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燕的心事(十五)
麥子熟了,黃土地松了一口氣,她終于為她的子民呈出了今年的溫飽。
是啊,黃土地,主的賜憫!千百年來,你的子民喊你、頌?zāi)?、跪你,不就是為了吃飽肚子,穿暖衣服,延續(xù)后代?不就是為了死后有地方挖個坑坑,葉落歸根,死得其所?你的子民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無比深沉,虔誠地敬畏你,感念你!
毫不猶豫地說:無論官價多大,無論最惡多深,最終他依然得低垂頭顱,聲淚俱下:土地,我的母親!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是因為我對土地愛的深沉……”先哲一樣的詩人艾青,已經(jīng)替億萬子民把肺腑之言說絕了!
家家戶戶都忙著修車、磨鐮、綰籠頭、做手套。有的人家已經(jīng)呼兒喚女進(jìn)了麥地。
黃田沒閑人,龍口里奪糧食,這是鐵的規(guī)矩,鋼的法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學(xué)生娃們也放了暑假。上學(xué)的時候,老師管得嚴(yán),眼睜睜看著麥子一日黃于一日,他們淌著口水,就是沒機會燒著吃。
現(xiàn)在放假了,自由了,他們?nèi)逡换飪?,四五一群,不管是誰家的麥地,進(jìn)去就掐麥頭,專掐那些杏黃的、粗壯的、飽滿的。
掐麥頭有掐麥頭的講究。那就是用右手順著麥頭往下摸,在第一個節(jié)處,食指墊,姆指掐,“嘣”的一聲就斷了,左手是收集整理的。
很快,每人一束整整齊齊的麥穗,然后用麥桿一纏,哇哇叫著跑出麥地。
找來干柴,點火燒烤。煙熏火燎的臉蛋兒,黑包公似的。等燒熟了,火中取栗一樣,取出來,邊揉邊吹。干凈了,嘴一張,扔進(jìn)去,邊嚼邊笑……
這一切已經(jīng)是滿山遍野的風(fēng)景畫…
半瓜子田四,提著鞭桿唱著也許只有風(fēng)才能懂的花兒,來了。
他輪起鞭桿趕走了一伙兒,掏出他褲襠里的東西,滅火器般,一泡大尿,灰飛煙滅……
不遠(yuǎn)的地方,穆沙拉拉碎女兒(排行最小的女兒)的衣袖,指著說:“碎女兒,你看你大!”
碎女兒抬眼看見她大田四,尿水如注,陽光中閃爍,臉一紅,啥話沒有……
田四本是勤勞吃苦的人,也是個愚得沒墚崗子的人。他一連串生了五個女兒,也沒得兒子。他心不死,意不甘。老婆懷了第六胎,看麻衣相的都說沒麻達(dá),是帶巴兒的,田四那個高興…
計劃生育的無論如何不要他老婆生,很不得抓把野草把他老婆的那個阻(塞)了,田四求兒心切,把老婆藏到山洞……
計劃生育組長是鎮(zhèn)副書記,他帶著如狼似虎的一班人,站在田四家房前。他手叉在腰間,厲聲問:“田四!要房子,還是要兒子?!”
“要兒子!”田四知道現(xiàn)在給這個大官磕頭當(dāng)孫子都不頂事了,他選擇了兒子。
“拆!”副書記一聲令下,那幫人上房揭瓦,訓(xùn)練有素。
一會兒功夫,站在田四的三間草房里,就可以給天上的云彩招手了……
拆房的那天,田四的老婆把第六個女兒,就是這個碎女兒生在了風(fēng)沙彌漫的山洞……
想不開的田四喑啞了。
半個月后田四有了話,但大腦不正常了。
他吼了一聲:“他媽的腳片子,我的房!”
苒(站)起就跑,他跑到鎮(zhèn)上,副書記已經(jīng)升成副縣長,他就一口氣跑到縣上。
眾人沒堵住,他踢腿輪胳膊地進(jìn)了副縣長的門。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茶杯,一氣子喝干,把茶葉一吐,眼睛一繃(睜):“賠我的房子!”
