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海鷗那樣飛

韋曉明

一、與兒子聊天

教育部出國人員外語培訓中心的英語培訓可以關注一下，看看是否有合適的時間參加一期——打完這行字，我順勢按了回車鍵，這些字符瞬即以幾千萬分之一秒的速度飛越崇山峻嶺、江河湖泊，飛向兩千公里外的北京，定格在北京一所著名大學某個房間或教室的另一臺電腦屏幕上。

“啾啾”兩聲響起，電腦屏幕的任務欄上一格紅燈閃爍，點開——沒有時間，九月份都還要上課。

不放暑假嗎？——按回車鍵。(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約莫一分鐘，又是兩聲“啾啾”，點開——你就不要再操心我的學業(yè)了我有自己的安排。

玩，我是笨鳥，好不容易從鍵盤到屏幕安排好“好的”兩個字，對話框里頃刻又刷來——你是不是還要逼我去讀個博后！幾乎同時，慣性讓我按下回車鍵，“好的”兩個字立馬飛了出去，于是這“好的”就成了對對方后一句話的應答。此時想要收回來也已不可能了。

我怔在那里，啞然。

二、曾經(jīng)狠逼兒子飛

我逼過你么，兒子？這種逼迫你承受得住么？我一直堅信人是需要承受點逼迫的。逼一個人做點事，這不特殊，也不重要，有時甚至還很有必要。重要的是這種逼是不是過了頭了，被逼者能不能承受得住？老鷹這樣教雛鷹學飛，老鷹將雛鷹攜向百丈懸崖之端，然后一翅膀?qū)㈦r鷹掃下懸崖，雛鷹在垂直墜落的過程中拼命掙扎嘶叫，展翅撲騰，這拼命的掙扎展翅中雛鷹知道，它必須飛起來，飛不起來就必定粉身碎骨。這種逼才驚心動魄，這種逼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是雛鷹今后七十幾年生命歷程的起始。

動植物的生存的法則是一樣的，只有逼其強大起來，才可以生存下去。雛鷹一生都要面對的熱風冷雨、電閃雷鳴、豺狼虎豹、陷阱殺伐，我們的孩子難道就可以不面對？孩子的生存，我們血脈的強悍，需要我們對下一代施以適當?shù)谋?。兒子四歲那年，我?guī)侥蠈幙创笫澜纾诎埞珗@逛了一個下午出來，兒子喊累了，要我背。我說還是自己走走好，鍛煉鍛煉吧。兒子撅起小嘴賴在那不走。路邊正好有捆兩米多長的篾片，我扯了根揚起來唬他：“不走就打”。過往游人紛紛側(cè)目，這就叫“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作秀”了。

