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蒼溝
蒼溝,是莽莽關山中無數(shù)條溝壑之一,與其它眾多伙伴的不同之處在于,這是一條有人煙已達百年之久的山溝,在關山數(shù)以萬計的山溝中卓爾不群,聲名遠播的山溝。
所以,蒼溝是絕版的,不可仿制的!
百年之前,這條狹長的山溝里,密匝匝的森林里,被拓開了數(shù)百畝肥的流油的土地,那烏黑發(fā)亮的土地上,茂盛地生長著大片大片的鴉片。每到夏末秋初之時,那妖艷迷人的罌粟花,嫵媚如攝人心魄的女子,在蒼翠的山林里恣肆著自己的魅力。這些妖艷的花兒凋謝不久,就會有青綠色的果實誕生,正是這些球形的青果,給當時蒼溝的第一家林姓住戶帶來了滾滾的財源。林家也由起初的自己種植發(fā)展到雇傭長工種植,再發(fā)展到最后的武裝看護和加工販賣,林家的主人也被稱為林老爺。林家因此而成了方圓數(shù)百里的富豪,鋪子開到了馬峽、華亭,以蒼溝為中心,方圓數(shù)千畝的林田均為林老爺所有。
林老爺在蒼溝得了時、發(fā)了財,家族的輝煌曾經(jīng)延續(xù)了四十余年,直到解放之后,鴉片被鏟除,家產(chǎn)被沒收,林氏后人也離開了這片曾經(jīng)令他們富甲一方、令他們沉醉癡迷,最終又令他們傷心悲情的土地,如隨風而去的蒲公英,不知流落到了何處。蒼溝曾經(jīng)的富豪隨之慢慢地淡出人們的記憶,成為一段塵封的歷史。
就在林氏家族在蒼溝消失不久,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這條滿山蒼翠的山溝里又陸續(xù)搭起了茅屋,有裊裊的炊煙升起,草木鳥獸的氣息之外,又有了人的生氣。先是一批逃荒的災民瞅準了這塊山清水秀的地方:秋季豐碩的野果,春季萌生的野菜,都是果腹充饑的好東西,接著又有因為政治躲難的,右派下放的的家庭陸續(xù)而至,這些人心照不宣的喜歡上了這個世外桃源,很是堅決的把自己的根扎進了這塊寬厚仁慈的土地。一座座茅屋搭起來了,一個個蒼溝娃出生了,最終繁衍出了一個叫蒼溝的山村,使縣級地圖上有了一個比芝麻還小許多的黑點。這些逃荒要飯的,政治避難的,遭批斗下放的人們,在經(jīng)歷了磨難和折磨之后,終于有了一塊可以棲息身心的家園,遠離了山外的饑餓,爭斗和批判,在青山綠水間開始了另一種生活。
屬于高寒陰濕林區(qū)的蒼溝,大多的糧食作物都不適宜生長,只有洋麥、燕麥、蕎麥、洋芋這些作物喜歡這里,雖然產(chǎn)量不是很高,卻也足夠填充人們饑餓的肚皮。肥沃的黑土很是適宜大黃的生長,這種能清熱祛燥的藥材,每年都會帶給蒼溝人足以維持生計的收入,這在當時的川區(qū)是很少有的,因為當時川區(qū)的一個勞動日值僅僅一角錢左右,而蒼溝人的一個勞動日值每年都在一塊錢以上。慢慢地,蒼溝等沿關山一帶的林緣村居住的人們,有了一個“大黃老爺”的稱謂。每年的冬季,村子里那一長溜十五間的茅屋里,不分晝夜地濃煙升騰,那是生產(chǎn)隊在熏烤收獲的大黃。生產(chǎn)隊每年要選派有經(jīng)驗的把式熏烤,因為棚里從一生著火到大黃熏烤成功,中間是不能熄火的,而且什么時候火要大什么時候火要小,全憑經(jīng)驗掌控,沒有什么根據(jù)可依靠。要知道,那棚架上熏烤的幾千斤黑疙瘩是全村二百來口子人一年的全部希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黃熏烤好之后,裝滿幾十輛架子車,由隊長帶隊,幾十個愣頭青們拉著架子車浩浩蕩蕩地到馬峽的藥材收購站交貨,交貨完畢,隊長便帶著大家到國營食堂里很奢侈的咥一頓有臊子的揪面片,再踏著夜色回家。過上三兩天,就是生產(chǎn)隊分紅的時候了,家家戶戶都多少不等的領到了硬錚錚的票子。接著家家就忙著置辦年貨,在趕集的時候夸張地炫耀蒼溝人的富有,把山外的女子眼熱的毫不猶豫地往山里的小伙子跟前跑。
