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流年里只是年少春衫薄

2011-11-16 01:49 作者:唐楹 0人讀過 | 7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歲月踉踉蹌蹌，一路跌跌撞撞走來，看不清幸福的模樣。生活的軌跡從來不是直的，有些彎路是必須的。那些打馬匆匆而過的似水流年里，折合成我們多少慘淡的光陰，多少顛沛的生涯。單薄的青衫里浸漬了多少淋漓酣暢的汗水、淚水。

——唐楹

這些天，晚上一直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睡不著。月色盈窗，輕輕流瀉，碎了一地，就像那揮之不去的殘破畫面，不知如何拼接，朦朧的淚眼模糊了所有的殘像，倔強(qiáng)地我不愿接受，鉆進(jìn)被窩。仿若墜入深不見底的穴洞，孤獨(dú)寂寞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淚水洶涌奪眶。

在夢里，我迷路了。

荒草野徑，哪是來時的方向，哪是歸屬的路標(biāo)？恐懼無助讓我舉步維艱，父親出現(xiàn)了。抹去我眼角的淚水。“琪兒不哭”牽著我的小手在那個灑滿月亮清輝的夜里。一步一步地邁向回家路。那湖水錄著一深一淺的跫音；父親的歌謠在那湖水上空飄蕩回旋。我轉(zhuǎn)過頭，悄悄對月亮說了聲“再見，晚安。”笑著醒來。開燈，熾白的鎂光燈刺得我雙眼異常的酸脹疼痛?？晌疫€是忘了父親的模樣。雖然我想起記住的。記憶的溝壑里只留下：手牽著手，無限拉長的背影清晰地刻錄在漫漫長路里。

我的童年，經(jīng)常缺席的是父親，淺淺的印象讓我想印記的念頭孤掌難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翻著泛黃的相冊，凝視著定格的容顏，零星幾張是父親嚴(yán)肅的神情。寥落的星辰陪著我一遍遍不倦地溫習(xí)那幸福的前奏。一點(diǎn)、一點(diǎn)滲進(jìn)的濃墨水浸透在方格紙，錐心的傷懷被銘記，絲絲入扣。

親愛的爸爸：

我的爸爸呀，“爸爸”一詞在我心中向來是偉岸的意思，那句“琪兒，不哭”我是記得的?！鞍职?，爸爸”我多想這樣一直叫著啊，您聽到了沒？聽到了就回來看看我們吧。

我不知您這一去之久，上次您回來，我應(yīng)該好好看看您的，也讓您好好看看我這個傻女兒的。不該躲著您的，怯生生地仿佛懼怕陌生人。我該認(rèn)真地聽您講的每一句話，清清楚楚地記下來。我的記性不太好，您是怕我沒記牢，還是自己也不知過多久才能再說上一次啊，我不該當(dāng)耳邊風(fēng)，漠不關(guān)心地一心只是玩我的積木。您生氣了？所以討厭見到我是不是？爸爸，說話呀！

爸爸：弟弟長大了，很帥氣，但是很淘氣，貪玩，常常忘了回家，您是不是和弟弟一樣呀？可是弟弟，他會歪著頭問媽媽：“爸爸，是不是不想我呀？我最近很乖，沒有惹您生氣，您告訴爸爸，讓他回來，好不好？……”我會狠狠地瞪他一眼，“爸爸，才不會呢！不會不回來看我們的……”爸爸，您說是不是？

爸爸，我們都很想您的，媽媽每天辛苦地下田里干活，身體不好，卻從來都不說苦叫累。我要幫忙而她總是不肯?；貋頃r，經(jīng)常在我和她說話正起勁時，她就不知不覺地睡得沉沉地。一開始，我試圖搖醒她，可看著她睡得甜甜地，我便乖乖地在一旁睡下了。爸爸，我想您的笑，也是世間少有的美吧。媽媽，也想您了吧。媽媽很堅(jiān)強(qiáng)，沒有過多的言語，過多的表情。但是每年都有一天，她坐著發(fā)呆，若有所思，眼睛紅腫，真的把我嚇著了。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節(jié)日，我在偶然之下得知，那天是您倆結(jié)婚紀(jì)念日。突然間，很心疼媽媽，我在心里默默地說：“媽，不管以后我是不是能許給您寬裕的生活，但我一定要讓您和爸爸，快樂幸福?！?/p>