高二學校分文理科，我讓兒子讀文科，他語文、英語明顯要優(yōu)于物理、化學，再說，他讀文科，我書架上的書就能繼續(xù)有用。但兒子執(zhí)拗于理科，他認為他物理最好。事實上，兒子多年來癡迷的都是他摳下零花錢訂的《飛行器》、《兵器知識》、《船舶與艦艇》、《自己動手裝電腦》、《計算機及其外部設備》之類的期刊，我書架上的書，他連翻一下的興趣都沒有。兒子動手能力強，花三百多元錢，就能自己搗鼓出商場里標價上千元的山地自行車，家里第一臺電腦，也是兒子比照《自己動手裝電腦》組裝的，性能和速度遠超一些品牌機。較勁一個星期，到了學校規(guī)定的最后期限，我沒辦法了，說那就隨你吧，只是以后千萬不要后悔。但每周，我仍要逼他抄古文，像《送東陽馬生序》、《黃生借書說》、《庖丁解?！愤@些我當年背過的，則至少要抄三遍。盡管已進理科班的兒子極不情愿，但我的絮叨他無法抗拒，最終老老實實地抄了一大本。大學才讀一個學期，兒子忽發(fā)奇想，說要休學再考文科，向節(jié)目主持人方向發(fā)展。我知道后哈哈大笑：“你這是開哪個國家的玩笑啊？當初要你讀文你硬要讀理，現(xiàn)在生米煮成熟飯你想退堂！你一個學地質(zhì)勘探的怎么一忽兒心血來潮要上鏡？”笑歸笑，兒子忽發(fā)的奇想我卻不得不重視，兒子可從來不是說說就罷的主，他是說了就要做的。小學四年級，我們一家就住在窯埠古渡邊上，擔心他獨自下河搞水，我沒給他買游泳圈，于是他將家中還來不及清理掉的包裝盒泡沫板抖摟出來，然后菜刀錘子一齊上，硬是搗鼓了艘救生艇，呼朋喚友扛下河邊去。等我發(fā)覺，七月天里驚出一身冷汗。如今相隔幾千里，我只能一天五六條短信轟他，我以我搞新聞數(shù)十年的體驗陳述利弊，曉以利害，還從網(wǎng)上下載近百篇資料硬塞進他郵箱。這些估計他都看了，但不見回音，不見回音我就直接電話勸告、逼迫，他也只是聽，不回話，聽筒里偶爾傳來一聲嘆息。我使出最后一招，讓他給我他們班主任的電話號碼。他這才出聲：“你要這個干嘛？我們不叫班主任的，不像你們。我們的叫輔導員！”我說那也行?！澳憧偛恢劣谝o導員找我談話吧？”我說那講不定?！芭d師動眾的，唉，算了，我不惹你了還不行嗎？”電話掛了。

我們這代人，有很多的不如意，于是就將很多的希冀放到了子女身上，逼迫他們做我們想做而沒有做到的，逼迫他們?nèi)崿F(xiàn)我們沒有實現(xiàn)也不可能實現(xiàn)了的夢想；坎坷的人生給我們帶來諸多陰影，于是在夢想的讓渡中，這些陰影也不可逆轉(zhuǎn)地轉(zhuǎn)移到了子女的心坎上，使得他們本應鋪滿春陽的少年時光，罩上了厚厚的霧霾，使得他們本應展示青春風采的朗朗笑聲，變成了無奈的沉重嘆息。他們在不經(jīng)意的失誤帶來的惶恐不安中，得到的不是諒解、寬慰和扶持，而是他們根本無法接受的“不爭氣”和“垮了的一代”這類斥責。我們這代人就是這樣無理、霸蠻和愚蠢。與逼子女練飛自己先墜崖底飛起來拿命示范的老鷹比，我們的可憐不言而喻。

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每天在印刷廠照排室跟夜班錄入員校改版面，等著清樣出來簽完字夜已深沉，在大街的冷寂中狂飆單車回到家，家里只有客廳一盞燈燃著微弱的光等著我。我躡手躡腳開門進了兒子臥室，在他床邊站定，借窗外透進的微光默默打量他的睡態(tài)。兒子側(cè)著身睡，很安靜，連一絲鼻息都聽不到，卻總要頑皮地把一只腳撐出被子外。我憐惜地摸摸這只腳，輕輕將它挪進被子里。我知道，除了我，沒人能保護好他，我肩上的責任，沉重于山。我的這些舉動，兒子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他上學時我還沒起床，于是他開門關門格外小心，但最后那細微的咔嚓一聲我總還是聽得到。

有個星期天我起得算早，可陽臺上的陽光比我還早。我扶著鐵藝欄桿往下看，恰好推著單車去學校補課的兒子也抬頭往家看，他看見我，眼睛瞇成一條縫，笑了。陽光打在他臉上，柔柔的，蕩漾著青春的純凈；兩顆虎牙反射著太陽光輝，那笑容由是更加動人。他沖我揮揮手：“拜拜”，偏腿上車，箭一般地飛走了。我沒有笑，沒有語言，也沒有動作，只覺得陽光很晃眼。

