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基層日記:上門走訪
上門走訪
星期三上午,天氣冷晴,生產(chǎn)隊的小路上全是前一晚雨水泡出的泥濘。我和另一位老同志按計劃開展春節(jié)前對聯(lián)系農(nóng)戶的上門走訪,在進(jìn)入兩個生產(chǎn)隊的交叉路口前,我們約好結(jié)束后在此集中。
分手前,老同志叮囑說,走訪就是去拉近干部和群眾的距離,了解他們一年來生產(chǎn)生活中的問題,宣傳國家發(fā)展農(nóng)村經(jīng)濟(jì)的政策。我說,行。
走上泥濘濕滑的鄉(xiāng)間小道,我開始猜想群眾會提出些什么樣的問題。下鄉(xiāng)之前聽大家說過一些,比如“沒錢”這個問題,“沒事做”這個問題,甚至“老婆跑了”的問題,這類問題往往被大家當(dāng)作笑談卻從沒認(rèn)真思考過怎樣幫助解決。
聽上去似乎也不可解決,找工作難、掙錢難是全社會共同存在的問題,至于老婆棄家不顧似乎是家務(wù)事,我等如何解決?只是如果換位思考一下,當(dāng)我們自己遭遇“沒錢”、“沒事做”、“老婆跑了”,想想自己落了這種難,誰還能笑得出來呢?其實不應(yīng)該把別人的切膚之痛當(dāng)作笑料吧。
正想著,前面就出現(xiàn)了我聯(lián)系的一戶人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戶人家是三間水泥磚混加預(yù)制板的平房,建在路邊略高的緩坡上,從陳舊程度上看有十年左右時間了。平房前是一個小曬壩,鋪著淺薄的水泥,已經(jīng)有幾處裂開了兩三米指頭粗細(xì)的縫隙。昨晚的雨水把地面沖洗得還算干凈,地面上有幾個清晰的黃泥巴腳印,說明有人在家。
粗樸的兩扇木板門頁對合虛掩著,從里傳出“咿咿呀呀”的歌唱聲。我伸手輕敲門板,沒有人回應(yīng)。一推之下,門邊長藤椅上正聚精會神看著電視的兩位老人立即突顯在我眼前,讓我一驚。坐著的是一位老大爺和一位老婆婆,都已年愈花甲的模樣,他們也非常吃驚地望著我,也許因為我穿著制服吧,他們的驚訝里還帶著某種對陌生人的緊張。
我立即解釋說:“老人家,我是政府部門下鄉(xiāng)走基層的,來你家走訪調(diào)查?!蔽冶M量把語氣調(diào)得軟和些,一邊送上我的工作證。
兩位老人臉上的緊張隨即融化了,變成了笑容,雖然還不是那么自然,但多少也表達(dá)了一份友善。
我坐下后,老大爺遞過來一個塑料小杯,里面是半杯略帶渾濁的液體,他期待地望著我說:“來,整一口?!蔽疫@才發(fā)現(xiàn)他紅潤的老臉上已有兩三分酒意。以前聽說過農(nóng)村老漢有喝早酒的習(xí)慣,這算是第一次見著了。
一旁的老婆婆嘴一嚕擠出個笑臉罵道:“嘖嘖嘖,齷里齷齪的,你喊人家喝?!”說著,她在一旁的土罐罐里倒出一碗茶水給我,黑紅色的茶水透著清亮,在土灰色的碗里搖晃著,冒著熱氣。我雙手捧過碗,一陣溫暖從手心傳遞到心里。
我在老大爺喝醉般似笑非笑的目光和老婆婆期待的眼神中開始了調(diào)查。
在介紹了此次走訪活動的原由和了解這戶人家的家庭人口、經(jīng)濟(jì)狀況后,我把寫著我名字、工作單位、聯(lián)系電話的“連心卡”交到老大爺手上,接著開始征詢他們家存在的困難和問題。
一提到困難和問題,兩位老人先是一陣默然,似乎在回憶和思考又似乎什么都沒想。短暫的沉默后,老大爺臉上浮起逗樂的神情“嘿嘿嘿”笑起來,是當(dāng)我在開玩笑吧,我有一種被懷疑和不被信任的感覺。
我認(rèn)真地解釋說:“走基層活動是全國性的,讓機關(guān)干部深入群眾中去了解和幫助解決一些生產(chǎn)和生活上的困難和問題。你們有什么想法和需要都可以說,我會把意見收集上報給上級組織,幫助解決。”
見我拿著筆和登記表等待著記錄,兩位老人的神情開始活絡(luò)起來。老大爺?shù)氖钟幸稽c顫抖地端起塑料小杯嘬了一小口,咳嗽兩聲,我知道他要講問題了。我也握緊筆桿把筆頭點放在了潔白紙頁上“問題”欄的地方。