可能嗎?不可能,計劃生育是硬政策!
啥是硬政策?它是國家的基本政策!你懂嗎?你不懂!
真不懂,田四先前不懂,現(xiàn)在哪里還能懂,他已經(jīng)瓜了,快瓜實得了!
遠(yuǎn)天處,有個聲音在高呼:兒子啊,香火啊,傳宗接代啊,房子啊……田四瓜了,你們都知道嗎啥……
……田四哈哈瓜笑著從三樓跑下來,學(xué)著殘破記憶中的副書記的樣子,左手叉腰,右手指樓,厲鬼般的吼叫:拆!拆!
從此,他每每瓜病犯了的時候,就指著莊子上不論誰家的房子就怪聲怪氣地喊:拆!拆!
在田四的拆的方案里,唯一留下的是清真寺……
因此,他有明白的時候。
他明白的時候就想:當(dāng)官的給女人戴的環(huán)環(huán)越多,動刀子割破肚皮的越多,帶人拆房子越多,就升得越快!
他甚至由此再想:民政的高興有災(zāi),當(dāng)然不是太毀滅性的災(zāi),要是毀滅性的,我就不存在球了……小災(zāi)不斷,錢財不斷,升官不斷……
他更由此聯(lián)想到前不久他的被免了校長的表弟,教體局長當(dāng)然希望學(xué)校出事兒,當(dāng)然不能是大事兒,太大了縣長揪他的帽子呢。他希望出的是不大不小的事兒。這樣他就可以揪下他們的帽子,揪得越多,掏錢的越多,他再往上掏,他就可以混個人大主任或者政協(xié)副主席什么的……
想著想著他真?zhèn)€瓜實了……偶爾,也明白一陣陣兒。
瓜實了,就胡來了,那天傍晚,他欺負(fù)麥燕……幸虧他偶爾明白了,麥燕把他叫叔呢!
麥燕搭了一條粉色圍巾,換上一身舊衣服,拿上一雙手套,要去麥地拔麥子。
婆婆不讓她去,讓她在家里烙饃饃、燒開水、做飯。
事在人為,麥燕現(xiàn)在鍋頭上的本事有了進(jìn)步,她順從了婆婆。
其實,她還有一個心思,那就是能抽時間看書。
阿舍也放暑假回來了,給她帶來幾本筆記。這些筆記是周俊應(yīng)考時候?qū)懴碌模葧?,更通俗?/p>
她很感激周俊。
前天,她拿出自己繡好的幾雙鞋墊子,從公婆到阿舍每人一雙,恰好余了一雙,依斯哈說你繡的鞋墊花兒是香的,鳥兒是飛的,水是流的,魚是游的……好看,這雙還留給我。
麥燕沒理他,趁他不在,把鞋墊鎖進(jìn)了床低下的箱子。
有機會,她要感謝周俊。
也許阿舍是周俊的學(xué)生,也許周俊對阿舍有特殊教育。阿舍竟然成了嫂子和老師的信使。
阿舍說:“嫂嫂,周老師說你們考試在八月底,考點在市里。他要你好好復(fù)習(xí),到考的時候他在市里指導(dǎo)你?!?/p>
麥燕心里熱熱的,酸酸的。她拉著阿舍的手說:“好妹妹,千萬千萬不要讓大、媽,尤其是你哥知道。要不然,我就考不成了。”
“嗯!”阿舍點點頭。
依斯哈懶洋洋地在院子里悠來晃去,不想去麥地,正要趕車的老奎看出了他的球勢。
老奎朝拉車的驢屁股上一鞭桿,疼得那驢吱岡吱岡叫!
依思哈雖然驢似的心驚肉跳,但心里還嘟囔:那驢是借下的,你鞭桿重著當(dāng)然心不疼!
麥燕出來幫他扎緊手套,勸他:“去吧,去了好好拔,這發(fā)過雨的季節(jié),龍口里搶糧食,得緊著點?!?/p>
依斯哈伸著鼻子,聞聞她臉蛋上的香氣,過了味道的癮,走了……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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