我對兒子的逼，除了絮絮叨叨外，便是這無聲的暗勁。

三、那個暑假兒子去打工

對兒子，我最不滿的是他事事無所用心全憑興趣而為，而且性子、動作都慢，與我的急性子比，完全就是兩個極端。假期在家，每每凌晨一兩點還泡在網(wǎng)上，白天則日上三竿才懶懶散散爬起來。我想治一治他這個毛病，卻苦于無計可施，也狠不起心腸。

孰料大一暑假再回來，這毛病只持續(xù)一周，情況就有了變化。

吃晚飯時，兒子期期艾艾地說他準備去打工，已經(jīng)找好了地方。我與妻子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問打什么工啊。“這個你們不用管，反正我得自己去掙點學費?！眱鹤拥皖^扒拉碗里的飯?！斑€學費呢，路費怕你都掙不了。這樣吧，我請你打工，就一大早起床，搞家里衛(wèi)生，清潔程度到我認可為止，每天十元，怎樣？”兒子說他從來不看好家族企業(yè)。

翌日，兒子果然起了個大早。我一看床頭的鐘，哎呦，才六點半。他動作很輕，幾時出門我竟不知道。

晚上將近七點兒子才回來，一臉疲憊不堪，匆匆吃了他媽給他留的飯菜，沖了涼就進房間睡覺，一連幾天都如此。我跟妻子說，到底是打什么工，我總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得好好問問。妻子感覺亦然。很快就到周末，妻子叫兒子晚上早點回來，今晚我們加點菜。

兒子真的六點鐘到家，但依舊悶悶不語。我提議喝點啤酒如何。兒子說好。我是沒備有啤酒的，趕緊下樓買。一瓶將要見底，兒子自己說他已經(jīng)炒了前頭那個老板，換了個口，新老板戴副眼鏡，斯斯文文，看來比較實在，中午飯老板是和他們伙計一起在店里吃的，不像前面那個老板，說好供應午餐，卻打發(fā)工仔到大東門那烏七八糟的飯攤吃兩塊五的所謂快餐；老板脾氣還很爆，動不動就罵人。新老板賣布藝玩意，也在五星街那帶，人流多，請了五個小工還忙不過來。老板承諾底薪每天十元，包中餐，另有銷售提成。此時離兒子開學，也就只有四十天了。

兒子幽幽地訴說著，我和他媽都不插嘴。我們發(fā)現(xiàn)，兒子真的長大了。

此后每晚兒子回到家，總是就先進房間寫寫算算，還一張張清點著從兜里掏出來那抓花花綠綠和電蚊香片一樣大小的硬紙牌。他媽說他是在盤點當天的銷售業(yè)績，那些花花綠綠的硬紙牌面值有大有小，是月底銷售提成的兌換券。

一天，餐桌上兒子心情很好，他說老板要給他加薪，五人中只他有此殊榮。“前天店里來了對老美，是我接待的。這回老板一腳進賬八千多，老板說前所未有。見我能跟老外講英語，老板更是驚訝?！笨粗鴥鹤訒窈诹说哪?，我興奮得連干了兩杯。兒子又說，他沒有告訴老板自己還讀著書。我正色道：“你辭工一定要提前跟老板講，好讓他有準備招人接替?！眱鹤诱f這個他懂。

果然，兒子宣布即將結(jié)束打工時，老板還以為他嫌錢少：“再給你每天加五塊，怎樣？”此前老板還跟他切磋邀他入股合伙干的事呢，當老板知道他還要回學校時，差點驚跌眼鏡。那時不像現(xiàn)在，那時柳州大學生假期打工的基本還沒有。

