(nèi),并且喧響
靈魂,就能少些耗損
被風(fēng)吹得亂了的部分
像水,經(jīng)歷了扭曲的聲音
在搖晃中,吸引著細微的裂痕
它們必須帶著自己的迷惑,和眩暈
噙著淚水漂泊;假如,不是灰塵……
——《被風(fēng)吹得亂了》
陳忠在欲望繁衍的時代圖景中找尋詩人之為詩人的理由、價值和意義。他擲地有聲的文字洞穿每一個迷失在后工業(yè)社會的苦悶心靈,此消彼長地消弭著自己和自己之外一切事物的隱秘裂縫。他略具浪漫意味的艱苦努力,拂去貌似繁華的一切粉末,露出都市文明誘人表象之下暗藏的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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