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賢才賀子徽

劉水騰

賀子徽，字嗣音、子翚，號存耕。盛唐文壇領(lǐng)袖賀知章二十三嗣孫，蓮花縣三板橋鄉(xiāng)湖邊村賀氏德賢公季子，涉神泉村開基祖。元順帝至正戊戌年(1358年)六月十五日辰時生，明正統(tǒng)戊午年(1438年)十一月初八日午時歿，享年80歲。仕至江南常州府江陰縣丞，主修《江陰志》，留有《哦松詩集》，供后人廣為頌讀。

三板橋鄉(xiāng)地處吳楚交界，無地而不設之學，無人而不納之教。為父兄者以其子與弟不文為咎、為母妻者以其子與夫不學為辱。子徽祖輩為農(nóng), 地位卑微，但其幼小聰明，頗具心計，遇事肯動腦筋，自小就有志氣、有抱負。善學廣聞，對各類典籍無不涉獵，對儒家經(jīng)史爛熟于胸。耕讀平生，仰慕圣賢，為境內(nèi)聞名學子。

子徽平時為人，粗衣敝履，躬耕隴畝，自食其力，樂道安貧，曠然自足，淡如秋水貧中味，和似春風靜后功。認定凡百事業(yè)，處順不可喜，喜心之生，驕侈之由起；處逆不可厭，厭心之生，怨尤之所起。常曰：“圣賢所言，無非存天理、去人欲，圣賢所行亦然，學圣賢者舍是何以哉？”

朱元璋稱帝，下詔儲賢，廣征器使。未曾入仕儒生，皆極力征用，立士大夫不為君用，則殺頭條文。子徽學問淵博，注意研究君王治國方略，洞察時局，素受“朝廷三老”、茶陵四大學士之一劉三吾推重?！渡徎◤d志》載: “當洪武初，子徽以薦辟對策稱旨?！驀@國初造士之隆，用人之廣也。山陬陋巷，毛發(fā)絲粟之才，咸得上聞，蓋庶幾野無遺賢焉?！焙槲涠哪辏?391年），子徽擢江南常州府江陰縣丞，他對三吾感激不盡，奉承曰: “玉堂學士舊家聲,一代文章擅老成。草詔頻來天上召,著書不負世間名。相臺苗裔流芳遠,祿閣藜燈吐焰明。何日承顏趨座下,也隨冠蓋上蓬瀛?！?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子徽主政，愛民有加?！督幹尽份d: “整飭吏治，親自查處貪賄；減削田賦，廢除苛捐雜稅；清理軍籍，釋放無辜平民；興修水利，設濟農(nóng)倉；修建學校，培養(yǎng)人才?！本砰捝炍荩f里焉聞。惟資守宰，字此蕓蕓。

子徽有太史之風，良史之才。《江陰志》載: “洪武二十四年春，予來貳令。到任兩月，獨員署事，自卯而□□而退，屈力殫慮，思圖補報，何暇覽是邑山川之形勝，論當時人品之賢否？……一日，有耆士謁予而言曰：江陰歷代事跡備載舊志，降自前元迄于今，猶有所缺。俾鋟諸梓，以永其傳。” 朝代榛遐，圖志罔續(xù)，子徽感其深遠，潛心修志，后賀志編成，影響頗大。體裁悉依漢書，有國史之筆；且言辭剛正，評價中肯，不畏權(quán)勢，有司馬太史公之遺風，時稱“鐵筆史官”。

子徽尊上重恩，謙恭有禮。常拜訪御史府，感三吾恩德。詩曰:“龍樓鳳闕帝王家,仙客來乘海上槎。露下金盤天似水,煙消玉宇月無瑕。懷鄉(xiāng)思遠勞魂斷,報國才疎感鬢華。圣旦己臨恩許賜,五云深處泛流霞?！?語言飄逸奔放，用典綺麗準確，其對三吾之推崇及感激，可見一斑。遇欽差大臣微服察訪，皆恭敬遵從，謙遜有加?！顿椑钣贰吩娫? “驄馬翩翩下九宵,宣恩南國路迢遙。繡衣日暖春風動,丹簡霜飛曉露銷。獬豸飾冠明萬法,鳳凰瑞世格三苗。書生發(fā)白心逾苦,莫效涓埃報圣朝?！睂J差李御史之風餐露宿不辭辛苦，予以高度評價。

