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藍(lán)藍(lán)原創(chuàng)小說連載】

五

白凡每周都出去。她變了，不但是我，其他老師也都感覺到了。有的人私底下問我：“白凡是不是搞上對象？”我對“關(guān)心”她的人無可奉告。

終于，各種各樣的議論像雪片似的紛紛揚揚飄下來了！

“哎！聽說白凡愛上個開墾地球的？”

“哦？據(jù)說有個拖油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家有人喜歡她，她不愿意，非要找個‘二等殘廢’。擱著大學(xué)生不嫁，非要找個地老大?！?/p>

“嗨！真是有福不享卻受罪。這叫死鬼討賬——活該！”

“看著吧，好戲在后頭呢！”

又是個周末，白凡出乎意料的沒走。我到她宿舍，見她蒙著被子躺著，樣子像是得場大病，我心里像堵著東西。她一見我，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哽咽著，扒在我肩頭。“他，他——他拒絕了我！”

“真的？！”我吃驚的像是提問，又像是驚嘆。

說實在的，起初我也只當(dāng)別人造謠，原來真是這么回事?？蛇@些事，又是從誰那兒傳開的？

我想起《簡愛》里的一句話：考驗一個人的愛情就要看他是否嫉妒別人。羅京！我想。

我知道自己是怎么頂著壓力走過來的，所以更體諒白凡的處境。

“小凡，你真的愛上他了？”我望著那憔悴的臉，有些擔(dān)心她的身體。她拉著我的手，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卻問：“小平，你說什么叫愛？什么叫愛情？”她的兩眼緊緊盯著我，從她清澈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

我沉思片刻：“愛是理解的別名。愛情就是兩顆心撞出奇異火花。它的意義就在于幫助對方提高，同時也提高自己?！蔽野延浿膸拙?a target="_blank">名言（也是我喜歡的），一股腦倒出來。“好！太好了！”白凡的眼里頓時亮起來，臉上的淚珠還沒擦掉。

“我愛他！這感情雖是從同情的土壤里萌發(fā)的，但不屬于同情，我已被他的思想，他的精神所征服。他就是我尋覓了許久，等待了許久，又常常在我夢中出現(xiàn)的‘白馬王子’！”

“你別太浪漫了！他其貌不揚，身體不魁梧，家庭負(fù)擔(dān)重都撇到一邊不說，可畢竟是結(jié)過婚，又有個‘拖油瓶’?！痹捯怀隹?，我覺得有些不順耳，怕白凡生氣，偷偷瞟了一眼。她好像在沉思，又像是自語：“生于世俗，難免世俗?！蔽抑浪@話的含義，可我……

“小平。”過了一會兒，白凡吁了一口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有些疑惑，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洗耳恭聽。

我坐在白凡對面，聽她慢慢講故事：

有這樣一個人，他外祖父是過去駐扎在這一帶的國民黨匪徒郭大麻子的廚師。文革時候被整死了。他母親受到打擊后，一病不起，精神失常。他父親憑力氣支撐著七口之家，后來又多了一口。他父親一人種地，每年連口糧都掙不回來，沉重的負(fù)擔(dān)壓的喘不上氣來，可一家人團團圓圓，父親依舊艱難的為家人勞作著?？伤赣H卻在粉碎“四人幫”不久，帶著欣慰的笑容離開人世。

第二年，就在他準(zhǔn)備鵬程萬里，大展宏圖時，又一不幸降臨了。他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父親，在不到半百時，就扔下他們?nèi)p兒女，死在了地頭上，連一句囑托的話都沒來得及和他說。

眼看著高考的日子就到了。他那么聰明，那么刻苦，老師們都說他也許能考上清華大學(xué)的，已經(jīng)二十多歲的他，原本是想通過知識來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墒乾F(xiàn)在，父親走了，他不能參加高考，他的夢想被這突如其來的雙重打擊徹底敲碎了。他覺得天昏地暗，擎天柱斷了，心被掏空了，要瘋掉了。

他幾天茶飯不進(jìn)，妹妹、弟弟圍著他哭作一團。他想過死，可看看被父母遺留下的幾個孤兒，他是哥哥，他死了，妹妹弟弟靠誰撫養(yǎng)！”

聽白凡講故事，陪她流淚。

他是個男人，為什么要逃避現(xiàn)實呢？要有勇氣活，一定要活的有價值，有意義，讓妹妹、弟弟實現(xiàn)他的愿望。他是農(nóng)民的兒子，不怕吃苦。幾個妹妹上學(xué)，需要錢，他不愁，可小弟還不到上學(xué)年齡，需要人照看，怎么辦呀？視力有些模糊，心腸熱乎的五保戶單大娘聞訊而來。他跪下，留著淚，“大娘，您就是我們的娘啊！”妹妹、小弟擁抱著干娘。他們好像多年沒喊過娘了，病床上的娘神志不清，小六更是沒享受過娘的懷抱。

村里人都知道他家的事，大娘更是不知為他們流過多少眼淚。這個苦了一輩子，膝下無兒無女的老人聽到了她從未聽到過的呼喚。她不知是苦，是喜，喊著，“可憐的孩子——”

“娘——”幾個孤兒抱著大娘。撕心裂肺的哭聲，使圍觀的街坊四鄰個個面如水洗。

我用手給白凡擦擦眼淚，也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從那以后，他到包工隊。為了掙更多的錢，他干著超過承受的重體力活。臉變黑了，個子壓低了，可當(dāng)他把掙來的錢交給干娘，把買來的學(xué)習(xí)用品送給妹妹，把新鮮水果捧給小弟的時候，他哭了。

