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國我的家---廣州印象之一百
在漢語中,祖國這個詞是以鐵與火鑄就的,充滿了滄桑煙云。提到它,就想起了日寇鐵蹄,想起了八國聯(lián)軍。再遠(yuǎn),這個詞還沒有普及運用,雖然也有五胡亂華的慘痛、也有二度亡國的悲滄,但與這個現(xiàn)代色彩的詞組,卻只有血緣上的溝通,沒有痛徹肺腑的關(guān)聯(lián)。畢竟年代久遠(yuǎn),那些亂華亡華的民族,大多數(shù)也成了祖國的兒女。把那些前世的愛恨情仇放下不談,只說祖國這個詞從清末橫空出世以來,就伴生了無數(shù)的痛楚和烈火,調(diào)動了幾億人的感情,情愿為它而戰(zhàn)、為它而死。它自身也在災(zāi)難中茁壯成長,演化為神明一般的存在。其實,在其他語種里,這個詞也是神圣而專橫的,極富蠱惑力和煽動性。法語里的祖國在危險中,俄語里的社會主義祖國在危險中,都是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召喚著兒女們走向戰(zhàn)場、走向犧牲。
說句實在話,我也抵抗不了它的魅力。只要需要,我也能夠義無反顧地服從召喚,走向不可知的命運。實際上也正是如此,我父親就是在三七年投筆從戎,那時他已過了而立之年,在岳陽丟掉了家族店里的收賬本,大步走進(jìn)國民革命軍六十六軍的招兵處,當(dāng)場揮毫寫下了總理遺囑。四五年,三民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的殊死搏斗,使他彷徨無措,不知道雙方誰能代表祖國,于是申請退役了,躲到離故鄉(xiāng)沙市幾十里外的一個小鎮(zhèn)上茍且偷生。幸好解放初期的共產(chǎn)黨人講政策,對沒有持槍與新政權(quán)為敵的前抗日軍人,還是給了一定的禮遇。所以才有了我們幾兄弟的出世,也才有了我們貧窮而又平淡的生活。
然而,就是在這個時間段里,祖國這個詞與政治政黨掛上了鉤,并且越來越政治化了。聽從祖國召喚,就是聽從黨的召喚,聽從領(lǐng)袖的召喚。當(dāng)政治家的利益與祖國的利益一致的時候,赴湯蹈火人民也不會猶豫??烧蛡兝盟鼇砑舫惣?,謀取私利,就貶低了它在人民心目中的分量。祖國本是沒有政治含義的感情詞匯,它不僅屬于自己人,也屬于政治慨念上的敵人,只要這個敵人還是這個國家的國民。把跟它不相干的政治加進(jìn)去,就顯得荒唐可笑了。斯大林剝奪了托洛斯基的國籍,讓政敵在感情上失去對祖國的依戀,既無意義,也很殘酷。
披上政治外衣的祖國一詞,讓人不敢仰視。風(fēng)雷震蕩的五四時代,那個才子加流氓還敢把它比作戀人,后來者卻只能以母親視之。升上神壇后,更加光彩耀人,也更加頤指氣使。它一聲怒吼,就有幾百萬人成了反黨右派,在專政的鐵拳下喘息;它一聲呼喚,就有幾千萬人上山下鄉(xiāng),在艱苦的勞作里徘徊;它一聲令下,就有上億人失去飯碗,在饑寒里苦挨時日。所以,我對這個詞語心懷敬畏,它給我的感覺不是親切,而是一種無比的壓抑。在我的筆下,我總是回避它,一般用中性的國家一詞取代它,如果感情抒發(fā)需要,非要面對不可,就加上一個定語:我的國家。
確實,是我的國家。在我的祖輩和可以看到的后人里,都是把這個國當(dāng)做自己的家。我們不會懷揣幾本護(hù)照,隨時準(zhǔn)備席卷一筆公款遠(yuǎn)走高飛;我們也不會躲到不見天日的船艙里,漂洋過海去偷看別人的月亮。我們更不可能大耍威風(fēng),把其他家人當(dāng)做奴仆,獨自享受著家里的溫暖和幸福。即使出國也會像我的父親那樣,握著卡賓槍,沿著史迪威公路堂堂正正地南下,消滅我的國家的敵人,哪怕倒在野人山的熱帶叢林里也絕不后悔。七八十年代正年輕,滿腦子的建功立業(yè),我也想去珍寶島,我也想蹲貓耳洞,可也只能想想而已。在尋常的日子里,我們只能以微薄的力量,為我的國家添磚加瓦,雖然我們的努力,不一定被執(zhí)掌大權(quán)的家長們承認(rèn),但我們付出了了,也就于心無愧。
用中性的國家一詞,在我的感覺里,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而有了平等對話的味道。雖然事實上不可能平等,但對家長們畢竟不需要像對神明一樣虔誠,也不需要像對上帝的考驗?zāi)菢幽鎭眄樖?。既然這個國是我的家,我就有權(quán)為它的長治久安一吐忠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不能讓少數(shù)人吃獨食,而讓多數(shù)人孤苦無依;因為在祖國的祭壇上,所有的鮮血都是一樣的殷紅。
祖國啊,請善待你所有的孩子!
(此篇貌似脫離了印象系列,孤例,題目寫大了,廣州就顯得小了點。就以它作為百篇小結(jié)。對諸位編輯和版主的幫助表示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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