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9日中午12點(diǎn)30分，看完清輝先生寫的美文《甜蜜的打糖》。我的心動了，我的眼濕了。關(guān)于打糖的前塵往事我也想來個竹筒倒豆子，其中還有保守了幾十年的重大“蜜”秘，甜蜜的秘密。

那是我讀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家住一個小鎮(zhèn)上，小鎮(zhèn)每逢半月趕一次場，就讀的學(xué)校就在我家斜對面，學(xué)校中午11點(diǎn)半到下午2點(diǎn)半是回家吃飯的時間。若是遇上趕場天，我就會急急忙忙吃完中飯，然后去街上趕場。那時候大人很少有給孩子零花錢的，我當(dāng)然也沒錢買什么，也就是東看看，西瞧瞧，潛意識里是去看賣打糖的來了沒有。要是哪次遍尋不著，我就會在心里打起小鼓：唉，賣打糖的都沒來，這也算是趕場？

賣打糖的是個三十幾歲的帥鍋，面容姣好，可能因?yàn)樗?jīng)常四處趕場較少下地干農(nóng)活，又或許是常吃打糖，所以顯得格外比別人滋潤些。我老媽開了一個裁縫店，我常搜羅地上的碎布頭，積少成多。等著收廢品的來換成錢，偶有個五分或一毛，攢到兩毛就去買打糖，兩毛錢可以買二兩打糖。沒錢的時候呢，就不許看看？悄沒聲息地站在打糖攤位的斜對面，巴巴地看著一個個人喜洋洋地來買打糖，又甜滋滋捧著打糖離開，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有的人會問他住在哪，一擔(dān)紅薯能熬多少糖。。。。。。我總是尖起耳朵聽，知道他就住在雅江水庫旁的山坳里，那里水稻田少，只好在山坡上廣種紅薯，那時人們幾乎家家戶戶都種紅薯，所以紅薯很難賣得脫，不像現(xiàn)在大城市里的烤紅薯成了香餑餑。于是這個帥鍋就搶得先機(jī)，從事了這門古老的熬制紅薯糖手藝，雖然一百斤紅薯只能熬出幾斤糖，但卻能把賣不掉的紅薯變成錢，還是很合算的。

我“蹲點(diǎn)”的次數(shù)多了。終于有一次我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用量米筒裝了滿滿一筒米，那是一斤裝的，當(dāng)時一斤米市價五毛。帥鍋滿臉開花地讓女孩將米倒進(jìn)一個籮里，然后稱了半斤打糖給她。我忽地躥到帥鍋面前說：“哎呀，你怎么不早說呀，你莫散場著，在咯里等到我，我去拿米，我很快的”，我一溜煙跑回家，潛入米桶屋里，用手帕包了一兜米，塞在衣擺里，然后從后門溜上一條秘道，那是鱗次櫛比的街道門面背后的一條田基路，我一陣風(fēng)刮到了帥鍋面前，他親切地高秤稱給我二兩打糖。糖一到手，我就熱切地咬一大口，它居然回咬我，我的雙排牙齒泥足深陷，被牢牢卡住，動彈不得。引得那個帥鍋一陣爆笑加打嗝，他一邊笑一邊打嗝還要賣糖收錢，看把他忙的！旁邊的攤主和路人也過來看把戲。帥鍋的臉白嫩嫩的，但笑起來露出的牙床卻鍋底般墨墨黑，真是個帥鍋??！等他好不容易笑漸不聞聲漸悄，他才一邊咯哧咯哧一邊來教我呷打糖的訣竅：“你咕雜妹坨莫心急嘛，呷糖也是有竅門的，最好先將糖捂熱一點(diǎn)，再從邊緣一點(diǎn)點(diǎn)咬，咬到口里，還是莫心急，在口里多打幾個轉(zhuǎn)身再嚼，咕樣才不會扯脫你的牙子。你看看你，頭一口就咬咕么大，咕樣看你何的了，千萬莫霸蠻扯，牙子會扯脫的，你要等到口里的糖融點(diǎn)了，你的牙子才冇事哩”在眾人的嘻笑中我如立針氈，耐著性子聽完他這一長串訣竅，然后又一溜煙跑開了，雙手捂在嘴上，繞到那條田基秘道，才放慢腳步。我試著張開嘴，牙齒果然輕松脫綁，嘴角一股糖水哧溜而下，我趕緊騰出手去接，沒接著，掉落在田基上，瞬間消失不見，心里直呼：可惜，可惜了。這時的我，開始慢慢悠悠，倍加小心地小口小口啃噬，沒忘記在口里多打幾個轉(zhuǎn)，用舌頭把糖從砣搓成條，由條繞成絲，好一陣癡纏，攪成滿口糖水，才讓它細(xì)水長流徐徐滑入我的小肚皮。那個口感呀，細(xì)滑軟糯，那個甘甜呀，甜而不膩，那個香醇呀，唇齒留香，三日不絕。我如何舍得把它一次吃光呢？我總要留一小坨藏好，等到晚上睡覺時在被窩里慢慢品嘗，這便能讓我做個甜蜜蜜的美夢。

