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素描---廣州印象之一百四十四
看到過全國的許多渡口,總覺得珠江的渡口給人的印象格外深刻。一是珠江并不寬闊,八條水道分開,每一道河汊比長江的支流都??;二是珠江處于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指頭縫里漏一點銀子,就可以隔三五里修一座銀光閃閃的橋梁。當(dāng)然,我說的珠江并不包括上游的西江??汕闆r并非如此,今年夏天,我就看到了一處簡陋的渡口。
那天是為看花去的,陪客人去花田訂花。珠三角很少看到農(nóng)田,就連菜地也極其罕有,它們都藏在樓群擋住的地平線那邊,地名與廣州幾乎扯不上界,卻靠車轱轆緊密連在一起。然而,過了黃埔汽車輪渡不遠,就有成片的花田撲面而來。車燈掃視之下,左側(cè)是瓷磚鋪面的一棟棟洋氣民房,右側(cè)的大地上覆蓋著黑壓壓的農(nóng)用薄膜,白天吸熱,晚上保溫,使嬌弱的花草能安然度過較冷的夜晚。這些花草發(fā)往全國和全球各地,只靠車轱轆就不行了,還得插上金屬翅膀,才能行得更遠更及時。當(dāng)人們合家團圓,看到墻壁上插著一束康乃馨,心里也增添了一點溫馨;當(dāng)一對戀人捧著一支嬌艷的玫瑰,在漫天雪舞中相擁著款款而行,生活就長出了一絲浪漫。誰曾聯(lián)想到,這些來自遙遠紅土地的鮮花,是在城市的洼地里生長。
車過一個集鎮(zhèn),就又上了珠江堤路。江對面燈火輝煌,珠江卻暗淡了,雖然是主航道,但少見有船行駛,只有幾艘采砂船在江心默默地操作著,成為夜空下的幾團墨影。沒有絢麗燈火點綴的江景,又回復(fù)到千百年來野渡無人的自然狀態(tài)。堤邊零零散散的蘆葦比人高,正在蕭瑟的夜風(fēng)里抖索著。堤的另一邊,是一道野溝隔開的荒地,除開一座小山頭擋住一半視線,滿眼都是荊棘和野草。在大都市的眼皮下,荒蕪著千百畝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地皮,使人難以想象。
在一個孤零零的廠房里住下,主人告訴我們,連同腳下的廠區(qū),這片土地,被人十多年前就買去了。買家是市府退休的官員,根本不清楚自己掌握了多少財產(chǎn)。僅僅是轉(zhuǎn)賣了冰山一角,其回報的利潤,就足夠再買十塊這樣的土地。沒有任何部門找他的麻煩,因為資產(chǎn)的運作,是在一個代理公司的名下。主人還告訴我們,以前,這里是萬畝蕉田。金秋時節(jié),黃澄澄一片望不到邊,略帶酒香的濃郁芭蕉味,陶醉著靜靜地珠江。土地是生長價值的,在大開發(fā)的地方和年代,棄農(nóng)建廠或建店、建馬路無可厚非。長出莊稼的土地,肯定比不上長出樓房的土地,但肯定高于長出荊棘的土地。這塊土地依山傍水,沒能出脫成亭亭玉立的美女,而是一年又一年虛擲年華,著實令人惋惜。
第二天清晨,我又去了荒涼的江畔。出乎我的意外,還有不少騎車人步行人和我一樣,在塵土撲面的破損路上,走向波光瀲滟的珠江。昨晚天黑沒有發(fā)現(xiàn),江畔佇立著一個渡口,遮風(fēng)擋雨的塑料瓦早已錯位,還被風(fēng)雨撕開了無數(shù)個豁口。告示牌掛在一根銹跡斑斑的角鐵上,字跡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過河四元幾個字。上船的過道彎曲狹窄,扶手倒是鋼管扎起的,看上去卻松松垮垮,好像人沒掉下河,它們會先投水。
雨篷下擺著兩排摩托車自行車,行人站在長長的簡易橋上,等候著薄霧中的渡輪。江邊,一排陳舊的躉船沿著榕樹林展開,隨著平緩的江流微微搖動。一個釣魚人站在躉船的最南頭,聚精會神盯著遠處的浮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翻越欄桿到那人身邊,發(fā)現(xiàn)魚簍里空空如也。在渡輪靠近躉船的時候,終于有條魚咬鉤了。他不慌不忙取下釣起的魚,說了一聲衰,扔得遠遠的。
