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
千山暮雪
一天都是陰沉沉的,總不見得太陽。
午后剛至,便已如同黃昏,說黃昏,其實才兩三點而已。
冰凍了一個季節(jié)的大地已經(jīng)麻木,沙質(zhì)裸露的路面,泛著浸出的層層白霜。走在上面,仿佛踩了一路玻璃,一步一黏,就凍結在抬腳的瞬間。
北方的冬天即是如此。
天色灰蒙蒙的,愈發(fā)讓人感覺凝重,蒼白,慘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的確不是太冷。
裹緊了衣物,帶了厚厚的帽子,頭縮進高高的絨料領子里,我不想呆在家里,沒人,空寂寂的......
路旁的柳樹早已脫光了發(fā),大院里也沒了生息——這里是我的小學呵。如今鎮(zhèn)上的學校都合并到了新校區(qū),于是,這本來每天最有生機的地方一下子冷清了。不對,樓上的一間屋子還開著燈,窗戶玻璃是讓霜封了去的,但模模糊糊還能透出些許微黃的光亮,是先前看門的老先生嗎?
轉身,往日歡笑依稀還存留在這里——下了雪,老師們便帶著大家拿起鐵鍬,鏟雪,堆雪人,還有其他......
又來自這里——孩子們用力推著這滿鐵鍬的雪,將木柄往腋下一別,再往遠處地上一磕,一個小雪堆便成了。眨眼工夫,孩子們便在白茫茫的地上開出了條條規(guī)則而有不規(guī)則的小路,交叉著,終于都通向了一處大雪堆。這便是他們的雪人了。下雪了。下得同十年以前一樣。
空曠的操場呼著熱氣,片片雪花便熱情地投入了他的懷抱,仿佛老友,不過,最可體諒了:四季輪回,風雨雷電的洗禮,學校的那幾幢大大的建筑物,人去樓空,也早已無聲地順應了一切,順應了一切寂寞凄涼。偶爾落在屋脊上頻頻點頭問候的老友,也只剩了幾只在灰天里的寒鴉。
飄飄揚揚下了一個下午,,操場已經(jīng)一片慘白。
雪依然在下......
小孩子最喜歡冬天,尤其是下雪天。他們的心靈是和這雪一樣純潔無閑暇的。堆雪人的雪就來自這里——孩子們便在白茫茫的的地上開出了條條規(guī)則而又不規(guī)則的小路,交叉著,終于都通向了一處大雪堆。這便是他們的雪人了。
雪人注視著這一切,安詳?shù)?,一座鐵門分隔開了這里的歡笑和長街外的冷清。
“進教室啦,進教室!”
看那孩子們,一個個摘了帽子,搓著雙手,通紅的小臉,還掛著橫七豎八的鼻涕痕淚痕,像條條軌跡,見證著他們的童真和熱情。
“回來啦?”
“嗯,回來啦,過年嘛。”
路人的過問,我不覺從回憶中醒了過來。
長街無人。
天氣不好,此刻人們都在家里,圍著爐子吃飯閑聊吧。只有幾個黑點在遠處緩緩移動著,幾個路口前,也一個個隱沒在冰雪的蒼白里了。
長街是白的,兩旁的房屋也是白的,長長伸出的煙囪徐徐吐著白煙,也在天空消散了。天色更暗了,漸漸地,幾個窗戶也亮起了燈。臘月二十。卻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息,門楹上的舊聯(lián)早已褪色破敗,無人來揭,摟窗上懸著的中國結落上了漆灰,也沒人來撣。
現(xiàn)在村里人們的生活比起十年前,已經(jīng)好多了,記憶里街道兩旁的貼了火紅春聯(lián)的平房們都已經(jīng)改頭換面,取而代之的是整齊劃一的二層小樓,還有封閉的陽臺。然而當初家家戶戶門前的大紅燈籠也不見了蹤跡,真的像過世的老人一般,只留存在親人的心里,音容笑貌是不被他人記起的。
爺爺是今年夏天去的。夏天雨水格外少,砌墓時下了點零星小雨,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奶奶現(xiàn)在住在“上街”,小時候便聽老人們講:上街東頭便是閣樓,是村子的最東面。西面也有有一座,現(xiàn)在還在呢。以前,天一黑就要關大門。那時狼子猖獗的很,往往晚上就可以聽見大狼和小狼結伴走過紙窗下的聲響。上街有一口石碾,前幾年還有人用過,那便是狼子們經(jīng)常聚集嗥叫的地方。半夜里的一聲鬼哭,全村的狗便要叫了,一聲接一聲,從東頭到西頭。冬夜里,靜的可怕,偶爾有蹄爪撓著木門的聲響,家里的大人就會捂著點睡覺的孩子的耳朵,提了火杵往門縫外亂捅一陣,聽起來驚心動魄的。
屋里沒開燈,黑的很。她坐在火爐邊,慢慢將茶壺往灶邊一移,露出的火光跳動著,冒著火星,灶邊的舊鋁茶壺又在嗞滋作響了?;鸺t的焰苗一閃一閃,映著灶邊的一圈烤干的紅薯,映著四壁一層新帖的老報紙。奶奶講著,講著,忽然停了。扭頭朝灶邊的小窗往外一瞧。火光映著她溝溝壑壑的半臉,風霜在融化。
呦,天快黑了呀。“你裝上幾只紅薯回家吧,你爸媽也該回來了,要是晚上吃的話,待會再拿個碗,舀點泡酸菜回去吧?,F(xiàn)在你們年輕人都忙,又不種地,也別光從菜鋪買紅薯了,咱家就夠,我個人又吃不了,多拿點兒,過罷年回城里也能烤了吃?!?/p>
“奶奶,城里是電磁爐,不能烤著吃,只能煮著吃,但就不甜了?!?/p>
從老屋出來,兀自閉了門,嗒的一聲響,厚布門簾上的木條框在門邊上撞出了幾年前熟悉的感覺。
夜,還沒來,又興許已經(jīng)來了。
天是灰藍灰藍的,呼出的熱氣成了團團白霧,幾乎也要凍成雪落下。
懷里揣著一紙兜紅薯回家,表層的是烤熟了的,一路上,腳下踩著咯吱咯吱的雪,鼻子里和心里卻是濃郁的薯香。一步步快快地向前走著,不覺,身后只留下了一條又快被暮雪覆沒了的足跡。
地是白的,一切都是白的,連遠山也是白的了。我家在村里的至高點,也就是小山丘的脊上吧。走著走著,耳朵的火熱熏紅了面頰,我依舊走著。
遙望,千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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