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愛青歌
他叫她小羅,她叫他青哥。他愛她,她也愛他。他們分住在相隔很近的兩個城市。
她不姓羅,他從不問她的真名;他名字里也沒有青字,她同樣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們很相愛,但從未互相表白過,因為無需表白,只需要一個眼神,他們就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三年來,每個周末他們都在一起度過,這項記錄是由兩座城市之間的距離促成的,這個距離恰到好處,既不是遠到讓一路的思念感到疲憊,又不是近到讓偶爾一次不見覺得無所謂。
男女之愛,有些東西必須要有,但也不能太豐滿,如同月亮滿到極致就要開始缺損。從無到有是一種獲得,能令人心生滿足,漸入佳境,反之只會感到痛苦,失之悵然。他和她都能細致又小心地把握兩個人交往的“度”,那是一條無形且微妙的線,隔開兩個相對獨立卻強烈吸引的兩個世界,任何一種形式的“越界”都會破壞這種吸引力,讓感覺這種東西蕩然無存。他們知道什么東西應(yīng)該共同分享,什么東西則需要各自保留。
每一份愛情都是獨特的,他們相信他們的愛情也是如此,只此一家,絕無雷同,因為他們之間從頭至尾都有一種無以倫比的默契貫穿始終。
他們相識于網(wǎng)上,羅愛和青歌分別是他們的網(wǎng)名,由此產(chǎn)生了現(xiàn)實中的稱呼——小羅,青哥。青年男女彼此吸引是不需要一個理由的,只需要某種連接性的東西:一個眼神,一件小事或者一根細細的網(wǎng)線,這些東西統(tǒng)稱緣分。
他們之間緣分的開始,源自聊天中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和天意如此的巧合。例如:開始的部分,他們同時提出互猜對方網(wǎng)名的含義。于是奇跡就那么發(fā)生在相距遙遠、只靠一根細線連接的兩個屏幕上。那上面顯示的每一句話都是重復(fù)的,由兩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打出來:網(wǎng)羅愛情。網(wǎng)羅愛情。呵呵。呵呵。青菜之歌。青菜之歌。天吶。天吶。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有鬼!有鬼!打出有鬼,并看到這些奇跡般的字跡同時出現(xiàn)后,他們都不敢繼續(xù)往下打字了,兩個人同時產(chǎn)生一種照鏡子的錯覺:坐在另一邊聊天的不是別人而是另一個自己。接下來他們心照不宣地在屏幕上打出各自的電話號碼,這是希望關(guān)系深入發(fā)展的一個信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電話里他們都為對方的聲音著迷,男音醇厚富有磁性,女聲嫵媚宛轉(zhuǎn)悠揚,更讓人驚奇的是通過網(wǎng)線傳播的巧合同樣發(fā)生在電波里。他們都住在閣樓上,喜歡在清涼的夜晚開著窗凝望夜空,同時用美妙的音樂來渲染氣氛,或者神秘花園和童年這樣的鋼琴曲,或者Alomst Home和Let's Talk About Love這樣的流行歌曲;他們沒事的時候都喜歡畫兩筆,桌上的一個玻璃杯、對面房頂?shù)臒焽杌蛘唏R路上手拿氫氣球的小女孩,周末天氣好的話就背起畫板去郊外寫生;他們都喜歡把某一刻的思想記錄在一張白紙上,一小段遐思,不算怎么偉大的愿望甚至幾句無厘頭的鬼話,然后這些沒有署名的紙張就會折成飛機輪船,在某個時候出現(xiàn)在曠野的天空或者鄉(xiāng)下的小河里,最后徹底消弭無痕。
不同肯定是有的,否則就不會是兩個世界。閣樓可以是老房子的最上邊,夏暖冬涼,雨天漏水,一家人擠在一起,也可以是豪華別墅的頂層,寬敞明亮,連接露臺,按一下門鈴就有傭人上來服務(wù)。放音樂的設(shè)備可以是老舊的磁帶式錄音機,經(jīng)??◣ё咭?,送走維修,也可以是Hivi或者Philips這樣的高檔品牌,隨便拿出個音箱都有五位數(shù),更別提一套頂級的家庭影院。紙和筆們倒是區(qū)別不大,但是那上面的圖畫或者文字絕對是風(fēng)格迥異的,或者奔放流暢狂野不羈,或者細膩婉轉(zhuǎn)清新自然,因為它們是由兩個靈魂的最深處流淌出來的,從誕生的時候起就注定各不相同。這些隱約被感知到的不同之處并沒有成為他們之間交往的障礙,反而對加強吸引力起到了促進作用。她很好奇他能從雨點敲打屋頂聲中聽出一段動人的音樂,他也能從她快樂的描述里聽出大自然最美妙的聲音。于是他們都被對方身上的東西深深吸引,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上一面,以求證驚喜是否還會在兩人之間繼續(xù)發(fā)生。
