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雪松
兩棵雪松
郝永茂
校園里有兩顆雪松。一棵擠挨在學校禮堂和學生公寓之間的風口處,一棵伸展在學生公寓和實驗樓之間的花園里。這大概是因為它們的相貌吧:前者形貌怪異,后者風骨倜儻。當初移栽的時候,工匠們總是絮絮叨叨地:雪松就怎么不能貌相呢!怎么不能貌相呢!
移栽是在夏季。雪松們原本生活的地方,要新建一幢樓房。雪松的身材已高,樹根團起一大坨泥土,需要十來個人抬著、扶著,艱難地移向新的居住地。怪異雪松的新居在一道高坎上,地下多是堅硬的巖石,喬遷就已經(jīng)很難了,存活更是讓人懷疑。相比之下,倜儻雪松的遷居就輕松多了,因為它要去的地方是校內(nèi)一個美麗的花園。
移栽好雪松,免不了天天澆水,可雪松那原本碧油油的纖針,竟然還是一天天地萎黃起來。微風一掃,纖針便簌簌地飄零下來,黑黑黃黃了一地。漸漸地,原本松針繁密的枝椏間亮堂了,粗糲的枝椏泛出灰白的顏色,好像一塊茂密的莊稼遭了蟲災,又像一個久病的人禿落了頭發(fā)。學子們掃走一地黑黃的纖針又掃走一地,不時地仰頭看雪松,滿臉的疑惑和惋惜。所有的癥候似乎都在指向同一個結(jié)果:怪異者已是病入膏肓,而倜儻者僅僅只是微染風寒。
然而工匠們并沒有放棄怪異者,他們扛來粗實的木桿,叉子一樣支在它的南面,幫助它抵御從風口里躥進來的北風。怪異者似乎是站穩(wěn)了腳跟,不再像以前那樣寒癥似地搖擺,它緩過了一口氣。喜鵲來了,繞樹三周之后又走了,它們不愿意將巢筑在病懨懨的雪松上。黃蜂嗡嗡地飛來,又嗡嗡地飛走,難道它們也在忌諱病松的晦氣?倒是那不時從垃圾池里飛卷而出的塑料袋,俏皮地掛在枝梢上,給落寞的雪松帶來了一絲慰藉。倜儻者雖然也枯零了一些纖針,但它很快便醒過了神。它背依蒼郁郁的煙袋包山,面臨清澈澈的清溪河水,傲立于花園的中心,審視著周圍的每一位臣民,儼然是這里的主宰。玫瑰為它獻上了忠貞的愛情,桂花捎來了嬋娟的問候,三葉草鋪好了綠油油的地毯,龍爪柳跳起了飄逸逸的舞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太陽露出寡白的容顏時,北風便漸次地緊了。吸吸溜溜地吹過一陣之后,便呼呼大作起來,最后干脆將飛刀密網(wǎng)式地擲來。怪異雪松硬挺挺地對抗著,任風刀凋零纖針殆盡,任風力拗過枝椏欲摧,樹身劇烈搖晃,撐持的木桿喀嚓嚓叫喚得厲害。但是,只要是風刀稍有收斂,枝椏們便猛力地回過手,抽向寒冬,發(fā)出刷刷的響聲。寒風攜帶著嚴霜酷雪應時而至。百年罕見的冰凍使山川素裹,峰僵水硬。像是一塊巨大的白布從頭頂罩下來,怪異雪松枝椏低垂,寒光流逸;風過處,雪霧便紛紛地飄落下來。倜儻雪松的境況卻不同。它外托高聳公寓的庇護,內(nèi)貯嬪妃媵嬙的溫暖,雖然終究也逃不過苦寒厄運,但它所受的苦難卻遠不能與前者相比,何況即使在冰封花園的時節(jié),仍然不乏臘梅們嬌滴滴的清供呢。
松枝上的雪水滴滴洇進泥土,冬被春驅(qū)趕到了峰巔或極地。雪松甩一甩僵硬了一個冬天的臂膀,嘩啦啦地將凌渣和酷冬抖落一地,枯萎的針葉也隨風而下,然后竟然嘎嘣嘣地挺起了脊梁,對著春天喜滋滋地吶喊。能挺過這樣的冰凍厄運,不論是誰,似乎都有一種幸運和豪氣。太陽長出山頂,穿過教學樓與實驗樓的夾道,涂抹在雪松上,讓它著上了春天的盛裝。春風徐送,松枝慢拂,仿佛在互致春天的問候;蝶雀翩躚,松和風哨,似乎在共慶春天的君臨。休閑的人們,散坐于雪松下,聊一聊雪松,嘆一嘆雪松;有攜帶著相機的,在咔嚓咔嚓的聲響中,把人和松都裝進了永久的記憶里,人有松的傲然,松不乏人的精氣;更有那悟性高的學子,把雪松寫進詩歌,每天迎著朝陽朗誦。朗誦聲感動了校園里每一個學子,也感動了雪松們。漸漸地,它們將冰封了一個冬天的激情噴發(fā)出來,送達每一個樹梢。樹梢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出了一大截,如雪似霧,又仿佛一層薄薄的朦朧的紗從樹巔披散下來。在朝陽里,雪松簡直就是一個披著婚紗的新娘。這些都是風口上的雪松。
花園里的雪松卻是另一番光景。教學樓后面另建了一個怡心園,它的那些玫瑰和龍爪柳們都競相遷居了;蝶兒雀兒不來;風兒陽光被樓房擋著,即使偶爾一現(xiàn),頃刻便又消逝了。它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在春光里,它始終打不起一點兒精神,樹梢上很少見到那新生的灰白色,就這樣日見黑瘦了下去。
校園里依然有兩棵雪松:風口上的粗壯茂盛,花園里的黑瘦委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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