爸，告訴我，您在哪里？我想做個守信的好孩子。爸爸。

女兒親筆

淚水讓每個字都開花，笑得燦爛，泅開在陽光的紙頁上，讓每一句都飽含重量，沉甸甸的，黑夜逐漸承受不起。

四年級的我寫了一封封沒有格式，沒有日期，沒有地址的信，不敢奢望父親能看到，只是思念在那個季節(jié)里瘋長，不可遏制，那豈是幾張薄紙所能寄寓，可以承載的。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jī)?！?/p>

……

按下那熟稔的號碼，讓人滿懷希望到徹底失望。一次次那個讓人失落的惡魔在猖狂的笑。

生活讓人難以喘息的重負(fù)，沉重的摧殘。母親虛弱的體質(zhì)更加憔悴不堪，歲月的痕跡過早突顯。我想她該有一顆心，不知裝了多少辛酸悲傷，多少艱難苦痛，是怎樣的千瘡百孔，被隱忍堅(jiān)韌的外殼層層包裹而鮮為人知，讓人心口隱隱作痛，潸然淚下。

想找一個出口，休憩一下。母親的脾氣隨著身體的衰老而惡化，煩躁暴戾。生性如此，只是她偽裝得近乎完美，從不呵斥，不遷怒，不忍心發(fā)泄在我們身上。積郁太久，抑郁過深，對周遭的無奈，酸楚洶涌讓人窒息，她便狠命的干活，一個農(nóng)家婦女，唯一一個可以舒緩的借口。

毒辣的太陽，并不會對人憐憫，連日勞作，倦怠不已，母親累倒在田里，送母親回來的大伯，隨口關(guān)切的問了一聲，“琪兒，你爸呢？都幾年沒見了?！薄拔夷苷疹櫤梦覌尩??！贝蟛D(zhuǎn)身后，淚水在眼眶里打圈，將世界徹底模糊了，隔閡了，淡薄、微涼的感情，這樣的疏遠(yuǎn)讓我真切地感到陌生，咬咬牙，一抹，立即干涸。我，不能哭。

曾經(jīng)那種鈍重、純粹的思念，夾雜著一絲不滿，一絲抱怨。

秋天，是大雁返歸的季節(jié)。

遍野蒼涼，繁華已黯然退席，涼風(fēng)乍起，撩起衣角，獵獵成旗。母親身體好轉(zhuǎn)后，面臨的是一筆高額學(xué)費(fèi)的籌集問題，她性子犟，不到不得已不欠人情，托人幾番周折，在這時終于得知了父親的最新電話號碼。她向人借了手機(jī)，關(guān)上房門，說了許久，分貝越來越大，很吵，我努力的想聽清楚，把心都提到嗓門。

“哐”門開了。

母親臉上不露一點(diǎn)情緒的痕跡，是符合她不茍言笑喜怒的性情的。透過她那渾濁而微黃的眼里是我一臉不解的神情。她微微地向我走來，突然感覺很遠(yuǎn)，很遠(yuǎn)。當(dāng)那粗糙的手安撫地摸著我的腦袋時，一句不帶感情的話扔了出來?！扮鲀海惆?，他要回來了。”那句話撩撥了我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弦。我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驚喜，卻顯得平穩(wěn)，如安然自若地端著的一碗水，不起一絲波瀾。

我想，我是情感分明，愛恨透徹得讓人難以置信的人吧。我從來不相信每天用微笑演練，快樂就會無處遁逃，不相信任何言語可以收買我對悲痛的麻木泰然。我寧愿遵從內(nèi)心最真實(shí)的感受，以至于我的主觀承受能力常常脆弱得讓我在悲傷的漩渦里打轉(zhuǎn)，無法自拔。讓我與憤恨周旋直到精疲力竭。即使困倦了還能清醒地感知冷暖炎涼。卻和母親一樣固執(zhí)得難以回頭。

父親，回來了。

是的，父親回來了。這個我企盼了幾年的念頭啊，我興沖沖地偷偷上了鎮(zhèn)中心的集市，來不及半分鐘的停留。終于可以一家團(tuán)聚，吃飯、聊天了。沒有母親在一旁絮叨，我可以瘋狂地逛逛，置辦一席不錯的晚宴，為父親接風(fēng)洗塵。由于采購的機(jī)會很少，這一次，讓我這個毫無時間概念的人，沉醉于紛繁行色的物品中流連忘返。

