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騰集--我的東蕩子
圖騰集
----我的東蕩子
劉子樂著
作者簡介
劉子樂(1963~),筆名河馬,詩人隨筆家,廣東普寧人。1985年華南師大中文系畢業(yè),1988年參加中國文化書院中外文化比較研究班函授,當過教師、書商和記者,也打過工。主要著作有《男人的月亮》、《說唱集》(待出)、《兩棲集》(待出)等。作品入選全國多種選本多種。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在其家鄉(xiāng)成立了享受派詩社,創(chuàng)辦民間詩報《啤酒花》并擔任主編。九十年代末策劃出版暢銷書《傾聽中國——新冷戰(zhàn)與未來謀略》、《暖味的日本人》等,參與主編《大師隱語——外國著名詩人哲學家書信集》等大型叢書?,F(xiàn)主持廣州佛教在線編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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扉言
世界是假設。人生是寓言。詩人怎么辦?
人詩合一。理想與圖騰,便如孿生兄弟。
阿斯加,阿斯加首先是聲音的翻譯“a--s--j”,
它注定不僅僅屬于漢語,更屬于全人類。
東蕩子的本能,圖騰代表一種血緣崇拜,
更代表一種精神復興。理想也要形象代言?
目錄
扉言
作者前言
第一部分 創(chuàng)作緣起--我與東蕩子(5篇)
第二部分 他的漂泊--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5篇)
第三部分 他的本能--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20篇)
第四部分 他的思想--性情論·黑暗論·絕對論(6篇)
第五部分 他的創(chuàng)造--阿斯加詩篇詮釋(49篇)
第六部分 他的方法--本能與抽象(6篇)
第七部分 他的遺產(chǎn)--歡呼詩歌精神復興(5篇)
第八部分 部分受東蕩子影響的作品--河馬的詩
附:參考書目
作者前言
來自黑暗,出于本能,我才一下子抓住東蕩子。抓住他,也就抓住他的圖騰阿斯加。
那么,有自己的詩歌思想、詩歌觀念、詩歌語言,便構(gòu)成我對理想詩人的評判標準。
當然,個別詩人還能做到人詩合一,甚至開創(chuàng)某種寫作的方向或路子。這無疑是偉大的標志。也就是說,生活就是寫作,寫作就是生活。這兩種方式基本保持一致,古有陶淵明,今有東蕩子。
作為詩人,東蕩子的詩歌,總體上確實成熟于上世紀90年代末;作為理想的詩人,東蕩子思想的成熟,始于2005年《王冠》出版的前后幾年。2003年他的《完整性詩歌寫作思考》,2006年他的《詩歌是簡單的》,2008年他的《黑暗論》,這三篇文獻時間跨度為五年,標志著東蕩子詩歌思想在這幾年里全面成熟。東蕩子有一個特點:有多少思考或是思想,他就能寫多少詩歌。他的思和行,也是合一的。出于本能的思考,以及寫作經(jīng)驗的自我總結(jié),他真的怎么想就怎么寫,一邊消除黑暗,一邊擁抱完善。這讓他成了一個理想化的人---所謂偉大的“異類”。他生前我這么看他,他死后我也這么看他。
批評家往往“眼高手低”,只有像瓦雷里、艾略特那樣的大家,才能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與評論結(jié)合得那么完美。因此,我只以一個朋友、一個讀者、一個隨筆作者的身份,探索或構(gòu)思“我自己的”東蕩子。而且是按“我自己的”方式,也就是創(chuàng)作(隨筆)的方式。
2013年10月14日,200多位從不同方向奔赴增城的詩人作家和媒體朋友,沉痛參加詩人東蕩子的遺體告別儀式?,F(xiàn)場我想到的心聯(lián)是:詩人無情,怎么說走就走;朋友有意,如何渡人渡己。
這讓我想起2006年我們工作和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有一次朋友請他喝酒,回來的路上,東蕩子突然跌倒在自己的腳下。我想拉他一把,他說沒事,就繼續(xù)走路。死對他而言,仿佛一把失手的瓢跌落時“砰”地一聲那么簡單。
但詩人之死,還是宛如電擊,一下子把我“電”醒了。
2014年春節(jié)前后,我便貓在永安約,集中精力進行隨筆寫作。
不料到了4月,當我寫到《雜言十篇》時,竟冒出一些關(guān)于東蕩子的片段。再次被“電”到,仿佛是一種召喚。終于忍不住構(gòu)思,想寫一本有關(guān)東蕩子的書。圖騰這個概念,再次在我的血液中游蕩。
6月中旬,終于把本書的《創(chuàng)作提綱》改定,初步理出一條線索:本能---創(chuàng)造---圖騰。結(jié)合東蕩子提出的人詩合一主張,我又找到兩個關(guān)鍵性的詞:“理想”與“一體化”。美學線索與這兩個概念一整合,人詩一體化寫作模式便呼之欲出。這里的“人”,代表一種生活方式;這里的“詩”,代表一種寫作方式?!叭嗽娨惑w化寫作”,簡稱“一體化寫作”。加上“理想圖騰”與“精神復興”,本書至此基本“定性”了。
本來計劃四個月的創(chuàng)作時間,沒想到只用了20天,我的隨筆《圖騰集》便告完成。事實上,我能為蕩子做的事不多,我很慚愧。幾個月前,我曾對金明兄說過這話。
但我也暗下決心,在“一體化寫作”的探尋中,雖望塵莫及,仍愿選擇這條路試著走下去。蕩子,詩歌精神既化為圖騰,阿斯加將使你活在一切時代呵。
2014年6月30日于永安約
第一部分 創(chuàng)作緣起-----我與東蕩子(5篇)
這世上有哪個人,單憑本能?
只因不讀書,下筆卻成了圖騰。
-----河馬《本能》
創(chuàng)作緣起(一)
1、2011年9月,我寫了《本能》一詩,為祝賀
2010年剛剛輝煌出版了《阿斯加》一書的東蕩子。
他對“只因不讀書/下筆卻成了圖騰”兩句喃喃自語,
頗為陶醉的樣子。東蕩子告訴我:“子樂,你這兩句比
那些詩評家寫的評論還要豐富,圖騰一說也蠻有意思?!?/p>
于是東蕩子要求我:好好研究一下他的詩歌,像茨威格
寫《三大師》或者《三詩人》那樣,寫一本《東蕩子論》。
我一直沒有好好研究他的詩歌,也沒有茨威格那種才能,
只能心照不宣。不料,人生無常,事隔兩年,東蕩子死了。
2、東蕩子的死,給我造成的震撼,仿佛文化事件。而我,
也在一瞬間蘇醒。直覺告訴我:死于圖騰,詩人何幸之至。
倘若不是死于體制外,所謂御用,東蕩子也就不是東蕩子。
是東蕩子的死,使我被他的存在擊中,剎那抵近他的遺愿。
然《東蕩子論》一書,寫作條件遠未成熟。也許按我的方式,
用系列隨筆,里里外外、通通透透,反而波瀾壯闊,更立體
剖析,更系統(tǒng)組合,從而還我朗朗乾坤----一個理想化的詩人。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約
創(chuàng)作緣起(二)
1、倘使時光倒流,15年前,交往,便如淺水中充滿欲望的魚。
1996年夏,在廣州天河東路鹿鼎山書屋,那是我的書店我的夢。
東蕩子招來一幫朋友,有簫聲曼等兄弟。書店二樓成了熱帶魚池。
東蕩子主動提起我的《南方歌謠》,認為是我寫的“最好的詩歌”。
并要我給他的詩集《不愛之間》寫一篇評論,《語感:導向深度纏繞》
便是在那時寫的,不久在《益陽日報》上發(fā)表。在這篇可能是最早評論
東蕩子詩歌的短文中,我提出一個看法:“東蕩子是站在人類的高度也就是
存在本身來觀察與歌唱的”。同時,我對他“水一樣的語感”,進行美學詮釋。
這次互動,可能給他留下真誠與固執(zhí)的印象。只因詩中一些雜質(zhì),我也指出。
2、現(xiàn)在想想,從故鄉(xiāng)普寧殺回廣州,也許是命運的安排:讓我與東蕩子相遇?
1995年夏天,在省作協(xié)溫遠輝家。東蕩子給我的第一印象:一頭年輕的母豹。
而且是哺乳期的母豹。為什么呢?是光輝的本能?是獸乳般的直接和光潔?
我的《母獸隨筆》,本來應該獻給他的。而他自稱不婚的人,與性無關(guān)。
1996年春,在我提議下,東蕩子到廣州郊區(qū)太和鎮(zhèn)買房子。與我為鄰。
他的女朋友是白領(lǐng),上下班來回奔波很辛苦。蕩子媽媽便過來操持家務。
東蕩子的女朋友尼娜,熱愛他的才華,和詩歌。與詩人同居,并獨自養(yǎng)家。
東蕩子心安理得,也不去找工作。惜乎,世俗的眼光仍判定,詩人不負責任。
而他百無禁忌,好客便是他的人生例牌。浪子和江城也經(jīng)常來訪。吃飯很簡單。
那時,郊外的空氣,水靈靈,陌生而多情。多少夜晚,拖拉機和詩歌話題共振?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約
創(chuàng)作緣起(三)
1、1997年春天,在朋友支持下,我成立了鹿鼎山工作室,專門策劃
人文類圖書選題。東蕩子和女朋友尼娜合作翻譯了美國一本生活指南類
小冊子《生活博士》。出書要圖文并茂,計劃找何立偉畫200幅漫畫插圖。
東蕩子自告奮勇,我給他元去辦這件事。盡管這是一本小書,
由于沒有出版,創(chuàng)意便告吹,但后來我還熱情接待了畫插圖的何立偉。
此前我曾用心寫了一首詩放在扉頁,署名“東方默默”,溫遠輝看后
還以為是一首翻譯過來的詩。此詩應有愛的味道,且看《另一種財富》----
贊美孩子
孩子是途中的根
這途中的根
暗中抓住
可能的快樂
這日常的收獲
使我們純碎
2、2000年夏天,有一次東蕩子突然找我,表明想獨自謀生。
我處于打工還債,只能找公司預支提成,滿足他8000元的要求。
蕩子便在梅花園麥地西街,開了一個叫“窩巢”的湖南土菜館。
他本能地做起了甩手掌柜。雖不久倒閉,仍忙于接待各路朋友,
一個人時則在街邊搖著扇子納涼。偶而也會在圣地和麥地游蕩,
體驗漂泊的寓言:“這兩個透著圣經(jīng)鼻息,又關(guān)聯(lián)土地實際意義的詞語”,
引領(lǐng)他來到這里,“完成一次必然的棲息和旅行”。理想消失,如何謀生?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約
創(chuàng)作緣起(四)
1、“風一程。水一程。是誰用罐喝年份?”
陶茶組合,是我的創(chuàng)意,具體經(jīng)營卻難以為繼。
是資金鏈斷了?不,詩人做生意,理想總是蓋過功利。
2006年春節(jié)后,我在芳村生意售不抵租。東蕩子來了。
他說,經(jīng)營不下去就關(guān)閉,隨我到《增城日報》干吧。
第二天我便關(guān)張,連兩萬元押金,也等不及出租方退還。
就這樣卷入媒體,與兄弟在一起。吃住在一起,多么偶然。
那時,東蕩子和小雨生活在一起。后來蕩子想練習毛筆字。
我送給他一本巖壁書法拓本。本能讓他琢磨字的線條韻律。
2、2005年,東蕩子的詩集《王冠》出版。他從高處君臨詩壇,
打造屬于自己的王冠。而“釀酒人”的評價,著實搔著他的癢。
也許所有成熟的詩人,都會擺脫炊夫的身份,釀造自己的美酒。
東蕩子心中所想,是打造自己置頂?shù)摹巴豕凇?,讓詩歌光照四方?/p>
2006年,當我趕到東蕩子身邊,我的詩歌感覺,竟然荒涼一片。
因此我不理解東蕩子,對《王冠》調(diào)子的曠大也不滿意。東蕩子
急了。他讓我先停下,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暫時不要碰他的詩歌。
當日可怕的情境,今天歷歷在目。我不知道,那時心中有多黑暗?
守端蠅子有一首禪詩,仿佛為我而作----
“為愛尋光紙上鉆,不能透處幾多般。
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半生被眼瞞?!?/p>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約
創(chuàng)作緣起(五)
1、馬拉美的《愛倫·坡墓志銘》,仿佛也為自己而作:
“歲月永恒,才還他自己的本來面目”。
詩的首句便很適合東蕩子。生存之外,只有死亡能證明。
在我想象中,東蕩子的墓志銘應由他本人撰寫,而且時間
將愈來愈證明東蕩子的偉大與不朽。永恒預留了他的墓園?
2014年4月,東蕩子的愛人小雨曾在微信上,發(fā)布畫家唐明生
設計的東蕩子墓地稿,我個人建議用東蕩子《黑暗論》中的四句話,
作為詩人墓志銘。因為絕對否定,像禪一樣澄明東蕩子的人生智慧:
沒有非認識不可的人
沒有非做不可的事
沒有非說不可的話
沒有非活不可的日子
2、之所以創(chuàng)作《圖騰集》,源于疼或者抽象與本能。
有一點很確定:黑暗爆棚之際,人的完整,或者完整的人,
便是普遍性的難題。在此意義上,一個理想化詩人的出場,
飽含本能的力量。創(chuàng)造的力量。圖騰的力量。這就是希望。
卡夫卡是誰?本雅明曾絕望的追問。
東蕩子是誰?相信未來也會有這樣的追問。
但現(xiàn)在,讓我們一起進入文本,共同體驗偉大存在的昭示。
2014年6月11日于永安約
第二部分 他的漂泊----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5篇)
流浪現(xiàn)代。同樣殘酷
只因詩人從未取得同情的資格
但孤獨仍要繁殖,向喧囂處
----河馬《但孤獨仍要繁殖》
他的漂泊(一)
1、他的漂泊,原點是東蕩洲。
目的地是漂泊本身。他的漂泊,
從東蕩洲,到赤磊河,到全國,
一路上,給住處命名。比如1993年秋天,
益陽一間平房,便叫“朋友們的首陽山”。
他的漂泊,如此年輕和開闊。
而原點那里:“蘆葦茂密,柳絮飛揚
人人都會削制蘆笛,人人都會吹奏”。
詩人用一種聲音,造出他所愛的形象。
我不禁猜想,水一樣通通透透的語感,
是東蕩子從天河三千弱水,鑿通那洲子。
2、1987年,23歲的東蕩子,回到老家。
父親對他的流浪,對他想做詩人的想法,
用一句咒人的話摔臉:“杜甫死了埋蓑土”。
《辭?!匪蜃郑鲃釉~指用草覆蓋或掩,
埋蓑土大概就是將死人隨隨便便掩埋吧。
父要兒子停止奔蓑土,便是引杜甫為戒。
然東蕩子鐵心做詩人,哪管身后黃金或蓑土。
從此東蕩洲,因為東蕩子,在26年后的今天,
成了理想現(xiàn)實主義詩人的故鄉(xiāng)。為靈魂的漂泊祝福。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約
他的漂泊(二)
1、1989年春天,北漂。友人紹介他到北京魯院進修。
東蕩子是活水。幾個月后,流水般的他,帶同學聲曼
回到東蕩洲。借了三根釣竿,給釣魚高手簫聲曼垂釣。
一個多月的時間,天氣朗朗,高手卻沒有釣到魚之樂。
連一條魚的影子,也沒有釣到。聲曼懷疑洞庭湖的魚,
遭受災難性的浩劫。魚都跑到哪里去?蕩子也不確定。
終于到了分別的時候。在益陽街頭,兩個人揮淚告別。
這一幕情境,在沅江蕩子自己的黑房間里,經(jīng)常想起。
1990年,東蕩子再到復旦停留,便與內(nèi)蒙的小開戀愛。
在《杜若之歌》中,杜若和那洲子都是愛情的背景設置。
是花,是人?是舟,是島?詩人只想去那里“歌唱或安息”。
友誼或愛情,歌唱或安息,在低處的大海,是否也空谷來風?
2、1992年秋天,東蕩子被困深圳七天。只因弄了軍人通行證。
我沒想到東蕩子還有這份膽量。1985年夏天,我不想服從分配,
一個人傻傻的,無證叩關(guān),竟被攔在關(guān)口。既與深圳無緣,
特區(qū)夢我也不想圓。便讓的士掉頭,被逼回到普寧當教師。
相比之下,東蕩子和劍峰還能混入特區(qū),至于在街上被識破,
那是深圳警察執(zhí)勤認真或者經(jīng)驗豐富。被困出詩歌,雖十分
沮喪和無奈,獨白中仍涌動著內(nèi)心強大的脆弱。且看《英雄》-----
“歡呼的聲浪遠去/寂靜啊 鮮花般放開的寂靜/美酒一樣迷醉
的寂靜/我的手//你為什么顫抖 我的英雄/你為何把喜悅深藏/
什么東西打濕了你的淚水/又有什么高過了你的光榮”。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約
他的漂泊(三)
1996年深秋,居無定所的東蕩子,終于和女朋友尼娜,
搬進梅花園圣地居。尼娜此前疲于奔波,以致情緒低落,
東蕩子雖呵護備至,仍不能使她內(nèi)心快樂起來。只因
東蕩子熱愛詩歌,甚于愛情。簡直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
但尼娜又很崇拜東蕩子,把自己的一切甚至壓力也給他。
1997年,東蕩子第一次和尼娜在廣州過春節(jié)。到了七月,
尼娜辭職。本來計劃專程陪尼娜回長沙治病。不料酷暑
未過,他們竟在同居三年后,突然分手。尼娜去了上海。
分手四十九天,她給蕩子打電話:“恨死你,豬,還想我嗎?”
