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你的生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
作者：譚向東
1996年秋。在湖大。
古香古色的湖大風光是格外的美。滿山的楓葉正紅，愛晚亭旁的小池里，綠荷與蓮篷正含羞地捧著晶瑩剔透的珠兒，滿池的游魚時不時從明凈的池水里竄出，撩起小小的水波。旁邊，一棟才兩層樓高的青磚墻上，爬山虎茂密的藤葉已蔓過了二樓的窗臺，從葉片上滑落的水滴，在不停地敲打著樓下的青石板。
這樓上住著一位六十多歲的教授。他四方臉，額寬而厚，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他倚窗推開了兩扇玻璃，雙手正捧著一只灰鴿，靈性的鴿子從窗口飛出，飛向碧空高處。(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一天是國慶節(jié)，全校放假休息。
不遠處，鄰家早起的音樂聲響起。他不由自主地跟著一起輕輕哼唱：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
清晨我放飛一群白鴿，
為你銜來一枚橄欖葉，鴿子在崇山峻嶺飛過……
他雙手扶在窗椽上。爬山虎葉片上細小的水滴點兒已濺到了他的臉上，他也全然無覺。他已如癡如醉地沉浸在了美好的音樂聲中。
那清脆而宏亮的歌聲，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雖已是片章斷瓦，卻依歷歷在目：他想起了自已還在英國時的寒磣羞澀，想起了身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滄桑，想起了多年漂泊在外的種種酸憷，想起了在國外的那個國慶節(jié)，一起歡聚頌唱《我的中國心》、《故鄉(xiāng)的云》、《父老鄉(xiāng)親》、《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的游子們，他一想到至今還未回歸大陸的、那位從浙大走出去的臺女士，不知不覺地，他雙眸飽含了淚水。
近鄰的音樂還在歡放：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
清晨我放飛一群白鴿，
為你帶回遠方兒女的思念，鴿子在茫茫海天飛過。
我們祝福你的生日，我的中國。
……
他靜靜地抹了抹眼淚。這究竟是涌動還是感傷？他自已也說不清。這是他多年來在國內(nèi)過的第一個國慶節(jié)。今天還會有很多政府要員和朋友要來看望他，他一想到還需將自已的這整棟樓清理打掃。才攸地緩過神來。
那宏偉而響亮的歌聲，已傳遍整個湖大校園。
窗外，碧空下，整個岳麓山的風光是分外妖嬈，陽光從外面射進來，溫暖著他的整個屋子。
2009年秋。在巴黎。
巴黎是法國的首都。因這座城市凝聚著服裝界的精萃，而吸引了不少在服裝界想干出點名堂的人。她，曾在這里呆過四年。從國內(nèi)一所著名的服裝設計學院畢業(yè)以后，就陪同她的姑媽，來到了這個充滿機遇和挑戰(zhàn)的城市。她憑自已在服裝方面豐厚的底子，很順利地就過完了ESMOD學校的最后一年生活。她沒有留在法國，而在姑媽的建議下，是回了祖國，去深圳開辦了一家較小的服裝公司。在她姑媽的幫助下，公司在短短的兩年時間里，進展得非常順利。從三間寫字樓開始，到現(xiàn)在，她公司已有四條生產(chǎn)線了。
她這次來巴黎，除了處理公司的一些事務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又去拜訪她的姑媽，想再次求得她的幫助。
等她處理完公司的事務時，天色已晚。她順手打了個手式，攔了輛法國的士，直向姑媽家奔去。巴黎的夜景還是那么的美，車水馬龍，燈紅酒綠。這座城市，在她內(nèi)心里還是那么熟悉，往來的人群，依是那么匆忙，熙熙攘攘。
四十分鐘后，的士在一個很有特色的鐵藝門前停了下來。
一位衣著唐裝，頭發(fā)歆紫，戴著秀氣眼鏡，雙手合撐一只青古銅色拐杖，腳穿北京布鞋的老婦人，已亭亭地站在了大門前。
她前去帶有嬌氣地送上了擁抱。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屋子。
“近來在國內(nèi)的生意如何？”
“老樣子?！?/p>
“為何沒進展？”
“可能是沒新的創(chuàng)意所致”
其實近幾年來，國內(nèi)的服裝行業(yè)，都處在了停止不前的狀態(tài)，雖表面上還是在持續(xù)增漲，但她早已看出，其實都一直是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生產(chǎn)、銷售。如此以往，走向衰竭是遲早的事。尤其是這幾年她的產(chǎn)品打進了澳洲市場，公司正面臨嚴峻的挑戰(zhàn)。她明白，公司必須得盡快有新的產(chǎn)品上市，才能圓她繼續(xù)保持前沿發(fā)展的夢。
