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將一如既往地將女人和春看作是美在人間的模糊倒影或拙劣副本，并在哲學(xué)或宗教的層面上完成其終極追問的作業(yè)。-我的疑慮：一個平庸種族的干枯文體和輕快傷感能否經(jīng)受如此的提升與探查？即使回答是肯定的，在一個革除了力度和深度的所謂后工業(yè)社會，這樣的過程意義何在？

顯然，這已涉及到“聒噪”的某種本質(zhì)。

1.背離與遠去

青玉案

賀鑄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月橋花院，鎖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神之間永遠橫亙著無法逾越的距離。在一首名為“青玉案”的詞中，它是詩人往來其間的“橫塘”。一種對特定空間的留戀與眷注，初步指涉了存在的意義，即荒誕。這樣的生存話語，揭示了神明對人間精神事務(wù)的棄絕。此種現(xiàn)象——諸神奔走哀號四散逃逸的遺跡在后現(xiàn)代大師的筆下觸目皆是。

毫無疑問，神的離棄使眾生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變得黯淡無光，在時間之流中永恒地循環(huán)，陰沉地輾轉(zhuǎn)。由此，人的目光也大步潰退到對世俗事務(wù)的掌管之上。在惆悵的詩意言說中，它們是月橋、花院、鎖窗、朱戶以及對季節(jié)流變的無限傷感。所有這些輕便的事物都旨在向我面陳這樣的道理：由于終極價值的消解，人企圖保持一種最低限度的悲慟，他的目光就必須流露出對自然器物的迷離與恍惚。這就是傳統(tǒng)美學(xué)中所謂的“移情”。

而《詩經(jīng)》的功能就是被確定的。在精神游歷的發(fā)軔之中，“所謂伊人”——一個無法指稱的秘密事物，握住了我的全部信念。但它卻置身于遙遠的彼岸（“在水一方”）。隨后，詩句迅速閃進了黑暗輪轉(zhuǎn)的結(jié)局：“溯洄游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焙V信剛剛開始，上帝的燈便悄然熄滅。

然而令我驚異的是，（洛）神的身影尚未走遠，聒噪者的字詞已從喉口筆尖急速跳出。聒噪所生成的喧囂遮蓋了神的沉默，并使自我失去對境遇的真實感受。這就是衰枯之草、慵懶之絮和閉抑之雨得以滋生的根本原因。作為“閑愁”的譬喻，空間的遞增為愁悶的蔓延開辟出闊大的道路。它最初導(dǎo)源于那些跨掉的意志，之后就使心靈的大規(guī)模死亡成為不可避免。在這里，“試問”一詞意義重大。它是虛設(shè)發(fā)問、自說自話、在喪失終極關(guān)懷后的自我撫慰。它有限地啟示了雞零狗碎的歡娛、俯拾即是的謊言和神經(jīng)錯亂的發(fā)泄并沒有完全遮蔽人對心靈世界的內(nèi)在渴求。那么，這是一個微渺的福音嗎？

2.聒噪與迷失

踏莎行

郴州旅舍

秦觀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斷望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對“聒噪”應(yīng)該做出如下定義：話語量超出日常生活的平均值，并企圖用話語替代其他生命操作以改變在所的意義的語言繁殖運動。話語的泡沫如迷霧一樣懸浮在生命的上空，從而擴大了它的邊界，以便把整個世界掌握在手。這是人對上帝的可笑的模仿。

必須承認，正是話語的聒噪制造了龐大的意義迷津，使人走失在自己的話語建筑里。那些崛起的山體、高聳的樓臺、蜿蜒的河流、烏托邦副本以及鳥的啼囀和江南的動植物，它們滋生并動員著在它里面的人的全部智力和突圍激情。然而，絕對迷津加上迷者的胡亂行走，續(xù)織出無數(shù)的價值死結(jié)，使全部的信念探險活動瓦解。對此，人發(fā)出了“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的悲涼心聲。其中《桃花源記》一個詩者的簡短夢境。當(dāng)他退出后，他無法再度進入：迷津阻止了他。

物體甚至話語本身成為價值的載體，這已經(jīng)指涉了人類價值體系的龐雜格局。但多元的狀態(tài)并不一就是民主和自由精神的象征。相反，多元主義往往為拒絕猜想真理提供托詞，使人敬重于一些雞毛蒜皮般的碎事，如贈梅與寄書，以取消對本初或終極的探險活動。

