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歷史是不能忘卻的，總有些人是無法忘懷的。浩瀚煙渺，滄海一粟，當我們今天再去重讀他們的故事，悲憤之余會在火熱的胸膛里點起一股豪情萬丈，沖破藍天。

1937年8月14日，這是中華民族抗戰(zhàn)史上應(yīng)該被銘記的日子。這一天，中國空軍第一次參戰(zhàn)；這一天，高志航第一次參戰(zhàn)；這一天，在中國的天空里，第一次燃燒起了日軍飛機的火球。

上海淞滬戰(zhàn)場，硝煙滾滾。杭州筧橋機場，大雨如注。中國空軍少將、時任第四大隊大隊長高志航思緒萬千、渾然忘我，任雨水打濕在身上。他猶記得9.18事變沈陽城里綠如紙片的日本國旗，他猶記得為報國離家時雙親“打贏了，回來”的不安叮嚀，他猶記得為了不違反“空軍軍官不得與外籍女子通婚”的參戰(zhàn)規(guī)定而與妻子嘉麗被迫分離的兩行清淚。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這一切他都無怨無悔，他早已用志航的名字表明了自己獻身航空的決心。

東北軍身份的處處受人排擠、與白山黑水的遙遙相望，與執(zhí)手妻子的淚雨道別，他都選擇了忍，只為得他日鐵馬冰河、長戈利劍，披荊斬棘、醉臥沙場，而這一天，終于到來。

接到空軍參戰(zhàn)命令的時候，高志航的心情是復(fù)雜的。既有快意恩仇的感喟，又有有心無力的擔(dān)憂。感的是臥薪嘗膽終于等來了報國的這一天，憂的是這支中國空軍的力量比起日軍來實在是太小了。

應(yīng)該講，近代中國最早發(fā)展起來的中國空軍不是蔣介石的國民政府，也不是以李宗仁、白崇禧為首的桂系，恰恰是張作霖、張學(xué)良父子的奉系軍閥。其時的張學(xué)良和后來因反戈被槍斃的郭松齡關(guān)系甚為密切，郭松齡是很有近代軍事思想的一名將領(lǐng)，1921年張作霖接受郭松齡的建議，成立東三省航空處，奉軍參謀長喬賡云為處長，趙延緒、章斌為正副主任，但實際的管理是由張學(xué)良負責(zé)。張氏父子是很有近代軍事遠見的，奉軍的這些舉措實際上是近代中國空軍發(fā)展的一個雛形，張學(xué)良更是不遺余力，僅1930年從捷克一次就購買了40架飛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反觀國民政府，在20世紀20年代意大利人杜黑將軍、美國的米切爾準將就提出制空權(quán)理論的時候，蔣介石還停留在不斷壯大陸軍、圍剿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階段?？哲姳M管也給了一些經(jīng)費支持，但是中國空軍的掌門人宋美齡竟下令，不發(fā)展中國自己的工業(yè)和飛機制造業(yè)，等戰(zhàn)時再購買國外先進的飛機。

于是，當1937年中日空軍在長空對決的時候，雙方的力量對比就變成了305:2700。當時，中國空軍轄7個大隊，擁有飛機600余架，但是能夠升空作戰(zhàn)的只有305架，且機型較為陳舊；而日軍空軍，嚴格意義上講日軍沒有獨立編制的空軍，他們的各飛行力量分別隸屬于陸航和海航，陸航配備140個飛行中隊，海航則常備65個飛行隊，陸海航共有2700余架飛機，這正是高志航所擔(dān)憂的。

不過令高志航欣慰的，是他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打造出的這支利箭—空軍第四大隊，還有他一手帶出來的李桂丹、樂以琴兩顆閃亮的恒星，盡管只有3個中隊21架飛機，但是高志航所不能容忍的是，中國空軍的頭頂上飛過的是日軍的飛機，這對他來講簡直就是恥辱。第四大隊盡管力量也很弱少，但哪怕是打下一架日軍的飛機，也算是不枉了中國空軍這四個字。于是，他拼了命的練第四大隊，就為了能有朝一日利劍升空，斬敵馬下！