東蕩子有一首《九月》的詩,表現(xiàn)了他對審判錯位的反思---
石頭還在上升 進入我的喉嚨
你呀 是你在搬運
九月 熟透的頌辭:
不可救藥的家伙
仿佛三個睡眠
三個白天也一樣 石頭還在上升
沒有它 九月便死亡
石頭還在上升
仿佛縣令的案臺 驚堂木
一響 該死的
你的聲音柔柔的
石頭還不落下 莫非
只有在天堂
才能將我審判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約
他的漂泊(四)
1、2001年底,回到益陽。在家里,他
停止奔波,開始懷念理想,懷念詩歌。
“也許只有寫作詩歌才是我最好的休息。”
春節(jié)過后,他在長沙曾經(jīng)的郊區(qū)牛婆塘,
租了房。他自己命名為牛塘。一幫朋友,
劉建純和曹劍萍多年來在長沙做書生意。
對長沙東蕩子雖不熟,也沒有感到陌生。
“那時像當年在益陽首陽山一樣有很多朋友
聚在一起,熱鬧,好玩,但無法進行寫作?!?/p>
三個多月未寫一字。便到桂林、廣州轉(zhuǎn)一圈。
回牛塘已是5月中旬,到6月中旬離開的一個月內(nèi),
東蕩子創(chuàng)作了一批重要的作品,使人詩趨于合一:
《到中國去》、《真理和螞蟻》、《寓言》、《空中的夢想》、
《還沒有安息》、《大海在最低的地方》《死亡的犄角》、
《黑色》、《世界只有一個》、《王冠》、《終點在哪里》。
詩人靠作品說話:“也許只有寫作詩歌才是我最好的休息?!?/p>
2、2005年,東蕩子作為十大作家之首,被引進廣州增城市。
落戶,工作,使東蕩子成了新增城人。2006年夏搬進九雨樓。
與小雨恩愛生活。東蕩子第一次有了敞開的柵欄和空中菜園子。
與各地詩友、文友,畫家朋友,取得廣泛的合作。漂泊結(jié)束了。
一個小小的副刊,東蕩子辦得風生水起,聚集了一大批詩人作家。
東蕩子生活穩(wěn)定了,思想成熟了。他的人生觀和詩觀,相得益彰。
所有的漂泊,化為精神的涅槃。東蕩子細心蓄起了斯大林式的胡子。
叼起斯大林式的煙斗。盡管他本人對斯大林式專制,一直就很反感。
2010《阿斯加》橫空出世,加上2005年出版的《王冠》,他的地位,
幾乎無可匹敵。但他一直被體制內(nèi)擠壓,也一直得不到應有的重視。
他父親“杜莆死后埋蓑土”的警戒,言猶在耳。而理想化詩人,并不
放在心上。時代雖如此復雜,人心雖如此黑暗,偉大的詩歌,昭示偉大
存在本身。這就是理想圖騰,精神復興。靈魂的事情,還要靠靈魂抵近。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約
他的漂泊(五)
2013年10月11日下午,東蕩子逝世。
一顆最偉大的詩歌太陽停止燃燒了。
有一個東西我仍然深信
它從不圍繞任何星體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倘若它一心發(fā)光
死后我又如何懷疑
一個失去聲帶的人會停止歌唱
2008年他寫這首詩時,無異于預言。
寫這首詩,難度雖高,但蕩子是誰?
我不知道,遠方與永恒,生存與安息,
怎樣經(jīng)由死亡,而不是河流和樹林?
況且還要八雙抬棺材的大腳,幫他把
余生的路途走完?而死亡本身仍在歌唱。
他的遠方,在身邊以遠,在家國之外,
在疼痛之中,在黑暗之處或創(chuàng)造之所。
疼或者抽象與本能,使東蕩子生死合一?
他的歉意,對父親的歉意,對戀人(杜若)、
愛人(尼娜)、愛妻(小雨)的歉意,對懺悔本身
這一人類最高智慧的歉意,或者愛意,都是永遠的。
作為他的愛人,小雨在《東蕩子:最可貴在于詩人合一》一文中說---
“很多時候,我需要調(diào)整自己,把自己當作東蕩子眾多朋友中的一個,
那樣,在一瞬之間,便能獲得持久的寬慰和鼓舞?!?/p>
是的,他的愛人只有一個,不屬于詩歌,就屬于人類。
正是從本質(zhì)出發(fā),只因從未抵達。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
2014年6月13日于永安約
第三部分 他的本能-----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20篇)
黑暗中的詩歌,血液和頭發(fā)般瘋長
可詛咒的黑暗,病菌般蔓延到
你的發(fā)根,而發(fā)乃血之余
同樣沒有神經(jīng),你又怎樣感應?
-----河馬《夜的兄弟》
他的本能(一)
1964年10月的某一天。赤磊河畔的一個小村莊。一個嬰兒瞎哭
著誕生。乳名叫“安”。安,諧音字是岸。誰是伸手可及的岸?
誰又暗示:水的盡頭是岸?安這孩子,拖著男根,冒出了水面。
啊水,這母親河的滋潤;啊水,這赤磊河的憤怒。像一個載體,
不管是瓢,還是葫蘆,本能都要,精神也要,按住詩人東蕩子?
在東蕩洲,一個瓢般的生命出現(xiàn),早晚都要趕往大海,撲向火焰。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二)
1967年,東蕩子兩三歲之間。生命中最早的記憶,居然是抽煙事件。
那時蕩子他們搬到了新家。而在舊家他就學著大人的樣子,用廢紙
卷成喇叭狀,便開始了云里霧里的行走。那一天,他獨自站在檐廊
的大門口,背朝外,與一張一尺多高的楊木椅合謀,制造事件。
一支空空的喇叭筒煙做成了,火柴好像也準備好了。卻不知道,
一場火災眼看就要發(fā)生。因為蕩子的鄰居,一個比他大五六歲
的癲癇胖女孩,她的出場,如醫(yī)臨床。這胖女孩就站在他的身
邊,看著蕩子卷煙,看著蕩子將喇叭筒放在小嘴里,她便本能
擦亮了火柴,傻笑著幫小蕩子點燃。小蕩子只叭了兩下,記憶
中的火焰,如鳥散開,火焰就這樣,把他的嘴,他的嚎啕,他
的唾沫,還有她的傻笑,燴成了嘴和臉的傷疤。巧的是三四歲
時,我與小蕩子的火焰山經(jīng)歷,或者記憶,本能上有點可比性。
有一次,我獨自坐在自家檐廊的炭爐旁,等媽媽去井那邊打水。
廊上燃著炭爐,仿佛是煲什么來著,一塊火紅的木炭,偏偏就
落在我的右腳丫子上。那時除了哭,還是哭,直哭到媽媽打水
回來,才幫我把腳丫子抬一抬,木炭的火紅就掉下來。至今我
的右腳丫,還留著一塊疤,仍可聞到炭燒味。疼或者哭,都是
一種本能。小蕩子呀、小河馬呀,雖承受了火之惡,其實也學
會了忍。一個人自打孩提起,一道道傷疤使不幸或者本能完整?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三)
1971年,蕩子七歲那年,在一偶然瞬間,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我在下沉,心頭忽地一閃,光沒了。父親的這一溜動作,無疑是
狠狠扎在我心上的鋒利刀子,我也說不出痛和悲哀,仿佛這一刻,
我長大了。”都說童年是金色的,不如說,蕩子的童年,是金屬的。
2007年,他的散文《遠處有什么東西》:回憶父親三反五反時期,
因不想?yún)⒓哟謇锏呐窌绯鲩T檻前又怕被來人撞見,父親那種
遲疑、退縮、躲閃,并在門縫里偷望這件事,使他本能的鋒面,疼。
是呀,疼呀,本能受傷,更甚于赤磊河的憤怒。七歲的生命,醒了。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四)
早熟,包括性的非凡想象力。上小學時,東蕩子便有不俗
表現(xiàn)。1994年《童年時代》一詩,自傳性細節(jié)很棒。樹根
是詩人本身的生命意志。從座位到講臺,距離不管遙不遙遠,
想象中,他的自我崇拜,出于本能或者孩子的天真,在漂亮
老師的肉體里,自然伸展,需穿過教室的地皮,本能才能抵達:
“把血肉的思想指引到該去的地點”。盡管這首詩取法“甄士隱”,
東蕩子還是把他十歲左右的秘密,作為一種創(chuàng)造和奉獻。懷念童
年時代。如此“真、實、誠”的詩人,為什么“世界上只有一個”?
2014年6月15日
他的本能(五)
孩提時代,東蕩子便養(yǎng)成愛吹牛的習慣。還一度戰(zhàn)況輝煌。
標志性文章,就是2007年寫的散文《都愛吃大舅舅的糖》。
“把牛皮吹得沒影,讓周圍的人瞪著眼,羨慕你,你也就
真的那么回事了。吹牛多少得有一點點影,有了影就可以
順著影子無限延伸,然后便不管影子在哪消失。”誰是大舅
舅?在東蕩洲,水路雖暢通,村民卻守著一方水土,也少
有出外闖蕩撈世界的。蕩子這個大舅舅,據(jù)他向小伙伴吹:
不但手里有把手槍,挺威風,還去過北京,還見過毛主席。
小伙伴被蕩子吹蒙啦。尤其是吹到關(guān)鍵處,聲音那么一揚,
眼前活脫脫一個兒童團團長,派頭與電影中英雄旗鼓相當。
大舅舅不知道,他被自己的外甥,那愛吹牛的小安或蕩子,
吹捧到如是境地,仿佛到天邊。大出意料的,是東蕩子敗
在一把小刀上。小伙伴家祥吹他湘陰幾個表哥,功夫了得。
蕩子不高興,猛吹舅舅那“三大件”。家祥雖被鎮(zhèn)住,也不
服輸,便回擊說,他父親給蕩子剃過頭,有本事讓毛主席
也給他剃頭看看。家祥流著鼻涕,急中生智,如此絕地反擊。
蕩子聯(lián)想起家祥爸爸那把鋒利的剃刀,他摸摸頭皮,和脖頸,
不得不害怕。于是在久拖不剃,被父母催他剃頭之下,只好
硬著頭皮,去找家祥爸爸剃頭:“但最終還是去了,去一次
惶恐一次,他父親把刀子操在指間,往趟刀布上麻利地來回
翻滾兩下,我坐在椅子上死死地閉著眼睛,在高度警惕中惡
夢似地胡思亂想起來。”本能恐懼,把吹牛的心理逼向絕望。
2014年6月15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六)
1977年十三歲,他在本地學校里,打架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只因他不是靠一身蠻力和狠勁。像他寫詩那樣,打架也很簡單。
“瞎摸瞎打好多年,在詩歌中我一直追求的也只是做人----直接,
簡單,本質(zhì),快樂,輕松,不糾纏于事物和心靈。我為這些思考
并行動而活著,活得越來越簡單,也就越來越不需要理睬更多的
事物?!本唧w到他在開學不久,就同高手“左司令”在河灘上遭遇。
夕陽下灰白的沙子柔和。脫了鞋的腳板,吸收那河灘上沙子的清涼。
多少女同學的目光,在沙灘上急成沙子,等待勝利或者失敗的反光。
左司令趁著蕩哥稍微走神,像赤磊河的憤怒,攔胯猛抱蕩子的雙腳,
往后一按,在一個趔趄中,蕩哥像母親河般抱住對手的頭,一起倒下。
左司令和東蕩子,兄弟般死死抱在一起。當東蕩子胸脯被對手壓住時,
他猛一收腳,用膝蓋頂中對手的小腹,同時身體全力往側(cè)一翻,反而將
左司令壓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下面。后雖互有翻身,直到一起滾到河里,
都吃了滿嘴的灰白沙子,才肯罷手。這次打架,是他少年時代的經(jīng)典笑話。
事實上,第二次約打,卻因他暗中發(fā)現(xiàn)副班長“兩只慢慢發(fā)酵的饅頭”而作罷。
每當翻開2009年禮孩編的“東蕩子近期作品”《不落下一粒塵?!窌r,《左司令》
這篇小說,我特別喜歡。因為打架,正如寫詩,他“野蠻”創(chuàng)造的本能其來有自。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七)
十八歲,公民才能應征,入伍。而東蕩子高中一年沒讀完,該不是
1982年之前,他便去了安徽蚌埠某部當兵。他帶著赤磊河的憤怒和
母親河的滋潤,本能出脫得像一頭豹子。在營房洗澡時,他愛哼歌。
在訓練時,他卻難以像螞蟻搬家時,那么細心,那么對路線圖專注。
不久他便退伍,本能守著那洲子,軍旅,只不過像赤磊河拐了彎呀。
像他一貫的風格,出發(fā)和回首。無論是當兵,代課,搞農(nóng)場和飯館,
寫作就是本能,本能就是寫作。1997年初,《躲進白晝》一詩,便是
東蕩子的反思和懺悔:“少年時在一條河邊玩耍;青年時闖入一條陌生
的街道 白白耗掉”。這樣也好。只因他的本能,仍“把生命扔在路上”。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八)
“我還沒有聽說一只狗把仇人從鄉(xiāng)村追到城市,或從一個國家追到
另一個國家的”。2007年他寫的散文《狗追人一百步》,與2002年
寫的《讀者的寫作》序文,比較來讀,更好弄清“美是距離”這一
本能演繹。從經(jīng)驗出發(fā),狗追人一百步,得沒得手,都是它的標準
距離。而詩,如何像狗那樣追人呢?讀者的寫作,代表一個寫作新
維度。東蕩子確定,只有從讀者的角度,去審視自己的寫作,這個
“一步百”距離,才是客觀的,也就是有效的“追擊”。當然,詩
人不僅沒有反人類,反而充滿愛意,以及本能憐憫。讀詩,更高的
是讀出美的距離。一首詩的好壞,當局者往往或迷或亂,判斷很難
客觀。于是乎,倘若別人發(fā)出錯誤的贊美指數(shù),作者心里也會百般
受用。相反情況若發(fā)生,作者不是拒斥,就是狡辯。
更有甚者,也模仿赤磊河的憤怒,漂來了白的詛咒。
詩壇敵對情緒的發(fā)酵,讓詩滑到非詩或者非人的邊上。
讀者的寫作,反思什么?狗為什么追人,詩又為什么追人,
作者又為什么追讀者,如此這般,窮追不舍,都浩浩蕩蕩。
俱往矣,而今邁步從頭越。讓狗追人一百步的典故,成為醒世恒言。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九)
詩人可以漂泊,旅途可以坎坷,而本能,卻像隨身的葫蘆。
2007年,蕩子寫了小說《龐立胡》,便布局鄉(xiāng)土記憶的氣場。
“離開老家20多年了……但老家發(fā)生的事情,無論大小,即
使我遠在幾千里之外,也能得到它們的消息……這些消息來
源我的一個小兄弟……這個小兄弟,使得我一直生活在他們
中間,從未真正離開過,老家的一草一木也從未拋棄過我;
有些人消失了,也等于他們跟我一樣出了遠門,好久沒有
回來,我對此感覺不到悲傷和痛苦?!毙≌f開頭的鄉(xiāng)土敘事,
一點也不亞于先輩作家沈從文的湘西敘事。淳樸而神圣,
情深而意遠。本能與詩意,仿佛經(jīng)由抽象的攪拌機用心攪過。
這就是東蕩子小說語言的理想境界。具體到這個傳遞消息的
小兄弟,他叫海娃。他的敘述,也有詩歌的跳躍與簡潔----
“小哥,球爹死了吶。
小哥,懷鴨子被氣死了吶。
小哥,習嬌(他姐姐)早些天喝農(nóng)藥死了。
小哥,牛皮帶著唐良的堂客跑到汕頭呆了一年吶。
小哥,聞橋瘋了。”(更重要的,還提到龐立爹)
東蕩洲的人,東蕩洲的事,東蕩洲的地圖和歷史,
就這樣清清楚楚地印在東蕩子的蜘蛛網(wǎng)或記憶卡。
而小說的主角龐立胡,卻因東蕩子本能之筆,讓
讀者揮之不去。沒錢買藥,氣息奄奄,伍二的堂客
又不肯給龐立胡的兒媳拿錢,本能加上本能反應,
使龐立胡“一聲吼叫從床上彈起,走,扶我去趕她
欄里的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龐立胡……兒媳扶著他搖搖晃晃
地往伍二家來了?!毙≌f至此戛然而止。但主人翁那種
病態(tài)壯舉,卻震撼了讀者。雖屬虛構(gòu),但那種本能張力,
尤其是一個詞“彈起”,卻讓東蕩子制造了東蕩洲效應。
詩人本就像葫蘆,你在水中把它按得越低,它的彈起,
也就更疾,更高,更有力。他的本能,使他活在最低處。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
即便出詩集,出于本能,東蕩子也極端殘忍和苛刻,
比如2005年出版的《王冠》,自己整個80年代的詩歌,
東蕩子只收了《旅途》、《伐木者》、《牧場》三首。
三首都寫于1989年,而且絕對的短。且看《旅途》----
大地啊
你容許一個生靈在這窮途末路的山崖小憩
可遠方的陽光窮追不舍
眼前的天空遠比遠方的天空美麗
可我灼傷的翅膀仍想撲向火焰
誰都能從這首詩,讀出強烈的本能本體意識。東蕩子,
作為抒情主體,已確立他那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這就是
本能的翅膀,面對任何困境,或者誘惑,哪怕是“灼傷”,
仍要撲向理想的“火焰”。這火焰,象征了偉大存在本身。
再看《伐木者》一詩----伐木工人(詩人本身)本能只砍倒
一顆年老的朽木(象征黑暗),并不知道伐木場(象征心靈)
要堆放什么。于是“斧頭為什么閃光/朽木為什么不朽”。兩個
為什么,讓這首詩成了不朽之作。而斧頭閃光,只為消除黑暗。
朽木之所以不朽,皆因悖謬性生存。辯證張力,至此意猶未盡。
第三首,出于本能,這里的“牧場”,作為詩歌背景,跨越了
90年代、10年代,恰恰構(gòu)成東蕩子詩歌的基礎(chǔ)設置?!澳翀觥?,
因而沐浴著理想現(xiàn)實主義詩人的光輝。且看《牧場》一詩-----
你來時馬正在飲水
馬在桶里飲著你的頭
這樣你不會呆得很久
我躲在牧場的草堆里
看見馬在搖尾巴
馬的尾巴搖得很厲害
這回你去了不會再來
“馬搖尾巴”這一暗示性意向,表現(xiàn)了詩歌精神的自我清潔。
“你去了不會再來”又象征了清潔的徹底與存在本身的空置。
怎樣寫作,理想才能出場?找到牧場,他的本能還要走多遠?
2014年6月16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一)
詩人既是浪漫的,理想更是現(xiàn)實的。1997年東蕩子
寫的《黃金是最輕的物質(zhì)》一詩,構(gòu)成90年代他的
詩歌調(diào)子。對于物化膜拜的瘋狂,對于人性缺失的
揪心,對時代黑暗精神的蔑視與批判,雖身處失戀,
卻也不容有失。只因“黃金是最輕的物質(zhì) 充滿污垢”。
“而腳手架野蠻地架在欲望上邊 它暴力的交易”。
矛盾與反思,本能與高傲,使詩人對“天堂”絕望----
“飛翔真是天堂之物?或是水上的泡沫
我是浪漫的 我夢想中的天堂在變”。
不管時代如何變化,不變的是本能本體意識。
感謝他的本能,那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如此質(zhì)樸,
如此大氣,如此滿足于當下自己的“顏也樂處”。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二)
1995年年12月25日,東蕩子在廣州他的出租屋寫了
《太陽顯露萬物的真相》一詩,表達本能“無畏”----
太陽顯露萬物的真相
呻吟是其中的一項
但必須忍受 如果黑夜還在
你要領(lǐng)著它前進
樹根把握地下的道路無畏地向前
來得最遲的無非就是我們
并不知道以前發(fā)生過什么
一只手滑向遙遠的童年 及至母腹
水 和沉睡的地火
而未來我們也毫無所知
另一只手卻伸入天堂
我們在那里砍柴
我們將在那里吐盡人間的芬芳
這首詩與《童年時代》堪稱姐妹篇,均以
樹根為中心意象,從而代言某種生命意志,
或者本能意向。只不過這里的本能無畏,
畢竟“芬芳”,仍需人詩一體化寫作的垂范。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三)
1996年東蕩子寫了《消息》一詩,仿佛疼的濃縮:
我說我的國家 它勤勞 勇敢 智慧
還經(jīng)常玩弄智慧 遠古就有的
像其它所有的國家
但沒有什么力量可以解除我與它的關(guān)系
遠古就已注定我的存在 我的未來也在注定
我必定要瞎哭著來到它的某個鄉(xiāng)間
屋前有一條河 喝那河水長大 直到弄懂
一個鄉(xiāng)村 一個城市 一個國家 一個人
什么東西不會消失呢 太陽進入黑暗
真理要寧靜地普照
無論我們從這個國家出走 還是被放逐
或者仍是因熱愛而憤怒 死在它的土地上
這首詩較之前輩詩人艾青那種“為什么我的眼里噙著淚/
只因我愛這土地愛得太深”,寫法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關(guān)鍵還在于東蕩子從家、國、天下的審美維度,“真、實、
誠”三合一,立體表達他的鄉(xiāng)土情懷,和天下意識。
“遠古就已注定我的存在 我的未來也在注定
我必定要瞎哭著來到它的某個鄉(xiāng)間”這兩行詩,仿佛
是作者制造了一個記憶的“風暴眼”,讓我們命運攸關(guān)。
更絕的是本能,也是本體論認知:“真理要寧靜地普照”。
這樣的詩歌,讀得我們生死與共,讀得五千年血脈相通。
讓我們更有勇氣面對生活。“假、虛、偽”是否無地自容?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四)
1995年12月,在廣州出租屋,東蕩子寫了《朋友》一詩:
朋友離去草地已經(jīng)很久
他帶著他的瓢 去了大海
他要在大海里盜取海水
遠方的火焰正把守海水
他帶著他的傷
他要在火焰中盜取海水
天暗下來 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
這首詩盡管廣為傳誦,真正理解的不知究竟有幾人?
