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過月亮的云
(1)開學(xué)第一天,校園里鬧哄哄的象一個馬蜂窩。滿面躁動、驚奇與迷惘的新生象找不到巢的蜜蜂在到處亂竄,落葉被風(fēng)卷起,瀟灑的舞動幾下懶懶散散躺下來。剛從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分配來的張曉月將教案優(yōu)雅地抱在胸前,沐浴著陽光,微笑著在輕風(fēng)里走到高三(丙)班教室門前。
教室門開著,可能是剛打掃過的緣故,一股灰塵和著水奇異而親切的味道撲面而來。同學(xué)們?nèi)齼蓛稍褍?,大聲的說著,無所顧忌的笑著。
張曉月深吸一口氣,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用嫻靜而嫵媚的表情將自己武裝起來,一步跨進教室:“大家好!”
“嗨,你好!”
“新來的?”
“哇!好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哇!好靚!”
“哇!大美女呀!”同學(xué)門嗚哩哇啦叫著,紛紛回頭看著她。
張曉月向大家微微頜首,柔柔地笑著,靜靜地站著,一抹嫣紅在頰上輕飛。她的目光從同學(xué)們臉上一個個看過去,然后就看見了那個長長頭發(fā)的男孩兒。那男孩兒靜靜地隨意地坐著,斜倚著身,雙眉輕皺,正半瞇眼在打量她。他身上散發(fā)著一種慵懶的散漫、靈秀的文靜、淡淡的憂郁和沖動的霸氣。
散漫!文靜!憂郁!霸氣!這幾種氣質(zhì)怎么可能在一個人身上同時出現(xiàn)卻又那么和諧呢?張曉月微剔了剔眉,竟有瞬間的錯愕。
在一片雜亂的喧嘩聲中男孩兒慢慢站起向她走來,在她面前站下。他很勻稱很高,張曉月必須仰起臉才能看到他的臉。他就那樣隨隨便便站著,仔細(xì)打量她,從她的頭發(fā)到她的眉,從她的眼睛到她下頜仰起那道美麗的弧線。
張曉月有一剎那的慌亂。那個男孩兒離她太近,給她一種壓抑感,更要命的是她竟然聞到或者說是感覺到他身上的一種味道,一種決不是他這個年齡應(yīng)有的味道,那是一種只有成熟男人才特有的男人味。
張曉月知道這是一次避免不了的交鋒,她迅速鎮(zhèn)定下來,抬手將額前的一綹發(fā)絲撩到耳后,目光堅定而執(zhí)著地直接迎向男孩兒的目光。兩個人的目光碰撞、糾纏,再碰撞、再糾纏,然后,男孩兒的目光閃了閃敗下陣來。他轉(zhuǎn)身打了個響指:“是新來的,但不是同學(xué),是老師?!?/p>
“奧——”同學(xué)們失望地嘆著氣,然后拖拖拉拉回到自己的座位。
“同學(xué)們好,我叫張曉月,是你們新來的班主任,怎么不歡迎么?”
一片稀稀落落的掌聲。
“那么,”張曉月忽然轉(zhuǎn)變話題,她必須從這種尷尬的處境中走出來:“咱班誰是頭呢?”
“頭?什么頭?”
“奧,班長呀?!?/p>
“您剛才看見來著?!?/p>
“老大呀,老大就是?!?/p>
“老大?”張曉月夸張的皺眉:“黑社會呀?”
“哄——”全班大笑。
長發(fā)男孩兒從座位上站起來:“老師,我是二年級原班長,我叫吳云?!?/p>
“烏?烏云?”
“口天吳,浮云的云。因為叫起來不好聽,他們都叫我大云,而云又太女性,又慢慢省掉云叫我老大?!?/p>
“哦——”張曉月拉長語調(diào):“怪不得你走到我面前時感覺我這明媚的月亮忽然被一片烏云遮住了呢?!?/p>
嘩??!全班男生女生笑做一團。
一絲淺笑從吳云嘴角慢慢漾開來,染亮了他的雙頰,染亮了他的眼睛,使他的臉剎那間變得富麗堂皇,又酷又帥又青春,他整個人就象鍍了金身的佛,使張曉月竟有了一種?;蟮母杏X。
(2)晚自習(xí)時間是校園里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
月亮剛升上來,柔柔的月光在教室前落盡葉子的梧桐樹枝上“唰唰”跳著舞,涼涼的秋風(fēng)在班駁的月影里輕聲呢喃。吳云雙手插在褲兜里,倚著樹干站著,一動也不動,融入月光中,融入秋風(fēng)里。他已在外面站了很久,他不想進教室。隔著窗玻璃看過去,同學(xué)們一個個佝僂著腰,弓著背,日光燈慘白的光暈“嘶嘶”作響,從一個背脊跳到另一個背脊,使他們看起來像一具具沒有生命的木偶,那種景象就象一座牢房或太平間,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和恐怖。
一陣細(xì)碎而輕快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然后在吳云身邊停下。那種節(jié)奏那種韻律吳云再也熟悉不過,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張曉月。
“為什么不在教室學(xué)習(xí)?”