語言的統(tǒng)治無所不在，像罪惡之手，操縱著人的生存。即使沉默的人以冥思和靜慮去抵制語言，削弱它的權(quán)能，某種內(nèi)在的話語仍是不可拒斥的。秉性憂傷的詩人，當(dāng)他在羈旅途中的孤館顧影彷徨時，他已進入語言之鏡所遍豎的迷津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講，詩歌是一種聒噪。它導(dǎo)源于旋律性的哭泣。詩人是名副其實的聒噪者。如果我更激進，那么，上帝是一位詩人。在他的語詞濺落的地方，烏托邦明亮地誕生了。那么，除了承認一個碩大專橫的話語制度之外，我們是否還有別的更重要的話要說？

最后，對水流方向的責(zé)問觸及了存在主義的最大命題：人本來可以通過已有的一切自救從而也救贖他人，但由于人念念不忘的是未來的機遇，從而也失去了現(xiàn)在的自由。這正是名句警誡我們的*言。這樣的經(jīng)典言說依然適用于聒噪、迷津和生存的內(nèi)在機制。

3.奔走與劫持

蝶戀花

蘇軾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語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

落紅、青杏、春燕、流水，纏綿的柳絮與叢生的芳草，這正是奔走者所目擊到的日常風(fēng)物。暮春，兩個時季的間縫、一個催生傷感情懷的落寞時節(jié)。舊事物的消隱與新事物的涌現(xiàn)共同激蕩人內(nèi)心的陣痛與迷惘。更替的空間和連綿的意象表明了“日月逝于道路，筋力疲于往來”的緊張的奔走形態(tài)。其中“天涯”，一個難以企及的遠方。它無奈地道出了作為人生的本質(zhì)，即奔走。永不停歇的奔走。粗碩的腳掌仿佛一枚枚古怪的圖章，將盡其所能地遍涉每一寸土地，并企圖將疲憊的塵土塑造成激情洋溢的風(fēng)。

而一墻之隔的迥異境界是顯而易見的。相對于奔走者，游戲者的秋千在靜謐的庭院中悠閑地飄蕩。被中間價值劫持的人，精心模仿著伊甸園中的青春歡娛。這樣的簡單言說至少包含了三種歷史的時態(tài)：原始教義、啟蒙與后現(xiàn)代。

置身于伊甸園中的人是一面白紙。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原罪”成為“福音”。這正是啟蒙的誕生。當(dāng)理性君臨一切的時候，人開始置上帝的闊大關(guān)懷于不顧。后來殺死上帝，在他的尸骸旁慟哭并宣告他的噩耗，這就是自尼采以來西方哲學(xué)的基本特征。而“游戲”，正是遠東地區(qū)對這一世界性后現(xiàn)代浪潮的簡單響應(yīng)。

那么什么是啟蒙？啟蒙就是將人的聲音植入“類人猿”的喉中，以便他們能夠像人一樣自由的發(fā)聲，從而避免成為闊人猴宴中的“極品”。然而所謂的現(xiàn)代主義從來沒有在中國落地生根。那種理性、自由民主的精神與傳統(tǒng)文化的根性格格不入。美國總統(tǒng)和他的人權(quán)宣言只是一個電視事件，人對它的關(guān)注在于它的無法企及。

至此，我已就句叢所指涉的言說意義作出了全面的闡述。在我所謂的歷史時態(tài)中，墻內(nèi)的人分別是“白紙”、“極品”和“游戲族”。那么，對于這樣的“鳥人”，難道我不應(yīng)給予必要的憐憫和蔑視嗎？

沒有什么比這樣的場景更令人痛心。我的意思是說，當(dāng)我堅持認為墻外的人是高蹈不羈的奔走者而非驚慌失措的逃亡者時，我不幸發(fā)現(xiàn)了這點：即人類歷史上幾乎一切的先知都面臨這樣的困境：他們因為悲憫而從事著叫醒；但叫醒之后的無路可走又使他們充滿了懊悔。那么，我是否可以這樣說：他們是價值荒原上僅存的火種？面對暴力之暗、謊語之暗、迷津之暗以及人的趨暗本性，奔走者的使命無比重大。他及其同類的走出迷津，指望于時間的這種無限跌宕。這樣的結(jié)局，同樣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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