詩很樸素,也很簡單,像他的人一樣。沒什么高深莫測。
但大道至簡,大音希聲。我們不妨想象一下:詩人身處
出租屋,肯定仍在漂泊之中,或者仍在黑暗之中。此刻
世界上有人意外死亡,有人意外相逢,有人意外哭或笑。
而出租屋中的詩人,此刻卻心無雜念,只帶著他的“瓢”
(象征本能),離開詩中背景性的草地,就這樣一個人,
帶著他那與生俱來的勇氣,久久離開,趕往大海,只為
“盜取”海水----象征理想,或存在本身。詩人還帶著他
的傷,仍要在火焰(象征黑暗)中盜取海水。如此決絕。
“天暗下來 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這一句,更把詩歌
境界推向本能本體合一之境。更大的可能,不能從他人
身上回來,卻與我們同在。因為他親手把未知當酒釀造?
我們且靠近且害怕?畢竟他那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不一定
人人喜歡。詩人一味奉獻,我們便一味分享,即便這樣,
詩人還是留給我們蜜的希望,和決絕的力量。絕對之美,
就這樣產(chǎn)生了。從《牧場》到《朋友要一生才能回來》,
整個詩歌背景,該不是為《阿斯加》的出場圈好了地呢?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五)
1996年7月,在太和,東蕩子寫了《他相信了心靈》一詩:
一滴水的干涸因渺小而永遠存在
讓我們站在海上沐浴海風 或者憑吊
那不可一世的青年現(xiàn)在多么平靜
他看見了什么:輝煌?落日?云彩和失敗
他相信了心靈,心靈要沉入大海
那不可阻擋的怪獸,摧毀一切,燃完了自己
在黑夜前停了下來
寫這首詩時,東蕩子和尼娜剛搬到太和不久,與我為鄰。
太和一詞,道家的解釋,是太極之上的意思。我的理解,無所
謂之上不之上,就是太極的心,或是發(fā)動太極的原點。力量
源于引爆點,不是心之所在,還有何處?因此,東蕩子的人
和詩,也有一個引爆點。除了他的理想,他的本能,愛情
也是一孔清泉,包括兒時母親河的滋潤,和赤磊河的憤怒。
提起這些,與這首詩何干呢。因為“那不可一世的青年”,
心靈已“多么平靜”,所有海上日出的輝煌,和落日的悲壯,
云彩(象征勝利)和失敗都一樣,包括不愛和失戀。于是沉
入大海(象征終極)之前,把自己燃完(象征創(chuàng)造與奉獻),
便可“在黑夜前停了下來”:一滴水的命運最終與海同歸。
2014年6月17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六)
2002年,他寫了《大海在最低的地方》。
這首詩表達了詩人對可能生活的反思。
“你”(大海)生產(chǎn)萬物,“我”(詩人)
“因你 我有了太多的欲望”----
我的朋友,我的敵人,或者陌生人,因為
“你的威力和雨露”,通過我便呼吸在一起。
萬物郁郁蔥蔥,“各自懷著孕和秘密”。是生殖,
使這首詩迷人的地方,更加迷人。生殖即茂盛。
大海這個背景,或者載體,總與牧場遙相呼應。
都是基礎(chǔ)性的詩歌背景,構(gòu)成他遼闊的詩意圖。
從《暮年》、《疼痛》,到《大海在最低的地方》,
東蕩子為什么那么向往,特別喜歡大海呢?
大海,及其情懷,為什么最低,也是最高呢?
在大海的寬廣面前,詩人的性別,既是單性,
又是復性,堪稱多性合一。只為萬物在生產(chǎn)。
這首詩情懷博大,氣勢博大,創(chuàng)造力更博大。
“猶如我和妻子在勞動 在棲歇 在生產(chǎn)”,
這種表述與后來他在《阿斯加》一書中,
自稱“他是一個不婚的人”,并不矛盾。
只因這首詩中的“你”,同時還指稱女人或生活本身。
我知道這些都是你所愿望的 風將一切都會抹平
又會重現(xiàn) 河流會將一切帶遠
又會重來 大海始終在最低的地方
大海最先會獲得你的心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七)
2002,無疑是東蕩子的寫作年。這一年,他的本能,
放開如此舒展,收回如此驚艷。表述卻如此決絕----
我從未遇見過神秘的事物
我從未遇見奇異的光 照耀我
或在我身上發(fā)出 我從未遇見過神
我從未因此而憂傷
可能我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神也恐懼 從不看我
凝成黑色的一團 在我和光明之間
神在奔跑 模糊一片
這首詩很典型,可能催生詩人的“黑暗論”。一般的
作者,不會如此思考,如此“煉金”。但東蕩子就是
東蕩子。面對存在本身,面對神靈崇拜,作為一個人,
東蕩子用本能對“我”與“神”作出終極“判決”:
“在我和光明之間”,這是判決的適應范圍;
“我”被判定為“一片真正的黑暗”,本能凝成一團;
“神”便被判定為本能恐懼,奔跑時背影“一片模糊”。
失敗為什么是神?因為誰也從未遇見過神。況且詩人
自己,也從未遇到過神秘,卻保全了人性。事情到了
這步田地,神不逃離現(xiàn)場,光明和理想又怎樣出場?
2014年6月18日
他的本能(十八)
2002年,在牛塘,東蕩子寫了一首很特別的詩。
他的本能,具體化為《空中的夢想》中的蜘蛛。
那些在田野里起早摸黑的勞動者他們?yōu)槭裁茨?/p>
那些工匠在炭火里煉打刀劍和鐐銬為什么呢
那些寫詩的詩人們要寫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那些出水芙蓉為什么還要梳妝打扮為什么呢
那些少婦和成年男子在街頭為什么要左顧右盼
那些老人們?yōu)槭裁床怀鲩T遠游
那些小孩建筑自己的高樓 自己沒法住進去呀
群峰已經(jīng)低頭 天空已經(jīng)低頭 河流帶走了時光
手隔著手 眼睛看不到眼睛為什么呢
蜘蛛沒有翅膀 也沒有梯子和腳手架
它卻造出了空中的夢想
這首詩以大排比的方式,一口氣喚出七個為什么,
和一個“什么樣”的設問(抽象建筑)。目的無非是
強調(diào)或是突出蜘蛛(象征本能),將代表詩人出場。
詩人像蜘蛛一樣,也沒有糾纏于“梯子和腳手架”,
只用可能的抽象,最多加一些詞性透明的蜘蛛絲,
便把理想的“空中王國”建成。這就是東蕩子高來高去
之處。其懸空性與寓言性,著實讓我們不能不對他仰視。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十九)
2005年,他寫了散文《遠方》,仿佛寓言。
由于本體卓然,加之本能閃光隨處耀眼,
我愿抄錄兩段,以待文本自我彰顯----
“遠方是愛人,是安心,是奔赴,是
棲息之地,或是我們的夢想和天堂;
遠方是仇人,是后退,是恐懼,是
漂泊,或是不敢靠近和死不瞑目。而
遠方正是我們需要時間來消除仇恨與
獲得愛,只有時間最終能夠讓我們滿意,
讓我們獲得答案,哪怕是絕望,是心死?!?/p>
“遠方就在身后,眼前和左右,但我們卻
永遠不可企及和無知。我們總是想擦亮眼睛
看著前方,似乎依然保持著朝前的姿勢,可
我們總是擔心我們的后方,它是那么的寂寞,
陰暗,模糊,冰涼,那么的迅速,那么的單薄
無力,哪怕是驚喜也不可招架;…不得不在
后腦勺用耳朵、用心埋伏更多的眼睛和時間,
我們的后方不可思議。”從上述所引兩節(jié),可
看到東蕩子的遠方,涵蓋前方與后方,包括左
與右。通篇讀完,遠方那種家園感、漂泊感,
或者方位感、疼痛感,簡直只有如醫(yī)的時間,
才能為未知和無知徹底清算;只有想象的翅膀,
才能為愛護航。這該不是自由與死亡合唱?
精神的遠方,本能與本體,終于合而為一。
這樣的預期,這樣的結(jié)果,埋伏了理想現(xiàn)實主義?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約
他的本能(二十)
是時候啦,從人到作品,東蕩子的本能本體意識,
是到了該總結(jié)的時候啦。在總結(jié)之前,讓我們一起
回頭看看1993年,他寫的《水又怎樣》一詩,本能,
經(jīng)典表述只能是:“水又怎樣/我就這樣趟過河去”。
在詩中他宣稱----“我一直堅持自己活著”,一切,諸如
“光明和黃金/還有如夢的睡眠/都是易碎的歡樂”。詩人
相信自己--“我確實活得不錯/是我知道路的盡頭是水/
水又怎樣/我就這樣趟過河去”。這首詩表明詩人“活得
更加寬闊”,心中朗朗,詩的句式樸素如水,喝了如酒。
詩人這流浪之子,詩歌之子,但憑本能,注定獨自一人,
行走人間,不必分清方向,也沒有需要或不需要的困擾。
何等詩歌,何等人物,造就了理想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風格?
倘若給他一個總結(jié),那么五個本能,我不得不說----
本能流浪。本能生活。本能思考。本能寫作。本能終結(jié)。
他的終結(jié),便是盤坐于自己的山巔,那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
2014年6月18日于永安約
第四部分 他的思想----性情論·黑暗論·絕對論(6篇)
倘使血液涌出,生命更深處
仍有未知的黑暗,待它帶出
那一天天溜走的朋友便要喚回
因為塔樓的孤獨,宛如血之建筑
---河馬《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他的思想(一)
1、1997年初,東蕩子寫了《詩歌是簡單的》一詩,雖隱藏痛苦,
性情論的根,卻已扎下。果不其然,到了2006年,他便寫了
一篇同題的隨筆。一首詩,一篇隨筆,足以讓他的性情論
淋漓而盡致,性情而理性。且看《詩歌是簡單的》一詩----
因為思考而活著
在人群擁擠的喧嘩中聞到香氣
在單個的巖石上聞到生的氣息
在人群 巖石 草木與不毛之地
也會聞到所有腐臭和惡爛的氣味
詩歌是簡單的 我不能說出它的秘密
你們只管因此而不要認為我是一個詩人
我依靠思索
穿過荊棘和險惡而達到歡迎我的人們
鐵樹在我臨近的中午開花
鐵樹的花要一個長夜
才會在清晨謝去 那時我遁入泥土
因為關(guān)閉思考而不再理睬世間的事物
鳥兒停頓歌唱 天空定有瞬息的凝固
你們挫敗了我 是你們巨大的光榮和勝利
而我只是一株薔薇草 倒在自己的腳下
風很快就把一切吹散
當時的廣州,幾乎還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東蕩子及其詩歌。
詩人的痛苦,詩歌的成熟,源于雙重的挫敗感:否定之否定?
但“詩歌是簡單的”這一觀念,不久便得到部分的肯定和敬仰。
尤其浪子、禮孩、世賓等青年詩人,對他產(chǎn)生了詩性血緣親近?
2、5年后,2002年,在牛塘,東蕩子寫了《終點在哪里》一詩。
雖為愛情而作,但對人詩合一的作者來說,“詩歌是簡單的”這一
本能本體認知,卻在愛情體驗中得到加強或推進。杜若終于出現(xiàn):
杜若在干什么 她是最后一個闖入我的生活
她讓我把頭抬起 啊是這樣 生活多么簡單
她讓我說 生活多么簡單 我說不出
且不說杜若是不是他的戀人小開,因為1990年在“鹿的故鄉(xiāng)”,詩
人“呆過大半個冬天/從未看到過那么多的大鳥巢”,詩人東蕩子只
是忠實轉(zhuǎn)述杜若的原話,其實也是他本人一直想說的心里話,正如
他雖“說不出”而在行動呵。生活多么簡單,詩歌也就多么簡單。做
就是,一點也不神秘。正因為“真、實、誠”的本能本體意識,使人
詩合一,更有圖騰的意義。加入這個插曲,也不僅僅增加本文的情趣。
理念或觀念,都是生活本身的提煉。只不過東蕩子更“原生態(tài)”而已。
3、2006年,東蕩子寫了《詩歌是簡單的》一文,屬于創(chuàng)作隨想一類。
問題仍是1997年思考的問題。關(guān)鍵是多年來“正面行動,反面思考”。
使東蕩子的觀念建設,更顯出高度和深度,而且觀念根基穩(wěn)固,接近
禪與定?,F(xiàn)在回過頭一看,我才真正激動,偉大文章,本就這么簡單:
“直到現(xiàn)在,我并不知道詩歌是什么…在詩歌中我一直追求的也只是做
人----直接,簡單,本質(zhì),快樂,輕松,不糾纏于事物和心靈。我為這些
思考并行動而活著,活得越來越簡單,也就越來越不需要理睬更多的事物
…我堅信人類的幸福:活得簡單就是活得覺悟?!苯酉聛碓娙税l(fā)明一個詞:
性情產(chǎn)物。雖說古代的詩人,都是性情中人,但現(xiàn)代性情中人又該如何生
產(chǎn)?東蕩子說:“人和詩歌都應該是簡單和性情的產(chǎn)物…因為人本沒有心;
又因為人給自己設置了一顆心,人更應該是簡單的---心是易燃品,沒有雜
質(zhì),充滿性情,性情就像液化氣一點即燃,純凈地、充分地放出藍色火焰,
所以每一個人本質(zhì)上都在燃燒,都是一首詩,都是一個詩人?!苯酉聛碜髡?/p>
分析了詩人的復雜品質(zhì)與困擾因素,以及人類的暴力較量與慘叫形式。最后
作者用一個比喻結(jié)束:“詩歌是心靈角落的一只蛋,它需要在一個適合的環(huán)境
與氣候下才能孵出仔來。”全文千把字,吞吐自如,發(fā)自內(nèi)心??梢赃@么說,
東蕩子詩歌怎么寫,他就怎么言說。絕對心口合一。況且這里有關(guān)“慘叫”的
聲音與形式,后來還本能地注入阿斯加這一圖騰符號。東蕩子的偉大,就在于
“如此自作多情地謀劃了自身的不幸”,卻又同時“呼吁或呼叫著弱的力量的
集合”。我想補充的是,簡單的方式,除了心像液化氣般自燃,還有另一種情
況,便是心像年份酒般釋放人的芬芳,讓時間完成內(nèi)燃,就像存在本身一樣。
有關(guān)性情論的提法,只是我給他的簡單論的一種簡單概括。簡單那么容易嗎?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約
他的思想(二)
1、2008年,黑暗論的產(chǎn)生,源于東蕩子對完整性寫作的思考。
有多少本能認知,就有多少思想和作品產(chǎn)生。這就是“白手起家”
的詩人東蕩子。他的思想,集中在未完成的隨筆《黑暗論》、《完整
性詩歌寫作思考》、《阿斯加》一書的《作者前言》、《王冠》一書的
代序《讀者的寫作》,及其部分詩歌作品中。他的思想,他的語言,
全部是原生性呈現(xiàn)。就人詩合一而言,東蕩子強調(diào):要做一個完整
或理想的人,必須秉持愛與良知,從而找到“至少的黑暗”,予以消
除,以逼近完善。做人,或是在黑暗中寫詩,只為抵近美好和光明。
與“完整性”相匹配,不可落下一個關(guān)鍵詞,那是“消除黑暗”,尤
其是人類自身精神中的黑暗。如此詩歌的完整性和完整性的詩歌,乃
至完整性的作者,才能真正出場,并因此獲得一致確認。在我看來,
東蕩子的本能本體與人詩合一,事實上開創(chuàng)了自己一體化寫作的路子。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約
他的思想(三)
他的思想,他的本能,具體化為理想圖騰,這就是詩歌形象“阿斯加”的
誕生。東蕩子的理想圖騰,恰與卡夫卡的困境圖騰形成對比。卡夫卡式的
《變形記》,雖為小說,本質(zhì)上仍屬詩歌。只因小說中的甲殼蟲(格雷高爾),
作為人的變形,或者絕對孤獨的象征,寄托了作者悲天憫人的情懷,表達了
人類對悖謬性精神困境深度的恐懼,以及人與人不可持續(xù)的理解、包容與同
情。這一思想,尤其是甲殼蟲這一形象,充滿愛的想象與創(chuàng)造的力量,無疑是
一種“困境圖騰”。有意思的是,在卡夫卡筆下,人(家人)蟲(格雷高爾)的
心理,變化那么細微,卻充滿對話(理解)不可能的憂傷和絕望,也不乏悖謬
性黑暗的寓言意味。此等原生性創(chuàng)造,乃至圖騰儀式,與東蕩子詩歌中阿斯加式
的“理想圖騰”,仿佛異曲同工,只不過前者屬于反向圖騰,后者屬于正向圖騰。
正是出于本能,他選擇了理想圖騰。而理想圖騰,更象征了“精神復興”之可能。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約
他的思想(四)
時代如此搖擺不定,如此喧囂,如此暴力,如此雜和亂。
絕對,召喚簡單;簡單,召喚絕對。簡單和絕對,召喚不
可扭轉(zhuǎn)的本能,正如釘子般決絕的意志或抵抗,從而決絕
定住一個搖擺不定的時代:這就是人詩合一的勇氣和力量。
他的簡單仿佛從心而作:心里怎么想詩就怎么寫;做人也
一樣。絕對否定仿佛給這個價值扭曲的時代,下一劑猛藥。
只因人類最大的無恥在于獲取真理;而世界從來就是假設,
人生從來就是寓言。人活著:自作多情、不自量力、自相
殘殺、自得其樂、自以為是,最后自取滅亡。絕對否定之
下,知識最終只能讓人在知識中喪失,在假設中滿足。所
謂自我設計,自我調(diào)節(jié),自我實現(xiàn),統(tǒng)統(tǒng)只是自圓其說而
已。人本身絕對孤獨----人與人、人與自己:注定理解之不
可能;本能困境、精神困境,所有困境,仿佛真理的埋伏。
《阿斯加詩篇》堪與隨筆《黑暗論》對讀,或許還有詩集
《王冠》和散文《遠方》,亦可對讀。這些作品可能是人詩
一體化寫作之光。正如我?guī)退爬ǖ慕^對論思想,歷經(jīng)“圣
者的誕生”,歸宗于絕對之美的誕生一樣。詩人以八雙大腳
給自己抬棺這一寓言,也給這個黑暗的時代,以死亡的洞穿?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約
他的思想(五)
東蕩子人詩三論,如浪如翼,層層疊疊,立體表述了他完整的
詩觀與人生觀。從性情論看,詩歌是簡單的,一如做人。復雜
與困擾,都不是真性情。從黑暗論看,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欲望、
罪惡、愚昧,一切黑暗之處都必須消除,才能走向完善和光明。
人的黑暗,乃至詩的黑暗,一樣要消除。完善詩歌,即完善做人。
人詩合一,便要正面行動,反面思考。便要有效地學習。而心,
本能發(fā)光,消除黑暗。他的本能,便是做一顆恒星----像太陽,
一心發(fā)光,普照人間。而黑暗之處,卻成了他的創(chuàng)造之所。在
《阿斯加》一書的“按語”中,他自己開出三大類的黑暗----
第一類:人性的弱點造成的恐懼、怯儒、貪婪、狹隘、過度的自尊;
第二類:社會性的不平等、奴役、專制;
第三類:自然法則造成的悖論性黑暗、疾病、衰老、死亡、災難。
東蕩子的偉大,在于不馴服,不讀書,不怕吹。這是本能使然。
東蕩子的偉大,在于獨立,獨行,獨思。這是孤獨使然。
東蕩子的偉大,在于他的不偉大。就像大??傇谧畹吞帯?/p>
他的一生,但憑本能,“野蠻”創(chuàng)造,適時圖騰。這是理想使然。
倘若詩到《王冠》為止,東蕩子只是當代最優(yōu)秀的詩人之一。
問題是他懷著理想,怎么“停止歌唱”?2010年出版《阿斯加》,
才使他感覺登了頂,才有偉大存在的昭示----
絕對之美,無非把人詩推到極致的邊緣。
至此本能意味著可能。包括死亡本身?
