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自省先生
胡自省先生是四年級的時候接任我們語文的,一個儒雅的年輕人,他一直教到我小學畢業(yè)。之前的語文老師是施小妹,從a、o、e開始啟蒙直到三年級,她說話有些嗲,可能是教慣了低段的緣故?,F(xiàn)在回頭看,胡自省的名字在當時——可能現(xiàn)在——依舊沒有念對過——“吾日三省吾身”的“省”,被鄉(xiāng)人念成了“你省省吧”的“省”!鄉(xiāng)人大聲大氣地說,來了一個胡——自——省,就是什么什么你省省吧的??!
胡老師當然有些不一樣,首先說話的腔調(diào)要平易一些,不像施老師那樣嗲——可能我們鄉(xiāng)下小孩質(zhì)樸,不太懂得欣賞嗲的洋氣——反正覺得胡老師沒什么特別的——這樣反而透著親切。我已經(jīng)忘了他教過我什么了,不過,他教我怎么做摘抄!可惜,那本可以揣在兜里的小冊子有次上廁所蹲在上面時不慎掉落了——印象中他挺看好我,好像說過我會有出息的類似的話,還有個上了年紀的美術(shù)老師(名叫培根,他的孫子跟我同學)也說過——他曾當過保長,見多識廣,能寫會畫(扁擔、籮筐上的字號以及雕花床板的花),據(jù)說是在村代銷店里發(fā)布的——那時大人們聚在一塊,可能也會問問教書先生,這一茬中誰誰怎么樣——我們這一茬有70多號人哪!你看,表揚一個人多重要,我媽媽就一輩子記得。
其次,胡老師是外村人,他是住在學校里的。整個村小,住在學校里的就他一個。我不記得了,可能是放學后他的籃球吧——稀稀拉拉的校園,就他一個年輕人在操場上蹦蹦跳跳,我這個小屁孩自然會感到新鮮,而且他的球技足以把我吸引——我的三步上籃好像還是他教的!不過,我跟胡老師最大的交情還不在這——可能我的昔日同窗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居然跟胡老師晨跑,跑了一年多!只是我不知道第一次是怎么發(fā)生的——是前一天約好的,還是某一天我來早了剛好邂逅晨練的胡老師?30多年了,真的想不起來了。
晨跑,在我們鄉(xiāng)人看來,肯定是吃飽了撐的——何況當時我們還吃不飽!但我確確實實跟著母親早起,她燒火做飯,我則乘著黒蒙蒙的天光來到學?!蠋熛仍诓賵錾下埽龈┡P撐,打一套虎虎生風的長拳(對我而言多么新奇)!然后帶上我跑步——我們的線路是從村小往北的鄉(xiāng)村公路:先上一個大坡,經(jīng)過水渠天橋,然后是荷花垅的小水庫,然后是一段平緩的直道(旁邊是二隊的菜地),經(jīng)過大垅,有一口我扈水捉過魚鰍的水塘,一段長長的上坡,然后就是江西垅——遠遠的湯溪齒輪廠的廠房,每次我們都在那個斜坡下來快要接近廠房的地方停下來,在那里我們可以看到浙贛線上的火車,哐當哐當?shù)臐L動是鄉(xiāng)野唯一的聲音。我們稍事休息,再掉頭往回跑?;嘏艿臅r候,東方還沒日出,有時我們會看到日出前的那種魚肚白,有時會遇上大片飄渺的霧,感覺渾身白得發(fā)亮,有時能踩到簌簌作響霜凍的土塊……偶爾我們會說說話,感覺聲音是飄的,更多的時候只聽得沙沙沙的跑步聲,那種晨光熹微中的田野在當時是很普通的——現(xiàn)在已不見蹤影,全是開發(fā)區(qū)的廠房和水泥路面了——跑回家的時候,母親剛好把米飯煮熟,有時剛好用笊籬撈出干飯——我洗漱吃飯,背起書包再去上學……
那年我11歲,一轉(zhuǎn)眼就30多年了,其間當然也經(jīng)過“知識上的苦學、人生方面的苦斗以及欲望心志的折磨”——有時我也反躬“自省”:既不當官也不掙錢,胸無大志,只是教書以糊口,涂鴉以自娛,儼然到了“斯亦不足畏也矣”的境地——這離胡自省先生的“有出息”不知有多遠,慚愧啊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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