“暫時沒有困難和問題?!崩洗鬆斠蛔忠痪湓鷮嵖隙ǖ卣f出了這么句話來。我的手已經(jīng)在紙上寫了“暫時”二字,急忙停住。
老大爺說完又望著我“嘿嘿嘿”地笑了。
怎么沒有困難和問題呢?我在心里固執(zhí)地懷疑著??纯次葑永铩L藤椅、四方桌、21寸老式彩電、屋頂懸垂的電燈、泛黃白墻上的蛛網(wǎng)、翻沙的水泥地面,一切都像兩位老人一樣上了年紀(jì),陳舊、衰朽。
調(diào)查似乎陷入僵局。
“嘻嘻嘻——”,隨著笑聲,門外突然跑進(jìn)來一個小女孩。一見有生人,她立即抿住了嘴跑到老大爺身邊蹲下,用兩只機靈的大眼睛看我。
老婆婆招呼她道:“丫頭兒,喊叔叔?!?/p>
“叔叔?!彼匀欢悴卦诶洗鬆斏砼?,小貓叫一般喊了一聲。
我微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仍然思忖他們家可能會有的問題。
老大爺慈愛地?fù)崦⒌念^說:“叔叔問我們家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問題,你想想?yún)???/p>
也許是得到了爺爺?shù)墓膭睿⒋竽懙卣酒鹕韥?,走到我桌邊,趴著看我的登記表?/p>
“你認(rèn)識多少字了呢?”我笑著問她。
“多得很!”她盯著我的登記表簡短但自信地回答,一邊用手撓了撓散亂的頭發(fā)。
“我考你一個問題吧。”她突然對我說。
“胡鬧!”老大爺笑著呵斥她的孫女。
“什么東西可以遮完所有所有全部全部的東西?”她沒有理會爺爺?shù)呢?zé)怪,只對著我問,還用雙手認(rèn)真地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這突如其來的無厘頭問題一下子讓我無言以對。
從剛才了解的家庭情況來看,這孩子的父母都在浙江打工,已經(jīng)十年了,她今年也正好十歲,讀小學(xué)三年級。每天早上天一亮就自己起來,草草收拾后就帶上幾個煮紅苕或是土豆然后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要走約一小時的田坎路才能到學(xué)校,從不間斷。父母每月寄1000元回家來補貼家用和供她上學(xué),一年只春節(jié)回來家人團(tuán)聚幾天。
“快說??!”她有點著急地催促我回答,看來已經(jīng)不把我當(dāng)陌生人了。
“打你!”老婆婆舉起手來佯裝要打人的樣子,以此來管束孫女似乎不禮貌的言行。我笑笑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她的問題也是問題??!讓我想想是什么東西呢?”
“不要管她的?!崩洗鬆斷芰艘恍】诰?,笑意融融地對我說。
“是手?”我試探著向女孩提交了自己的答案,我想到一個成語叫“一手遮天”。
“錯!”女孩堅定地否決道。
“是樹葉?”我繼續(xù)試探著提交答案,我想到“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錯!”女孩像個鐵面無私的法官在宣判。
我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因為我忍不住笑了,一種自我解嘲和求助的笑,一邊還想掩飾自己此刻的智力不足。
小女孩精明的雙眼識破了我投降的訊息,她像老師面對差生一樣無奈地?fù)u搖頭說:“笨!是眼皮!”說完,她對我演示般眨了眨眼睛,接著便“嘻嘻嘻”地笑起來,我先是一愣,接著也跟著笑了,眼皮啊,它一合就真把什么都遮了。
兩位老人在一邊張著嘴無聲地笑了。正巧,播放著的電視機里也突然爆發(fā)出觀眾爽朗的笑聲和熱烈的掌聲,似乎在為這戶人家證明和同意他們——“暫時沒有困難和問題?!?/p>
這是一家充滿天倫之樂和知足常樂的人家?。?/p>
離開老大爺他們家,我?guī)е环N舒暢,身上多了一種愉快的力量,期待著盡快與下一戶人家開始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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