2014年6月19日于永安約
他的思想(六)
2002年,在牛塘,東蕩子寫了《世界上只有一個》一詩-----
什么是新的思想 什么是舊的
當你把這些 帶到農(nóng)民兄弟的餐桌上
他們會怎樣說 如果是干旱
它應當是及時的雨水和甘露
如果是水災 它應當是
一部更加迅速而有力的排水的機器
所有的歷史 都游泳在修辭中
所有的人 都是他們自己的人
詩人呵 世界上只有一個
從這首詩我看到,人詩一體化的坐標。標志人詩三論合一。
因為東蕩子仿佛活在一切時代,思想必將處于本真的狀態(tài)。
這本真的狀態(tài),使他明白:任何事情,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就是對于可能生活最好的堅守。一切歷史或集體的修辭,
都只是一相情愿的假設,或是非本質(zhì)的感性泛濫。而極端,
恰恰是生活本質(zhì)的還原。正如農(nóng)民兄弟,對待干旱或水災,
他們的本能本體意識,要么表現(xiàn)為“雨水和甘露”,要么表
現(xiàn)為“一部更加迅速而有力的排水的機器”。這種本能反應,
那么直接,那么細膩,卻那么有力。這才是本能本體合一。
事實上,當你活在一切時代,“世界上只有一個”,不是詩人,
就是詩歌?!耙惑w化”的出場,如此簡單,該不是造化使然?
2014年6月20日
第五部分 他的創(chuàng)造----阿斯加詩篇詮釋(49篇)
一切的峰頂
飛鳥無影,是它
離我們太近嗎?
是它,把我們遺棄嗎?
-----河馬《高與低》
他的創(chuàng)造(一)
圖騰一詞,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原始社會的人認為
跟本氏族有血緣關(guān)系的某種動物或自然物,一般用作本氏
族的標志。將“圖騰”一詞引進我國的是清代學者嚴復,
他于1903年譯英國學者甄克思的《社會通詮》一書時,
首次把“totem”一詞譯成“圖騰”,成為學術(shù)界的通
用譯名。運用圖騰解釋神話、古典記載及民俗民風,往
往可獲得舉一反三之功。那么,什么叫圖騰?圖騰就是
原始人迷信某種動物或自然物同氏族有血緣關(guān)系,因而用來
做本氏族的徽號或標志?;跂|蕩子的本能與創(chuàng)造,圖騰這
個概念仿佛特別適合詮釋他的人詩一體化寫作。在我的詮釋
中,圖騰或許增加一些新的內(nèi)涵或功能。關(guān)鍵是突破氏族血
緣的界定,應從人類范圍來看待圖騰,然后把血緣關(guān)系上升
為精神的人文血脈。這樣圖騰這個概念就有世界性意義。另
外,從美學上看,圖騰不僅僅代表一種血緣崇拜,更代表一
種精神復興。而理想圖騰無疑是東蕩子孤明先發(fā)的詩歌智慧。
2014年6月20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曾代表“享受派”提出一個主張:
“享受即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即享受。既享受具象,更享受抽象?!?/p>
之所以提起這個主張,只因阿斯加作為東蕩子詩歌精神的
“血緣崇拜”,它既是詩人的創(chuàng)造,更是他本人的“享受”
(對話與圖騰)。而且阿斯加這個詩歌形象,它首先是聲音
(a-s-j)的翻譯,無疑也集具象與抽象于一身。東蕩子自己
主張,“阿斯加”這個符號,注入作者的血液后,它可以代表
如下的類型:一種純粹的聲音;一種形象;一種狀態(tài);一種氣味;
一種境界;一個人;其它可能。事實上,阿斯加可以是任何類型,
而形象組合之后,便產(chǎn)生整體大于局部的圖騰效應。作為一個符號,
阿斯加也可以注入任何人的血液與感覺,從而成為交往對象或者心靈
寄托。作為形象代言,它還代表東蕩子的寫作取向:如何完善一個人的
理想,或是理想的人,二者又如何相互激蕩,并在詩歌世界中抽象呈現(xiàn)?
由此觀之,對話阿斯加,無疑是“創(chuàng)造與享受”的最高形式。東蕩子的詩歌
形象從“王者”(《王冠》)到“圣者”(《阿斯加》),表現(xiàn)了“精神血緣崇拜”,
及其本能圖騰意向。因此,東蕩子是世界的東蕩子,阿斯加也是人類的阿斯加。
2014年6月20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
2010年《阿斯加》一書出版,只收了東蕩子48首由“a”音
牽頭的詩。2011年世賓編的《完整性寫作》一書,在《阿斯加》
組詩中,補收了東蕩子《他們需要》、《從白天到黑夜》、《小白菜》
三首詩。因為《小白菜》不太符合阿斯加詩篇的風格,只能放棄。
這樣組成了《阿斯加詩篇》50首。如此,我便以“詩第幾”方式,
進行美學詮釋。至于如何歸類,只好靠讀者自己。本書畢竟是隨筆。
詩一《喧囂為何停止》:
喧囂為何停止,聽不見異樣的聲音
冬天不來,雪花照樣堆積,一層一層
山水無痕,萬物寂靜
該不是圣者已誕生
下筆仿佛截斷本能的慘叫(a音),又仿佛圖騰儀式開始。
雖說得來全不費工夫,但我不得不佩服。詩人極端的領(lǐng)悟,
隱于對“喧囂”(象征黑暗)為何停止(象征黑暗消失)這一
問題的終極性設伏。既然黑暗終將消失,“異樣的聲音”(象征黑
暗的形式),也一樣會消失,以致“聽不見”。而黑暗的對立面---光明
的來臨,不管任何季節(jié),都像“雪花”一樣堆積寂靜和明亮,而山水
印心般了無痕跡。到了如是境界,詩人更加“筆補造化”,召喚寂靜中的
“圣者”(象征理想圖騰)出場。如此極端的領(lǐng)悟,與禪何異,自達化境。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
“圣者”既已召喚出場,理想便需形象代言。
詩二《他卻獨來獨往》----
沒有人看見他和誰擁抱,把酒言歡
也不見他發(fā)號施令,給你盛大的承諾
待你遼闊,一片歡呼,把各路嘉賓迎接
他卻獨來獨往,總在筵席散盡才大駕光臨
理想曾是痛苦的光輝,當下更是孤獨的產(chǎn)物。這首詩表現(xiàn)了兩個層面:
因為圣者或存在本身,它不會給你“盛大的承諾”;反過來看,它又對
“你”(象征人本身)有所要求---“待你遼闊”。那么,承諾與遼闊,代
表了什么?一般的詩人,絕對不敢這樣下筆,而東蕩子恰恰這樣寫了。
為什么呢?他最明白:所有黑暗,所有狹小,都是活得不夠遼闊。而
他從小就理解了寬闊,也就是生活的本質(zhì)。因此這里的“遼闊”,既是
“承諾”,更是存在本身的形式。從這樣的高度,我們才能欣賞他那驚
人的創(chuàng)造性。而一個“待你”的“待”字,恰恰是他“野蠻”(象征更
高的能力)創(chuàng)造的“引爆點”。既有等待、期待之熱切,恐也有無待、
無望之憂傷。后者對于心靈而言,絕對殘酷,絕對孤獨。這難免有點
卡夫卡式困境圖騰的意味。但東蕩子就是東蕩子。他的本能,只會朝
建設性的方向,也就是正向圖騰。而“一片歡呼”,無疑是“自鑄偉辭”。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五)
詩三《宣讀你內(nèi)心那最后一頁》----
該降臨的會如期到來
花朵充分開放,種子落泥生根
多少顏色,都陶醉其中。你不必退縮
你追逐過,和我阿斯加同樣的青春
寫在紙上的,必從心里流出
放在心上的,請在睡眠時取下
一個人的一生將在他人那里重現(xiàn)
你呀,和我阿斯加走進了同一片樹林
趁河邊的樹葉還沒有閃亮
洪水還沒有襲擊我阿斯加的村莊
宣讀你內(nèi)心那最后一頁
失敗者舉起酒杯,和勝利的喜悅一樣
這首詩不僅僅突破人性的局限,而且上升了人性的沉淵。
因為阿斯加的價值取向,與散發(fā)著銅臭的尺度大相徑庭。
所謂敗者為寇,勝者為王。便是價值判斷腐朽的尺和度。
而阿斯加的理想,或者眼光,把失敗與勝利等而同之。甚
至對失敗者“舉起酒杯”的壯舉,充滿理解之同情。如同
司馬遷對重瞳子---失敗英雄項羽的同情與敬意。為什么呢?
渴望勝利,渴望成功,本來都沒有錯,但事實上,多少勝利
卻并不光彩,并不值得崇拜。只是“勝利的喜悅”,也要分給
光明的失敗者一份。這就是人類戰(zhàn)勝黑暗的根基,而非功利性
迷漫。允許試錯,寬容失敗,尋找失敗者的成功,將導向人類
精神中部分既定的黑暗精神的消除。有兩句詩我特別感動:
一個人的一生將在他人那里重現(xiàn)
你呀,和我阿斯加走進了同一片樹林”
是的,從他者那里,每個人都可以看到自己,至于要活得覺悟,
光明和快樂,便要追隨圣者阿斯加的腳步,向同一片樹林移動。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六)
詩四《傷痕》,與詩一一樣極端而經(jīng)典---
院墻高壘,溝壑縱深
你能喚回羔羊,也能遺忘狼群
浮萍飄零于水上,已索取時間
應當感激萬物卷入漩渦,為你締造了傷痕
詮釋這首詩之前,不妨想象一下卡夫卡式的困境圖騰。
《變形記》中的格雷高爾先生,在一天早晨變成甲蟲
之后,雖慢慢得不到爸爸、媽媽,尤其是妹妹的理解、
關(guān)懷和愛,相反卻是厭惡或憎恨與日俱深,即便在這種
情況下,格雷高爾形象盡管是蟲,心卻仍是正常人的心。
它多么想與家人對話,可惜他們認為它聽不懂人類的話。
它多么想幫妹妹上音樂學院,它多么想像從前一樣上班,
以便掙錢養(yǎng)活一家人,好讓他們繼續(xù)無憂無慮住公寓區(qū)。
可惜蟲人格雷高爾錯了,自從他變成巨型甲蟲之后,他
的自由已喪失,他的對話資格也一樣被取消。他的孤獨
與絕望,他的絕食與死亡,象征了人類某種共同的境遇。
困境圖騰,由于悖謬性黑暗的揭示,便有世界性的意義。
而東蕩子或阿斯加,為什么“應當感激萬物卷入漩渦,
為你締造了傷痕”呢?這是一種受難體驗,或者本能
使然。因為宇宙周流不息,生命的聲勢浩浩蕩蕩,如
何避免理解的漩渦、友情的漩渦、愛的漩渦……
其實漩渦只有一種,不是黑暗本身,就是黑暗代理。
那么,“傷痕”被締造,意味著萬物也被“締造”。
正如傳說中的混沌,它被鑿死后,世界才能開始。
2014年6月21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七)
詩五《倘使你繼續(xù)遲疑》,仿佛人類“挽歌”。
雖無哭聲,但仍是a音的延伸---
你把臉深埋在腳窩里
塔樓會在你低頭的時刻消失
果子會自行落下,腐爛在泥土中
一旦死去的人,翻身站起,又從墓地里回來
趕往秋天的路,你將無法前往
時間也不再成為你的兄弟,倘使你繼續(xù)遲疑
這首詩有兩個關(guān)節(jié)點。一是“你低頭(象征屈服)的時刻”;
一是“死去的人,翻身站起,又從墓地里回來”(象征阻斷)。
前者屬于人自身的變化,后者屬于死亡困擾。
這兩個關(guān)節(jié)點組合在一起,目的無非提示:時間站在你的一邊。
問題是,倘若時間真的成為“你(象征人本身)的兄弟”,它
同樣是要命的呀。如此便構(gòu)成悖論性黑暗。而“趕往秋天的路”
(象征遠方),被死亡阻斷的危險,在于“倘使你繼續(xù)遲疑”而已。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八)
詩六《那日子一天天溜走》----
我曾在廢墟的棚架下昏睡
野草從我腳底冒出,一個勁地瘋長
它們歪著身體,很快就掩沒了我的膝蓋
這一切多么相似,它們不分晝夜,而今又把你追趕
跟你說起這些,并非我有復蘇他人的能力,也并非懊悔
只因那日子一天天溜走,經(jīng)過我心頭,好似疾病在蔓延
我曾對這首詩不以為然,誤以為東蕩子在吹牛。如今回頭看,
我不得不承認或反?。菏俏姨热霝橹髁耍部梢哉f自己黑暗纏身。
詩中時間空間化為“廢墟”(象征生存環(huán)境)。詩人“昏睡”(象征黑暗
體驗)之際,“野草”(象征本能)“歪著身體”瘋長。多么殘酷,又多么
殘忍的本能本體畫面。況且靠日子堆積成的廢墟,仍在生命中一天天移動。
自廢武功?自我催眠?或是用一個詞概括:人在“自殘”。這樣的經(jīng)歷,這樣
的“疾病”,又怎么可以在“你”(言說對象,泛指人類)身上“故事重演”呢。
詩中充滿超時空的關(guān)愛與免疫力,召喚人性的“復蘇”與澄明。堪稱化腐朽為神奇。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九)
詩七《水波》----
我在岸上坐了一個下午。正要起身
忽然就有些不安。莫非黃昏從蘆葦中冒出
受你指使,讓我說出此刻的感慨?你不用躲藏
水波還在閃耀,可現(xiàn)在,我已對它無望
這首詩高度感慨,只因詩人從存在本身進行思考與表述。一般
的作者很難駕馭得住如此抽象的“意態(tài)感慨”。是的,東蕩子并
沒有對存在羅致什么“罪名”,他只是在岸邊靜坐了一個下午,起
身離岸時忽然就有些“不安”(象征黑暗臨界)。而在這黑暗臨界的
黃昏中,關(guān)鍵是“水波”(象征生命)還在“閃耀”(象征生存爭扎)。
但詩人發(fā)現(xiàn):再多的黃昏來臨,都歸于夜的懷抱。都是徒勞。如此一來,
詩人的感慨,便化為對水波的“無望”。仿佛出于本能感慨,實則對人的
生存本身產(chǎn)生深刻的反思與懷疑。在此意義上,無望也是本能堅守的姿態(tài)。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
詩八《有時我止步》---
我常在深夜穿過一條小路,兩邊的籬笆
長滿灌木和高大的柳樹。我不知道是你在尾隨
天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有時我止步
達三秒鐘之久,有時更長,想把你突然抓住
詩九《甩不掉的尾巴》與詩八《有時我止步》,
同屬不愛之間的心靈敘事,可以對讀----
選擇一個愛你的人,你也愛她,把她忘記
選擇一件失敗的事,也有你的成功,把它忘記
選擇我吧,你甩不掉的尾巴,此刻為你祝福
也為那過去的,你曾銘心刻骨,并深陷其中
這兩首詩都寫于2009年4月,相隔只有九天。
“尾巴”構(gòu)成詩意的袍澤,或是詩的“引爆點”。
東蕩子有個習慣:集中構(gòu)思,集中寫作。這情況,
在這里得到應證。詩人對待愛情,雖激動,卻不
“具體”?!安粣壑g”,他已給“抽象”留出空間。
這空間就是人的本質(zhì)互不滲入,注定絕對的孤獨。
認識到這些,你就不會對不愛之間驚奇或者訝異。
因為詩人,不管他是想突然把愛的尾巴“抓住”,
或者自己作為“甩不掉的尾巴”出場,“三秒鐘”
或一輩子,都一樣的長,一樣的傷。既是“失敗”
愛情的“成功”,更是曾經(jīng)“深陷其中”的光榮與
祝福。不愛之間,就這樣還原了人的性情與本質(zhì)。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一)
詩十《將它們的毒液取走》---
毒蛇雖然厲害,不妨把它們看作座上的賓客
它們的毒液,就藏在眼睛后下方的體內(nèi)
有一根導管會把毒液輸送到它們牙齒的基部
要讓毒蛇成為你的朋友,就將它們的毒液取走
忽然想起,茨威格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寫作方式的概括:
陀氏的小說,作者仿佛舉起一把拷問的鐵錘,向讀者的
心與良知,不斷進行殘酷的敲擊,幾乎要到心敲裂為止,
從而探究深藏其中的黑暗,和罪惡本身。這樣的評價,
雖暗含了茨威格本人隱隱感覺陀氏小說對閱讀心理構(gòu)成挑
戰(zhàn)的一絲無奈或不滿,卻也一針見血,那么到位地指出陀
氏小說深層次的“引爆點”,與“野蠻”創(chuàng)造的巨大力量。
提起這些,為理解這首特別的蛇詩,先做一點必要的鋪墊。
很顯然,與毒蛇做朋友,幾乎不是一種正常的生活樣式或
普遍的價值選擇。但詩人在構(gòu)思上,恰恰利用了反思的“
蠻點”,引導我們對諸如“毒液”(象征黑暗本身)這樣的
人性之惡,進行取毒排毒之后,惡本身就不存在任何可能
的威脅或危險。在這種情況下,視其為座上賓,與它們交
朋友,也就沒什么問題啦。問題是東蕩子究竟要表達什么?
