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撐起一片天

文/王仰華

母親走了，她老人家走的時候，正如她在世的時候一樣，未給我們后輩留下任何負擔，而是將痛苦磨難全部自己承受。

母親的名字叫美嬌，她的身形有如她的名字——美麗而嬌小，但這嬌小的身軀，卻迸發(fā)出了巨大的能量，神奇般的支撐起了家里這份天地。至于這頂天立地幾十年的故事源頭，我們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了。

據(jù)老人講述，母親系王家的童養(yǎng)媳，幾歲時候就在王家，因而我的祖母和我未曾謀面過的祖父都既把她看成兒媳，也把她當成女兒。

一家人的小安穩(wěn)日子沒過多久，轉眼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炮火，祖父一家從南昌逃到了黎川，因維持生計所需，祖父便繼續(xù)了南昌時的雜貨鋪的事業(yè)，而母親則成了店里的伙計，幫忙做事。(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受當時交通條件限制，很多遠方的買賣要靠雙腳去走出來，母親雖然是個女子，卻也不會免俗，于是人們經常能看見這樣一個挑著裝滿貨物的籮筐扁擔的女子，每天走幾十里山路來往于城鄉(xiāng)之間，無論春夏秋冬，風雨無阻，任勞任怨，一晃十幾個春秋。

上世紀50年代，祖父毫無征兆的忽然辭世，留下了小腳的祖母、腿腳不便的父親、身材嬌小的母親和四個年紀尚小的孩兒（當時我們三個小的都尚未出生），這樣的家庭構成讓外人都不禁感概：這個家，怕是要陷入絕境了。關鍵時刻，母親站出來頂起了這個家，這一頂，便是幾十年。

洗衣、做飯、劈柴、挑水……數(shù)不勝數(shù)的小工，她全部兼職在身，為了糊口養(yǎng)家，她甚至在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又開始了擔沙石的重活兒，我不知道是什么賦予了她這股吃苦的勁兒，我只知道，因為她的不懈努力，我們家才最終走出了祖父辭世后外人眼中的絕境。

絕境的走出，并不意味著這個家庭的境況大有好轉，相反的，正是由于家庭的困難，使得這個家庭在某些方面留下了一些遺憾，比如大姐，哥哥和二姐都不曾接受到完整而系統(tǒng)的教育，二姐甚至連小學都沒有念完。我們三個小的雖都因后來家庭條件有所改善讀完了高中，但其中的坎坷卻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道盡，以至于在我的學習生涯中，最深刻的記憶不是多少次開家長會時候母親開心的笑聲，而是母親和祖母每每開學時候為學費而愁苦的面孔和因為沒有及時借到學費而哭泣的面容。

79年，高考落榜的我一度一蹶不振，陷入人生低谷，關鍵時刻又是母親和祖母一起鼓舞了我，要我堅定學習信念不要氣餒，甚至不顧家庭的困難，讓二姐和二姐夫找好了江西師大附中的關系讓我去重讀。

母親不僅將家里僅剩的幾十元錢和糧票交到我手上，還讓四姐用一個月工資給我買了一套當時最流行的棉花衫，為的就是不讓我在吃穿方面被人瞧不起，當我拿著這套棉花衫，耳邊響起母親讓我放下包袱在南昌好好讀書的教誨，眼淚已是忍不住的流淌。

然而，不知是我終究沒有沖破心魔，還是幸運女神不曾想過要眷戀我，師大附中復讀兩年的歲月非但沒有讓我圓夢大學，反倒是因為屢第不中讓我身邊多出了不少冷嘲熱諷，類似“這家人那么窮，卻不知死活瞎折騰”，“咋？草堂里還想飛出個金鳳凰？”的閑言碎語不絕于耳，當我險些被這些惡語擊倒時，母親卻依舊堅定：“我的崽我看重了，別人說閑話沒用，別說是借債，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要讓他讀下去“。

這句話之后，我迎來的又是兩年的高考敗北，當然，外面?zhèn)鞒鰜淼脑捑透y聽了，甚至于家庭內部都開始出現(xiàn)了質疑的聲音：要不是大學的命，倒不如學門手藝早點成家算了。深受此折磨的我把自己關在了閣樓上整整兩周沒有下來，中間一度有過輕生的念頭。這時候又是母親用她特有的堅定意志感染了我，在她看來，當年家里那么困難大家都走過來了，現(xiàn)在區(qū)區(qū)落榜又算什么呢？希望屬于那些對它有盼頭的人，繼續(xù)努力才應該是辦法。

也許，真的是母親的執(zhí)著感動了上蒼，1984年我高考再次失利之后我終究幸運的收獲了一次轉機：縣工商局從落榜生中擇優(yōu)錄取了一批人，我也位列其中，至此，母親和祖母及家里各位才露出了久違的舒展笑容，母親高興之余還念叨著說蒼天真是有眼，王家終于熬出頭了。至此，她的七個兒女除中間有一個不幸夭折外，其余都開始了屬于自己的事業(yè)，曾經的艱難歲月，已逐漸隨風而去，這一切，都是她老人家用不辭辛勞和堅定信念換來的啊。

母親在世時時常笑著念叨：我本來也該是有“工作“的人啊，呵呵。這一句短短的話語，外人聽來興許并不會察覺出異常，我們聽了，卻能體會到些許屬于她和她那個年代特有的無奈。

解放初期，政府動員大家積極參加工作，尤其是婦女更是要解放自己。為此，母親曾參加了婦（女掃）盲班學習，盡管日子短暫，卻已顯現(xiàn)出她學習能力不遜于他人的一面，但她卻終究是沒有參加工作，至于原因，據(jù)說主要是當時祖父和祖母的反對。

在祖父母看來，女人出去拋頭露面是有悖道德的，哪一個正常的家庭是需要女人去掙錢的？簡直是丟祖宗的臉；二者，也怕是母親一接觸社會覺悟就高了，不好管教，萬一再來個思想解放，要爭取自由婚姻咋辦？雖然后來的實例已經證明了他們這種擔心的多余，但母親終究是因此而沒有“工作“了。

當然，母親還是在很多部門做過事情的，只不過是以所謂“臨時工“的身份而已，由于她吃苦耐勞，樂于助人，便給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有著很好的人緣，這也成為了她和這個家日后屢次遇上困難之后總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的原因，或許，這些也是她在”非理想工作“中應得的理想收獲吧。

墨西哥有句諺語：家不是建立在土地上的，而是建立在女性之上的。母親，這句遠自大洋彼岸的諺語不正是為您而說的嗎？生活中正是因為有您，我們的生命才有了意義，雖然您有著缺少“單位工作“的遺憾，卻用自己美麗而嬌小的身軀撐起了這個家的一片天，這不就是您一生最偉大的事業(y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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