子徽重情惜友，博愛深廣。對告病卸任的好友包司訓贈詩曰（《贈包司訓解官歸文林》）:“暫喜公庭事不關(guān),看山偶共白云間。好風捲雨溪頭過,明月隨人馬上還。驛舍自憐長送使,山林誰似早休官。文場詩伯推包氏,辭疾歸來鬢未斑?！睂?a target="_blank">朋友，則無微不至給以關(guān)懷?！洞五X九功別幼子韻》詩曰:“一住磯頭歲月沉，賢郎定省意何深。斑斕少慰愁時眼，悲感榮多別日心。舊疾每憐生襁褓,新涼尤恐襲衣襟。叮嚀為道還家后，相憶誰從夢里尋。”拳拳心意，真切感人。

洪武三十年（1397年），三吾卷入“南北榜案”，發(fā)配邊塞。子徽因三吾所薦，而受株連。《蓮花廳志》載: “……蓋土氣驕則凌，餒則敗，而國運亦因之終始焉。種樹者其本欲舒其土，欲肥其培，欲平無搖無傷以全其性。為社者蹇蹙而筑之，端冕而臨之此，國初用人之法也。造士乃所以綏民，用人乃所以福國也?！闭畏沧笥抑T臣命運，須臾之間或許功敗垂成，其中艱辛復雜非凡人可以領(lǐng)悟。子徽詩云：“愁中不聽好音傳，孤負明時愧昔賢?；茧y百端衰鬢改,窮通一致此身全。青云夢斷經(jīng)三載,丹詔恩頒望九天。投老田園何日定,多情尚在未歸先。”一首垂老傷懷之作，感慨宦海沉浮憂喜難料，其中愁苦、自責、慶幸、不甘心諸種感情纏繞糾結(jié)，一言難盡。

永樂二年(1404年)，子徽卸職歸鄉(xiāng)，路過神泉。恰逢驕陽似火，又熱又渴，四處尋水，終覓得一井，水從地下冒出，汲而飲之，清澈透亮，甘甜沁睥，以為絕勝，因取名“神泉井”。見此地溪水中衍，溪澗回旋，崇崗四峻，云矞霞妍，視為風水寶地，隧從湖邊遷徙神泉開基安家。

井為“百物之始”?！妒辣尽份d：“黃帝正名百物，始穿井”。在歷朝歷代的發(fā)展中，人類與井的關(guān)系密切，不管人們遷居何方，“井隨人居”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據(jù)《賀氏族譜》載：“邑有神泉，百室同井，何年開鑒，體深而靜，德之地也，冬溫夏冷，挹彼注茲，利用修綆，取不竭養(yǎng)，不窮茶味，淡橘香濃，勿幕有孚，往來澤通，可以潛龍，可以滋殼，可以樂饑，可以滌俗，可以娛賓客，可以盟幽獨，可以卻病而益壽，可以焉神而悟?qū)W，可以成君子之交，可以受王明之福，汲古溉今於焉，聚族廉讓之間得此已足。”子徽遠離塵囂，隱居山澗之畔，才思如泉，品質(zhì)似水，與“神泉井”淵源相連。后人感子徽之人品高尚，才干超人，政績突出，名滿江右，特修賀江陰候祠堂，以千秋祭祀，緬懷追思，引以為耀。

《柬普承直》詩曰:“幾間茅屋倚江干,借住云間夢考槃。白晝捲簾山色近,清宵垂釣水光寒。賈生才調(diào)從誰識,蘇子襟懷每自寬。早晚天恩沾草莽,家書喜共報平安。晚憇河上，見舟航驟集，問之，乃曰述職。圣代龍飛三十載，臣僚述職赴京師。華夷郡國乾坤闊，川陸舟車畫夜馳。張趙治才傳盛世，伊皋相業(yè)顯當時。謫居誰念沉論者，目斷天門有所思?！狈饨〞r代知識分子的價值觀就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子徽也不例外，一心向往的還是歷史上那些名臣賢相的豐功偉業(yè)，即使被貶謫鄉(xiāng)野，仍然對朝廷能重新啟用自己朝思暮想。詩的前兩聯(lián)描寫各地大小官員赴京述職的盛大場面，而這一切已經(jīng)與己無關(guān)，只能當一位旁觀者，其羨慕慚愧隱含字里行間。頸聯(lián)提到當時不少能臣賢相都廣建功勛，他們才是自己的榜樣。尾聯(lián)回到殘酷的現(xiàn)實，自己被貶鄉(xiāng)野，但是仍有不甘，還做著一朝被啟用的美夢。