理解與包容?對抗與改變?甚至讓一體化寫作能保持和諧?
從本質(zhì)上看,不僅僅消除人本身的黑暗,物的黑暗也一樣。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二)
詩十一《異類》---
今天我會走得更遠一些
你們沒有去過的地方,叫異域
你們沒有言論過的話,叫異議
你們沒有采取過的行動,叫異端
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隨
叫我異類吧
今天我會走到這田地
并把你們遺棄的,重又拾起
這首詩至少表明,東蕩子與阿斯加的“潛對話”,從2007年
開始,到2009年達到對話高峰,而2010年到2011年,還在
高處盤旋?!栋⑺辜印穭偝霭鏁r,我曾向東蕩子提議:作為系
列詩篇,為何不多創(chuàng)作一批,以便阿斯加“立地成佛”,做詩
歌精神的導師?東蕩子有點難為情,也有點不服氣:容易嗎?
他的表情告訴我:《阿斯加》誕生了,還有什么詩可寫?!又
或者說,它已是完整版了?現(xiàn)在想想,像我這樣的提議,無異
于“謀殺詩人”,也真夠野蠻的。是呀,阿斯加式或圖騰式的寫
作,雖只有48首,畢竟經(jīng)由2008年在《黑暗論》中的思想釀造,
之后,才流出這么多稀缺性的詩之蜜。我們又怎么能要求多多,
近乎殘忍,甚至“不擇手段”呢?雖然詩之蜜多多益善,但每一
個詩人都有他的“創(chuàng)造之癢”。詩到阿斯加,無論東蕩子心里還
有什么打算,他的一體化寫作仿佛已告結(jié)束。阿斯加也讓作者
找到理想歸宿。就這首詩看,念茲在茲,主要在于他的“三異”:
“異域”(象征更遠)、“異端”(象征獨創(chuàng))、“異類”(象征陌生)。
在“三異”之光的照耀下,詩人來到“這田地”(象征寫作境遇),
只為做一件事:“并把你們遺棄的,重又拾起”(象征理想精神)。
這就在更高的高度,找到詩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從而召喚理想
寫作。因此,這首詩無疑屬于東蕩子典型的圖騰式寫作方式。
2014年6月22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三)
詩十二《不要讓這門手藝失傳》----
他們說我偏見,說我離他們太遠
我則默默地告誡自己:不做詩人,便去牧場,
擠牛奶和寫詩歌,本是一對孿生兄弟
更何況,阿斯加已跟我有約在先
他想找到一位好幫手
阿斯加的牧場,不要讓這門手藝失傳
處于另外的情形我也想過
無論浪花如何跳躍,把胸懷敞開
終不離大海半步,盤坐在自己的山巔
或許我已發(fā)出自己的聲響,像閃電,雖不復現(xiàn)
但也絕不會考慮,即便讓我去做一個國王
正如你所愿,草地上仍有木桶、午睡和陽光
這首詩標志著圖騰儀式的完成。只因東蕩子與阿斯加
終于“合體”。從此,東蕩子即阿斯加,反過來也一樣。
偉大的詩人,卓然自現(xiàn),卓爾不凡,不被理解,不被認同,
這是因為他超越了時代使然。來自黑暗中的偏見,往往扮
演真理的洞見或是代言,反過來又聲稱他者“偏見”。這樣
反復來回,像荷爾德林,不是曾被逼瘋了嗎?而東蕩子,他
有阿斯加的獨門手藝(象征詩歌精神),更有理想與圖騰。如
此,誰也不能傷害。正如他把“擠牛奶和寫詩歌”,比喻為“
孿生兄弟”(象征孿生工作)。這里的詩歌背景,便又回到牧場。
偉大之所以偉大,就在于詩人即便像浪花跳躍,也“把胸懷敞開/
終不離大海半步”,這樣才能“盤坐在自己的山巔”(象征終極成就)。
從這首詩到整部《阿斯加》詩篇,確實已“發(fā)出自己的聲響”,并構(gòu)成
圖騰式的調(diào)子,或形象,或氣味,或境界,或其它,從心所欲,不斷轉(zhuǎn)
換阿斯加式的詩意,乃至創(chuàng)意。在如此充滿創(chuàng)造性的“牧場”(象征精神
家園),詩人確實絕不會考慮做一個“國王”。但如果只是一個詩歌王國的
“國王”(象征理想實現(xiàn)),他和阿斯加都會考慮的,況且心實向往呵。可以
說,這首詩取得卓絕的美學效果,仿佛構(gòu)成一種“a音”的寫作范式,無論思
想、語言,或是圖騰本身,誰都難以超越。所以呀,詩歌連標題也頗有深意存焉。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四)
詩十三《把剩下的一半分給他》---
你可曾見過身后的光榮
那跑在最前面的已回過頭來
天使逗留的地方,魔鬼也曾駐足
帶上你的朋友一起走吧,阿斯加
和他同步,不落下一粒塵埃
天邊的晚霞依然絢爛,雖萬千變幻
仍回映你早晨出發(fā)的地方
你一路享飲,那里的牛奶和佳釀
把剩下的一半分給他,阿斯加
和他同醉,不要另外收藏
這首詩與前一首呼應,從“這門手藝”,到“手藝出品”
(牛奶和佳釀),詩的線索一脈相承。不同的是,這里
制造了兩個“亮點”:一是“和他同步,不落下一粒塵埃”;
一是“和他同醉,不要另外收藏”。這兩點呈內(nèi)在對稱性。
而《不落下一粒塵?!?,2009年曾作為東蕩子近期作品結(jié)集
的書名,可見這詩句的詩意含量之大,及其情懷寄托之深、
之廣。假如東蕩子只有一個朋友,它不是人類,就是阿斯加。
這樣去看待他的人,和他的詩,其實也就是看待我們自己呀。
為配合前面提到的兩個亮點,作者安排了晨昏的“天地協(xié)同”:
阿斯加和朋友一起在趕路,朝霞和晚霞也在一起趕路(回映)。
而一天的夜幕降下,“塵?!保ㄏ笳骱诎抵铮﹨s沒有一粒落下。
也只有這樣懷著理想,精神這樣自我清潔的人,才能與“魔鬼”
相區(qū)別,并與天使相往來。營造如此境界,只為“一路享飲”
之后,到目的地“把剩下的一半分給他/不要另外收藏”而已。
不落下一粒塵埃,成了東蕩子詩歌精神的理想象征:最高標準。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五)
詩十四《哪怕不再醒來》---
這里多美妙?;蛟S他們根本就不這么認為
或許不久,你也會自己從這里離開
不要帶他們到這里來,也不要指引
螞蟻常常被迫遷徙,但仍歸于洞穴
我已疲倦。你會這樣說,因為你在創(chuàng)造
勞動并非新鮮,就像血液,循環(huán)在你的肌體
它若喧嘩,便奔涌在體外
要打盹,就隨地倒下,哪怕不再醒來
整部《阿斯加》詩篇中,除了這一首,此外還有
詩十五《只需片刻靜謐》,最有禪意和悟境。
讀詩十四時,我的淚水,仿佛一朵禪花,含
笑放開,而心頭一片清涼,倒映出一行行詩歌,
旋即又凝為詩行間一滴滴“血之建筑”(河馬語)。
這種閱讀經(jīng)驗,使我于心不安。為什么呢?很簡單。
詩人寫這首詩,既讓我聞到心靈創(chuàng)造的芬芳,更
讓我不祥地預感:心力俱疲,或許是創(chuàng)造大限?
只因現(xiàn)實的不理解或認識的歧異,不僅讓詩人
進一步同情“螞蟻”的“家”(象征小的生存)
搬來搬去仍歸于“洞穴”(象征黑暗存在),更
“也曾因忌妒而泄露人類的嘆息”(見《真理和
螞蟻》)。“這里”(象征創(chuàng)造境域)情況多美妙,
加之詩人那創(chuàng)造的血液,隨時都會因為內(nèi)部的“喧嘩”
(象征自身黑暗)而“奔涌在體外”,那么隨地倒下,“哪
怕不再醒來”(象征死亡到來),也就不會太遠了。單看標題,
就已透出死亡氣息。絕對之美,竟像禪一樣具體到透明呵。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六)
詩十五首《只需片刻靜謐》---
倘若光榮仍然從創(chuàng)造中獲得
認識便是它的前提
倘若仍然創(chuàng)造,他又想認識什么
他已垂老,白發(fā)蒼蒼
宛如秋天過后的田野,出現(xiàn)于他眼中,茫然一片
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
勞動和休息,只需片刻靜謐
2009年《不落下一粒塵?!芬粫珍涍@首詩時,標題是:
《出發(fā)和回首》。我曾對這首詩的結(jié)尾提出一點意見。意
思是結(jié)尾收得太窄了,且也撐不住整首詩那么大的詩境。
東蕩子當場雖說我“眼高手低”,還是不動聲色接受了呀。
且對比一下原來的《出發(fā)和回首》吧---
他已垂老,白發(fā)蒼蒼
宛如秋天過后的田野
出現(xiàn)于他眼中,茫然一片
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
勞動和休息,只需片刻靜謐
倘若光榮仍然從創(chuàng)造中獲得
認識便是它的前提
倘若仍然創(chuàng)造,他又想認識什么
他已垂老,白發(fā)蒼蒼
發(fā)不出完整的言語和音節(jié)
他動作吃力,緩慢,上氣不接下氣
一生就走了兩步,出發(fā)和回首
而今原地早已改變
2010年《阿斯加》出版時,我看到這首詩改了。況且改得
那么好。我沒有“偽裝成激動的火焰”。他也只是會心一笑。
之所以說這首詩也有禪意,是因為他打通了“由慧入定”的
禪徑,而且詩人自己并不知道。妙就妙在這里。但我覺得“
靜謐”一詞還是少點意味。因此后來我把這首詩改為《純禪》:
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
勞動和休息,安慰了自己。
四季或自己,勞動或休息,
片刻若安謐,堪比禪與定。
從“靜謐”到“安謐”,雖一字之差,竟也表現(xiàn)了定慧等學。
臨濟主張由慧入定,曹洞主張由定入慧。只是殊路同歸而已。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七)
詩十六《別怪他不再眷戀》---
他已不再談論艱辛,就像身子隨便挪一挪
把在沙漠上的煎熬,視為手邊的勞動
將園子打理,埋種,澆水,培苗
又把瓜藤扶到瓜架上
也許他很快就會老去,盡管仍步履如飛
跟你在園子里喝酒,下棋,談天,一如從前
你想深入其中的含義,轉(zhuǎn)眼你就會看見
別怪他不再眷戀,他已收獲,仿若鉆石沉眠
這首詩仿佛朋友道別,那么親和切。2008年寫這首詩時,
東蕩子只有44歲呀,人到中年,為什么“告別”意識那么
劇烈?他的在場形態(tài)又是那么淡定和活潑,只要他的“身子
隨便挪一挪”,就把“艱辛”或是不被理解的痛苦,乾坤大
挪移般地搬走了。此情此境,他仍一如其舊,不關(guān)心自己,卻
跟朋友做那日?!叭蠹保汉染?、下棋,談天(象征兄弟情誼)。
更想延續(xù)精神血脈:埋種,澆水,培苗(象征本能關(guān)注)。這就是
活著的東蕩子。至于身后事,又有誰知道呢?他仿佛有所預感吧:
別怪他不再眷戀,他已收獲,仿若鉆石沉眠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八)
詩十七《一片樹葉離去》--
土地豐厚,自有它的主宰
牲畜有自己的胃,早已降臨生活
他是一個不婚的人,生來就已為敵
站在陌生的門口
明天在前進,他依然陌生
摸著那么遙遠,遙遠的卻在召喚
仿佛晴空垂首,一片樹葉離去
也會帶走一個囚徒
東蕩子即便只有這樣一首詩,也足以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沒有自己的思想,夢想,語言,怎么會有這樣本質(zhì)的詩歌?
沒有活在一切時代的存在方式,怎么會有如此抽象的詩歌?
抽象,源于理想的象征,和高于一切的本能。他的本能,
造成理想的圖騰。而阿斯加,最早仿佛來自他誕生時的
“瞎哭”。隨著這一聲快樂的慘叫“啊”,東蕩子來到了
我們這個時代,或是用放大鏡在地圖上也找不到的村子。
他的父母并不知道,這乳名“安”的孩子接下來會怎樣。
時至今日,我們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他,真正敬畏他?
至少,我從這首詩獲得,東蕩子將活在一切時代的暗示。
理由有兩點:作為一個“不婚”(象征擺脫生存束縛)的人,
他注定只為人類或者精神活著,與牲畜早已降臨生活的“胃”
或者其它勢力天生“為敵”(象征孤立),所以處在任何時代他
都是一個“陌生人”;此外,“不婚”使存在成了一種精神血緣的
象征,況且理想圖騰之后,任何一個感性的參照物,都只像“一片
樹葉”一樣,即便偶然“離去”(象征死亡),也擺脫不了“囚徒身
份”或者“囚徒困境”。這兩點結(jié)合起來,一個關(guān)于人的寓言便昭然
若揭。2008年他在《黑暗論》中說:“人最終是假設的,因為人
沒有心…現(xiàn)在有了心,人成了心的動物,心的奴隸,人要在心的
世界做自己的主人,要跟自己斗爭,人在斗爭中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寓言?!?/p>
他的這些思想,明顯地融入了阿斯加詩篇,尤其是融入這首詩中。
正是一體化寫作,才使他斷然把存在的“召喚”,定調(diào)為“悲歌”:
仿佛晴空垂首,一片樹葉離去/也會帶走一個囚徒
2014年6月23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十九)
詩十八《未見壯士歸故鄉(xiāng)》--
跟我去剛剛安靜下來的沙場
看看那里的百合,已染上血漿
那里遺物遍地,都曾攜帶在青年的身上
他們清晨向親人告別
黃昏便身首分離
你想拾到一枚勛章,就在尸體下翻找
一堆堆白骨,將煥發(fā)他們的榮光
可你已老邁,兩眼昏花,未見壯士歸故鄉(xiāng)
這首詩的背景為什么設置為“沙場”?
況且詩歌元素(意象)也是那么簡單:
“安靜”下來的沙場,“遺物”到處都是,
由物及人,“青年”的血漿已把“百合”染紅,
他們晨昏之間歷經(jīng)戰(zhàn)斗或死亡,年輕的“身首”
這么快“分離”,他們清晨“攜帶”在身上那親情
的饋贈,也會壓在尸體下面呀。詩到這里,沙場已
慘不忍睹。但“你”(象征冷漠)只想在此拾到“一
枚勛章”(象征財物,而非“榮光”)。此等行徑,與詩
場中的黑暗,何其相似。至此,詩的結(jié)束充滿愛的“絕望”:
“未見壯士歸故鄉(xiāng)”。這“絕望”,既發(fā)自那些壯士的親人,
更發(fā)自詩人本身。弦外之音,可能暗示他自己本就是一個“胡不
歸”的“壯士”。任憑死亡敲打,東蕩子及其詩歌,不變的是什么?