“教室里沒有樹沒有風(fēng)沒有月?!?/p>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
“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
“別的同學(xué)都在學(xué)習(xí)而你為什么不呢?”
“他們在裝模作樣,裝的太像你看不出來罷了?!?/p>
“你為什么不裝?”
“我不想裝?!?/p>
“你想干什么?”吳云抬頭望天,一片浮云飄來,輕輕將月亮攬在懷里,有一種纏綿的美:“我想戀愛?!?/p>
“你——你——”張曉月的思路一下被打亂,窒住,怔?。骸澳?,你想戀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還是個學(xué)生,知不知道這是在學(xué)校?”
吳云慢慢扭頭看著張曉月。月光朦朦朧朧傾瀉在她身上,給她周身披上一層紗一樣的光暈,光暈在流動,在運轉(zhuǎn),在跳躍,使她看起來象一個仙子那樣圣潔而美麗。她身上特有的一股淡而雅的體香在輕風(fēng)里顫呀顫直飄到他鼻端。一股熱流霎時流遍他全身,他能感覺到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他能感覺到許多天來那種抑制不住的沖動將要破體而出,他咬緊牙關(guān),雙手用力握緊,鼻尖上有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沁出來。
張曉月淡淡地定定地靜靜地看著他,心頭卻巨浪滔天。這個大男孩兒,這個霸氣十足的大男孩兒,這個象利劍出鞘渾身散發(fā)著鋒芒將我眼睛都耀花的大男孩兒,這個抿緊嘴唇滿眼都是憂郁和沖動的火焰讓人瞧得心疼又心碎的大男孩兒,你在想什么?你要干什么?她苦笑著輕輕嘆氣:“你現(xiàn)在不可以戀愛,絕不可以!”
“為什么不可以?為什么?誰規(guī)定什么時候可以戀愛?誰規(guī)定什么地方可以戀愛?誰規(guī)定可以愛誰可以被誰愛?”
“沒有為什么,也沒有誰規(guī)定,你是學(xué)生,這是學(xué)校,在這里你唯一的任務(wù)就是好好學(xué)習(xí)。”
“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為誰而學(xué)?往小處說是為父母為老師為學(xué)校爭光,往大處說是為國家為全人類做貢獻,可我自己呢?我只是個小人物,我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理想。愛來了,一點征兆也沒有,象突然潰決的長堤,一霎時將我徹底淹沒,你要我怎么辦,我又能怎么辦?”
張曉月被震住,吃驚的看著吳云,竟一時想不出應(yīng)對的話。吳云臉上惶惑無助和痛楚的神情深深刺疼了她的心,那種疼從心底蔓延開來,從身體發(fā)膚一直到雙眼。
月光在流。清風(fēng)在飄。
吳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張曉月眼底那一抹疼,那是一種讓他心動又心悸的疼,他忽然有點后悔:“對不起。”
張曉月輕甩頭:“沒什么?!?/p>
吳云握緊的手一點點松開,眼光漸漸溫柔:“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好么?”
“我有什么故事?!?/p>
“不要說你沒男朋友,你這樣的女孩兒如果沒人追這世界就要毀滅了。”
張曉月忽然放松,柔媚的笑了笑:“我們一起上學(xué),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學(xué),一起畢業(yè)。后來他說要娶我,后來我說有朝一日就嫁給他?!?/p>
“完了?”
“恩?!?/p>
“就這么簡單?”
“恩?!?/p>
“就這么平淡?”
“恩?!?/p>
吳云盯著張曉月:“那么我可不可以給你一點東西?”
“什么?”
“給你轟轟烈烈驚天動地死去活來的愛?”
張曉月猛的退后一步,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吳云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熱浪燒灼了她,使她幾乎有窒息的感覺。她猛甩頭,斬釘截鐵:“給我回教室去!馬上!”
“這是命令?”
“是!”
“好,但我告訴你,在你結(jié)婚前我是絕對有權(quán)利愛你和追你的?!?/p>
吳云轉(zhuǎn)身走去,月光在他背后鋪散開來,有種凄涼而悲壯的美。
張曉月雙腿發(fā)軟,耳朵“嗡嗡”作響,她將手放在心口上,長長地長長地“吁”了口氣。
(3)張曉月是被枕邊手機悅耳的信息提示聲吵醒的。她懶懶地翻了個身,半睜眼打開手機,是男朋友發(fā)過來的:月,考慮好什么時間嫁給我了么?