天色漸漸暗淡了，走在荒草野徑上的我，一路細(xì)細(xì)盤點(diǎn)著，悉數(shù)著歡愉，波光艷瀲的湖水，投映著我歡快的夢魘，如花的笑靨，幸福的歌謠綿延不絕，是那來自夢里渺遠(yuǎn)的呼喚。遠(yuǎn)處的房子，零星的昏黃燈火，就像滿載點(diǎn)滴幸福的螢火蟲，在我狂奔中，溫暖遙遙在望。

一切的成長，剪輯下來的生活斷章，昨天的天空籠罩著厚重空蒙的水汽。為過去買單，付不起昂貴的酬勞。目視一場鼎盛的惡作劇。上帝不僅喜歡開我玩笑，更喜歡不折不扣地找我的碴。

路，短了。也不知弟弟聚會結(jié)束了沒；也許我再晚些回去，母親恐怕要擔(dān)心了。這時，闖入眼前的場景，讓我目瞪口呆。

門，敞開著。

屋內(nèi)一片狼藉。鍋碗瓢盆從桌上移居地下，那是一種情，硬生生砸地的聲響，正在單曲循環(huán)，充斥耳膜。心涼了一截。顧不上落了一地剛選購的物品。直視安穩(wěn)靜坐的父親，一臉陰沉無奈。眼前這人為何如此陌生。我厲聲質(zhì)問：“我媽呢！”。片刻的靜默，須臾的等候，都會讓我的恐慌倍增。倉皇地狼狽逃離，我走出的那是家嗎？

尋找。

一度苦苦尋覓父親，卻與母親走失途中。等來了父親，再度苦苦尋覓母親?；臎龅纳?，濾去所有的悲情，只剩下忙碌穿梭的身影。生命被無端地耗在一場冗長反復(fù)的折磨里。

一路詢問，從鄰里鄉(xiāng)親口中得知：“你母親當(dāng)時有點(diǎn)精神恍惚，連打招呼都沒有回應(yīng)。只是念著你的小名”

“二十幾年前，那個夜里，據(jù)說獅子座的流星雨下得持久而猛烈。坐立不安地等候在手術(shù)室門口的一批人。焦慮如焚，十指相扣，虔誠地祈禱，只為許兩個字：平安。十幾個小時后，劃破天際的一聲啼哭，讓所有人心頭的那塊石頭沉沉地落下。醫(yī)生步履沉重地走來，委婉地說：平安無大恙，但要悉心觀察孩子往后的智力和身體發(fā)展?fàn)顩r。一句話，心頭重重地一捶，是喜，是憂？

“這女孩，一出生就讓多少人揪心、期待。而今，她并沒有讓多少人失望。她的美麗、聰慧、乖巧、可愛……讓見到的人無不心生喜愛。在重男輕女根深蒂固的年代，她有著比男生更好的待遇，被家人寵著，順著。一起渡過生死劫難的母親更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所有的事情一手操辦，一人包攬……”

盛夏繁星璀璨的夜里。涼席上，神色凝重，清澈的瞳眸，似乎要洞察出這生命最原始、最本質(zhì)的存在形態(tài)。出奇安靜地聆聽爺爺講述孩童時代的故事。“琪兒，我的好孩子。你媽，她不容易呀！含辛茹苦地把你倆拉把長大。無論如何，你們可都不要惹她生氣。長大了要孝順?biāo)?，知道嗎？別忘了……”爺爺深深地吐了口氣，好像這些年的滄桑全被一句話所涵蓋。那時我并不怎么懂得話中的含義，狠狠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竟是如此深深地烙刻于心。

“媽，你在哪??？”

夜，如此黑，如此靜。讓我一伸手便輕易觸摸到寂寞的靈魂。我日夜渴望溫馨的家，為什么上帝如此吝嗇？饋贈我的只是心高氣傲的年紀(jì)里熱淚盈眶的青春，一個人哭天搶地的呼喊，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敢詰問。

厭惡之情在潛意識里膨脹，沖撞著不可調(diào)和的尖銳沖突。“琪兒，我要帶你弟去北方的城市讀書，你媽不想讓你走，你就和她好好過吧……”瞥了一眼還不明頭緒楞在一邊的弟弟，我徑直地走進(jìn)房間。找不到母親的我昏沉沉地臥倒在床頭。