到吃晚飯，我象征性地吃了小半碗飯，老媽目光如炷在我臉上探詢:"你感冒哩？”我張嘴就來:“莫亂講啰！”老媽立馬瞪成了牛眼睛：“你的牙子何咯哩？”我嘴還挺硬：“何咯哩啰？！”老媽沖過來照我腦門一個栗殼子：“你偷了錢去買打糖呷？”此時千萬不能說：“我沒有偷錢，只是拿米去兌的打糖”。在老媽的是非觀里，偷米就是偷錢，如果這樣招了供，緊接著劈頭蓋臉就會下一場栗殼子暴雨，然后就踢我去跪瓷瓦子。

我摸 摸腦門沒覺得有多痛，就扁著嘴巴與老媽理論：“是個大人就可以隨便打小孩嗎？你要講道理嘛，你數(shù)數(shù)你的錢少了沒有呢？就算是少了，又是不是你掏錢時順帶著掉在地上了呢？”老媽想想也是，氣焰頓消。我再加把勁曰：“別個散口打糖把我呷，也要不得哩？！”老媽仍滿臉疑惑地瞄著我說:"別個散糖給你呷，你又有哪點(diǎn)帶愛相?你咕雜厭眼貨！”我一下欲語凝噎，旋即痛徹心扉，瞬間眼淚如大珠小珠聯(lián)袂而下。我淚眼滂沱跑回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想起受委屈的樁樁往事，嗚咽淚奔了兩個多小時，哭功十分了得，哭到好似肚子被掏空了。我餓了，掏出留著的那一小坨打糖，含著，就像含著一顆定心丸。那確實(shí)，我每吃一次打糖，一連數(shù)天都會心情大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就是那一天中發(fā)生的故事。此后我頻頻故伎重演，如法炮制，屢屢得手，如此這般度過了三年多的甜蜜時光。因?yàn)橛写蛱菐Ыo我的絲絲香甜，我也能志得意滿地宣稱:“我有個幸福的童年”。

到了讀初一，我突然轉(zhuǎn)性。從之前看不出性別的玩童蛻變成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鄰居家的門不再去串，更不可能去兌打糖。等我再長大些，十三四歲時，愛看瓊瑤的小說，看到那些“柔情蜜意”，“甜蜜蜜”，“扭股糖兒”等字眼，都讓我想說：哎呀，這不就是呷打糖的滋味嗎。在這個年齡段，我開始愛臭美了?？蛇却蛱怯袀€可怕的后患就是牙齒會染成墨墨黑，數(shù)天難消。所以后來媽媽買了打糖回來，我也吃得很節(jié)制。讀高中時，搬離了小鎮(zhèn)，直到今天就再也沒呷過那種紅薯熬制的黑褐色的打糖，有著紅薯的清香，甜而不膩，原汁原味，不加任何添加劑，可放心大膽吃，現(xiàn)在街上賣的那種米熬的黃色的糖，在我看來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打糖。偶爾遙想那個鐘情于打糖的小朋友，可能是早晚勤于刷牙，所幸沒有蛀牙。

