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花開

郝永茂

我家門前的場子邊上擺著許多盆罐，里面侍弄著不少的樹木花草，有花椒、紅豆杉，也有蘆薈、大理菊和君子蘭，最引人矚目的卻是忍冬花。忍冬花原有兩株。一株養(yǎng)在花盆里，一株躲在右邊的墻角處?；ㄅ枥锏娜潭?，在一根竹竿的撐持下直起腰桿，兩尺來高的模樣，在頂端才方圓尺許地蓬勃開來，乍看去，像一把撐開的墨綠色的傘，又像竹竿上凝著一團墨色的云，然而花事極盛，香氣馥郁。老方搬家的時候，也把它搬走了。躲在墻角里的這一株，據(jù)說也是老方栽的，卻被遺棄在這旮旯里。

墻角處原來是一個自來水池，廢棄了，被果皮藥渣填充其間，慢慢地竟成了花池。它與忍冬花極相稱。且不說果皮藥渣腐敗成上好的肥料，單是這同樣遭遺棄的命運也足夠相憐的?；ǔ嘏ψ甜B(yǎng)忍冬花，忍冬花也絕不忍心辜負(fù)了花池。日復(fù)一日，花池依舊接受著腐敗著果皮藥渣，忍冬花也就扶著墻壁一路攀爬，綠了整個兒墻壁，綠了一方天宇，凝結(jié)成偌大一團青黑色的霧，逼窄了庭院，神秘了庭院。微風(fēng)吹拂，它搖落一地斑駁的碎影，卻搖圓了人們的渴望。陽光煦煦地照，微風(fēng)柔柔地拂，細(xì)雨甜甜地潤，它們按照春的旨意，催發(fā)忍冬花春的心思。

忍冬花好像總是喜歡和人們開玩笑，你殷殷地期盼著她，她卻若有所思地深藏于藤葉間；你千呼萬喚著她，她卻羞答答地半遮半掩。終于，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早晨，晶瑩地露珠折射出朝陽，擦拭了我眼角地惺忪。我奔過去，強忍著心跳。露珠凝結(jié)在忍冬花的藤葉間，五彩閃爍，仿佛是忍冬花綻放的奇花異蕊。而托舉它的竟然是忍冬花蕾，米粒高矮，擠擠挨挨，火柴頭模樣，青碧碧地一簇，盡情地吮吸著晨露與朝陽。放眼而去，竟是一簇簇地青碧色，一顆顆的五彩珠，整個兒宛如童話世界里的圣誕樹。露隱露現(xiàn)，風(fēng)催雨潤，青碧色漸漸地高起來，亮起來。身段高挑，纖腰經(jīng)不住盈盈一握；粉臉白皙，嬌羞怎堪受褻玩一瞥！然而，就是這么白純純的一色，就是這么俊朗朗地一揚，便把身和心都揚成了一個個歡快的喇叭，徐徐地吹出幽幽的芬芳和甜蜜蜜的笑臉，快活了日升月落，香透了季春與孟夏。

蜜蜂總是多情的，它們逆著風(fēng)而來，嗡嗡嚶嚶地唱著情歌，一頭扎進忍冬花的芳心里，把她的蜜汁情思銜走。蝴蝶總是浪漫的，她們著五彩衣衫，在忍冬花的周圍翩翩起舞，和著忍冬花引吭高歌的情致，演繹出一曲舞伴歌；若是微風(fēng)煽情，忍冬花藤葉輕拂慢繞，花朵率性搖晃，顧盼生輝，秋波電閃，直惹得蝴蝶物我兩忘，恍惚惚遠(yuǎn)兮，又醉暈暈近哉。蜜蜂蝴蝶難免遭人妒忌。洗凈的衣服晾在院子里，被花香浸潤，讓你把忍冬花香直穿進深冬里去，好與寒梅媲美；或者讓鼻子貼近花朵，讓花香繚繞于五臟六腑之間，心情的那個晴朗啊，臉色的那個滋潤啊，簡直會讓人覺得每一個毛孔都在突突地冒著香氣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也許正是這香氣兒才留住了母親晚年的腳步吧。她放棄了一生在田間勞作的習(xí)慣，樂陶陶地和我們住在一起。整日里，她把侍弄忍冬花當(dāng)作了頭等大事，盡管因腿骨折而行動不便，因眼疾而視線模糊，但她總是顫巍巍地端來肥料，舀來清水，讓忍冬花滋潤潤地生活著。忍冬花快要攀附上樓頂?shù)呐畠簤α?，似乎隨時都有傾覆之虞。母親艱難地爬上樓頂，身體依靠在女兒墻上，腳跟努力向上踮起，頭和手臂翻過女兒墻，盡力地向下去鉤拉忍冬花。我看見她的一只腳已經(jīng)舉平了女兒墻，終于用一根白色的細(xì)繩拴住了忍冬花，拉過去牢牢地拴在太陽能的架子上。我大氣也不敢出，呆愣成了傻子?；ㄊ聲r節(jié)，母親長時間坐在忍冬花下，做她們最忠實的看護，就像在看護著自己的孫女。那一年，出生不久的孫女得了盤腸氣，只要發(fā)作，便徹夜揪心地嚎哭。母親常常是整夜地陪護著，任你怎么勸也不走。我們幾乎求遍了當(dāng)?shù)氐尼t(yī)生，最后終于在老家靳醫(yī)生手里得到了一劑藥方，其中的主藥竟是忍冬花菌。它長在多年的宿根上，可遇而不可求。正當(dāng)我為此犯愁的時候，母親竟捧來了救星。她太熟悉院子里的忍冬花了。從此，她便隨時把忍冬花菌摘下來，曬干，珍寶似的藏在她自己的床頭柜里。不管是誰，只要尋訪到院子里來，母親總是樂顛顛地捧出來，讓來者臉上綻放出忍冬花一般的笑容。

鄰居老方搬走后也隔三差五地到院子里來坐一坐，每次看到蓬勃了滿滿一墻的忍冬花，總是免不了要賞玩一陣，唏噓一陣。他想不通自己精心侍弄在花盆里那株忍冬花竟然漸漸地枯萎了，而躲在廢棄水池的這株竟然這般葳蕤！

快看，墻那邊一團青油油的霧升起來了，從你的眼底散逸又收聚?？炜?，那青油油的霧中，若隱若現(xiàn)出青碧碧的一簇，嘿，又一簇，還有一簇……快看，喇叭！白亮亮的，黃燦燦的，高高地圓闊著嘴巴，正徐徐地吐著芬芳呢。

嗯，還愣著干啥？快吸鼻子吧！

忍冬花就這樣在我的夢中次第綻放，一朵朵，一枝枝，一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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