一聲凄厲的防空警報劃斷了他的思緒，日軍海航鹿屋航空隊18架九六式轟炸機來襲。一般來講，轟炸機編隊必須要有戰(zhàn)斗機的護航，因為如果沒有護航，一旦對方戰(zhàn)斗機升空作戰(zhàn)，轟炸機就只有挨打的份。但早已習(xí)慣了中國領(lǐng)空沒有中國空軍的日軍，根本就無視這一慣例，轟炸機沒有護航就敢來犯。也是在這個時候，奉命從河南周口機場經(jīng)停杭州筧橋機場，轉(zhuǎn)戰(zhàn)南昌芷江機場的第四大隊飛抵筧橋機場上空，高志航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怕什么來什么，第四大隊機群從一個個小黑點變成真實的戰(zhàn)機編隊，領(lǐng)航的飛機已經(jīng)放下起落架準備降落，高志航蹦了起來，一面大聲喊話，一面用手勢告訴領(lǐng)航的飛機馬上拉起來，再次升空。

領(lǐng)航的正是李桂丹！彼時，第四大隊飛行了近兩個小時，所剩燃油業(yè)已不多，但看到高大隊的反常動作李桂丹還是拉起了飛機，后面的飛機也跟著重新升空。高志航舒了口氣，看到停機坪上自己的戰(zhàn)機，馬上跳了上去，飛向了天空。無線電里，高志航告訴了第四大隊實情并且下了命令，既然是敵機來犯，自然沒有話下，打下他！高志航率先咬住了一架飛機。

當時，日軍海航大量裝備的是九六式轟炸機，也稱九六式陸上攻擊機,是20世紀30年代日本海軍從戰(zhàn)略出發(fā)，致力于遠距離岸基大型轟炸機，戰(zhàn)時可以縱深敵后方基地轟炸重要基地設(shè)施，力求戰(zhàn)前就取得戰(zhàn)略主動，自重4770千克，最大重量7642千克，機上裝備7.7mm旋回機槍3挺、航空魚雷3枚、航空炸彈800千克，最大升空高度7500米。而中國空軍第四大隊裝備的主要是美國產(chǎn)的霍克Ⅲ型戰(zhàn)斗機，總重1887千克，機上裝備12.7毫米口徑機槍1挺、7.62毫米口徑機槍1挺、掛裝一枚227千克或4枚53千克炸彈，最大升空高度8410米。這是中國空軍當時最先進的戰(zhàn)斗機，無論是火力的配備還是升空高度都要優(yōu)于九六式轟炸機，所以，沒有護航的鹿屋航空隊遇到四大隊，自然是在劫難逃。

高志航升空后，迅速攀升高度，占據(jù)有利位置，采用俯沖壓下打法，緊咬一架轟炸機。鹿屋航空隊也自然不俗，平心而論，其時的日軍飛行員在飛行小時、訓(xùn)練素數(shù)、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方面是遠高于中國空軍飛行員的，無論是陸航還是海航，都十分注重制空戰(zhàn)略理論的研究，而且明治維新后日本完全采用“拿來主義”的方式大力發(fā)展本國的工業(yè)，其飛機的機型也在隨著戰(zhàn)略理論的推進而不斷改進。但高志航是當時中國空軍飛行員王牌中的王牌，早在1932年，高志航就通過刻苦自修掌握了在國際上堪稱一流的夜間不打燈起飛、倒飛和弧形飛等飛行絕技。所以，被高志航咬住的日軍飛機左突右沖還是無法擺脫，高志航扣動扳機，一串子彈出鞘，打炸了那架日軍飛機。這是個值得我們永遠銘記的時刻，因為這是自抗戰(zhàn)以來，中國空軍在中國的藍天下打下的第一架日軍飛機。高志航的眼眶滲出了淚水，為了這一刻，他已經(jīng)等待了太久，忍辱負重了太久。