故事講到這里，似乎接近尾聲，可我總覺得意猶未盡，我還是把那個隱藏多年的“解救打糖”的重大"蜜”密也一并曝光，也算傾囊而出，毫無保留。

讀小學(xué)時，老媽常斥責(zé)我是“好呷貨”，接著就嘮叨她自咯從天亮忙到天黑，哪有空呷零食。我確實(shí)很少見她呷零食，她將零食鎖起來。如瓜子，花生，桔餅，麻糖，打糖等，她從不主動施舍點(diǎn)給我，一買回家就上鎖，留著招待客人。打糖放在石灰壇子里，石灰壇子放在木柜子里，木柜子加把老式銅鎖。她常忘了吃，我常惦記吃。在寫作業(yè)的間隙，我常常繞著柜子走了一圈又一圈，邊繞圈邊猜想：怎樣才能將我的所愛從枷鎖下解救出來呢？真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有一天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是什么呀？這個不可以說，就像有句話講的，“不能說，不能說，一說就破”。反正那壇重兵把守的零食，從滿壇變成大半壇，再變成小半壇，最后漸漸從有到無，大多數(shù)進(jìn)了我的小肚皮。有一次，媽媽開了鎖揭開石灰壇時自言自語道：“咦，何咯少些哩？”她仔細(xì)檢查了一下銅鎖沒有問題，就貓腰四下看看，發(fā)現(xiàn)柜子角有個老鼠洞，老媽又自說自話道：“耗子能抬開壇子蓋？”我放下作業(yè)本，走過去搭腔：“老師說，老鼠子抬花轎”她將信將疑：“這個洞咕么小，打糖咯大一坨，何咯抬得出去”我高明地反問：“老鼠子就不曉得把打糖咬碎吃到肚子里搬出去？”老媽當(dāng)即恍然大悟道：“狡猾的耗子硬是可惱嘞，下回趕場天買點(diǎn)耗子藥放在柜子洞口?！蔽也辉傺哉Z又坐回書桌上，聽到老媽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我就從抽屜里拿出藏著的一小坨打糖咬一口，再寫作業(yè)，苦差事也成了“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無限好啰喂”。

媽媽不愛吃零食也不給我吃，那她干嘛買打糖呢？

那是因?yàn)橥夤珌砹?，她頭一要去買兩斤柚子糖回來，柚子糖算是打糖的崽崽：就是將剛熬好的打糖倒進(jìn)事先切成一圈圈的柚子皮里，腌漬幾小時就成了。老人適量常吃此糖，可健胃養(yǎng)肺，益氣寧神。如果沒得柚子糖賣，老媽只好買兩斤打糖回來放鍋里炒融，再將事先炒好的花生芝麻倒入拌勻，倒進(jìn)臉盆等涼后板結(jié)了，老媽就拿個銼子，一個錘子來，銼子刀口支在打糖上，另一只手拿錘子敲打銼子的把把，敲一下就會裂出一小塊，所以叫“打糖”嘛。

往往是外公遞一塊打糖放我手里，我才有得吃，外公當(dāng)天沒吃完的打糖又會放入石灰壇子里，等他下回來再接著吃。

近幾年想念打糖得很但又買不到，只好自己做一種替代品：就是將炒熟的芝麻花生磨碎后倒進(jìn)半瓶蜂蜜中拌勻，蓋嚴(yán)實(shí)，每天吃幾口解饞。有次正在做糖時，滿屋飄香，老公受不了，屁顛屁顛跑過來咂著嘴說：“可以呷哩嗎，可以呷哩嗎"