平時對妹妹、弟弟像嚴(yán)父般管教，怕妹妹們沒有父母自卑，不好好學(xué)習(xí)耽誤前途，更怕小弟被干娘慣著，溺愛不懂事。現(xiàn)在，看著他們一個個乖巧，特別是有了干娘，讓他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他百感交集，給干娘買了新毛衣。他要像對待親生母親那樣孝順老人。

每星期回去，他都把家里的臟衣服洗凈。干娘說：“就讓我來做吧?！笨伤f：‘娘，你也一把年紀(jì)了，又看不清，幫我拉扯老六不容易，怎能讓您再做這些呢！我能做的就不讓您做，讓娘身體健健康康，以后跟我們享福。”

說道這里，白凡略帶微笑。

大妹看哥哥消瘦的臉，常偷偷抹眼淚。一次，她拿回二十塊錢。哥哥問，哪來的？她吞吞吐吐地說：幫工掙來的。哥哥上去就是一巴掌。她噙著淚：“哥哥，我沒耽誤功課。你看，這是學(xué)期的成績單。”哥哥的手抖動著，一把拉過大妹妹，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打開妹妹手中的卷子，把分?jǐn)?shù)洇濕成紅紅的一大片。單大娘在旁邊都流淚了。

為了不再讓妹妹受委屈，他更拼命干活。有段時間，他回來總是高高興興的，像喝了蜜。大娘也沒問。

一天，他領(lǐng)回個姑娘，說是同在包工隊干活的，家離這兒不遠(yuǎn)，大娘樂呵呵的忙里忙外?？蓮哪呛?，很少聽到他的笑聲。大娘明白，那個姑娘不會再來了。

1979年，由村里人做媒，給他介紹了一個鄰村的姑娘。雖說人不錯，可卻是個精神病人，腿也有點兒瘸，還帶著三個月大的兒子。這個女人自由戀愛，家里嫌歲數(shù)太大，反對她找的男人。懷了孕的她精神受到刺激，到處亂跑找那個人，結(jié)果被車撞了，腿落下殘疾。幸運的是順利生下孩子。家里擔(dān)心瘋瘋癲癲又是殘腿，養(yǎng)著私生子的女兒以后無人照顧。聽說鄰村有個小伙子，家窮還沒娶媳婦，可人性不錯，就托人說媒。

他們彼此沒有選擇，也不可能選擇的結(jié)合在一起。沒有愛的日子使本來就困苦的生活更添幾分凄楚。

白凡嘆一口氣，不由得握住我的手，繼續(xù)給我講著：

“大妹回來，把一張紙和二十塊錢遞給哥哥：“這是錄取通知書和我護校工資?！?/p>

“你考上啦？怎么考完不回來呢？”

“我怕考不上哥哥傷心，學(xué)校放假需要護校，我就要求留下來。分?jǐn)?shù)下來，老師幫我報了志愿，現(xiàn)在通知下來了，我可以告訴哥哥了?！?/p>

他在工地找點木頭，給大妹做個木箱，準(zhǔn)備必需的東西送大妹讀了大學(xué)。

結(jié)婚第二年，他對帶過來的兒子有了感情，夫妻關(guān)系好了，妻子的病也輕多了，跟家人處的也融洽了。家里事情用不著太費心，他又到包工隊干活去了。每月除了大妹，其余的都回來團圓一次。

又一個年頭，二妹還有半年高考。他為二妹復(fù)習(xí)好，買補品送到學(xué)校。二妹就把這些營養(yǎng)品捎回來給剛滿周歲的侄子。妻子把省下的雞蛋煮熟，悄悄讓人帶給二妹。

蒼天不負(fù)苦心人，二妹終于接到成都大學(xué)的通知，像大妹一樣，二妹又是極簡單的帶著行裝走了。

再供出三個，家里生活就好過了。他的眉頭漸漸舒展。明年三妹高考，他信心滿滿的。

無論什么樣的生活，日子總是一天天過去，辭舊迎新，年又過了。

妻子意外懷孕，因身體不好，無法流產(chǎn)，他們只好準(zhǔn)備生下這個孩子。這是他親生的，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一樣，和帶來的兒子小強一樣。

正當(dāng)他們等待著小生命的降生，一個噩耗從村里人那兒傳來。他岳父因車禍去世了。妻子聽到這樣意外的事情，承受不住打擊，預(yù)產(chǎn)期還不到，就早產(chǎn)了，精神失常，孩子只能剖腹生下來，可妻子再也看不到她生下來的女兒。

我把毛巾遞給白凡，自己拿過床邊的衛(wèi)生紙。白凡擦擦眼淚，帶著哭腔：

他抱著失去母親的女兒，哭的像個淚人。這剛溫暖的家驟然又冰涼起來干娘病倒了。眼看臨近高考，無論如何不能讓三妹知道。他把不幸埋在心里，給干娘看病，還要去照顧雙重打擊的岳母，養(yǎng)活無母親的孩子。大妹接到小弟的信回來，經(jīng)過再三說服，哥哥同意她把小侄領(lǐng)走。

三妹等著成績下來，才高興地拿著志愿回家，想征求哥哥的意見填報，這時才知道家里發(fā)生這么大的變故。她的分?jǐn)?shù)是能到一流學(xué)校，可想到幾年來哥哥的辛酸，她沒再詢問，毅然決斷，在第一志愿上填寫一所離家較近的醫(yī)學(xué)院婦科專業(yè)。

一連串的事情，再一次使他一貧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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