一個約十華里長的山溝,分為兩個合作社,居住著五十來戶二百來口子人。蒼溝里的人家,院子都沒有圍墻,農(nóng)具等其它物件,都不加掩藏的放在院子里,誰要用哪件家把直接拿去用好了,用完再放回原處就行了。一家子來了親戚,就是全村人的親戚,這種情景常使外來的親戚羨慕不已:這地方的人咋這么好?。∶磕暌唤簧吓D月,幾乎天天在吃肉,因為每家殺了年豬都要請村子里的鄉(xiāng)鄰咥一頓的。一家有事便是家家有事,不用恭請不用分工,啥事都會有人管有人干,閑的沒有事干的倒是主人家了。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蒼溝的青山綠水養(yǎng)育了在蒼溝出生的蒼溝娃,他們既有關山般的剛毅,又有著水的溫柔。更使山外人贊嘆不已的是,這些五省八縣的外來戶,在六十多年的時間里,竟然發(fā)展成了一個特殊的群體。這個群體的獨特表現(xiàn)在語言,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對待子女的教育……最明顯的是表現(xiàn)在對蒼溝這方水土的熱愛上面。蒼溝人的語音是五省八縣的口音雜糅在一起形成的,其特點是剛硬中不失婉約,干脆清亮,如山溪躍下懸崖般跌宕美妙。高寒陰濕地區(qū)的蒼溝,勞作的形式是最原始的,以頭挖人力背運為主,很少的地塊可以用架子車運送。所以,無論是藥材的種植還是到山外趕集磨面,都是要靠自己的力氣完成。即就如此,你若稍加留意,就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那山坡上光著脊梁挖藥的漢子還是背著一背篼百十來斤重的藥材的村婦,他們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愁苦,在滿臉的汗水里,綻開的是真心歡喜的燦爛。
蒼溝的父輩們以自己豐富的閱歷、敏銳的眼光,給下一輩定好了奮斗的目標——好好讀書!無論多么艱難,娃娃的書不能耽擱,這是一輩人的共識,也是其他村人所不具備的遠見卓識。就這樣,蒼溝的娃娃在村小學完成學業(yè)后,大多都進入中學讀書,尤其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蒼溝娃,都被父輩們以超人的毅力送進了學堂,最終走上了寬闊舒暢的道路。要知道,那是一個讀書無用的年代,那是上中學要步行四十多華里山路的艱辛歷程??!
一個二百來口子人的蒼溝,走出去了三十多個大中專學生,這在方圓數(shù)百里是絕無僅有的,蒼溝也因此美名遠揚。在新農(nóng)村建設和移民工程實施之后,絕大多數(shù)蒼溝人已經(jīng)搬出了他們生活了近百年的熱土,但是他們固執(zhí)地留下了由茅屋變成土木結構,已經(jīng)很是滄桑的土坯房,在山外住上一段時間之后,總是要回到蒼溝走一走、看一看,在老屋里熬上一罐苦茶,在啜飲中咀嚼昔日的艱難和困苦,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他們雖然搬出了蒼溝,但他們的根在這里,他們留下老屋的目的,就是要把根留在蒼溝。每年的廟會時間,走出蒼溝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要跑回去,在蒼溝那座窄小的黒爺廟里頂禮膜拜,其實那也是對養(yǎng)育過自己的母土的膜拜,自己精神上的一次皈依。
蒼溝,依然蒼翠,秀色可人,只是群山空寂,鮮聞人語,那一座座墻皮斑駁,滄桑頹敗得老屋,與無語的青山默默相望,在山溪婉轉(zhuǎn)的伴奏下,定格成每一個蒼溝人心中永遠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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