又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我再次慨嘆對現(xiàn)狀的無能為力，不能改變卻又不愿接受。就這樣一直掙扎，承受著讓人難以忍受的一切，滿滿的全是擔(dān)心害怕，縱使我是多么不愿，但更不希望有誰能夠站出來，把我騙自己的假象輕而易舉地?fù)羲?。終有一天，這一幕幕被尖銳地挑開，再也無法維持下去了，我木然驚愕于這天來得太早，沒有防備，讓我措手不及，滅絕了我所有的憧憬。

一則訃告，讓我近乎崩潰。母親失足墜湖，水波一圈圈蕩開，曾經(jīng)斷層的幸福記憶被攪得異?；鞚帷ｎ^腦一片空白、鈍重，多想就此沉睡，尾隨母親向世界作無聲的告別。您的今生我無法參與，您的來世我奉陪到底。

“琪兒，別哭?！彼劳龅母凹s，生命的劫數(shù)，是逃不過的。你要替母親好好地活。

隱約的是母親深切的期寄，我不想成為她的遺憾。

“琪兒，你和你弟還是跟我——”安葬母親后，他多次試圖打破僵局，遭到我漠然的敵視，冷若冰霜的反抗。父母早年的不和，至今未解；在外漂泊的年頭，所謂的事業(yè)至今才有點(diǎn)起色。是不顧子女的唯一理由。上一代的恩怨情愁，下一代無權(quán)過問與干涉。但是現(xiàn)在的這句話沖垮了我最后一道防備，憤恨如大動脈出血噴涌而出。盛怒之下，是我的口不擇言。

多少年了，你棄家不顧。多少次在人群鼎沸的嘲笑中，讓我卑微的自尊心無處容身。多少次在夢中歇斯底里、聲嘶力竭的嚎哭，醒來對著沉悶的墻，家庭的滿目瘡痍是無法磨滅的痕跡，太多難言的痛。你沒有過一聲的問候，這些都不要緊。可是我媽，她用盡全部的力氣來愛我們，而你沒有給過我一絲溫情，卻把我們唯一可以取暖的火源熄滅，你何以忍心?。∥覀兡缸佑兄y以割舍的情。是的，母親確實(shí)沒有你有能力，你就可以憑這拆散我們嗎？有些東西是不能用金銀那種冰冷的器物取代的，難道你不懂嗎？

我的善解人意，早被這無情的歲月磨滅了。凜冽的目光有著足以殺死人的力度。

潮濕的街角氤氳著死亡的陰霾。我不愿跟著僅有一脈血緣的父親，而弟弟，我卻又是怎樣的不舍得。我是這樣依戀母親，我怕有人天天提醒我，母親永久地離開我。原諒我的脆弱無能，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走在一個人的偌大街上，我的落空，我的迷茫，讓我沒有勇氣想起誰。

路開了一個個岔口。在我出逃時結(jié)局就已注定了吧。放棄了經(jīng)營的學(xué)業(yè)，決定孤身奮斗。十七、八歲的輕狂在我身上淋漓盡致的演繹。

社會拒絕一切的浮夸。年幼時簡單青澀的想法被一一無情的推翻。

一夢三四年，生活磨平了我一直以為不可馴服的桀驁。阿姨一度給予的援助，讓我也無限感激，我知道其實(shí)父親才是那堅(jiān)強(qiáng)的后盾，無時不刻地關(guān)心惦念著我。只是背著光，年少的我看不見。

掉隊(duì)的寬宥駐留在哪個紀(jì)元；

斑駁的塵?？啼浟四亩尾郏?/p>

粘稠的往事隱藏了哪份真情。

昏暗的夜里，困斗之獸的痛苦掙扎，眼淚徹底潤濕緊抱在懷里的雙膝。那時是多么的殘忍，每句話都是一把鋒利的劍，直刺父親的胸膛。我背著淌血的心，走得如此決絕。

隔年的鐘聲響了，是回家的號角，母親的影子揮之不去，“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愧疚深埋于心。懺悔的終結(jié)是贖罪的開始，另一份“血溶于水”的情，在往事沉淀后，安靜平穩(wěn)地浮現(xiàn)。

流浪漂泊的愛返航，直抵那溫暖的彼岸。

記憶流年，只是年少春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