賢良隱士隱居鄉(xiāng)野，往往如魚得水，成就諸多千古文章。子徽貶謫期間，可謂文思泉涌，佳作迭出，只可惜年代久遠，多有失傳，難窺全豹。其《哦松詩集》刊行明代，后因兵亂，多毀無存，清初其裔搜求詩九十六首，重刻《賀嗣音遺詩》。其序云:“今取其遺詩讀之，大概愷悌忠厚，不傷開國渾樸之氣?！嵊^江陰公之詩，益瞭然于盛衰之故矣?！?人稱其詩，句老而意新，詞約而義博，寓微婉于淡漠，發(fā)纖濃于簡古，浩瀚者不失之泛，平易者不失之疏，高峻者不失之險怪。

先言其詩風格:如《題平蠻》: “破虜誰專第一功,將軍略地冠群雄。兇頑勢殞摧夷獠,擒縱才高擬臥龍。瘴雨已收遙漢凈,蠻煙掃書慶云紅。相期報國無他祝,四海車書永混同?！北憩F(xiàn)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和別人心中所有而筆下所無的常人之境。大有我手寫我口、我口吟我心、意到筆隨之妙。誠如唐杜甫所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矣。

次言其詩表現(xiàn)手法:如《送千戶候王智還鄉(xiāng)祭祖》: “彤云曉齊雪初銷,南徼凄涼草木凋。桑梓興懷思故里,松楸許謁荷清朝。錦衣照日鄉(xiāng)關(guān)遠,鐵馬嘶風閶闔高。珍重到家行祀事,重來為國好宣勞?！边\用比、興與敘述、抒情有機結(jié)合，或?qū)懢埃蚴銘?，或詠史，緣情而生，有感而發(fā)，兼有王漁洋神韻悠然及袁子才性靈獨絕之形象。

再言其詩譴辭造句:如《京邸感劉時敬鄒季魯運兵器赴京過訪》: “耕讀平生慕圣賢,宦遊七載讬生全。丹墀昔對三千字,黃石今燒五萬磚。老我發(fā)華空自短,愁人心緒向誰宣。照臨辱報平安喜,早晚兒童繞膝旁?！贝藶橐皇紫騺碓L朋友坦陳一生經(jīng)歷和心跡的敘事抒情詩，語言自白通俗，前兩聯(lián)敘事，后兩聯(lián)抒情，敘事為抒情張本，抒情據(jù)事由發(fā)生，互相映照，相得益彰。正如宋介甫所云: “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p>

后言其詩創(chuàng)造意境: 如《山家》: “白日柴門靜,清風柳巷深。山居多稱意,世事少關(guān)心。翁媼陪茶次,兒童戯樹陰。何當脫塵韋,結(jié)屋傍松林?！?廣泛接觸情景，頗具時代氣息。憂以天下，樂以天下。褒其所當褒，貶其所當貶，美刺并重。悲概婉約而不消極頹廢；曠達豪放而不輕浮虛妄?！对娝挕酚性? “詩之筋骨，猶木之根干也；肌肉，猶枝葉也；色澤神韻，猶花蕊也。筋骨立于中，肌肉榮于外, 色澤神韻充溢其間?！?/p>

《哦松詩集》所錄遠非子徽著作全部，但訖今為止是保存子徽詩文最多的集子，為我們研究子徽生平和思想留下了一份極其寶貴的歷史資料?！渡徎◤d志》載吉水郭公緒《子徽賀嗣音像贊》曰: “聲詩步武，李杜王陽，政事規(guī)范，卓魯龔黃，投老林泉，歸藏相張，而子若孫，芝秀蘭芳。噫，故能使后之人頌其偉績，不圖稱其文章，而景仰休光也耶?！?/p>

掩卷《哦松詩集》，一代先賢之文采，之才情，之品質(zhì)，之胸懷，之抱負，之浮沉，皆躍然眼前，不勝感慨。斯人駕鶴遠去，詩文遍地生香，更企后生矢志，不負先人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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