怎么丟了?不能吃嗎?我問。
你吃?這種長腳的魚皮粗肉糙,貓也不吃。釣魚人沒好氣地說。
我們不吃,這里的污染太重了,水都成了綠色。在我們長江,水是清冽的,能夠看清水下兩三米處的東西。經(jīng)濟越發(fā)達,人生越無趣。野外垂釣這一廉價的休閑方式,也給轟轟烈烈的經(jīng)濟列車碾碎了。
釣魚人回過頭來笑一笑,又舒展手臂,伸出長長的魚竿。吃不吃魚無關(guān)緊要,享受的是垂釣的過程。
渡輪的主人是對中年夫妻。男人在機艙里忙碌,女人在船頭迎送客人,禮貌周到和藹可親。人都上了,她抽進跳板,威儀非凡地大聲喊道,坐好了,要開船了。真不知她那精瘦的身板里,哪來這么大的肺活量。我告別了釣魚人跳到岸上,又瞟了一眼告示:過河四元。不貴,對面就是大學(xué)城,若要走黃埔大橋,不知要轉(zhuǎn)幾道車,更加費時費錢。
臺風(fēng)天兔造訪的時候,廣州未遭風(fēng)災(zāi),瓢潑大雨卻下了幾天。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則新聞,新造一個渡口過河費漲到四十元,嚇?biāo)览铄?。我?a target="_blank">相信是我看到的那個渡口,平平凡凡一對嶺南夫妻,看上去忠厚老實,會賺昧心錢。
前不久,我因事又去了那里。夕陽老樹下的渡口分外凄涼。渡輪悄無聲息地泊在岸邊,沒有一個過河人。船家夫妻正在上游百米處插竿布網(wǎng),在一個小半島前圍了幾畝水面,像是來搞臨時養(yǎng)殖。初冬時節(jié),葦葉已經(jīng)枯落,蘆葦主干依然隨風(fēng)搖擺。黃昏的江水映照著晚霞,不再是墨綠了,而是一片柔和的金黃色。船家夫妻搖著一葉小舟,靠近渡輪,拾綴一會兒,就一人背著圍網(wǎng)、一人提著鐵桶上岸了。
他們經(jīng)過我身邊,我問,不過渡了嗎?
退潮了,停渡了。男人說道。
土話很難懂。我不知道退潮是什么意思,這里離大海還有一百多里,海潮進不了內(nèi)陸這么遠。如果指現(xiàn)在的枯水季節(jié)也說不通,珠江的豐水期和枯水期水量懸殊不大,剛才還有一艘大船在江心緩緩駛過。
女人見我遲疑不定,好心指點我搭過河的班車。她說:沒多遠呀,轉(zhuǎn)兩個彎就到了。這個渡口今年不會開了,我們都去河心打食了。
我并不過河,而是閑逛,于是隨口問道:這里是花草基地,你們怎么沒有種花?
男人笑道:馬行日象飛田,各有各的活法。我?guī)状硕际莿澊?,只懂得水上活計?/p>
他們走了,走在空寂的路上。他們的家,就在前面那個熱鬧的鎮(zhèn)子里。我沒有問到前不久漲價的事,這些本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人世的匆匆過客,沒有必要滲入別人的生活。
夜色濃了起來,一芽彎月不知什么時候悄悄地掛上天空。月光皎潔,把夜晚的渡口烘托得祥和寧靜,風(fēng)兒輕輕,水波溶溶,月下畫面令人心曠神怡。初冬的江邊涼氣襲人,轉(zhuǎn)身,我也回到了我落腳的那個孤零零的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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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虹 審核通過并說 欣賞美文!問候作者!歡迎來我空間留下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