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淹沒在蒿草里的一段歲月 (原創(chuàng))
又一次回到家鄉(xiāng),在隨意溜達(dá)的時候,我瞥見和鄰居家相鄰的空地上,一人高的蒿草里隱現(xiàn)著一盤石磨,心里不禁悸動了一下。
那盤石磨,記錄著一段艱辛難忘的歲月。
在六十年代,中國人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吃飽肚子。打我記事起,饑餓就如影隨形地伴隨著我,打開記憶的閘門,尋覓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吃飽過一次飯的記憶。由于我們家人多勞力少,每年年終決算的時候,我們家分得的紅利是村子里最少的。看著嗷嗷待哺的我們,父母使盡了渾身的解數(shù),春天除了采野菜,還到去年種過洋芋的地里,挖上年秋天生產(chǎn)隊沒有撿拾凈的“凍死鬼”洋芋。最難熬的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好強(qiáng)的父親不得不拉下臉,胳膊下夾個小布袋,到山外的親友家去四處告借,有時候跑上三四家,才能借得三四十斤玉米或者其它的秋糧,那個年代,有余糧的人家寥若晨星,就是在山外的川道里,大部分人家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親友們能夠從自己嘴里勻出一點糧食來救濟(jì)我們,已經(jīng)是十分難得了!
求借到了糧食,因為數(shù)量太少,沒法子在水磨上去磨,只能在小石磨上磨粉。幸好村子里左奶奶家有一盤小巧的石磨,那石磨直徑一尺有余,一個成年人可以掀起磨扇,推完糧食,可以把上磨扇掀起來,存留在下磨扇磨齒里的糧食能清掃干凈,很適合加工數(shù)量不多的糧食。左奶奶家為了方便鄰居們推磨,給這盤石磨壘了一個三尺來高的磨臺,大人們推磨,磨棍剛好搭在小肚子上,既可以使上勁又可以騰出手來歸攏磨盤上的糧食。
那時候左奶奶家的小石磨幾乎每天都在忙著“吃”各種糧食,有玉米、蕎麥、蠶豆、燕麥、洋麥、最后還有了紅薯片。村子里的三十來戶人家,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端著或者背著買來的、借來的各種糧食,輪番來推推石磨。
我第一次推磨是跟上母親去的,那時候我們家還在大馬灘,那年我七歲。那一次我們背著三四十斤買來的玉米,到石磨上加工“大珍子”。母親掃凈磨盤和磨臺,開始推磨??粗S燦燦的玉米粒被石磨“咬”成了大小不一的珍子,散發(fā)出誘人的清香,心里便覺著石磨很神奇,就躍躍欲試,要體驗一下推磨子的感受??墒俏业膫€子太低,磨棍差不多挨在我的脖子上,被母親推得飛轉(zhuǎn)的石磨,好像和我有意過不去,是那么的沉重,簡直就是一座石山,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卻連一圈都沒有推圓滿??粗赣H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水,我干著急沒有辦法,只好跟著母親走圈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幾年之后,我終于可以推動石磨了,母親得到了解放,很少再去推磨子了。在石磨上加工的糧食,除了蕎麥要篩去蕎皮之外,其它的糧食都是連皮磨碎就算加工好了,因為連皮吃也維持了不了多長日子,哪里還能想著去掉麩皮呢!只有在正月里做面燈的時候,推玉米時,要去掉麩皮,推三四遍,直到面粉細(xì)膩才算好了。所以我們最盼望的就是過正月十五,那一天母親會用磨好的玉米面蒸面燈,更令我們激動的是母親還會用黃面捏出我們各自的屬相,在蒸笆上蒸好,到了晚上,插上蘸了清油的棉簽做捻子,一一點燃,那美妙的燈火搖曳著,映著我們喜悅的臉龐,使黑魆魆的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許多。當(dāng)捻子燃得正旺的時候,母親要我們端起面燈咬食,說是咬了著得正旺的面燈,娃娃的眼睛就會更加明亮。等到捻子燃盡,我們端起面燈一氣子猛咬,那被清油浸潤又被燈火炙烤的面燈,焦脆而不失綿軟,香甜饞人,可是母親說每人只有一個,誰也不愿先把自己的吃完,都是嘴里噙著那么一點點咀嚼著,最后慢慢地融化在嘴里。
石磨磨出來的大珍子最是難忘。玉米經(jīng)過石磨磨爛,成了不規(guī)則的顆粒,放進(jìn)大鐵鍋里文火熬煮一兩個小時,就成了香甜可口,令人流口水的大珍子湯,說是湯,其實就是稀飯,每人一老碗,就著酸菜,吃得大汗淋漓,渾身舒坦。尤其是大珍子湯熬好之后,留在鍋周圍的那層“糅糅”,柔韌耐嚼,口感美妙,是孩子們爭搶的對象。我和妹妹弟弟為爭搶“糅糅”,爆發(fā)過不止一次的爭斗,因為有父母的介入,最后弟妹們都會多少分得一些,可是吃上一點更饞,他們只好想著法子討好我,以便能夠吃到更多的糅糅。還有那鍋底的刮刮,香脆異常,更是我們爭奪的對象,每一次喝完大珍子湯之后,爭奪鍋鏟就成了焦點,母親只好親自給我們分刮刮,以免發(fā)生更大的爭斗。
石磨推出的炒面更是令人難以忘記。為了填飽肚子,人們想出了各種辦法,俗話說靠山吃山,每年的秋末冬初之際,林子里叫“面栗子”的野果成熟了,黃豆一般大的面栗子,紅艷艷面沙沙的甜。我們到林子里采來面栗子,拍成餅狀,中間用指頭鉆一個洞,然后用一根棍子穿起來。在太陽底下晾曬。到了來年春天,饑餓難捱的時候,再從屋檐下取下那已經(jīng)干透的面栗子餅揉碎,摻和上一點點炒熟的燕麥,用石磨推細(xì),就成了干澀,略帶甜香味的炒面。大人上地干活,娃娃上學(xué)讀書,帶的都是這種面栗子推成的炒面。這種炒面雖然干澀難咽,就著涼水還能吃下去,令人窘迫的是拉屎的時候,在那干坐了了老半天,努力地臉成了血紅色,就是拉不出小半截來,有些娃娃好幾天拉不出來,大人著急了,就用手指往出摳。你不摳咋辦啊,娃娃會憋壞的!
時代的變遷,使得林區(qū)的人們大多喬遷山外,也使得我的家鄉(xiāng)恢復(fù)了原始的模樣:蒿草葳蕤,野雉成群,狼豹揚威,野豬招搖,沒有了炊煙,沒有了人跡,唯有那些頹廢的土坯房隱現(xiàn)在青山綠水之間,偶爾有思鄉(xiāng)的游子回來拜謁故土和先祖,也只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留下幾聲慨嘆罷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就是這里荒蕪成一片森林,每一個曾經(jīng)生長在這里的關(guān)山人,心中都有一個美麗鮮活的圖騰在記憶的屏幕上閃現(xiàn),那就是我腳下的這片故土!
石磨上的齒痕早已被磨平,其中的一扇也不知去向,只留下這盤上扇,隱匿在蒿草之中,向后人昭示著一段艱辛的歲月,其實,就算沒有了這盤石磨,那段艱辛的歲月誰又能輕易忘記呢?
甘肅省華亭縣馬峽鎮(zhèn)雙明小學(xué) 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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