她知道，姑媽這里每年都會有不少新作出現(xiàn)。她這次來巴黎，就是想看看有沒有適合東方發(fā)展且有市場潛力的作品，有就帶回國內(nèi)去。可是她又猶豫了。她不想直接開口。
她跟姑媽多年，她很了解姑媽。姑媽雖是人在法國，卻心系祖國、心系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只因年青時懷惴著一個夢想，在英國期間，她很自私地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沒有選嫁那個中國人——那個讓中國人很為之自豪的中國人，而選擇了眼下的這位法國數(shù)學家。其實姑媽，在遠離祖國的這異鄉(xiāng)生活中，每每祖國來客，她都是分外熱情，年青時是如此，到老年了還是如此。
“我想，我能幫上你這個忙的，”姑媽敏銳的眼光，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心事，很有意思地她用了杭州話，說：“不過，我有兩個條件你應該答應?！?/p>
“太好了，我的好姑媽，什么條件我都能答應?！彼f著還抱了上去。惹得旁邊的法國老頭都笑了。
“是嗎，”姑媽也呵呵地笑了，她說：“那好，第一個條件就是須在杭州老家建個分廠，所有產(chǎn)品都得從那里出去；第二個條件是……”姑媽收起了臉上的笑，一下子沉重起來。
“是什么？”她追問。
“是……”姑媽泯了一口杭州名茶西湖龍井，凝重地說：“made in china!”姑媽說這話時，她腦中那“雅典宣布2008年奧運會定在中國北京召開”的宏偉一幕，突然閃過。而且姑媽說話的那語氣，一樣是那樣鏗鏘有力。
“行，沒問題。”她不加思索地就答應了。因為她知道，只要姑媽出手幫這一把，公司再大的困難都將只是小兒科。并且公司在服裝領(lǐng)域的影響力將會突飛猛進。
她將姑媽的整套系列帶回深圳后，七個月短短的時間內(nèi)，就實現(xiàn)了她在姑媽面前許的承諾。她思慮良久，并將姑媽的名字定為產(chǎn)品名稱，還將姑媽的頭像也配在標簽上，注冊了商標。
2010年秋。在北京。
酷暑剛退。天空湛藍。大風刮來，葉落滿地，腳踩上去，能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偶爾也起風塵暴。這便是北京的秋味。
這一天，是國慶節(jié)。有七天的假。已早晉升為工程院院士的他，剛踩到自家門前的青葉。女兒就領(lǐng)著他的外孫女來到了他的跟前了，且?guī)е淮蟀路?。他撐著暗紫色的拐杖應了去?/p>
“給外公看看，今天都帶些什么來了?！?/p>
“衣服，外公，媽媽給你買的。你穿上肯定精神、長壽”
“哦，是不是，你別忽悠外公喲?！彼和鈱O女。
“不會忽悠你的，外公，你看我都穿上了。好看吧！”說著還扭了扭她的小身子。
回到屋里，乖外孫女陪他直接進了書房。
樓外，整個清華園是十分熱鬧，四處都揚著祝福祖國的歌聲。那個書氣濃濃的莘莘學府，其實往日是靜逸的。而以往，他也是常趁假日的閑余，外出走一走、游一游：去那百登不厭的長城，去鄰近的圓明圓，甚或去深圳看看變化，去廈門望望大?！?/p>
但是現(xiàn)在，他已是近八十歲的老人了，外出或是遠行已有諸多不便。他還是選擇呆在家里，呆在這書案上好。因為在他眼里，這書案，這棟樓滿目蔥綠的窗臺，才是他的最愛。
他接過衣服放到書案上。就在他放下去的那一瞬，他看到了那個標簽，看到了標簽上的那個頭像和名字。她對他是那么的熟悉，他永遠都記得那個響亮的名字，那圖像上隱露出來的她那年青時的風韻，他也永遠不會忘記。他靜靜地看著她，靜靜地，看了好久。
這時，他的乖外孫女如往日一樣，已幫他打開了書案前面的兩扇玻璃窗。
他沉重地走到窗前，慢慢地，又雙手捧起了那只伴他風風雨雨多年的老鴿子，鴿子從窗口飛出，飛向高空深處。
清華園內(nèi)的歌聲，依是那么熟悉，那么親切，那么宏偉。他站在窗前，立著拐杖，情不自禁地用他雄渾的聲音，跟隨旋律一起哼唱：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
清晨我放飛一群白鴿，
為你銜來一顆金色的麥穗，鴿子在風風雨雨中飛過。
我們祝福你的生日，我的中國。
愿你逆風起飛雨中獲得收獲。
……
那衣服標簽上有這么三個字，相信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臺貴萊。
2013/10/13日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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