四十天兒子賺了一千多元辛苦錢，離家時他買了條紅河煙放在我書架上，對我他不說，卻告訴了他媽。

兒子讀的是工科，地質(zhì)勘探專業(yè)，這個專業(yè)很辛苦，于是這個專業(yè)兩個班八十多人幾乎都是男生。但是要讀好這個專業(yè)卻頗不容易，因此從這個專業(yè)畢業(yè)出來，根本不愁就業(yè)。幾年前，我們一干人赴北京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受訓，到周末，我就從地處京南大興的教育行政學院出發(fā)，倒幾次車趕往位于京北海淀的石油勘探開發(fā)研究院。兒子此時已簽了駐在石勘院的一家石油勘探公司，搞地震波數(shù)據(jù)處理。這個大院，前身是中國石油大學，建筑布局嚴謹，夾雜在陰陰郁郁的古樹中間，成群的喜鵲在樓廊、樹柯間蹦來跳去，大院就成了熱鬧喧囂中一個難得的清涼之所。這清涼之所里碩士博士身影憧憧，于是這清涼中包裹了濃郁得化不開的學術(shù)韻味。

父子同居一室，和從前一樣沒有多少話語。但此時的兒子，已不像在家時睡的那樣恬靜。我在熟睡中常常被他悉悉索索起床、開燈、翻書吵醒過來。到凌晨三四點他總算睡了后，我又會聽到他不清楚的夢囈和嘆息。

“考研吧你！”天亮了我說。兒子無言。

“還記得那三篇古文么？”我問。

“記得！”

“那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

……

這種對話很累。于是我說，我們?nèi)ス艄示涌纯窗?！兒子在電腦上查了地圖，說好吧！學工科的兒子在北京五年了，去個名人故居還要查地圖，這樣看來，他對自己還是有主張的，而且這種主張很對我脾味。到積水潭，下車徒步，走過幾條胡同口，回頭竟不見了他，只好站在路邊等。幾分鐘后，兒子趕來：“嘿，這邊有家老理發(fā)店，理次發(fā)才八塊。好了，以后理發(fā)有地方了?！蔽疫@才屬意地從頭到腳打量他，那套讀書時穿的衣服松松垮垮掛在單薄的身上，顯得尤其搞笑。我說不看什么故居了，我這里帶有兩千多元，去給你買套西裝。兒子死活不干。

我們再窮，給兒子買一兩套好衣服還是辦得到的。但兒子說不。

當年我逼他抄古文，或許害苦了他。

四、逼兒子考研

從北京回來后，給兒子發(fā)信依然是考研、考研、考研。在上，我給他灌輸：“青春短暫。過去了的不能重來，你務必在三十歲前，將該拿到手的學問學歷都拿了！”此后不管傳去的文字、句式有何種變化，這個意思大體不變。對此，兒子不置一言可否，有時干脆就直接閃開。到了年底，兒子突然說決定考研了。

我很興奮，就好像他不是決定考，而是已經(jīng)考上了。此后一遇到有關考研的資料、考研成功者的經(jīng)驗之談，我就下載整理，然后一股腦發(fā)到兒子的郵箱里去。

但他給他媽的電話卻依然是上班、出差、出差、上班，一忽兒河北唐山，一忽兒川西某地，近的自駕車，遠的空中飛。有一陣，去得最多的是曹妃甸。此間他喜歡上了攝影，而且上手很快，傳回來的那些景色都很美。傳回來的曹妃甸風光，有一張海鷗飛翔的特寫令我感動莫名。一大群海鷗在藍天里展翅飛翔，朝陽映照在它們灰白色的羽翼上，光彩炫目，雪白的扇形尾翼，被染成鮮艷欲滴的金紅色；海面上碧波蕩漾，萬頃金光涌向水天相接的遠方……

就這樣很詩意地去與一百五十多萬人競爭，有可能獲勝嗎？我心有悵恨但不能說，怕壞兒子的情緒。網(wǎng)絡告訴我，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雖然只有四門卷，但題量大得嚇人，不經(jīng)努力拼搏刻苦鉆研，光看完卷就讓你繳械出門。單說英語，不僅題量大，題型還特古怪，非考級可比。新東方的老師這樣調(diào)侃碩士研究生英語考試：這是世界上最難的考試，因為一個單詞如果有十種意思的話，它只會考你從來不會留意的最后兩個意思。面對這樣的考試，如果沒有一年半載的充分準備，就算考過了八級也要抓瞎。

