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
這個小鎮(zhèn)是極蕭索的,像是一塊陳舊的布,孤苦地被丟在一個角落許多年,偶爾翻起,一層層的塵土飛揚(yáng),陽光中散落著一種古老、悠遠(yuǎn)的味道,曾經(jīng)的日子又見了天日,躺在陽光里,是一具具干枯的木乃伊。
路邊高大的白楊樹已秋意闌珊,殘留的幾枚枯葉翻飛著不愿脫落。它們命硬,比其它葉子凋落的要晚,在生命將息之時還有著硬愣的志氣和希望,讓人有一種心酸的疼愛。這種季節(jié)是多愁善感的姑娘,而這里卻是她的天堂。
也有小孩子跑著鬧的,嫣紅的小臉上滿是笑渦,清脆的笑聲從整個小身子里發(fā)出,在紅色、藕色、湖藍(lán)的、秋香色的小棉襖里竄來竄去,帶來撲天蓋地可愛的喜悅和精致的淘氣,這大概是這個小鎮(zhèn)唯一的生機(jī)吧!秦寶月微笑著蹲下來,拉住一個孩子的胳膊,孩子一眼迷惘地望著她,吮著手指,眉眼卻是輕靈地笑俏俏的。秦寶月看了心里一陣喜歡,她愛憐地?fù)崦⒆拥男∧?,笑道:“玩去吧!”說著便松開了手。孩子馬上跑了,跑了大約五十米,又回頭看了看秦寶月,羞澀地抿嘴笑了。
身邊的王楚生笑道:“你這么愛孩子,咱們也要一個吧!”說著,牽起秦寶月的手,輕輕地揉捏著。
而此時,秦寶月的臉卻顫抖得像搖搖欲墜的眼淚,她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
王楚生天生一張迷人的臉。天圓地方的臉龐,前額的頭發(fā)二八分著,梳理得油光整齊,較多的那一邊成極淡的S形自然卷著,有著一種說不上的風(fēng)流瀟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總有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還有一些讓人吃不準(zhǔn)拿不定的多情像一滴淚含在眼里――不知溶化了多少女人的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人從身邊走過,走了好遠(yuǎn),還直往他們這邊看。王楚生笑道:“瞧,他在看你呢!”接著又細(xì)細(xì)地望著秦寶月的臉,道:“你果然好漂亮,我也著迷了。”說著,竟將臉湊過來,要吻秦寶月。秦寶月慌忙推開他,一邊低眼四下張望著,一邊喝斥道:“青天白日的,你干什么?讓人家看到多不好看!”她這一下推得似乎有些重了,王楚生連退了四、五步方才站住。
王楚生怔了片刻,垂著頭搖了搖手,倚著旁邊的一棵白楊樹,點(diǎn)起一支煙抽了起來。煙霧繚繞中,空氣似乎有些沉悶了,一種厚滯的寒冷壓過來,秦寶月不禁抱住了雙肩。她脧了王楚生一眼,王楚生正皺著眉頭沉思,手里的煙已燃盡了,他卻還只管捏著。秦寶月走過去,捅捅他的胳膊,輕聲道:“生氣了?”王楚生默不作聲。半晌,他站直了,望著秦寶月幽幽道:“你根本就不愛我?!彼荒樀奈皖j廢。秦寶月一怔,低頭細(xì)細(xì)一想,竟滴下淚來,她道:“大概你不愛我了,才說我不愛你?!苯又诌煅实溃骸澳悴恢滥阕屓硕嗖环判摹阌謮模阏f,這樣大白天的,你那樣算什么……我總不喜歡你那不正經(jīng)的樣子。”
王楚生聽了,眼睛里忽地一下子又溢滿了笑渦,寶月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歡快地跳躍著,她不知有多氣惱!但又愛不釋手……
王楚生一把將寶月?lián)г趹牙?,壞笑道:“還有更不正經(jīng)的呢,你要不要呢?”說著就要將她抱起。秦寶月驚笑跳著掙開他,捋捋頭發(fā),眼梢挑了他一眼,笑道:“走了這大半日,天也快黑了,咱們趕快找個住的地方吧。”
二人詢問了一個當(dāng)?shù)厝?,那人給他們指了旅館的地方。他們走到一看,卻是一個青磚紅瓦、柴門、扎著一圈籬笆的大院子,柴門的旁邊有一個招牌,寫著“怡紅閑居”。王楚生一看,樂了,拍手笑道:“哈哈,我們到怡紅院了!”秦寶月看了心里也一陣喜歡,這個名字真好,正對了她熱愛古代風(fēng)月清雅的心性,看看院子里面,似乎也是極潔凈的。
早有一個男人聞聲趕來。他們一看他,都不禁吃了一驚,這個地方,原也有這樣的人物!
