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時代需要哲學嗎?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曾出現(xiàn)過一陣哲學熱,包括薩特熱、尼采熱、;羅素熱、叔本華熱、弗洛伊德熱等等,而如今已是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哲學家與詩人蹤跡難覓,當初以思想熱為主的精神浪漫早已被以消費熱為主的物質浪漫所取代。對此,筆者并無太多感慨唏噓與憤世嫉俗,哲學作為一門思辨性和抽象性極高的學問本身不可能為絕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哲學的冷落也是理所當然的常態(tài),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需要哲學,因為缺少哲學的時代難免陷入迷失,而輕視哲學的民族注定不會優(yōu)秀。
哲學作為思想體系屬于學術與創(chuàng)造,屬于超塵脫俗的哲學天才;哲學作為人生的思考和價值的追問,屬于每一個獨立思考、熱愛智慧、不愿虛度此生的優(yōu)秀靈魂;哲學作為思潮僅屬于特定歷史時期,在歐洲會成為延綿百年的啟蒙運動,但在中國卻只能早春天氣便已是花開荼蘼,其個中原因值得深思。
曾有德國下水道工人,在向某旅德中國學者請教哲學問題時,說過一句讓我感慨甚至感動的話:當我讀過老子和莊子的哲學以后,晚上面對漆黑一片的下水道,我都會覺得眼前無限光明。哲學作為生命意義的思考與人生境界升華的必由之路,屬于每一個存在的個體,但永遠不會屬于符號化的大眾,中國的現(xiàn)實是個體越來越少而大眾越來越多,這恰好反向證明了哲學之于我們民族與時代,是多么的迫切與必要。
哲學之于個人最大的意義在哪里?個人的結論是四個字:預習死亡。通過預習死亡使人意識到任何一種壞事都可能隨時發(fā)生,并以寬容而深刻的眼光隨時做好準備,這不是一種心理慰藉,而是改變看待世界與人生的總體眼光。當一個人看到了整個人生的全景與限度并泰然接受一切,站在整體與永恒的高度與一切社會個人悲劇拉開距離達成和解,那么他在任何時代處境都不會悲觀失望憤世嫉俗,或執(zhí)迷不悟患得患失。一如古羅馬哲學家塞涅卡所言:何必為部分生活哭泣?君不見全部人生都催人淚下。當他以宰相之身被驅逐流放最終被命自殺時,他的弟子無不哭泣,而他卻從容問道:你們的哲學到哪里去了?
古往今來無數(shù)圣哲都在告訴我們一個簡單樸素而易被人遺忘的道理:人生真正的價值更多在于精神而非物質,在于內(nèi)在而非外在。只有通過對生命意義的覺悟,拋卻看似重要的虛無,才能找到自我生命最合宜的位置,從而真切改變精神狀態(tài)與生命質量。哲學家是不需要心理醫(yī)生的,哲學家的困惑也不是心理醫(yī)生所能解決的,君不見精神病院里無數(shù)心理醫(yī)生:忽視人類靈魂存在的單純心理治療終究難逃虛假的慰藉,唯有智慧的眼光與超然的徹悟才能讓人真正告別塵世的苦惱。哲學家被心理醫(yī)生所取代,這恰恰是現(xiàn)代人心理問題層出不窮的重要原因。
人生在世固然需要進取,但進取未必就是功利的目標與激進的姿態(tài)。古往今來無數(shù)權傾一時富甲一方之人,除少數(shù)對人類社會做出重大貢獻者,其余早已聲名俱滅,尸首與名字一同腐爛。人生在世如果僅僅追求世俗名利成就,表面就算風光成功,實際仍是混世逐俗的行尸走肉。而一個精神高貴,靈魂優(yōu)秀的人,縱是并不成功,人生也同樣充滿內(nèi)在意義。而一切在人類歷史星空中閃耀光芒的偉大成功者,無不先有內(nèi)在精神的偉大。喬布斯、巴菲特、比爾蓋茨、稻盛和夫,他們能在財富創(chuàng)造領域成就驚人,并非僅靠精靈的伎倆和投機的手段。在財富追求的背后,他們對于人生與世界,都有廣闊的思考,獨特的領悟和深切的關懷。所有的較量最終都是人性的較量,所有的競爭最后都是人生的競爭,困擾人類的基本問題千百年來也還是那些最初的問題,人類社會的諸多矛盾背后的終極矛盾無非一點:科學技術進步與人類靈魂進步的不同步。