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皖東到遼北
終于又踏上了這片土地,一切是這么的熟悉,踩著這條曾走過無數(shù)遍的小路,我如入夢境,我貪婪地呼吸著河邊吹過來的氤氳氣息,穿行在一片長在河灘地上的高大楊樹林中,伴著河水拍打堤岸的濤聲,一碧萬傾的淮河就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了。那熟悉的東岸、長長的碼頭、來回運送行人的渡船,還有越過大壩呈現(xiàn)在蒼茫天際下的村莊,這是夢嗎,竟是如此的清晰!湯湯河水滾滾南下,直流向遠天,就是這條美麗的河流,你見證了一個憂傷少年多少次徘徊岸邊默默無語的凝視和他背井離鄉(xiāng)揮手遠去時多少次深情的回望??!
我那夢幻般爛漫的童年,和那一個個美麗夢想,都象這流水一樣淙淙遠去了,只留下了被歲月打磨得越發(fā)單薄的記憶。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皖東,淮河在這里拐了個彎,南下又折轉東流注入洪澤湖,這里河汊縱橫、土壤肥沃、物產豐饒,是真正的漁米之鄉(xiāng)。這里有泗州古城傾刻沉湖的傳說、有下草灣猿人遺址、有淮河歷史上第一座用于軍事水攻的大型攔河壩---浮山峽,這是歷代淮東富庶之地,更是鹽商大盜兵匪交鋒之所。然而,黃河奪淮入海之后,淮河便連年泛濫, 60平方公里的土地,四面河湖,蘆葦重生,一片澤國。1954大水,更是雪上加霜,房子倒了,莊稼沖了,無處安身,生活再也沒了指望,整村整戶的人外出逃荒。感謝敬愛的毛主席啊,他一揮手,說,“一定要把淮河修好!”,118萬民工加勞改人員集齊蘇北、皖東沿河兩岸,疏浚河道、修筑引河大壩,這才結束了我的父輩們年年逃荒、要飯的歷史,鄉(xiāng)親們終于過上了“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的幸福生活,在這里我平靜地生活了20年,直到一個冬日的黃昏,一列北上的列車把我?guī)У搅碎L白山下的一座軍營,開始了我 20年的戎馬春秋。
去年十一,得知我們一家三口要回來,年邁的母親連趕了兩個集,買了兩水桶螃蟹等著我們,結果是吃了一桶扔了一桶,妻直呼浪費。媽說,你們回來一趟不容易,這不是條件好了嗎,你小時候啊,這螃蟹五分錢一斤咱也吃不起。母親的話勾起了我對往事的記憶,父親的早逝給我們這個家?guī)砹藶碾y性的打擊,過早地失去父親使我經受了過多的人世間的辛酸,過早地擔起了生活的重擔,我種過地、燒過磚、打過工,勉強讀完了高中,在那個黑色的七月,我落榜了。為了謀生,一個炎熱的夜晚,我露宿在無錫火車站站前廣場,面對前途,我一無所知、一片迷茫,極度的困惑消沉完全籠罩著我,一座繁華、美麗、火熱的城市,一個孤獨、憂傷、無助的過客,那一夜,我是注視著車站廣場的霓虹燈、聽著那反復播送的電視廣告進入睡眠狀態(tài)的,我觸摸到了一個真實的世界,我感到有些事不得不面對,有些事又不得不忘記。隨后的時間我一直在工地上拼命干活,企圖用超強度的勞動來驅散時刻籠罩在心頭的那深深的失落,就是在那個流火的季節(jié)里,我懂得了堅強。
夕陽把頭枕在太行山上,為山巒鑲上了一層金邊,余暉映染著天空和山峰,云彩燃燒起來,很快,山峰把太陽遮住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降臨了,整個行唐耙場一片寂靜,但我們的心都懸了起來,陣地上靜悄悄的。啾啾的叫了一天的鳥兒此時已經歸巢了,只有不知疲倦的小蟲子仍在不停地忙碌著,它們叫著、飛著,仿佛這個世界是它們的,偶兒遇到我們這些龐然大物也一點不在乎,有的甚至敢于較量一下,我們只能在心里詛咒著它們,任憑它們的胡作非為,因為此時的我們都是“邱少云”,就是有火燒身也是不能動彈的,因為這是我們三年軍校生活最為關鍵的一次實兵演習。
突然,三顆紅色信號彈從左側山谷騰空而起,向我們正前方陣地落下,這是進攻的信號,隨即傳來坦克及裝甲車輛的轟鳴聲,他們象黑色的巨人,喘著粗氣從我們后方迅速接近步兵陣地,并從預設通道向“敵人”陣地沖去,他們怒吼著、咆哮著,一股股黑色的煙霧夾雜著紅色的火星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天幕中。我們班在進攻隊形的右翼,任務是乘車穿越雷場,在敵第二道塹壕前徒步向1號高地右側突出部沖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按照預定的行動路線,我們乘車順利通過了雷場,前面是一道巨大深坑,這就是第二道塹壕了(裝甲車是不能通過的),最艱難的時刻到了,我們全班將重裝(每人平均負重20公斤)連續(xù)沖擊1000米,地形極為復雜,溝壑、彈坑、塹壕交織,沿途還有幾個必需完成的戰(zhàn)術動作。