本能與本質(zhì)。他的思索,讓“沙場”也成了“理想現(xiàn)實主義”的探索。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
詩十九《夏日真的來了》--
夏日真的來了
孩子們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一齊走進了蘆葦叢
他們跑著,采摘蘆葦
他們追著,抱著蘆葦
兩枝蘆葦,擇取一枝
秋天近了,你差一點在喊
黑夜尚未打扮,新娘就要出發(fā)
此前幾首,作者可能感覺到過于沉重,從這首詩開始,
詩人便轉(zhuǎn)向一些日常發(fā)現(xiàn),或者感悟性想象。整部書
的排列,作者也煞費苦心。它的順序,是不能打亂的。
這首詩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夏日來了,只為秋做嫁衣。
夏日產(chǎn)生的興奮,盡在孩子們和蘆葦叢間活躍地回響,
但秋天的美妙,卻在于“新娘”(象征幸福人生)差一
點被“你”(象征存在本身)“喊”出。詩眼正在這里:
“黑夜尚未打扮,新娘就要出發(fā)”。幸福那么刻不容緩。
此情此境,讓我想起《王冠》中《月亮》一詩的結(jié)尾:
少女在輕輕唱歌 有些憂傷/強盜在沉默 從馬背上下來
兩首詩中“少女”或“新娘”,都表現(xiàn)一種美好人生的想象。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一)
詩二十《容身之地》--
這里還有一本可讀的書,你拿去吧
放在容身之地,不必朗讀,也不必為它發(fā)出聲響
葡萄發(fā)酵的木架底下,還有一個安靜的人
當你在書頁中沉睡,他會替你睜開眼睛
這首詩貌似語不驚人,事實上,它是作者理想精神的象征。
也是東蕩子閱讀的基本準則。生活與寫作,思考與閱讀,渾
然一體,在這首詩中都已淋漓盡致,盡致淋漓,談心般蕩漾。
每個人都有一處“容身之地”(象征存在環(huán)境);每個人也都有
一本可讀的“書”,要么是人生這本“大書”,要么是一本具體的
書。作者顯然是指后者。那這本書可能是《阿斯加》,也可能是一
本別的好書吧。無論是什么,肯定能夠陪“你”(象征朋友或讀
者)安安靜靜地思考,安安靜靜地寫作。這就是詩人理想中的寫作
和生活。問題是人活著,仿佛都是忙和碌,甚至舊的黑暗未除,新
的黑暗又以來襲。哪還有可以言說的清凈?哪還有把“五谷雜糧”
做成“佳釀”(雖無法純粹而保持內(nèi)心卓然)的心情?但眼前情境:
葡萄發(fā)酵的木架底下,還有一個安靜的人
當你在書頁中沉睡,他會替你睜開眼睛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二)
詩二十一《蘆笛》--
我用一種聲音,造出了她的形象
在東蕩洲,人人都有這個本領(lǐng)
用一種聲音,造出他所愛的人
這里蘆葦茂密,柳絮飛揚
人人都會削制蘆笛,人人都會吹奏
人人的手指,都要留下幾道傷疤
這首詩美在很感性,卻又很抽象。這是作者的“絕技”。
詩人回想自己的故鄉(xiāng),有哪些能打動他呢?又有哪些
可以打動讀者呢?他想到了“蘆笛”(象征勞動和愛情)。
而蘆笛發(fā)出的聲音,自有聲音的秘密。這就是吹奏者的
問題。至于誰能吹奏還是誰能傾聽,在東蕩洲恐怕風情
萬種,無師自通。這就是聲音與形象的轉(zhuǎn)換或愛的傳遞。
曾聽廣西的朋友提起,仿佛是柳州,有三種型號的蘆笙。
小蘆笙吹出來的仿佛是:“摸奶,摸奶,摸奶”;
中蘆笙吹出來的仿佛是:“摸你奶,摸你奶,摸你奶”;
大蘆笙吹出來的仿佛是:“舒服,舒服,舒--服”。
如此之“色”,這般之“膩”。不得不感嘆造物的神奇。
提起這些,只為彰顯東蕩子和東蕩洲人那種正向創(chuàng)造力。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三)
詩二十二《小屋》--
你仍然在尋找百靈,它在哪里
山雀所到之處,皆能盡情歌唱
你呀,你沒有好名聲,也要活在世上
還讓我緊緊跟隨,在蝸居的小屋
將一具燭燈和木偶安放
這首詩一方面用“百靈”(象征優(yōu)秀詩人)與“山雀”
(象征平庸詩人)作對比,另一方面表明詩人雖“沒
有好名聲”(象征被誤會乃至傷害),但無怨無悔,仍
然堅持“活在世上”(象征本能意志)。這兩方面綜合
起來看,詩人艱難度日,意志頗受考驗。只是阿斯加
暗中出場(潛對話),詩人在那蝸居的“小屋”(象征
棲息之地),仿佛看到了理想和希望,于是“緊緊跟
隨”。寫作這樣的詩歌,作者內(nèi)心無疑是疼之又疼的。
詩人與詩人,所有距離的鴻溝,正如理想與現(xiàn)實呵。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四)
詩二十三《盛放的園子》--
到了,昨天盛放的園子
因他們而停止的芬芳,不再籠罩
千百種氣味已融入其中
千百種姿態(tài)盡已消形
你來得太遲
你那千百顆心,再生于肉體與冰川
也無一樣烈焰,能敵過凋零
這首詩的“意和味”、“形和態(tài)”,至少整合了“阿斯加”
的形象、氣味、境界,以及作為一個人的可能。東蕩子
對“凋零”(象征終極死亡)的敏感,表現(xiàn)了他的時間意
識與詩歌經(jīng)驗。是的。即便他攜手阿斯加出場,理想中
的“園子”(象征創(chuàng)造之地)也已“盛放”,人詩也已徹
底合一,圖騰也已達致極致,但在時間之側(cè),或者死亡
之榻,人類本身那再生于肉體與冰川的“心”呵:
“也無一樣烈焰,能敵過凋零”。詩人之悲憫如是。
而盛放的園子,阿斯加的園子,還是值得留和戀。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五)
詩二十四《家園》--
讓我再靠近一些,躋身于他的行列
不知外面有喪失,也有獲??;不知眼睛
能把更多的顏色收容
他面朝黃土,不懂頌歌
我如何能接近一粒忙碌的種子,它飄搖于風雨
家園毀滅,它也將死
按佛的理解,每個人都是自己或是宇宙中的一粒種子。
關(guān)鍵是那一?!胺N子”最后達致最高境界(阿賴耶識),
得到成就,表示智慧澄明,菩提得證,如魚空游無所依。
但東蕩子所描述的世界,仿佛“家園”(象征存在本身)
毀滅,人作為一?!懊β怠保ㄏ笳魃娑窢帲┑姆N子,又
怎么可能單獨存活?尤其是發(fā)展到全球一體化的今天,
人類的生存斗爭與生存前景,恰恰因為本能與智慧的喪失,
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飄搖”(象征內(nèi)在黑暗與外在黑暗)。
人類處境,如此堪憂。詩人讓我們向阿斯加“再靠近一些”。
那么共同“消除人類精神中存在的黑暗”,這世界才有希望。
2014年6月24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六)
詩二十五《夜行途中》--
亮燈時分,院子里傳來打鬧和狗的叫聲
我放輕腳步,屏住呼吸,盡量讓自己聽得更清
風從院子那邊吹來,就折了回去,這還不算
剛掛起的馬燈,呼地滅了,又把我送進黑暗中
作者為什么寫這首詩呢?他想給我們什么黑暗中的暗示?標
題已有兩個暗示:一是“夜行”(在夜里行動),一是“途中”
(未到目的地)。這樣便告知讀者,光明的降臨,仍有時間和
空間的距離。而詩歌背景設置為“院子”(途中休息地),以便
用“馬燈”(象征夜里的光明)作為指引。不管“風”(象征
不確定因素)吹來折去,最后“呼地”(象征黑暗形態(tài))把剛
掛起的馬燈“吹滅”(象征黑暗再度來臨),詩人雖又被“送進
黑暗中”,但他對黑暗所在之處,也就了如指掌。這就是戰(zhàn)勝
黑暗的力量。由此觀之,這首詩既表現(xiàn)了黑暗中的孤獨,同時
更表達了追求理想或是光明的過程中,黑暗也沒有什么可怕的。
往下有《你不能往回走》、《路上》兩首,都與這首詩有所呼應。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七)
詩二十六《你不能往回走》--
每一匹馬都有一個鈴鐺,每一個騎手
都有一把馬頭琴。當火種埋下,人群散盡
你不能往回走,然而在草原扎根
你該察覺,馬的嘶鳴千秋各異,且遠抵天庭
東蕩子的詩歌精神,主要體現(xiàn)在他的黑暗意識與本能意識。
而理想圖騰或光明再造,使這兩種意識水乳交融,并表現(xiàn)
為高貴和不可侵犯或是不可戰(zhàn)勝。這就象征了詩歌存在的
價值和精神復興之可能。雖然一首詩承擔不了如此重大的
創(chuàng)造使命,卻也發(fā)出了“遠抵天庭”(象征理想境域)之“
嘶鳴”(象征存在召喚)。因此,這首詩以“你不能往回走”
(象征屈服或放棄)這一“絕對律令’,揭示途中的孤獨。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八)
詩二十七《路上》--
熄滅篝火,我們一路嘻嘻哈哈,沒有誰留意
有人會在這里穿來穿去,一會從前面落到后面
一會從左邊插到右邊。尤其是你
一言不發(fā),忽而又竄了出來,即便你走在中間
這首詩仍是途中孤獨,并對“引領(lǐng)”具體表現(xiàn)。
“熄滅篝火”(象征再出發(fā))之后,一群人“一
路嘻嘻哈哈”,氣氛和節(jié)奏都很輕快。于是“有
人”(泛指)穿來穿去、左插右插,反而襯托出
“你”(象征引領(lǐng)者)沉默的力量,以及忽而又
從中間“竄出”(象征引領(lǐng)行為)的絕對孤獨。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二十九)
詩二十八《我繞著城墻走了三天》--
我繞著城墻走了三天,它不飛,卻掉下羽毛
眼看我就要著陸,要把錨拋在它斑駁的頂端
為何不見牧羊的鞭子,驅(qū)趕怨恨和霧靄
為何不是你,站在墻頭,對我怒目圓睜
三天有多少橋梁處于無奈,將個個堡壘連接
三天的烈日、山岡和海洋,也都要出頭露面
我只有一寸完好的皮膚,等你們撕開
我只有一塊碎片,保留著體溫,等你們飛起來
這首詩可能是東蕩子最“悲情”的詩,精神上受摧
殘之程度,簡直到了“體無完膚”的境地。為什么呢?
詩中牧羊的“鞭子”,本應做策馬之資糧,卻淪為驅(qū)趕
“怨恨和霧靄”之代理,“你”(象征黑暗個體)表面上
并不“怒目圓睜”;而“三天”是一個連續(xù)的時間概念,也
是一個可怕的記憶經(jīng)驗。令人叫絕的是,三天之“虛無”,連
“橋梁”(象征精神溝通)也“處于無奈”(象征精神痛苦)。只
因一個個“堡壘”(象征黑暗代理),卻要那“橋梁”來連接成片
或是集結(jié)成勢。哪怕“我”(象征理想信念)只有一寸完好的“皮
膚”,或是被斯成“碎片”(象征受難感覺),“我”也要保留著自己
的“體溫”(象征存在可能),悲憫地等“你們”(象征黑暗群體)“
飛起來”(象征黑暗姿態(tài))。這樣的悲情詩,仿佛寫給黑暗的“挑戰(zhàn)書”。
詩人東蕩子,抵抗之決絕,體驗之痛切,至此本能也會發(fā)出“金剛怒”。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
詩二十九《相信你終會行將就木》--
為什么我會聽到這樣的聲音
在心心相印的高粱地
不把生米煮成熟飯的人,是可恥的人
在泅渡的海上
放棄稻草和呼救的人,是可恥的人
為什么是你說出,他們與你不共戴天
難道他們相信你終會行將就木
不能拔劍高歌
不能化腐朽為神奇
為什么偏偏是你,奄奄一息,還不松手
把他們摟在枕邊
作者習慣從生活本質(zhì)出發(fā),他心口如一的話,也都是
成語中普遍經(jīng)驗的話:“生米煮成熟飯”、“救命稻草”
之類。只是他從反向思考的維度上,進行重組而已。
正因為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絕對到不能再絕對,東蕩
子的詩歌,才能“人劍合一”,總是處于高處,仿佛古
代的劍客,拔劍就能高歌,一劍就能封喉。而所謂的劍
氣,卻是他的創(chuàng)造意識,或是他的本能反應。如此理解
東蕩子,“化腐朽為神奇”便成了“真、實、誠”的本領(lǐng)。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一)
詩三十《人為何物》--
遠處的陰影再度垂臨
要宣判這個死而復活的人
他若視大地為倉庫
也必將法則取代
可他仍然冥頑,不在落水中進取
不聚斂岸邊的財富
一生逗留,兩袖清風
在縫隙中幻想愛情和友誼
不會結(jié)在樹上
他不知人為何物
不知蟻穴已空大,帝國將傾
這首詩代表了東蕩子的世界情懷。從人類的角度看,
“人為何物”與“詩為何物”一樣,都是永恒困擾。
時至今日,哲學也沒有為這個問題給出人人信服的
答案。也許這樣抽象而絕對的問題,本就是無解的。
正如存在的本質(zhì),我們又了解或是觸摸到了多少呢?
但東蕩子仍從本能出發(fā),對“人為何物”進行可能
的思考與抽象的表現(xiàn)。這首詩有兩個關(guān)節(jié)點:
一是“他若視大地為倉庫/也必將法則取代”;
一是“在縫隙中幻想愛情和友誼/不會結(jié)在樹上”。
前者象征人類的物質(zhì)進取,后者象征人類的精神墜落。
既然“人為何物”沒法描述清楚,“詩為何物”也難以
“完整性”表達。因此,作者又從反面思考出發(fā),把那
空大的“蟻穴”(象征黑暗境域),作為“帝國”(象征世
界)或人類命運的預言:“不知蟻穴已空大,帝國將傾”。
在此意義上,東蕩子的本能,阿斯加圖騰代表了精神復興。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二)
詩三十一《容器》--
容器噢,你也是容器
把他們籠罩,不放過一切
死去要留下尸體
腐爛要入地為泥
你沒有底,沒有邊
沒有具體地愛過,沒有光榮
撫摸一張恍惚下墜的臉
但丁千變?nèi)f化,也未能從你的掌心逃出
他和他們一起,不斷地飄忽,往下掉
困在莫名的深淵
我這樣比喻你和一個世界
你既已沉默,那誰還會開口
流水無聲無浪,滿面灰塵
也必從你那里而來
這首詩與上一首《人為何物》,可以對讀。兩首思考的
基點,都是從詩人本身上升到世界性問題。只不過這一
首側(cè)重從“容器”的象征方式切入,表現(xiàn)了抽象的悖論
性臨界。按道器說,是指具體事物為“器”,抽象事物為
“道”。具體總是被抽象所籠罩,感性就像容器一樣。奇
怪的是,東蕩子這個“容器”,“把他們籠罩,不放過一切”,
卻有詛咒的意味。而詩人本身“沒有具體地愛過,沒有光榮”,
這象征的“容器”又有祝福的意味。至于中世紀最后一位
“黑暗詩人”但丁,他的“地獄”及在其中的可怕經(jīng)歷,仿
佛人類精神“困在莫名的深淵”。這引起東蕩子反面的思考,
他終于有了“比喻”的發(fā)現(xiàn),并且也有了“沉默”的力量:
我這樣比喻你和一個世界
你既已沉默,那誰還會開口
2014年6月25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三)
詩三十二《讓他們?nèi)ヌ焯眯蘩頄艡凇?-
魚池是危險的,堤壩在分崩離析
小心點,不要喊,不要驚擾
走遠,或者過來
修理工喜歡庭院里的生活
讓他們?nèi)ヌ焯眯蘩頄艡诎?/p>
那里,有一根木條的確已斷裂
詩中無論“魚池”或是“庭院”,都不是理想的環(huán)境。而
現(xiàn)實的“危險”,源于人性的“分崩離析”,或者精神壁
壘般的“庭院深深”。因此,詩人指引一條好的出路:
天堂有一根人間木條確已“斷裂”(象征精神斷裂),
“讓他們?nèi)ヌ焯眯蘩頄艡诎伞?。這首詩主要召喚
人類精神的自我修復。順便說一下,這里
“有一根木條的確已斷裂”的“已”字,與詩一
《喧囂為何停止》中“該不是圣者已誕生”的“已”字,
都用得十分精和準,凸顯鉆石般的詞性品質(zhì)。倘用“已經(jīng)”,
雖只多一字,那就不像東蕩子那么“潔身自好”的阿斯加詩篇啦。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四)
詩三十三《他在跟什么較勁》--
他在跟什么較勁酒足飯飽,卻煩躁不安
晃動著肥胖的身體,走來走去,到處搜索、翻找
希望得到一支竹簽?或是另外的硬而尖細的物件
看他這樣急不可耐,像是要把你從牙縫中剔出來
黑暗無處不在,往往躲在我們自己沉重的肉身之中。
詩人是消除黑暗的妙手。他酒足飯飽之后,居然“晃動”
著“肥胖”(寫作詩篇時,蕩子身體虛胖)的身體,煩躁不
安地走來走去,到處“翻找”和“搜索”一支竹做的“牙簽”,
為什么呢?一個簡單的剔牙細節(jié),卻讓一系列神態(tài)動作,弄成
了“較勁事件”。這又是為什么?透過詩人談心式的言說,我們
終于明白他的“詩意圖”。呵,即便藏在牙縫中的黑暗,只要找到
合適的“挖黑工具”,也是完全可以把它“剔除”的。真用心良苦呀。
2014年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五)
詩三十四《水泡》--
在空曠之地,或無人跡的角落
土地和植物悄悄腐熟
你轉(zhuǎn)過身,蘑菇冒出來了
無聲無息。卻全然不像水泡
當著你的面也會冒出
聲響果斷,短促而悠遠
有時還連續(xù)冒出一串
在同一個地方,接著便消失
寫這首詩時,詩人的疼痛感是透明的,卻讓人無顏以對。
東蕩子朋友滿天下,但能與他進行阿斯加式對話的,不知
有幾?那些可恥或無恥的,往往急于在他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番。
以抬高身價或是別的什么。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在同一片水域,
喜歡把水搞混,在他的“法眼”面前,居然果斷發(fā)出“聲響”,還
連續(xù)性冒出“水泡”(象征黑暗之物),而不像“蘑菇”(象征謙卑),
“無聲無息”地冒出來。人與物,品相質(zhì)地,精神面目,相差何皎皎。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六)
詩三十五《詩人死了》--
詞沒了,飛了
愛人還在,繼續(xù)搗著蔥蒜,攪著麥粥
你闖入了無語的生活
海沒了,飛了
砂子還在,繼續(xù)它的沉靜,臥在淵底
你看見了上面的波瀾
可詩人死了,牧場還在
風吹草低,牛羊繁衍
它們可曾把你的律令更改
真詩人總是投入孤立的抵抗,和孤立的創(chuàng)造。他不會
絕望,更不會因為自己天生的孤立,而改變創(chuàng)造律令。
這首詩讓我由然而生不詳之感。它仿佛是詩人的挽歌。
輕飄飄的寫作,絕不是東蕩子的風格,即便是這樣一
首“絕望之作”,他仍在“無語的生活”中思索。或許
他的心頭,也會掠過一絲“永恒的安慰”。只因“牧場”
與阿斯加,它們會把他的詩歌精神“繁衍”。詩已“絕
塵”而去,像他心愛的大海“飛了”,可那些“砂子”仍
在生活,仍在觀望,甚至仍在幸災樂禍。詩人安得不死呵?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七)
詩三十六《四面樹木盡毀》--
你躲得過石頭,躲不過鮮花
是歧途還是極端往昔你多么平靜
你的頭頂就是蒼穹
你的酒館坐滿過路的客人
躲閃能將你白天的足跡改變
駐足也能令你在暗處轉(zhuǎn)身
你看得見五指,但看不見森林
四面樹木盡毀,囹圄和沼澤已結(jié)為兄弟
這首詩有兩個關(guān)節(jié)點:一是反思自己,一是
悲憫別人。前者主要就自己生命中的遭遇,尤
其是友誼和愛情,善意(鮮花)或惡意(石頭),
展開究竟“是歧途還是極端”的反向思考?其實這
無關(guān)緊要,只要他仍像往昔那么平靜,那么開心,
并且抽象地面對人間滄桑。后者“躲閃”意態(tài)的出現(xiàn),
令人想起《王冠》中《寓言》一詩的結(jié)尾:
還有人在躲閃 好像對黑夜充滿恐懼/又像是敬畏白晝的來臨
這個富有洞見的描述,尤其是“敬畏”一詞,既加深我們對“躲閃”
這個詞的理解,同時也對這里“你”(人物泛指)的處境及其命運,
產(chǎn)生了焦慮與同情。因為“囹圄和沼澤已結(jié)為兄弟”,“黑暗力量”
無疑得到加強,況且“四面樹木盡毀”,“弱的力量”如何集結(jié)?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八)
詩三十七《高居于血液之上》--
你看見他仍然觀望,甚至乞求
面對空無一物,
但已使他的血管流干,那精心描述的宇宙
你稱他為:最后一個流離失所的人
他還要將就近的土地拋棄
不在這里收住腳步,忍受饑腸轆轆
把種子在夜里埋下
然后收獲,償還,連同他自己的身體
他還要繼續(xù)顛沛,伸手,與靈魂同在
高居于血液之上
可你不能告訴我,他還會轉(zhuǎn)身,咳嗽
或家國永無,卻匿跡于盛大
東蕩子與阿斯加,形象圖騰儀式到這里達到高潮。
詩歌背景,也從“牧場”的具象化,達致“宇宙”
(精神世界)的抽象化。具象化與抽象化互動結(jié)果,
使東蕩子的詩歌精神,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或境界。
這就是“人詩合一”可能嗎?“理想精神”可能嗎?
