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塘舊影(錢塘劉軍)
記憶中圣塘路24號依然破舊,梯比而筑的瓦屋在光影里泛著微黃。水泥脫落的矮墻上斑斑駁駁地露出些紅磚,風(fēng)吹得疏落,縫里綠色的枝葉搖擺得親切。紅日西下的時候我們就在院子里玩耍,圣塘路24號擠挨著十來戶人家,歲月流逝,雖然政治的大環(huán)境依然詭譎依然殘酷,流入平常人家的還是柴米油鹽,烏衣巷口話滄桑的淡定和從容。
上周五得閑去父母家探望,我買了橘子香蕉,買了四兩一只的大螃蟹,父親的加飯酒藏得醇香,三人持螯把盞,卻話童年時的那些記憶。畢竟四十年風(fēng)雨過去,那片老宅子里漫漶著的多是夕陽下那幾分西風(fēng)殘照。
世事變遷,多少舊時牽掛。我六歲隨奶奶從中山北路搬到父母家,也就是圣塘路24號,門前一片西湖水。奶奶生于清朝的最后一年,小時纏腳怕痛而中途得免,書是斷不讓讀的,只做些針線女紅,也算是家庭的開明和本分。奶奶家是絲綢工商,有十來臺機(jī)子,織得錦緞雪紡,吃的閑常饌肴。平日除了照顧年幼的弟妹,自己和姐姐也要上機(jī)織絲,有時候做得晚了就偷偷去廚房缸里打酒,煮兩只晚飯省下的螃蟹在月光下下酒。雖然奶奶喜歡酒,晚餐必飲,卻也沒見醉過。到了八十好幾仍能一餐四兩,不像爺爺煙酒泛濫,五十五歲,在我出生前就早早故去。
爺爺祖籍寧波鎮(zhèn)海,上代太公十幾歲就父母雙亡,太公背著一只印花包袱獨自闖蕩來到杭州,離開鎮(zhèn)海那天去父母墳頭拜祭,墳里竟爬出來許多螃蟹,血紅血紅的,望氣的人說吉祥!我雖不喜歡相士迷信,聽著卻也覺喜慶。后來太公白手起家打下一份好天地,不只是中山北路的幾間店鋪,就連旁邊的半條巷子也是我家的產(chǎn)業(yè)。
奶奶初到六公園很不習(xí)慣,時不時念叨著中山北路,說那里開門就是大街,那里方便熱鬧就連鄰居也透著和氣。春天的時候桑茶翠青,后院的空曠里有人種下蔬果,南瓜絲瓜青菜番茄,最可笑的還是奶奶種的西瓜,長成后只有拳頭般大小,切開里面白乎乎一片,蔥蔥綠意探出籬笆,竹籬外就是現(xiàn)在的“望湖飯店”。
夏天一過我就開始上學(xué),“天長小學(xué)”在孝女路離長生路不遠(yuǎn),玩玩鬧鬧也能考個九十分。奶奶每天買菜做飯,父母上班賺錢,院子里的向日葵開得奇怪,為何總對著太陽?最開心的莫過于暑假,有我最喜歡的蟋蟀和知了。捉蟋蟀必須要起得早,天不亮就蹲在墻根的草叢里,靜靜呆一會,聽它再次響起,摸準(zhǔn)方向翻開斷磚碎瓦,手電一照就呆呆地一動不動,瑟手瑟腳掏出一只尼龍編織的小網(wǎng)兜,罩住一按電門就跳到絲網(wǎng)上,從下面捂上,取根中空開口的小竹管,對著大拇指和食指中間的縫隙,看它爬進(jìn)去就用棉花頭塞住。阿旦哥哥知了粘得最好了,松香膏在火中烤化后堆在細(xì)竹竿頭上,循著叫聲一粘一個準(zhǔn)。見我們辛苦跟著提袋有時也給個三只兩只,就拿去讓奶奶烤烤吃著,真是香極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最是每晚的納涼躲在奶奶懷里,冰涼冰涼的。太陽一點點西沉,先拎兩桶水灑在門前的水泥地上,待地澆黑后搬出竹床和躺椅,電風(fēng)扇在床頭呼呼作響。冷菜熱菜湯匙,幾雙筷子在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的咿呀聲里夾的舒坦。飯后各家拿出了沁在井里的水果。夜幕降臨,忽然提出要開文藝晚會,有人拿著一只百瓦燈泡掛在窗檔上,女孩們翻箱倒柜找出圍巾手帕扎在頭上,唱歌跳舞在大人的催促下才怏怏散去。月明星稀,風(fēng)兒吹動起沙沙的樹葉,躺在奶奶懷里我已甜甜地睡去。
2013/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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