這是正在相互靠近著的兩個年輕世界,它們身上長滿青澀的絨毛,努力探尋著生命里最激動人心的部分。想象力是最美妙的翅膀,帶著兩個年輕人對愛情的渴望,分別從兩個城市出發(fā),向同一個時空飛去,總會在某一點上交匯。
這個交點是一個古老的水鄉(xiāng)小鎮(zhèn),布滿縱橫的河道和詩情畫意的田野。小鎮(zhèn)好像是專門為他們的約會而出現(xiàn)的,之前它的名字從未被他們知道。位置在兩個城市之間,這也是命運恰到好處的安排:他坐公共汽車只需要花幾塊錢和三十分鐘車程;她開車不需要很快也會在半小時后抵達。
第一次見面就被他們設(shè)計的充滿巧合,如果不是心有靈犀和命中注定的話,那么這次小鎮(zhèn)之旅很可能就是他們之間的完結(jié)之旅--他們只在電話里約好了一個大致時間,其他則一概不知。沒有地點,沒有外貌特征,沒有說明身上任何一種標(biāo)志物,甚至連見面后要做的內(nèi)容事先都沒有一點交流,他們就這樣把一切都交付給命運來安排。如果注定要有一個開始,那么小鎮(zhèn)星羅棋布的分岔路口根本不會是一種障礙;如果緣分到此為止,即使迎面而來也會擦肩而過。這種設(shè)計本身就像一次奇遇:在茫茫未知的時空之中尋找心靈瞬間碰撞而擦出的火花。
實際上一切早已注定。根本無需刻意尋找,也不必判斷前路通向哪里,靜謐的水鄉(xiāng)景色本身就蘊含著一股奇異的力量,指引他們慢慢走向早已注定的唯一的交點。所有的人都融在身后水彩畫般的背景里,只有他們兩個慢慢走了出來,還有一座彎彎的石橋。從橋兩端慢慢走近,他們?nèi)缤哌M一座隱藏在奇特維度里的神秘花園,高天里盛放著色彩繽紛的煙花,周圍是柔軟的草地和低垂的綠色枝條,一切如夢似幻。這種感覺一閃而過,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的臉,從眼睛里閃爍出的光芒里可以確認,自己想要遇見的人就在眼前。
現(xiàn)在他們近在咫尺了,空氣中的甜蜜顆粒還在繼續(xù)增多,一切都如想象中那樣順利發(fā)展。不約而同交換過一張信封后,他們靠在欄桿上各自欣賞起對方在里面留下的內(nèi)容來。不一會兒他們都在水鄉(xiāng)溫暖濕潤的空氣里笑出聲了。
“小羅,你的眼睛要比我畫的好看?!?/p>
“青哥,你的嘴也比我畫的大多了。”
兩只紙飛機從橋上飛出來,橋上的人也依偎著走進旁邊的水彩畫里。
這次見面拉開了他們長達三年周末不間斷約會的開始。有時候他們一起在小鎮(zhèn)旁邊的田野里漫步,一起看四季優(yōu)美的野外風(fēng)景,他會娓娓給講她小時候住在農(nóng)村里的趣事;有時候他們將畫板支在岸邊橋頭,一畫就是一整天,晚霞滿天的時候小鎮(zhèn)里的那些美景就會在畫面里定格;有時候她會拉著他四處兜風(fēng),只為看那些陌生地方的風(fēng)情,聽?wèi)偃丝谥姓f出的喃喃細語。每一個周末都因為對方的存在而充滿夢幻般的色彩,這些色彩還會在工作日延續(xù),讓白天輕松愉快,讓夜晚充滿想象。約會的間隔,他們?nèi)詴炎约号紶栰`感閃現(xiàn)記錄在紙上,裝入信封,等待下一次見面時對方打開來欣賞,那樣這些思想就因為被愛人的眼睛看到而讓整個世界都輕盈起來。
直到三年后她移民去了英國,他們才不再聯(lián)系。最后一次約會,他們還是像往常那樣牽著手,周圍還是水彩畫一樣的古鎮(zhèn)風(fēng)光。分手的時候,天空飄起了細雨,所有的色彩都在那個下午的天氣里洇成一片,再也分辨不清。他們各自留下對方的信封當(dāng)做紀念,從此都沒有打開。
兩個年輕的世界分開了,越來越遠,遠到連最美妙的想象力也飛不過那片遼闊的海洋。
十年。
他還在他的城市,結(jié)婚生子,買了一套小小的房子,離父母很近。雖然薪水很少,但是妻賢子孝,老人健康,他很滿足。這樣的人生是他想要的,也是他認為最好的,所以他并不為十年前的離別而后悔,那只是一場美好的夢,醒來后一切照舊。那個小鎮(zhèn)也再沒有去過。
她仍單身,住在曼徹斯特鄉(xiāng)間的別墅里。她喜歡這個溫暖濕潤的城市,干凈的天空和寧靜的原野能承載她的夢想,她很滿足。她也認為自己找到了她想要的生活,可以經(jīng)常去不遠的古鎮(zhèn),站在中世紀的老房子前,看清幽的布侖河水靜靜流過。
那一天,像十年前那個下午一樣,他和她的天空都飄起細雨。心里游過奇異的電流,他和她都不約而同來到各自窗前。望著天空中紛落的雨絲,在久違的心靈感應(yīng)下,他們同時打開了珍藏已久的信封。
“只要說你愛我,我就會拋開一切跟你走?!?/p>
“只要說你愛我,我就會拋開一切跟你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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