果然，這一年工科國家線A區(qū)英語定死在三十六分，兒子以一分之差被拉了下來。雖然兒子不在家，但這個家那段時間陰云慘淡，暮靄重重。我說話更少，喝酒更多了；不喝酒一句話不說，喝了酒就沒完沒了地說。妻子被我惹惱了：你這樣逼他有意義嗎？為什么就要讀研？只要身體好，干什么不行？他就是一輩子打工又有什么不好？

是啊，這個世界上干什么不行干什么不好呢？同樣是開發(fā)資源，找石油的難道就一定比收破爛的高貴？為什么非得壓制孩子去讀書？這身邊因讀而致貧的例子還少么？這身邊大學畢業(yè)即失業(yè)的例子還少么？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你笑剃頭佬賤，剃頭佬笑你浮漂。這世間是人就平等，你不敬我，我又憑什么尊你！道理大家都懂，安慰別人誰都會?？勺优疀]出息真的落到自己頭上，我們有誰能開懷暢意？

我頻頻撥打兒子的電話，他不接。我氣極，卻又無可奈何。我在電腦上將那張海鷗飛翔的照片放大至滿屏：兒子，你為什么不像海鷗那樣高傲地飛？

五、兒子考取碩士生

終于在一個月后兒子給我發(fā)來短信：能給我八千元嗎？算我借，以后一定還你。我想去北二外進修英語！積水潭胡同口兒子衣著松松垮垮的模樣跳了回來，我心酸楚，立馬回復：沒有半點問題，十天后給你。

十天內(nèi)我東挪西借，總算湊夠了八千元。兒子辭了職，住進北二外學生宿舍。

國家計劃內(nèi)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考四門課程，公共課的政治和外語滿分為一百，兩門專業(yè)課均為一百五十分，錄取時全國分三區(qū)劃總分和英語單科兩條線，一區(qū)（A區(qū)）最高，英語是個硬指標，三區(qū)無論哪區(qū)，只要英語少一分，總分哪怕第一也無望。除此之外，各校還有大量應屆畢業(yè)推免生（學校推薦免入學考試），這部分約占招生計劃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每年一百五六十萬考生，能上去的只有二十萬人不到。我勸兒子考二區(qū)或者三區(qū)，兒子說那還不如不考。

兒子報考A區(qū)一所大學的海洋地質(zhì)學專業(yè)，這一次，他決定全力以赴。

辭了職到學校里用功，就心無旁騖了，我因此也少了擔憂。至于兒子用功程度如何，我們無從知曉。他考完后回家，他媽說這個崽瘦多了。我一看，是瘦了蠻多。

兒子說如果這次還不上他就要去查分，分數(shù)不夠就查卷。他信心滿滿。我說你不會只是自我感覺良好吧，去年你也是很有把握的。他媽罵我你怎么就這樣討厭？

等查詢成績我比兒子還著急，公告查分明明還得等一個禮拜，我卻每晚都擠進兒子報考那所學校的網(wǎng)站，巴望突然可以提前查分。此間我還溜進該?？佳姓搲窒碚搲锟忌南才?。論壇里揪心的考生很多，分析考卷答案、估測自己分數(shù)、預測國家線等等，無所不有。估分低了的，大喊“悲催”，哀嘆“杯具了”。有人還做了模，分析歷年來國家線變化情況，推導出這一年的錄取線。事后證明這個分析非常準確?，F(xiàn)在的孩子聰明透頂，豈是“垮了的一代”！

可以查分的一刻到了，兒子、妻子、我齊齊站到書房里的電腦前，兒子輸入姓名、考號、身份證號，說：“你來點吧！”我推妻子：“你來！”妻子推兒子：“還是你自己來！”兒子坐下，挪動鼠標，輕輕一點，總分三百九十，英語六十八分。比對去年，這個成績無論英語還是總分，都綽綽有余了。我一把將兒子拉起來，緊緊抱住他：“兒子，好樣的，祝賀你！”我輕輕拍打他背脊，說：“真的難為你了……”