作者的回答是肯定的,只要精神“高居于血液之上”。
“血液”代表本能,它的涌動方式,無論是“激動的
火焰”,還是“大海的火焰”,都表現(xiàn)了生命亙古常新
的動能與可能。這樣理想精神就能召喚存在方式,至
少詩歌和人“同在”:要么“有準備地走向地獄”(黑
暗之處),要么“有準備地走向天堂”(光明之所)?;?/p>
許東蕩子呼喚的是生命“盛大”的儀式,或是盛大的存
在方式?這樣看這首詩,我們就要完成形而上下的飛翔,
才能發(fā)現(xiàn)詩歌的光,它就在“空無一物”而“流離失所”
之中,它就在“土地拋棄”而“夜里埋種”之中,它就在
“家國永無”而“匿跡盛大”之中。既匿于盛大便也就屬
于盛大,或是代表盛大本身。這就是理想的境界呀。詩的眼睛,
是“與靈魂同在/高居于血液之上”這一句。這詩眼也是詩心。
如此圖騰式言說,雖安排一些“觀望”、“乞求”、“收獲”、
“償還”、“轉(zhuǎn)身”、“咳嗽”這樣的細節(jié)性線索,卻仍是
“宏大敘事”的模樣,只不過是“心靈敘事”而已。這首詩
表現(xiàn)了東蕩子本能本體如何合一以及駕馭重大作品的能力。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三十九)
詩三十八《逃亡》--
給你一粒芝麻,容易被人遺忘
給你一個世界,可以讓你逃亡
你拿去的,也許不再發(fā)芽
你從此逃亡,也許永無天亮
除非你在世界發(fā)芽
除非你在芝麻里逃亡
詩三十八無疑是對詩第三十七的呼應,盡管時隔兩年。
詩三十七寫于2008年,詩三十八寫于2010年。兩年
里,詩人的悲憫情懷與日俱增。究竟給讀者一個什么樣的
世界,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所謂多情本是無情物呀。在此,
詩人以最簡單的方式,他仿佛拿出“一粒芝麻”和“一個世界”,
這兩樣東西,由“你”(泛指人類)自己選擇。他也有言在先,選
擇前者并非他所愿,因為容易“被人遺忘”;選擇后者,雖屬他的
愿望,但“你”要么自己“發(fā)芽”(成為世界),要么從此“逃亡”
(逃向牧場?逃向?qū)掗煟浚?。事情就這么簡單。意味又那么不同尋常。
問題是翅膀,從芝麻的細小里逃出來的勇氣,這樣的翅膀“你”有嗎?
“逃亡”路上,也可能由于自身仍然黑暗纏身,而內(nèi)心“永無天亮”呀。
這首詩揭示了人類存在的精神格局由于狹小,使人類本身遭遇形式困境。
這該不是又一個人生寓言?是的話,卡夫卡小說《寓言》中這段話可參考:
很多人都抱怨說,圣人說的話都是寓言。在日常生活中毫無用處,因為我
們擁有的不過是平平常常的生活而已。當圣人說:“到那里去?!彼⒎钦?/p>
的讓我們?nèi)ツ囊粋€地方。如果是某個具體的地方,而且值得去做,我們倒
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也無法進一步具體描述的東西,因此對我們毫無幫助。
不管是卡夫卡,還是東蕩子,他們雖沒辦法進一步具體描述理想中的世界,
但方向和路徑,正如篝火和干糧,我們還是需要的,哪怕是寓言中的寓言。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
詩三十九《一意孤行》--
還有十天,稻谷就要收割
人們殺蟲滅鼠,整修糧倉,而你一意孤行
忘返故里,不做谷粒,也不做忙碌的農(nóng)人
還有十天,人們將收獲疾病
求醫(yī)問藥,四處奔波,而你一意孤行
流連于山水,不做病毒,也不做醫(yī)生
還有十天,牧場就要遷徙
人們復歸歡騰,枯草抬頭,而你一意孤行
守著木樁,不讓它長葉,也不讓它生出根須
這首詩或許是作者的內(nèi)心獨白?;蠲撁摴磩澇鲈娙吮旧?。
小處流連山水,大處流離失所?;蛘哒f,“而你一意孤行”,
從不理會“他者”怎么看、怎么說。因為“牧場就要遷徙/
人們復歸歡騰”。而“十天”這個片段,“你”擺出三種姿態(tài):
一是“不做谷粒,也不做忙碌的農(nóng)人”,不歸鄉(xiāng)就不必“入倉”;
二是“不做病毒,也不做醫(yī)生”,如此便砍斷“疾病”的病源;
三是“不讓它長葉,也不讓它生出根須”,“木樁”象征存在本身。
做這三件事,都是“一意孤行”,象征了詩人的精神孤立和孤立精神。
正是本質(zhì)孤立,而非普遍意愿,才從反面印證了詩人精神上卓然之處。
2014年6月26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一)
詩四十《他就這么看》--
這個人十分老土,他想把你帶到舊時
他想把你從木房里拖出,重新扔回石洞
不想讓你閃光,迷人,有著百樣的色澤
一頂帽子無論怎樣變化,即便如夜鶯把夜統(tǒng)領(lǐng)
都只是戴在頭頂。是的,他就這么看
這個老土的家伙已跟不上大家的腳步
他在挖掘墳墓,摟著一堆朽爛的尸骨
還想充饑,還想從細嚼中嗅出橄欖的氣味
小鳥總要學著高飛,成為大鳥把天空追趕
但都飛不出鳥巢。是的,他就這么看
他已落入井底,捧著樹葉像抱住森林
從一滴水里走出,便以為逃離了大海
他耳聾目盲,困在迷途,不辨聲音和形狀
若是把核桃砸開,他說這里什么也沒有
除了一顆粉碎的腦袋。是的,他就這么看
詩四十三《致可君》可與這首詩對讀--
你卷縮在梧桐葉上,遠方的嗚咽
因乞討沒有路過你的門前,一度變得更加喧騰
如若歌唱這巨大的演變
也就該詛咒,那低處的垂憐
在不眠的風聲中諦聽,萬物的雷霆
會將粉碎的秋天送來
覆蓋所有劫難
你將看見依附塵土的陣容,那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
之所以把詩四十和詩四十三兩首放在一起,只因這兩首詩的關(guān)
鍵詞都是“粉碎”,并且一實一虛,較為完整地表現(xiàn)了東蕩子面
對“粉碎”(生活與寫作)的“姿態(tài)”。在廣州,在詩歌精神的傳
播方面,尤其是對青年詩人的發(fā)現(xiàn)與扶持上,東蕩子不少貢獻都是
決定性。然而他本人的生活態(tài)度與寫作態(tài)度,“生來就已為敵”。與誰
為敵呢?當然是創(chuàng)造力貧乏與垂憐式扼殺。如此這般,在光明與黑暗
之間,詩人東蕩子不得不“腹背受敵”,卻“橫掃千軍”。相較之下,
詩四十借一個老土的“他”(象征詩歌觀念),對其可惡可笑作派極盡
諷刺之能事,尤其是結(jié)尾“他”把核桃砸開,看到的竟是一顆“粉碎
的腦袋”(象征詩人受難)。所有“危機”,對詩人畢竟是打擊。詩四十
三標題雖題上“可君”之名,卻不妨理解為傾訴“對象”。直接從“低處
的垂憐”(象征不被理解)切入,到“萬物的雷霆”送來“粉碎的秋天”
(象征存在被否定),詩人的“劫難”何其多,仿佛寫作和生活,俱
被黑暗性力量“覆蓋”。這首詩便從“虛”的層面,完成心靈敘事。
因為對詩人不理解卻又抱持所謂的同情心,更讓他的心理難受。
文化生態(tài)如此劣質(zhì),世俗誤解這般嚴重,詩人如何存活?
出于決絕的堅守與抵抗,他以本能的“姿態(tài)”預言:
你將看見依附塵土的陣容,那高于一切的姿態(tài)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二)
詩四十一《它們不是沙漠上的》--
庭院里的蔬果,我要給它們澆水
他們不是沙漠上的,我也不是
我要一個星期,或者大半個月離開水
我會對魚說:你們能否成群結(jié)隊,跟我游向沙漠
這首詩像一個寓言。2005年出版的《王冠》,書中
第一首便是《寓言》。那時還在本能圖騰以前,因而
詩中強調(diào)黃昏那“翅膀”收攏如“廢墟”般著陸:
“一切都在過去 要在寓言中消亡”;當然也指出:
“躲閃”、“恐懼”、“敬畏”的現(xiàn)場反應或臨界狀況。
但“寓言”效果不是很理想。不像這首詩親切透明。
因為“游向沙漠”代表“精神受難”,正如“理想”,
并非那么輕松而身在福中。只要不把“沙漠”放在
心上,那么勇氣和力量將會像水一樣涌現(xiàn)。這就是
寓言中的遠方:“蔬果”可能變成了“魚”,游吧。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三)
詩四十二《奴隸》--
果樹和河流,流出各自的乳汁
方井和石階,循環(huán)各自的聲音
但它們都屬于你,阿斯加
霧水已把你的詢問和祝福悄悄降下
一條青苔終年沒有腳印
一個盲人仍懷朗朗乾坤
還有那頑劣的少年,已步入森林
他剽悍勇猛,卻愿落下奴隸的名聲
圖騰式寫作,使人詩合一成為可能。這里,
只有圖騰,讓詩歌舉行蜜的儀式。光的儀式。
是詩歌精神?是存在本質(zhì)?是血緣崇拜?
是阿斯加式的“詢問和祝?!??
或是東蕩子本能的“授意”?
要理解蜜韻如此的詩歌,
要求我們也要黑暗頓消。
想象一下,一個盲人,獨自一人,孤立地存在,
而他的一生,或是生命中的每一天,“仍懷朗朗乾坤”。
詩如此平淡,意這般高遠。這就是極端與抽象。
至于“奴隸”的名聲,正是心中乾坤朗朗的自我認證。
還有什么象征呢?詩中“那頑劣的少年”,已跟隨阿斯加
步入“什么鳥也沒有的林子”,就讓“霧”告訴你一切吧。
2014你6月27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四)
詩四十四《從一月到十月》--
從一月到十月,有一個新生命
他就要落地
仿佛失敗已轉(zhuǎn)向勝利
阿斯加阿斯加,他不得不尋找你的足跡
你把他帶到沙漠上
卻不讓他看見你的臉
你的牧場廣大無邊,茫茫大雪封凍了天和地
從一月到十月,你不是那個新生命
他在跟隨誰的足跡
阿斯加阿斯加,你在天地間轉(zhuǎn)過半張臉
大雪包裹了你的傷口
天氣依然惡劣,你的痛還要延續(xù)一些時期
從一月到十月,他跳入羊圈,把門夾牢
你的羊群滿身灰塵,在圈牢里翹望
爵食難咽的干料
詩四十四與詩三十七同屬“重大作品”系列。而且
這兩首有一些“痛”的呼應。倘若詩三十七是正向
地痛,詩四十四便是反向地痛。因為這首詩轉(zhuǎn)回牧
場那廣闊的背景,反向描述了“勝利”(象征黑暗)
逆轉(zhuǎn)了“失敗”(象征光明),那個十月懷胎誕生而
來的“新生命”(象征新的希望),并沒有“跟隨”
你的“足跡”(象征光的腳印),它只是“羊群”
(泛指人類)中一份子而已呀。即便“你”
(指阿斯加)從一月到十月這么漫長地等待,
甚至最后當“你”忍不住“跳入”那“羊圈”
(象征存在本身)中,“把門夾牢”,事情還是不美妙:
你的羊群滿身灰塵,在圈牢里翹望/爵食難咽的干料
為什么會這樣?由于希望變絕望?由于理想仍有距離?
這首詩本能節(jié)奏加快,讓我重現(xiàn)“疼或者抽象與本能”。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五)
詩四十五《打水》--
去赤磊河邊打水,你猜我遇見了誰
一個老頭,他叫我:“安”
他低著嗓子,似乎是一貫的腔調(diào)
但我想不起,有誰曾經(jīng)這樣叫過
霧水濕透了他的眉發(fā)
這個老頭,從何而來
他起得這么早
他用桶底撥開水面,就幫我打水
接著又把我扶上牛背
這首詩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就寫“赤磊河邊”
(東蕩洲所在地)一個老頭,某個早上幫“我”
(作者乳名叫“安”)打水,并“把我扶上牛背”。
為什么寫這樣一首詩,況且進入阿斯加詩篇之中?
看東蕩子這首詩,是否想到了魯迅筆下的“閏土”呵。
差別在于“閏土”是魯迅少年的玩伴,而這里的“老頭”,
應是東蕩子的長輩鄉(xiāng)親。問題是“閏土”也不知“從何而來”
嗎?何況如此樸素而善良也依然呀。這樣來看,這首詩對故鄉(xiāng)
農(nóng)民的描述,便也有“精神血緣”的親近了。但我還是猜想,對
滋養(yǎng)了東蕩子的東蕩洲,詩人精神上雖已“逃亡在外”,不愿像谷
粒歸倉般回去,畢竟割水難斷,仍會關(guān)心和懷念。這才寫這首詩吧。
2014年6月27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六)
詩四十六《方法》--
苦瓜長到三寸的時候,我驚喜地喊
這正是我想象的苦瓜。我曾為它松土,順藤
蜜蜂還不停地眷顧,雨水也多情地為它灑下
要是一個生命從內(nèi)部腐爛,這里可找不出方法
所謂人老多情,有一個動作性暗示,或是一個動詞吧,
引起我的好奇。在詩十六《別怪他不再眷戀》中,詩人
在園子中“又把瓜藤扶到瓜架上”,在詩四十五《打水》中,
“又把我扶上牛背”,這兩首都出現(xiàn)一個動詞“扶”字,幫扶
意識,仿佛一種本能,與生俱來。而這首詩中給苦瓜“順藤”,
也不乏幫扶色彩,而詩題為“方法”,作者究竟想暗示什么呢?
從“苦瓜”到一切瓜果,怕的是雨水太盛,根爛果也爛。那么
人呢?倘若心爛,也就是從“內(nèi)部腐爛”(象征黑暗纏身),
意味著自取滅亡,便什么方法也不管用了啦。因為
“死亡已來到我的床前”(溫志峰語)。由此不妨設想:
他的方法,既是消除黑暗的方法,更是召喚存在的方法。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七)
詩四十七《它熬到這一天已經(jīng)老了》--
死里逃生的人去了西邊
他們?nèi)チ四愕膱@子
他們將火燒到那里
有人從火里看到了玫瑰
有人捂緊了傷口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死里逃生的人你都不認識
原來他們十分驚慌,后來結(jié)隊而行
從呼喚中靜謐下來
他們已在你的園子里安營扎寨
月亮很快就會墜毀
它熬到這一天已經(jīng)老了
它不再明亮,不再把你尋找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可與詩四十八《倘若它一心發(fā)光》對讀--
一具黑棺材被八個人抬在路口
八雙大手挪開棺蓋
八雙眼睛緊緊盯著快要落氣的喉嚨
我快要死了。一邊死我一邊說話
路口朝三個方向,我選擇死亡
其余的通向河流和森林
我曾如此眷戀,可從未抵達
來到路口,我只依戀棺材和八雙大腳
它們將替我把余生的路走完
我快要死了,一邊死我一邊說話
有一個東西我仍然深信
它從不圍繞任何星體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倘若它一心發(fā)光
死后我又如何懷疑
一個失去聲帶的人會停止歌唱
2008年6月30日,作者寫了詩四十八,7月1日緊
接著寫了詩四十七。這兩首詩堪稱“兄妹篇”。在這
妹篇中,“它”既指月亮,也隱喻作者或阿斯加的母
性光輝。在那兄篇中,“它”既指太陽,也一樣隱喻
詩人自己。妹篇主要描述死里逃生的人把“火”(象征
生存斗爭)燒到你的“園子”(象征精神家園),并無恥
占領(lǐng)你的“園子”,而不知道除去他們自己種種黑暗之物。
這樣“月亮”(象征母性光輝)像一只夜行大鳥,很快就會
“墜毀”(象征黑暗重現(xiàn))。詩的結(jié)尾頗為“黯然神傷”:
它熬到這一天已經(jīng)老了
它不再明亮,不再把你尋找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詩人暗示阿斯加,既“躲不住”,那抵抗就決絕一些吧。
畢竟人類仍要在黑暗中擁抱與掙扎呀。只要理想光輝仍在。
兄篇則以“詩歌太陽”自喻,卻又讓死亡形象出場。如此
既方便言說,又自成“絕響”。真煞費苦心呀,我的東蕩子。
“一心發(fā)光”是兄篇的思想源泉,也是它的智慧之源。因此,
東蕩子一邊死亡,一邊說唱,并把詩歌背景設置在“路口”。
這樣就有方向選擇的意向問題。在“死亡、河流和森林”三個
方向中,詩人當然選擇死亡。這樣才需要“八雙大腳”幫他把
“余生的路”繼續(xù)走完。這首詩的思想,在2008年寫的《黑暗論》
中曾有表述:“我從不這樣說,太陽之所以光芒萬丈,只因為它從不
圍繞任何星體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只因為它一心發(fā)光?!彼伎寂c寫作同步,正是
東蕩子無堅不摧的“本能”與“本體”。當他的心與太陽合體,還有什么
不可能呢?存在的昭示,或者本能召喚,本來就是它內(nèi)在的聲音與形式。
2010年出版的《阿斯加》,從寫作時間上看,這兄篇應該是“開篇之作”。
至于為什么被放在書中斷后,這也是饒有興趣的問題。讀者不妨自己想想。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八)
2010年版《阿斯加》,48首詩已詮釋完了。但2011年
世賓主編的《完整性寫作》上卷中,還收了《從白天到黑夜》、
《他們需要》等四首。擬采用這兩首,作為完整版《阿斯加》。
這里仍用“詩第幾”’方式,予以詮釋?;蛟S這也是東蕩子本
人生前的意愿。這樣《阿斯加詩篇》只能是50首。謝謝世賓。
詩四十九《從白天到黑夜》--
在一個不遠的村莊,聽到有關(guān)你的消息
你死了,而我小心翼翼,在這里沿著你的路徑
看上去,我靠你越來越近。事情卻正好相反
從白天到黑夜,我們只是身披同一件外衣
這首詩明顯可聞到詩四十八的味道:那就是死亡。
難道除了死亡之外,就不能正面展開言說的路徑?
或許只有“處在”死亡狀態(tài),才能“詩言無忌”吧。
在“一心發(fā)光”之后,詩人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呢?
在“兄妹篇”完成合唱之后,詩人已擁有“白天和黑夜”,
為什么還要“沿著你的路徑”,而且最后“身披同一件外衣”?
