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初春的一天，正逢故鄉(xiāng)集日。娘聽說我已驗上兵且兩天后就要出發(fā)的消息，臉上的表情剎時變得凝重起來，下頜微微痙攣著。我心里感到很不安，我知道，娘是不愿意了。娘雖然生了我兄弟三個，我走后，還有兩個弟弟在她跟前。但娘經(jīng)常說，哪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再多也不舍得?！皟盒星Ю锬笓鷳n”，這一走，就是好幾年不能相見，她心里怎會好受呢？我看著娘，鼻腔里泛起一陣酸酸的感覺。

過了一會，娘說：“你在家等著，我上趟集，很快就回來?！闭f完，娘拿起掃炕笤帚掃了掃身上的衣服，戴上圍巾，匆匆地走了。

我以為娘是給我買好吃的去了。我看到跟我一起驗上兵的同鄉(xiāng)，都大包小包地往家買東西。卻不曾想到，娘只買了一棵石榴樹苗回來。

我不解地問：“娘，你買棵樹苗做什么?。俊?/p>

娘說：“你先去拿把锨來，把它栽上”。

我仔細看了看那棵小石榴樹，它的根部帶了拳頭般大的“老娘土”，用塑料紙包著。樹干上長了幾個褐色的小突起。我知道，這是一棵正在發(fā)韌的樹苗，那些小突起就是生命的律動。就像即將孵化的卵，隨時會有新鮮的生命破殼而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娘邊解著樹苗根部的塑料紙邊說：“吃的東西就不買了，我聽說火車上什么都有賣的，我給你煮上幾把雞蛋，再給你二百塊錢，你想吃什么就自己買點。這些日子我就琢磨著，還是買棵石榴樹栽著，這東西適應能力強。你把它栽到東間窗外吧，你走了，娘就當你還在身邊，娘要看著它長大，開花，結(jié)果?！?/p>

“娘……”我心中的話未曾出口，淚水便模糊了雙眼。

出發(fā)那天，娘沒有送我，她說怕忍不住掉淚讓接兵首長笑話。從四季分明的山東半島到了處于亞熱帶地區(qū)的云南邊疆，我對一切都感到新鮮和好奇，學習訓練，站崗巡邏，軍旅生活緊張而有序。但我仍時常惦記著那棵小石榴樹。

好在，娘在給我的信中每次都提到家里的石榴樹，信是父親照娘的話寫的。娘說，小樹正一天天長大，很壯實，看著它就想像著我在部隊的情景，心中便覺得踏實。有一次，我還夢見了小石榴樹，正是娘在信中描述的樣子，枝繁葉茂，生機勃勃。它驕傲地向我述說著在家鄉(xiāng)斗風霜，熬酷暑的不凡經(jīng)歷。我卻笑著說，環(huán)境越艱苦越能磨煉意志，只有不怕摔打，才能百煉成鋼，嚴寒酷暑又算得了什么呢？夢醒后，我突然生出想回家看看它的念頭。但那時，我們的訓練執(zhí)勤任務很重，而且連隊未探過親的老兵較多，我一直沒好意思請?zhí)接H假。直到九三年八月，我才踏上回家的行程。

我清楚記得，當時我一邁進家門，立刻就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一棵茁壯的石榴樹傲然挺立在我面前，樹上結(jié)滿了紅紅的石榴。娘正在樹旁坐著馬扎擇豆角。

“娘，我回來了”

我疾步走上前去，扶著娘的膝蹲在她面前。我發(fā)現(xiàn)，才四年多光景，娘就顯老了許多，眼角已布滿魚尾紋，兩鬢也出現(xiàn)銀絲。其實，娘那時還不到五十歲呢！

娘放下手中的活，慈愛地看著我說：“終于回來了，這些日子我老做夢，夢見你回來了，跟你爹說，他還說我想兒想瘋了呢，這不，真回來了，呵呵！”娘抬起頭，打量著石榴樹，又說：“你看看，今年的石榴結(jié)得真多，大概它也知道你要回來吧，回去的時候你可以捎上些?！?/p>

那天晚飯過后，我和爹娘坐在炕頭上，一直聊到天亮。當我拿出軍功章和一摞發(fā)表的文章給娘看時，娘一邊擦眼淚一邊歡喜地說：“我就知道，你和石榴樹一樣，會給娘爭氣的?！?/p>

歸隊前，在娘的張羅下，我和鄰村一位姑娘訂了親。她穿著火紅的石榴裙，有著石榴花一樣嬌艷的容顏和純樸、熱情的性情。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我也早已轉(zhuǎn)業(yè)回到地方工作。許多陳年舊事，都已淡忘，唯有那棵石榴樹時?？M繞心頭，揮之不去。我想，在未來的歲月里，它一定還如娘期望的那樣，開不少花，結(jié)不少果吧！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218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