我這時就漫天要價：“你拿什么好東西來兌糖呷”

老公摸著頭問：“拿么子來兌呢”

我啟發(fā)他：“我小時候是偷米兌的打糖”

老公調(diào)侃說：“偷米？偷菜可以不？”

我東拉西扯吊他的胃口，等他口水流得足夠長了，才施舍他一口糖。

他吃到嘴了，立馬翻臉：“哼，我小時候連不要偷米兌糖，我爺老子就是熬打糖去趕場的，我想呷多少就呷多少，呷得我都不想呷哩”

我不敢相信驚呼道：“天啦，你確信你冇打鬼講？”

他肯定地點(diǎn)下頭，繼續(xù)眉飛色舞紅口白牙：“我們把打糖倒進(jìn)米花里拌勻，等板結(jié)后再切成一塊一塊作麻糖賣”

我轉(zhuǎn)而喜出望外："天哪，你真有這等好事？”

然后，他就如數(shù)家珍：“做打糖嘛。首先要準(zhǔn)備一些新鮮的麥芽，還要幾口大荷葉鍋，先將紅薯蒸熟，然后用一個煎子開始不停的熬糖，熬呀熬呀熬得不亦樂乎。。。。。?！?/p>

我等在他滔滔不絕中的一個間歇處，立馬求他：“你會做打糖是不啰？那你快做一回打糖來呷嘛”

老公攤開雙手做無賴狀：“做打糖的大荷葉鍋，怕是難買得到了，那個蒸箱呢，我上初中時做柴燒掉啦，會做打糖的老爸呢，已經(jīng)困在老家屋后的大山了。。。。?！?/p>

前幾分鐘還慶幸嫁對了人，可圓我多年的打糖夢，后幾分鐘我就泄了氣，連連哀嘆：“哎呦喂，我的打糖，我親愛的打糖，只能對你魂?duì)繅艨M了”。

后記：在此再次謝謝清輝先生寫的美文《甜蜜的打糖》，它讓我鼓足勇氣絮絮叨叨了這些舊日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我用了兩個小時的午睡時間，一氣呵成，真是一吐為快。意猶未盡的是由呷打糖的故事還引發(fā)了一些思考，我暫時想到以下兩點(diǎn)。

一是等我的寶寶讀一年級時，我會每月獎勵她一些小錢，給她立一個存折，讓她自己將錢存在里面，只要在她消費(fèi)前經(jīng)過我的分析確屬必需品，價格又值當(dāng)，就讓她自由支配，這不但可培養(yǎng)她的榮譽(yù)感，順帶也訓(xùn)練了理財能力，是否還有其他用處，暫時想不起來。

二是做人父母，不可輕易動手打小孩，語言暴力也使不得。小孩子那顆柔弱的小心臟太易受傷，雖然傷口會愈合結(jié)痂，但那種痛卻會彌漫整個人生。

（作者：丹蓓）

編輯后語:作者讀小學(xué)時在全校作文比賽中得了第一名，初中高中時的作文也是班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因?yàn)樗嗄赀h(yuǎn)離文字操練，雖有所思，有所想，但是否能形諸筆墨嗎，我很懷疑。這是我用激將法激出來的一篇文章。她為了證實(shí)為文需出自肺腑這個硬道理，兩個小時把它寫了出來，我看了覺得也不錯，本來自己還想寫一篇《打糖》來比試一下，卻也生出一種“崔顥題詩在上頭”的畏懼感，只好罷筆不寫了。是為記。

又附：我將她原文中一些方言刪了些，忙不迭發(fā)了出去，打印一份給她過目，她很不爽地說：“我當(dāng)時說的就是方言嘛，被你改了，我就沒辦法還原那個小小的我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fēng)格好不好？！”想到文責(zé)自負(fù)，且要保護(hù)人家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還是尊重作者意愿，讓那些消失的字眼“官復(fù)原職”，重發(fā)一遍，對各位真誠地說一聲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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