將近兩年啊，這幾百個日日夜夜是怎樣捱過來的，是怎樣的歡樂和痛苦，是怎樣的憧憬和絕望，是怎樣的放了又撿起，非此中人，絕難想象。兒子知道他不是一人在戰(zhàn)斗，他也因此而硬挺了過來。這之中，我的作用微不足道，兒子的老師、同學、朋友，乃至他原單位同事、領導，他們給他出主意、講方法、解難題、找真題，這種關心和幫助才是直截了當極端給力的?。鹤釉诳佳姓搲锵?a target="_blank">志愿輔導考生的碩士生師兄求教，盡管用的是網(wǎng)名，還是給我發(fā)現(xiàn)了。我發(fā)短信給他，說那個叫“老虎”的真是助人為樂。兒子回信：你怎么總是無處不在的哩？

這一年，全國A區(qū)工科學術(shù)型碩士研究生入學國家線英語、政治定在四十分，專業(yè)課定為六十分，總分為三百分。各校以一比一點二比例從高到低通知考生進入復試。也就是說，即使初試成績很高，復試不合格同樣被刷。我叮囑兒子全心身進入復試準備，強化英語口語。兒子將五分鐘的英語口語自我介紹中文稿擬稿任務交給我，我花了好半天寫成發(fā)過去。他回信說你這個完全是漢語，英語是不能這樣說的。

結(jié)果，在進入復試的考生中，兒子復試成績還是名列前茅。

但很快就有一事讓我們糾結(jié)起來：國家重視培養(yǎng)專業(yè)碩士，專業(yè)碩士好就業(yè)，學校也動員初試考得好的考生報讀專碩，兒子在專碩、學碩兩者間頗難取舍，問我怎么辦。我問兩者間最大的區(qū)別在哪里，兒子說專碩不可以直博而學碩可以。那你就按原來報考的，讀學術(shù)型碩士。我這下果斷了。

是海鷗，就要在大海上飛。

六、兒子讀了博士

一年的基礎課專業(yè)課后，兒子真的開始飛了。新疆、青海、甘肅、四川……滿天飛，考察、取樣、做模擬實驗……等到我們收到他從疆北郵來的特產(chǎn)時，他人已到了川西。我疑惑不解：海洋地質(zhì)學怎么老在內(nèi)陸轉(zhuǎn)圈？兒子說，地質(zhì)都是相通的，何況幾億萬年前，這些地方也是大海，真到海里去取樣或?qū)嶒灒杀靖咔也徽f，今天的條件也還不完備。

“你要寫點東西啊，研究生不能沒有論文吧！”我又逼他了。

幾個月后，兒子說完成了一篇論文。我讓他發(fā)過來，“看看能不能在文字上為你把把關！”論文發(fā)過來，我一看就傻了眼：這哪是我能對付得了的??？那一個個專業(yè)術(shù)語、概念，對我簡直就如天書。文字方面，簡潔利索、明白暢曉，十足的論文范式，我一個字也動不了。“你這個是自己弄的嗎？”看看，我這是怎樣一種心態(tài)！兒子對此沒有任何回應，他的不回應令我無地自容。

這篇論文投向幾家核心刊物，不久，桂林理工大學學報就通知說要采用。

這一年，學校研究生院獎勵兒子發(fā)表論文兩千元，加上研究生津貼節(jié)余和導師發(fā)給的酬勞，兒子一下子有了一萬多進賬。寒假回家，他不容商量地拿一臺晶液大屏幕電視將我們用了十幾年的樂華彩電打發(fā)到房間一個角落里去。

而他身上，還是那套松松垮垮洗得快溶了的衣服。

這一年，我更大的欣慰是，由于學位課程成績都在優(yōu)秀以上，經(jīng)學校嚴格的審核、復試，兒子被批準進入博士生階段培養(yǎng)，成了學校該年度招的三百多名博士生中之一員。

海鷗，迎著風浪展翅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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