她淺笑著把頭往被子里縮了縮,合上手機,機蓋顯示時間九點三十分。哦,天,這可是半年來起得最晚的一個早晨了。她一點點從被窩里鉆出來,伸了伸懶腰,隨手拉開窗簾,呀,昨晚下好大的雪。
學(xué)校昨天已放假,偌大的校園鴉雀無聲,雪已小得多,東一片西一片零散地飄著,雪地上連一個腳印也沒有,干凈得象一個十七八歲少女的臉。她一直都喜歡雪。雪花飄起的時候,許多如雪般純潔的感情在心頭繚繞,年少的無知與沖動、悵惘與果敢、寥落與渴望,在雪花纏繞的情緒中都變得那么美好那么值得回憶。踏雪,去踏雪,她心里有一種無法遏止的沖動。
她用最快的速度起床,洗漱,然后拉開門沖進雪地里。雪在腳下“咯吱咯吱”響,凜冽的風(fēng)順著領(lǐng)口鉆進胸脯,在她乳房上回旋、繚繞、四散,那種極具刺激的舒爽的感覺在心底澎湃,她整個人都象要飛了起來。
穿過操場的時候她習(xí)慣性的朝教室望了一眼,眼角跳了跳,腳步慢下來。學(xué)生們都已回家,可教室門為什么開著呢?還有窗戶,窗戶也開著。她帶著疑問一溜小跑跑進教室,一眼就看見了凍得面白唇青的吳云。
吳云坐在偌大的教室正中間,坐在桌椅整齊灌滿冷風(fēng)的教室正中間,說不出的寂寞、寥落與蕭索。
張曉月反手關(guān)上門,慢慢走過去將窗戶一扇扇關(guān)上,再慢慢走到吳云面前,遲疑了一下,慢慢坐下去:“你在干什么?”
“在等你?!?/p>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沒回去?怎么知道我要來?怎么知道一定能等到我?”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經(jīng)來了。”
吳云看著張曉月,眼底的深情一點點擴散,染紅了雙頰,浸潤了雙唇,周身被一種欣喜和勝利的光芒籠罩。
“你什么時間來的?”
“七點?!?/p>
“天!”張曉月深吸一口氣,鼻子一酸,眼里立刻霧氣彌漫:“你就這樣在這里坐了幾個鐘頭?已放假了為什么不回家呢?”
“我怕回家。漫長的寒假里再也看不到你的臉,聽不到你的聲音,感覺不到你腳步在我心底的震顫,我會發(fā)瘋我會死掉。我不知道你走了沒有,也不知道你會來,我在這里只是想重溫你的音容笑貌,讓它深深烙到我的腦海里,使我不至于因猛然的離別空虛和頹喪。我打開門窗也不是為了吸引你來,我的心在為你跳動,為你焚燒,為你狂亂,我想讓冷風(fēng)冷卻我內(nèi)心的烈焰!”
張曉月已聽不清吳云在說什么,一股熱流象受了驚的兔子在身體里東奔西突,眼底的霧氣凝結(jié)成水將她的視線徹底模糊。吳云,吳云,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們認(rèn)識才一個星期,但你已經(jīng)幾乎將我和男朋友十幾年構(gòu)筑的感情堤壩徹底摧毀。我不是不愛你,你是個值得愛的人,但我不能接受你呵!你知不知道你對我有多致命的誘惑?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刻幾乎就要崩潰?你知不知道你的氣息和光輝這一刻已將我徹底籠罩馬上就會要了我的命?她拼命忍住淚水,搖搖晃晃站起來,頭發(fā)暈腿發(fā)軟,象一條中了愛情蠱的小狐貍。她轉(zhuǎn)過身,忽然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看著黑板呆在當(dāng)?shù)亍?/p>
黑板上烏七八糟寫滿了字:張曉月,我愛你!曉月,我愛你!月,我愛你!愛你,愛你!
張曉月徹底崩潰,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她踉踉傖傖跑過去,沖上講臺,一把抓起黑板擦,但她的手立即被吳云捉住。
天在旋,地在旋,淚眼相注,竟無語凝咽。吳云將張曉月輕輕攬入懷里去。
風(fēng)在輕唱,雪花在跳舞!
兩人相擁站在講臺上,張曉月將頭拱在吳云懷里,貪婪的嗅著他身上的氣息,將眼淚肆無忌憚地淌得他滿身都是。他的雙臂堅強而有力,緊緊擁著她,她的乳房被擠壓著,碾磨著,乳頭漸漸堅挺,象要撐破衣服展翼而飛。她迷蒙著眼抬起頭,他的唇剛好就在等著她的,輕輕的觸了一下,分開,然后就徹底粘連糾結(jié)在一起。
激情在燃燒,激情在膨脹,沉淪,沉淪,沉淪!
忽然,張曉月的手機響起來,兩人倏地分開??粗鴣y發(fā)紛飛,滿面羞赧,迷目翹唇的張曉月手足無措的模樣,吳云要多開心有多開心,他歡呼一聲,跳過去拉開門沖進雪地,連蹦帶跳融入風(fēng)雪中。
張曉月從迷亂中走出來,虛脫了一樣靠在墻上,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略帶懊悔的哀傷。她掏出手機,就看到男朋友的信息:在忙么?為什么不回信息?
她仰起臉,閉上眼睛,長長地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后果斷地按下手機鍵:我明天就回去,春節(jié)就嫁給你。
風(fēng)裹挾著細(xì)碎的雪花從門外擁入,她捋順頭發(fā),眼睛一點點明亮如初。她歪頭想了想,又給吳云發(fā)了一條信息:吳云,我春節(jié)就要結(jié)婚了,你的吻我收下,權(quán)當(dāng)你送給我的結(jié)婚禮物好么?謝謝你的吻,謝謝你的禮物,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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