進攻開始了,我攜帶一挺機槍,四個彈鼓和土木工具,走起路來都費勁,別的戰(zhàn)友負重也不輕,上吧,仗都是這么打的,只聽班長一聲令下,全班同志一貓腰,開始沖鋒。陣地上能見度較差,后面的坦克、裝甲車開著大燈提供的照明,有時起著反作用,根本看不清路,只能看到我們自己巨大身影在晃動,其實也真的沒有路,往前跑吧。突然,我在沖上一個高地的時候被一塊石頭拌了一下,前面是個大抗,我的左膝重重地砸在一塊石頭上,巨大的疼痛使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想立刻爬起來,但是沒有成功,戰(zhàn)友們根本看不到我,紛紛沖到前頭去了,我向前爬了兩步,我突然想到,明天是長途拉練返營的第一天,如果今天倒下,我將錯過這個機會,軍校三年,這是最艱苦、也是最有意義的時刻,我決不能錯過。我站起來,拖著左腿,用腳尖著地,忍著巨痛,向前挪動,追趕著隊伍。
又是一個傍晚,經過一天的行軍,我們來到一個干涸的河道邊上一個柳樹林里,這里就是露營點了,炊事班早已準備好了飯菜,大家匆匆吃了一口,就開始做露營準備。全隊以班為單位劃分了片區(qū),除了擔任崗哨任務的戰(zhàn)友外,全部開始挖掘單兵掩體,其實就是每人自己挖一個“地窩子”,能把自己裝進去就行了,我們有隨身攜帶的雨布,底下鋪好,上面蓋嚴實,保證雨淋不著就行了。走了50公里的路,大家都極其疲乏,每個人的腳上都起了泡,我的尤其嚴重。終于可以就寢了,左腿脹痛的難受,右腳底的一個血泡已經磨破了,另一個鼓脹得實在難受,我摸出剪刀,把血泡剪破,一塊皮搭拉著難受,我一咬牙,把這塊皮扯下,頓感鉆心的疼痛,原來這皮是連著肉的,我后悔不該這么做,但又有什么辦法呢?以后對自己的腿腳好些吧!
二十年的軍旅生涯,曲折坎坷,真是有多少辛酸就有多少甘甜,有多少憔悴也有多少美麗,這不是譚晶的那首《妻子》嗎?也是妻最愛給我唱的歌,我也正是循著這歌聲帶著一絲遺憾離開部隊的,聰明妻明的是鼓勵我、支持我,其實是暗中拖后腿,也使我真正感到了妻的不容易。還好,轉業(yè)到了人防部門,使我感到一絲竊喜,因為這畢竟還是一個戰(zhàn)備單位,從事的還是國防建設,人防是國防的一部分嘛,也算是學有所用,在哪不是干活呢?
上班需要翻越一座山,她就是被稱作鐵嶺人的精神家園的龍首山,山不大,但是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是一座真正的城中山,每天上山的人很多,有的老人甚至可以在山里呆上一整天,他們早晨吃完飯,帶點吃的,和山友們一起在山上玩一天,餓了就吃點干糧,一天兩餐,什么都可以玩,散步、玩牌、踢健子、拋空竹,山上各種游樂、衛(wèi)生、體育、文化設施齊全,可坐可臥。尤其是夏天,這里古木參天、濃陰密布,是消暑納涼的絕佳之地。此山南北長約兩公里,東西寬約一公里,龍首在北,俯瞰柴河,龍尾在南,劍指帽峰,龍頭之上建有秀峰塔,慈清寺,龍尾建駐蹕塔,名駐蹕是因為乾隆爺曾駕臨此地,并遙指帽峰山賜名。中部為最高峰,建有四望閣,登閣西看銀洲,高樓林立,馬路縱橫,古城新貌;東望柴河,碧波蕩漾,恰似玉帶,環(huán)繞龍山;近處溝壑交錯,松林滿山,山上還很多很多的古跡,就不一一祥說了。
站在秀峰塔前,舉目東望,浩浩蕩蕩的柴河水正滾滾而來,它們穿過戰(zhàn)備橋直向龍首沖來,又折轉北去,蛇行注入城西的遼河。不遠處,河水越過滾水壩所形成的平面,正好把陽光反射到山頂上,流動的、閃爍的水面不斷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芒,耀眼無比。再向前便是河對岸的大山嘴,它象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獸,綿延數(shù)公里直撲河床,這流動的巨龍屈服了,在它的面前繞了個弧形便迅速逃遁。沿河溯流而上,兩岸是綿延無邊的山巒,晨霧還沒有散去,正與一個個山谷里村戶的炊煙交織著,在陽光下一片迷茫,分不清是霧、是煙、還是河水。102國道對面就是嶺東了,一座座崛起的樓盤告訴我們這里的房產開發(fā)正在進行。一位拄著單拐的老者從左側走上坡來,也許是發(fā)現(xiàn)了我專注的神情,他熱心地告訴我,三十年前的嶺東單位很少,荒涼得很,他那時剛轉業(yè)在申家溝上班,早出晚歸的,從荒甸子上穿行可害怕了。現(xiàn)在好了,政府要開發(fā)嶺東,住在這里的人們運氣可要來嘍!我點著頭表示贊同,沒有出聲,是怕他發(fā)現(xiàn)我的外地口音,又有一番詢問。老者沿著我來時的路踟躇著走了,我目送他遠去。呵!真是一個熱心、樂觀的老兵??!
從淮東到遼北相距兩千公里,這正是我一年所走山路的長度,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因為她一頭連著淮東,一頭系著遼北,故鄉(xiāng)的水清純美麗,充滿柔情,每一次回首,都使我充滿力量。這里的山樸實粗獷,威武雄壯,每一次面對,都是一種無言的交流,每一次穿越,都是一次砥礪,使我更加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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