男人有著寬闊的國字臉,面白如玉,挺拔的鼻梁,單鳳眼里的眸子像是一輪夜晚的太陽,黑太陽照亮了他眼里縹緲的世界。男人的眼神遙遠(yuǎn)得似乎是隔著千山萬水在望著他們。
男人道:“二位要住宿嗎?”楚生和寶月對望了一眼,楚生笑道:“是的,請問您是這里的老板嗎?”男人從鼻子里低哼了一聲,道:“這里沒有老板,只有主人。”說著,竟要拂袖而去。
旁邊的寶月忽然輕吟道:“怡紅冷斷塵間事,卻有瓊花送春來?!?/p>
男人停住了腳步,那種遙遠(yuǎn)的眼神又漸漸漫起,他笑道:“好!”說著,手一指庭院,道:“你們隨我來吧!”
楚生、寶月不禁松了一口氣,楚生低聲嘀咕道:“真是個怪人。”
男人的生意看來并不好,偌大一個庭院卻無一個客人。只見院里一棵大梧桐樹,樹下一個圈椅,一張小圓桌。挨著西面種了好幾株芭蕉,葉子枯黃一片。除了這些,院里再無它物。寶月看那些客房,驚奇地發(fā)現(xiàn)每個客房都起著很雅致的名字,如“倚云”、“繡丹”、“怡軒”等。寶月一個個地念著,到了最后一個,卻是“寶月”!寶月心里先是一驚,之后又喜,她想自己和這個地方確實(shí)有緣,第一次看到它時就一下子喜歡上了,如今連這兒的客房都和她有著同樣的名字。
寶月拉住楚生道:“咱們就住‘寶月’那間吧。”楚生也看到了那屋子,貼著她的耳邊笑道:“這間的名字倒和你重名啊?!闭f著,指著“寶月”那間客房,轉(zhuǎn)身對那個男人說:“我們就住那間。”男人看了寶月一眼,笑道:“你不會也叫寶月吧?”寶月抿嘴一笑,點(diǎn)點(diǎn)頭。男人竟一下子活躍起來,眼睛里滿是單純的歡喜,整個臉像是春天和暖的春風(fēng),溫情得讓人心生感動。寶月的眼睛忽然濕了。
這兒的夜晚真是安靜!靜得像沉睡在一個幽深的谷里。有風(fēng)透過窗戶的罅隙飄過來,涼絲絲、冰溜溜的,像一指綢緞滑動著自己的臉。半夜,有月亮升起來了,圓圓的大月亮睥睨大地,有著難得的冷嫣,以往的它都是溫柔、凄艷、寂寞的,如同古代那些幽怨的女子。整個天空是濃重的黛青色,還有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鴉青色的光暈四處游離著――是星星們的孤魂野鬼。偶爾也有幾縷清許的光透過仿古的梅窗灑在地上,稀釋了一室的冷暗。
寶月躺在床上,睡到后半夜再也睡不著了。她望著窗外的那輪圓月和月光下的枝影扶疏,心里不禁涌起一團(tuán)團(tuán)憂傷。這應(yīng)該不是真的,她怎么能在這兒呢?這一切恍如夢境,連她的痛楚和憂傷也來得那么不真實(shí)。身邊的楚生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挺拔的鼻翼一張一合地翕動著,長長的睫毛掩住了那雙多情的眼睛。此時,只有這個人是真實(shí)的,還有,他對她的愛也是真實(shí)的,因?yàn)槌了膼凼遣粫y跑的。
但,寶月對他還是不放心。她怕他那雙多情的眼睛,怕那雙眼睛里時時刻刻都能涌出的溫情和體貼讓許多女人陷進(jìn)去,再也出不來。她就是其中一個。她既怕又愛。愛情總是自私的,自私得讓她發(fā)瘋。寶月是個嬌脆的、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人,她時常有著極其平靜的歇斯底里,有時看她安安靜靜地?fù)崤约旱氖种?,總感覺她是一幅多么恬靜的畫,其實(shí)不然,畫底卻是各種顏料洶涌橫溢,穿透了畫紙,她只是畫布表層凸起的那個小亮點(diǎn),稍一用力,它就破了。
王楚生原是秦寶月的一個女友的男朋友。那個女友原是泛泛之交,也不知怎么的,一日她非得拉住寶月去吃飯,恰巧碰見她男朋友,她們?nèi)吮阍谝黄鸪粤孙?。飯桌上,那女友不時向王楚生發(fā)嗔,秦寶月只笑而不語,心里暗道:這個女友真是可愛!再看王楚生,和她一樣,只笑不語,卻不時向秦寶月瞥上幾眼,滿眼水汪汪的溫情直濺出來,打濕了寶月的臉,寶月的微笑在里面嫣然搖曳。后來,她分明聽到王楚生朝著她的方向低嘆了一聲,再看他,他卻垂下了頭。寶月輕咬了一下嘴唇,也不禁垂下了頭。飯桌上只剩下那女友一人在說笑。不知怎么的,秦寶月忽然感覺她的聲音好飄渺,竟如同是從幾千里外傳來的聲音,她有些恍忽,如同身在夢中,她只看到一個男人坐在她的對面,那個男人卻是清晰得很,他在低著頭,不言語。 [1] [2] [3] 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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