未來人類社會不需要更多哲學家,但需要人們擁有更高的哲學素養(yǎng),人類社會種種問題的產(chǎn)生,根源在于人類內(nèi)心深處矛盾重重,哲學之于我們時代,不是無用,而是顯得愈發(fā)緊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真正的哲學是很難從課堂與教材中學到的,哲學的本源只是愛智慧,與政治理論無關。當年嚴復引進英國哲學視其為師夷制夷的理論工具,王國維追求德國純粹哲學的精神價值卻幾近無人理睬,而馬克思主義也被實用化工具化為政治教義。中國人的功利心與中國文化的實用性,在對待哲學的態(tài)度上得到的充分體現(xiàn)。
為什么孫中山領導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革命難以向毛澤東領導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那樣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其文化根源值得我們深思。魯迅先生認為是中國人太窮了,只想發(fā)財,自由民主他們視之無物,而一聽打土豪分田地則立刻一呼百應。其實窮只是表象,中國文化中缺少對純粹精神和信仰的足夠尊重,中國人對待生死的態(tài)度是“未知生,焉知死”,西方人的態(tài)度則是“未知死,焉知生”?;乇芩劳龅膽B(tài)度自然產(chǎn)生局限于人生內(nèi)部事務安排的實用性文化,而直面死亡的態(tài)度才能將人生引入超越內(nèi)務的精神追求,為生命尋求更廣闊的形而上價值與意義。在自由民主與發(fā)財致富之間,中國人會認為生存才是一切,沒有發(fā)財致富,要自由民主干什么?而西方人會認為如果沒有自由民主,沒有包容尊重個性的環(huán)境,這樣的發(fā)財致富有何意義?中國人作為人的意識是沒有充分覺醒的,只要活下來就是硬道理,而西方人更注重個性的發(fā)展與生命的質量,雖然近代以來中國社會有很大進步,但本質上講,中國人的精神面貌并無太大改觀,眼前利益壓倒一切的功利主義與實用主義貫徹社會各領域,政治、經(jīng)濟、社會、教育等都概莫能外。
中國社會與中國文化的環(huán)境與機制的形成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而任何一種環(huán)境與機制一旦形成,便會產(chǎn)生強大的慣性與選擇取向,正如經(jīng)濟學中的路徑依賴原則一樣,實用性機制一旦形成,會將精神性加以排斥與淘汰,如此形成實用性不斷強化而精神性不斷排斥的惡性循環(huán)。但我滿懷希望的認定:80后90后們較之父輩強烈的公民意識、社會意識與人本意識,會為未來中國扭轉文化實用性品格起到積極作用。然而在我們新一代年輕人中,擁有強烈社會關切與公民意識者眾,但真正擁有純粹精神性追求(如宗教、哲學、藝術、文學)的精神圣徒卻依舊稀少。要做一個以精神追求為畢生事業(yè)的人,必須要有忍受孤獨清貧甚至誤解白眼的勇氣,也就是在實用性品格機制中,做一個敢于被淘汰不怕被淘汰的精神貴族。我相信真正的精神貴族,決不會為功名利祿所惑,也不在乎是否被社會主流價值體系所拋棄。他們默默在自己熱愛的領域里進行屬于自己的探索創(chuàng)造,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社會的貢獻,當這種人到達一定規(guī)模后,一個民族與時代的文化水準和精神品味自然水漲船高。領袖無民眾不成其領袖,導師無弟子不成其導師,而精神圣徒只要虔誠于他的信仰,他永遠都是一個圣徒。我相信惟有堅持純粹精神追求的人越來越多,在經(jīng)歷幾代人甚至幾百年的文化積淀孕育后,中國人的精神素質才會大有改觀,中國社會才會有全方位進步。也只有在那時,中國才能為人類貢獻出世界級的文學家、哲學家與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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