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春節(jié)晚會

這幾天,中央三套播“我要上春晚”節(jié)目,使我想起了我們家的春節(jié)晚
會。那是1974年春節(jié),由于父親在文化大革命中挨批斗,被懷疑是特務(wù)的問題,
得到落實政策,予以平反,恢復(fù)了名譽,重新回到振安區(qū)醫(yī)院上班做牙科大夫,
記得當時他淚流滿面,高呼毛主席萬歲!從1966年到現(xiàn)在八年了,他始終戴著
特務(wù)分子的大帽子,壓得他抬不起頭,挺不起胸,見人矮半截,我們姊妹也跟著受牽連:本該升學的我下鄉(xiāng)了,二哥在大連理工大學畢業(yè),本應(yīng)分配在省內(nèi),卻被分配在遙遠的黑龍江北安,冬天零下40度。弟弟妹妹連紅衛(wèi)
兵都入不了,等等。所以這個春節(jié)真值得好好慶祝一下。家里還養(yǎng)了頭豬,宰殺時近二百斤,這在當時每人每月供應(yīng)三兩油(當時給遼寧省某領(lǐng)導(dǎo)起名叫陳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兩,)半斤豬肉的情況下,真是太奢侈了。
哥哥姐姐們都帶著孩子從外地回來了,姊妹八個終于湊齊了,全家二十三口人,好不熱鬧。除夕那天,哥哥們按菜譜做了紅燜肉,櫻桃肉,油炸里脊和酥
白肉,還有南煎丸子等十幾個美味佳肴,全家人大快朵頤,好好的解了頓饞。吃
完晚飯,父親高興地說“七,八年沒這么高興地過年了,一定得好好熱鬧一
下”。我三哥是沈陽音樂學院的,樂器一般都會,二哥會拉二胡會吹簫,大哥會拉手風琴。
晚會開始了,大姐先唱了一首“我的祖國”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
兩岸。。。雖比不上郭蘭英,但也很有韻味。我和三哥唱了“老兩口學毛選”學了一篇又一篇,一字字一行行,句句話兒記心間,老頭子我來挑戰(zhàn),老婆子我來應(yīng)戰(zhàn)。。。唱完,大伙還讓唱,又唱了“老兩口同年五十八,越活越覺得勁頭越大,新人新事叫咱開了眼,手拉著手兒唱一唱心里話。。。這時三哥頭上的毛巾
掉了下來,大伙哄堂大笑。媽媽唱的是“繡金匾”正月里鬧元宵金匾繡開了,一繡毛主席,領(lǐng)導(dǎo)的主意高。二月里掛春風金匾繡得紅,二繡總司令革命的老英雄,三繡周總理,人民的好總理。。。雖已是六十歲的人了,但聲音甜美,宛轉(zhuǎn)悠揚,充滿感激之情。我們的音樂天賦全都繼承于媽媽。
大哥是沈陽市話劇團的演員,曾和呂曉禾是同事,他朗誦的海燕: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云,在烏云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一會,翅膀碰擊著波浪,一會箭一般一直沖向烏云。它叫喊著——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就在這鳥的勇敢的叫喊聲里,烏云聽出了歡樂。。。我至今不忘。二哥是花腔男高音,和二姐對唱劉三姐與秀才那段,二哥唱“百花爭春我為先,桃紅李白緊相連。旁人唱戲我挨打。。?!辈坏人?,二姐馬上就唱“姓陶不見桃花開,姓李不見李花白,姓羅不聽鑼鼓響,三個蠢才哪里來?!”加上她那豐富的表情,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我又把在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演過的舞蹈“游擊隊之歌和小簸棋舞,跳了一遍。不過,這應(yīng)該是幾個人一起跳才好看。小妹和小弟演的是革命樣板戲“沙
家浜”中阿慶嫂和刁德一智斗那段,小弟把三哥的眼鏡戴上,可他沒有三哥胖,老得用手往上扶那鏡腿,影響了他水平的發(fā)揮,倒是小妹演的阿慶嫂一招一式很是到位。我又給大家說了段天津快板,“竹板這么一打呀,別的咱不夸,說一說。。。?!蓖頃破鹆烁叱保⒆觽冘S躍欲試,各展其才,姐姐的大女兒和兒子唱了“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水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處環(huán)繞著綠樹紅墻,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我女兒也著急了,我說,你唱什么,她要唱我是公社小社員:手拿小鐮刀,身背小土籃。。。
看著她那燦爛的笑臉,聽著她那稚嫩的童音,歌詞一下子觸動了我的心,想到自己
從1965年下鄉(xiāng),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九年了,艱辛遍嚐,苦累受盡,前途渺茫,毫無回城的希望,大人倒沒什么,孩子將來怎辦?其他姊妹各個優(yōu)秀,只有我和孩子是
"屯老兩”,鼻子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吹酱蠹夷敲锤吲d,生怕打破這歡樂美好的氣氛,強忍著不出聲,躲到外面,讓淚水盡情地流淌,把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全都隨著淚水拋灑盡致。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心里舒服了些
聽到孩子在屋里找媽媽,只好撿了一盆凍梨,洗了端回屋里。低著頭,怕人看見
我的眼睛,但還是被細心的大姐看出來了,她安慰我,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委屈,越是忍不住,竟嚎啕大哭起來——這個晚會被我攪散了!事后,我非常后悔,可是當時二十來歲的我,真的是感到絕望,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后來父親因文革受到的嚴重打擊,罹患了胰頭癌,在1976年春天去世了,那年他才五十九歲,還沒到退休年齡,他的鑲牙和接骨技術(shù),在當?shù)乜墒且涣鞯?,他常年為人們接骨,治療瘡癤子,都是用業(yè)余時間,并且從來不收一分錢。在他的追悼會上,上級領(lǐng)導(dǎo)也做了充分肯定。他臨終時那不舍的眼神,我永遠不忘。姊妹八個又聚齊了,可再也沒舉行過家庭春節(jié)晚會。這唯一的一次,我將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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