首站告捷，3:0，中國空軍擊落日軍飛機3架，自己只有1架輕傷。陰霾散去，和爓的陽光照耀大地，杭州城里歡騰鼓舞、滿城歡慶，此后，國民政府將這一天定為空軍節(jié)。8月15日，不甘心的日軍海航被譽為“風(fēng)之子”的木更津航空隊再次來襲，杭州上空第四大隊再次領(lǐng)命出擊，高志航擊落2架，自己也左臂受傷。第二天，杭州城里萬人空巷，人們爭相到醫(yī)院看望這位空戰(zhàn)英豪。10月，南京上空，已升任空軍驅(qū)逐機上校司令，專責(zé)南京防空任務(wù)的高志航再次領(lǐng)命出擊，擊落敵機17架，取得了17:2的輝煌戰(zhàn)果，這是抗戰(zhàn)時期中國空軍的最高峰。

但是戰(zhàn)爭有鐵的法則，戰(zhàn)爭是雙方力量的此消彼長，考驗的是雙方的經(jīng)濟、工業(yè)、國防等，但更多的是忍耐力和消耗力，沒有只占便宜不吃虧的事。所以，當1937年12月到來的時候，中國空軍已沒有飛機可以升空了，中國空軍全軍覆沒。

而此時的高志航，早已魂歸大地月余。1937年11月，面對中國空軍幾無戰(zhàn)機的困境，煙斗不離手的斯大林同志伸出了援助的雙手，援華一批戰(zhàn)機，高志航奉命赴蘭州接機。在蘭州，他見到了咆哮奔騰的母親河—黃河，面對黃河，這位一身鐵骨錚錚的東北漢子深深跪了下去，這一跪，跪出的是中國人民保家衛(wèi)國的誓死情懷，這一跪，跪出的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民族豪情。

11月21日，奉命高志航率機轉(zhuǎn)場至河南周家口機場，因天氣原因留場待命。日軍11架飛機來襲，高志航馬上下令升空迎敵，當時日機已經(jīng)飛臨機場上空，但在高志航心里是不能容忍自己作為中國空軍頭頂上飛過的是敵人的飛機，他下令強行起飛，就在這時，一顆炸彈炸中了高志航的戰(zhàn)機，英魂在這個時刻永遠地飄上了璀璨天空。憑欄處，瀟瀟雨歇，憑誰問，國破山河！

高志航犧牲后，其追悼會由中華民國的政治領(lǐng)袖蔣介石親自主持，周恩來參加。之后，高志航的靈柩通過湖北宜昌運往重慶安葬，在宜昌，數(shù)萬學(xué)生、民眾默然凝噎、喟然涕下，打著“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標語送英魂最后一程。1938年，宜昌神甫龔澔等人在宜昌安葬高志航，由于怕日軍報復(fù)，英雄的墓沒有立碑，成了一座無名墓。此后，英魂究竟魂歸何處成了一部無字書，直到2010年4月，這部無字書才被打開，歷史在地下塵封了62年后終被世人所知曉。

整個抗戰(zhàn)期間，中國空軍還有很多像高志航一樣的戰(zhàn)鷹魂歸大地，他們的名字至今提起來仍然是熠熠生輝。與高志航一起并稱為中國空軍四大天王的李桂丹、樂以琴、劉粹剛，跳傘落入敵陣、高喊中國無被俘空軍開槍自殺的閆海文，駕機撞擊敵艦的沈崇海、陳錫純，這樣的名字還有很多。他們跟楊靖宇一樣，是一座豐碑，他們的功績不在于打下了幾架飛機，消滅了多少個日本士兵來評價，他們代表的是一種精神，一種中華民族誓死不屈的民族精神，他們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一個國家可以被征服，但是一個民族無法被打敗。時至今日，也依然被證明。

愿英魂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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