這里的關(guān)鍵在于,詩人不能也不想“停止歌唱”。又是本能使然。
東蕩子一生,什么都可放棄,唯獨詩歌保留,什么都可破壞,唯獨
阿斯加的牧場不能。而不斷完善這樣一個理想,已成了他的“使命”。
哪怕“從白天到黑夜”,哪怕“死亡”原來與自己披著同一件“外衣”。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約
他的創(chuàng)造(四十九)
詩五十《他們需要》--
他們把你關(guān)在一個黑屋子,這并不可怕
他們只不過想從你那里得到,他們所需要的
他們需要珠寶,黃金,首飾,你就告訴他們
那些東西立即會有人送來,放在他們的門口
如果不是這些,而是其他,你也告訴他們
那些東西都會有人送來,放到他們的門口
這首詩可與《王冠》一書中《詩歌》一詩這兩節(jié)對讀:
世界上再沒有什么稱得上財富
如果秋風讓枯葉都變成了黃金
填滿大道和欲望
那么多張望的眼睛 望不到亮光
我多么希望是這樣的景象:黃金
都成為凋葉 歸回自然
天空將如此高遠 道路分明
財富漫天飄回
1994年他寫的《詩歌》,對人類無休止符般的“欲望”,展開垂
天之翼般的想象,和諷刺與揭露之雙重打擊。且富于青春期詩
歌的銳氣和浪漫。到了2010年,詩人“闖入了無語的生活”,
“詞沒了”;到了2011年,詩人已成了阿斯加的“尾巴”,只
做一些藥用說明般的補充。詩五十便是這樣的作品。然而這
首詩還是足以“附驥”。因為詩中的“黑屋子”,象征詩人精神上
的困境。讀東蕩子,我時不時會聯(lián)想到卡夫卡。老卡做反向圖騰,
并沒有老東正向圖騰那么辛苦。而東蕩子一邊竭盡全力進行創(chuàng)造
性建設,一邊卻要承受不被理解、不被重視的壓抑。他多么想見到
自己的“人民和鮮花”呀?,F(xiàn)實與理想落差又那么大?!八麄儭保ǚ褐?/p>
人類)需要的是“珠寶,黃金,首飾”等物質(zhì)性的東西,并不需要精神
作品。此情何堪,此心何苦。作為理想詩人,對“壞世界”肯定充滿敵意。
因為精神困境,審美困境,甚至圖騰困境,都是世界性的,況且誰也難以幸免。
2014你6月28日于永安約
第六部分 他的方法---本能與抽象(6篇)
把一個世界證成 呵哲人
作為禮物饋贈給我們
證明了存在即做事
心呢 若成了擺設 人是否完整
--河馬《論證或饋贈》
他的方法(一)
是什么方法,實現(xiàn)他那極具破壞性的行為想象?
現(xiàn)實中的東蕩子,總把生存業(yè)務搞得一塌糊涂。
1997他整理出了《九地集》之后,游北京、南京、
杭州、嘉興、兗州一圈,回到沅江,也許想起東籬
下的陶淵明,一時興起,搞了一個詩人農(nóng)場。開荒
種植,開塘養(yǎng)鵝。忙得不亦樂乎。但他對這一切并
不在意,一天天召來兄弟朋友,一起喝酒,聊天,
下棋。兩年后,又在廣州麥地,開了一家“窩巢”
飯館,也是經(jīng)常召來朋友兄弟干那些開心的事情。
而具體經(jīng)營,統(tǒng)統(tǒng)交給老皮這幫伙計。我知道他那
么豪邁,加上四處跑推銷,連一次也沒有到過他的“
窩巢”,那里全是一肚子“離騷”,多是白吃白喝的主。
但他卻很快樂,也沒有什么招呼不周。這就是現(xiàn)實中
的東蕩子。不久飯館果然倒閉,也是巫山云雨。紹民兄
曾“笑說”東蕩子:折騰來折騰去,表明他“主要有能
力把一個好的事情徹底搞垮”。反過來,生存的失敗,釀
成寫作的勝利。只因他有這門手藝,并把別人扔掉的那些
本質(zhì)性或理想性的東西“重新拾起”。加上天性中無拘無束,
本能又那么旺盛,使他一開始就搶占存在的“制高點”--抽象。
這樣一路走來,從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10年代末,
他都能打通本能與本體的隔閡,并且處于高度中的高度,
或快速或緩慢推進他的思想、夢想與語言的“交響”,從
而無論在哪個年代,他也都能留下閃光的作品。從生活到寫
作,反過來也一樣,東蕩子就給我留下這樣“致命’的印象。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約
他的方法(二)
2009年9月,東蕩子給我的詩集寫了一篇序,文中提出一個觀點:
“生活是一場陰謀,它不針對某一個人,但要有人對它懷疑,或
遠離它,勢必將遭到它的追剿,甚至摧毀。可詩人最是不適時宜
的生物,他們在生活中表現(xiàn)出至少三個方面的典型品質(zhì):要么天
馬行空建立理想的王國,要么針砭時弊揭露殘酷的社會,要么風
花雪月蟄伏于人生游戲的叢林。但無論詩人以哪一種品質(zhì)呈現(xiàn)自
己,都是不同流合污,也就必將被陰謀所算計?!边@里,東蕩子表
達了他的詩人觀。他的方法就是依托本能本體,保持抽象的高度,
并鼓動他那涵蓋一切的精神。這樣的文章,不得不讓人擊節(jié)稱嘆。
2014年6月28日
他的方法(三)
《王冠》一書,不少詩歌的詮釋,已融入各個部分。這里,
便以《到中國去》一詩,分析一下東蕩子怎樣正面行動與
如何反面思考。全球一體化浪潮卷襲現(xiàn)代而來,中國自愿
把國門打開,資本及其文化是進來了,中國產(chǎn)品是走出去
了。但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文學,真正走出去卻很難。尤
其是詩歌。一方面是翻譯的問題,一方面是創(chuàng)造能力或文
化自覺的問題。況且西方人一般只對中國制造感興趣,而
對中國創(chuàng)造,或者生活方式,從來并不是特別感冒,更別
說發(fā)燒。為什么呢?因為我們的詩人、作家,以別人的標
準為標準,只為諾貝爾獎寫作,卻很少為自己或人類寫作。
東蕩子在海外,雖默默無聞,卻從一切時代出發(fā),然后靠
作品說話。這就是東蕩子《到中國去》這首詩的寫作意圖。
大海的榮譽是永恒的榮譽
諾貝爾是大海
但諾貝爾明顯的缺憾:不懂得漢字
可以抵擋人間所有的炸彈
他也不知道21世紀30年代 全球發(fā)瘋
漢字養(yǎng)育人類 他們爭先觀光北京
撫摸圓明園的石頭在火中睜開眼睛
想去抱抱長城 甚至還想
爬進馬王堆 躺上一個時辰
哪怕是赤磊河畔的東蕩洲
諾貝爾也會駐足 脫帽致敬
這樣的詩歌,一般人是不敢想,即便敢想,也是不敢寫的。
但東蕩子就是東蕩子。想了,就寫了。哪怕有那么一點自
我表現(xiàn)的效應,他也無所顧忌。這就是真詩人的真性情。
為什么呢?還有什么高過諾貝爾那大海般“永恒的榮譽”?
以致諾貝爾本人(隱喻諾貝爾獎)也要到中國去,到赤磊
河畔那叫東蕩洲村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個叫東蕩子的詩人,還
要“駐足”向他“脫帽致敬”。詩人吹了嗎?不,東蕩子
從來沒有這么繞。這不是吹,而是對未來及其地位的預言。
是的,只要詩人不像螞蟻那樣,總是忙于“細小的事業(yè)”,
而是創(chuàng)造性地集中美和力量,在消除黑暗中,在奔向光明
中,共同建設人類的精神家園。那么,人詩一體化寫作,
便是對全球一體化的消毒與對沖。且行且思,人詩合一,
這樣的事業(yè),這樣的抱負,應高于諾獎。所謂不懂漢字
的缺憾,暗示了漢字本身的文化續(xù)航或反哺能力,或許
更象征了一體化寫作模式的輝煌,將如同真理普照大地。
這就是諾獎必須關(guān)注或思考的事情。至于21世紀30年代,
可能是詩人對自己作品“達到歡迎我的人們”的一種想象。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約
他的方法(四)
立體地看,本能與抽象,簡單與絕對,理想與圖騰,
尤其是圖騰式寫作方式的產(chǎn)生,確實代表了他的方法
源于人詩合一的堅持,和“完善人詩”一系列的表述。
概括而言,他的方法有幾個“人無我有”的傾向:
在“不愛之間”,因為沒有具體愛過,有不婚的異端傾向;
在“正面行動,反面思考”中,有建設性的人類學傾向;
在“老鼠藥廣告”(藥在哪里,老鼠就死在哪里)中,有抽象化傾向;
在“三異定位”(異域、異端、異類)中,有孤立創(chuàng)造的理想化傾向;
在“世界的毛孔”中,只鉆他人遺漏的毛孔,有不讀書的本能傾向;
就是不在他人的毛孔中打盹。每個人要善于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被取締的
獨立品質(zhì)和不可忽視的高貴精神。讓自己在書頁中替別人“睜開眼睛”。
我曾寫了一首詩,就東蕩子讀書與寫作的方法進行揭示——
修剪自己的胡子,宛如讀別人的書;
倘使感覺不舒服,創(chuàng)作中便要剪除。
剪除什么呢?就是做人的黑暗與寫詩的黑暗。從而達致理想境界:
內(nèi)心卓然,文本卓然,世界卓然。做人或是寫詩,目的都是一樣。
2014年6月28日
他的方法(五)
最妙的是,否定與懺悔使他有絕對化傾向。
2008年他寫的《黑暗論》中,第三條是--
沒有一本非讀不可的書,
沒有非認識不可的人,
沒有非做不可的事,
沒有非說不可的話,
沒有非認不可的理,
沒有非活不可的日子。
這六個否定,把東蕩子的絕對論思想推到極致的邊緣。
我常在想,是什么方法,竟讓他產(chǎn)生如此可怕的認知。
倘若世界是假設,人生是寓言,還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倘若“心”是人自己投下的毒藥,還有什么藥毒不死人?
倘若人類活得過于“黑暗或罪惡”,即便成功輝煌又如何?
倘若什么事情都是“必須”,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或意義?
問題是懺悔的出場。按佛的理解,懺,使人清凈;悔,使人
智慧?!锻豕凇芬粫小犊匆娎锩娴墓狻酚幸痪洌骸八?/p>
(指愛人)深深愛上“一個人的才華和他同樣顯明的缺點”。
是啊。詩人不是完美主義,而是理想現(xiàn)實主義而已。
正如存在本身,懺悔既有“里面的光”,也有“外面的光”。
到了2008年,詩人便以確定:懺悔是人的最高智慧。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約
他的方法(六)
“野蠻”這個詞,只有東蕩子能創(chuàng)造性顛覆。
因為他從小就理解了寬闊,這讓他有了“野蠻”的天賦;
因為他把生命扔在路上,棲落和放棄,讓他有了“野蠻”的底氣;
因為他把才華煥發(fā),迷人和絕對,讓他有了“野蠻”的愛情;
因為他把詩歌寫成精神家園,讓他有了“野蠻”的圖騰。
最大的“野蠻”,是他精心給螞蟻戴上一頂輝煌的“王冠”。
而人詩合一,源于他但憑本能--“野蠻”創(chuàng)造--適時圖騰。
“野蠻”一詞,無意中被他注入三種血液:野氣,霸氣,貴氣。
三種血液循環(huán)在他的肌體,“野蠻”成為他方法中的方法。
是理想,更是圖騰,讓東蕩子實現(xiàn)如此偉大的“顛覆”。
完善野蠻,消除黑暗,無疑尚屬東蕩子首創(chuàng)。
2014年6月28日于永安約
第七部分 他的遺產(chǎn)--歡呼詩歌精神復興(5篇)
最后一公里的想象
要用漢語唐言來裝點
漢時少壯,唐時青春
詩要上升,為什么不扎根?
--河馬《最后一公里的想象》
他的遺產(chǎn)(一)
2014年6月25日下午,在暨大,“東蕩子詩歌獎”正式啟動。
該獎由吳真珍女士每年出資20萬元設立,設立兩個獎項:
“東蕩子詩歌獎·詩人獎”和“東蕩子詩歌獎·評論獎”。
每個獎項,獎金三萬元。屬于年度獎。本次活動前一天,
6月24日晚上,我用微信給世賓發(fā)了兩句祝詞。第一句:
“祝賀世賓榮任(東蕩子詩歌研究會)會長”;第二句:
“期盼出成果,讓東蕩子詩歌精神走得更遠?!?/p>
至于世賓在會上提出“確立漢詩寫作標高”的主張,
雖高屋建瓴,也不乏氣勢與高度。但我還是認為,
眼下多做一些基礎(chǔ)性工作,尤其是物色合適的譯家,
讓東蕩子的詩歌走出去,才是最要緊的事情。因為,
2013年6月14日,赴增城參加了東蕩子遺體告別儀式,
回廣州時,我和紹民、金明三人搭世賓的車,路上
我曾建議要增設評論獎,金明兄頗為贊同,另外我
還提到要讓東蕩子走向世界,世賓兄也表示受到啟發(fā)。
這次評論獎是增設了,可惜東蕩子詩歌翻譯獎仍然擱置。
不知該會是否考慮,東蕩子詩歌精神如何走出漢詩以遠?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約
他的遺產(chǎn)(二)
什么是東蕩子遺產(chǎn)?他這個人呀,赤條條地來和去。
既“不聚斂岸邊的財富”,也不擁抱任何“生存業(yè)務”。
他雖“一生逗留,兩袖清風”。事實上,他放棄了一切,
也收獲了一切。他留給世界的禮物,或者最大的財富,
就是“詩歌精神”。而“阿斯加的牧場”,廣大無邊,
便是“精神家園”的象征。東蕩子詩歌精神的載體,
或是詩歌背景,從一開始就設置為“牧場”,這并非偶然,
而是有意為之。在工業(yè)時代和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只有“牧場”,
可能保持“擠牛奶和寫詩歌”的孿生工作節(jié)奏;也唯有
“牧場”,能夠讓人類保持最后一片“凈土”,精神世代繁衍。
況且阿斯加圖騰之后,“這一個”牧場,已不是普通的牧場,
恰恰是人類精神交往的“不二之選”。這就是理想家園呀。
如此這般,“阿斯加牧場”,價值無法估量。值得仿真想象。
作為精神遺產(chǎn)之一,阿斯加牧場究竟在哪里?我告訴你:
阿斯加牧場呵,它象征了詩人的理想、激情和想象力。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約
他的遺產(chǎn)(三)
他的遺產(chǎn),除了“牧場”,更重要的是“詩歌形象”。
出于本能,東蕩子的“理想圖騰”,屬于正向圖騰,
因此阿斯加也代表精神復興;卡夫卡的“困境圖騰”,
屬于反向圖騰,因此甲殼蟲形象,只能揭示人類理解
之不可能,以及由此造成的精神苦難。圖騰價值不可
同日而語。為什么東蕩子能夠找到阿斯加作為圖騰呢?
首先,東蕩子是一個“造心人”。他指出,人類最大的
發(fā)明,也是最大的疼,便是人本無心,心只是人給自己
投下的毒藥。因而最大的疼,也源于心。而藥在哪,老鼠
就死在哪。心就這樣可怕。其次,東蕩子還是淳的釀酒人。
阿斯加這一詩歌形象的產(chǎn)生,無疑是東蕩子最好的佳釀。
再其次,東蕩子還是一個“牧馬人”。東蕩子后期的
詩歌背景,往往設置為牧場-----阿斯加的牧場。詞語
正如純種馬匹。“牧馬”即“牧詞”之比喻?!澳榴R人”
即詩人本身。所有這一切,源于“三種卓然”----
本能之卓然、詩觀之卓然、短詩之卓然,無不表現(xiàn)了
創(chuàng)造律令之開啟與神奇。因此,東蕩子就是阿斯加,
反過來也一樣。人詩合一,在理想圖騰中達到極致。
而“消除黑暗”,加之“生來已為敵”的存在方式,使
東蕩子的詩歌,具有可怕價值。這可能就是“神也恐懼”的
審美戰(zhàn)栗。作為填補空白的詩歌形象,阿斯加不僅僅是東蕩子,
更是整個漢詩最偉大的收獲。它也注定是人類共同的收獲。因為
阿斯加的精神血緣正在繁衍呀。用一句話評價,我同意詩人浪子的
看法:東蕩子是當代“最優(yōu)秀的詩人”,沒有“之一”一說。這也是
我們對詩歌的本質(zhì)認知。而創(chuàng)造的秘密,集中于詩歌精神的理想圖騰。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約
他的遺產(chǎn)(四)
一個人的偉大,或不偉大,竟源于難以扭轉(zhuǎn)的本能。
鐵心做詩人,使東蕩子既為詩歌而生,必為詩歌而死。
這就是創(chuàng)造律令與釘子般決絕的意志。而理想圖騰,
使東蕩子超越了詩歌,也超越了現(xiàn)代普遍的生存審美困境。
而否定真理,肯定懺悔,使東蕩子獨自一人絕對“另類”。
東蕩子自己,注定自成生命圖騰。這暗示了詩歌精神復興,
或者全球一體化之下人同此心?疼或者抽象與本能,意味
著終極可能。概括來看,東蕩子開創(chuàng)人詩一體化寫作路徑。
從讀者的寫作,到“完整性”(借用世賓的概念)寫作,最后
確立“一體化寫作模式”。一體化寫作涵蓋三個層面:從本質(zhì)
上看,人詩合一;從形式上看,本能本體合一;從風格上看,
屬于理想現(xiàn)實主義。在此意義上,東蕩子既是一體化詩人,
同時也屬于理想現(xiàn)實主義詩人。從東蕩子的生活到東蕩子的
寫作,路徑仿佛自動敞開:本能認知,野蠻創(chuàng)造,理想圖騰。
“本能---創(chuàng)造---圖騰”這樣一條美學線索,牽動了東蕩子的
詩歌精神和詩歌智慧,偉大存在就這樣昭示我們。2013年10月
中旬,在東蕩子遺體告別儀式之后,我曾對媒體人陳朝華說過:
“東蕩子的死,是一個文化事件?!蔽蚁朊襟w可能比較敏感吧。
法國人談到洛特雷阿蒙伯爵(1846-1870)的《馬爾陀羅之歌》
時,布勒東告誡世人:此書只供崇拜,不能評論。東蕩子的
《阿斯加》,雖可崇拜,也可評論,然作為精神象征,對這本
薄薄的書我們不能不慎之又慎,只因時間還來不及拉開距離,
誤讀誤解在所難免。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而非詩歌評論,本書只是隨
筆而已。2014年10月是詩人逝世1周年,我想用我的方式紀念他。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約
他的遺產(chǎn)(五)
“永安約”。它是我現(xiàn)在工作所在地一個片區(qū)名吧。
我命中的福地,該不是“永安約”。在這里工作學習
了兩三年,它早已注入了我的情感和記憶。更重要的,
它還關(guān)聯(lián)到兩個人。一個是我的曾祖父劉永清,他在
世應屬清末民初時期。傳說中他的功夫了得,為人和善,
專做陶甕(大水缸),從不欺負人。當時村里有一戶大地主,
想買我曾祖陶甕作坊那塊地,以連片修建大宅院。曾祖父決
不退讓,便建了三間高平房。這就是我的祖屋。東蕩子,乳名
“安”,我在《圖騰集》一書中已多次提及?!坝馈弊?,注入了我
的血緣關(guān)系;“安”字,或許暗示了我的“精神血緣”;而“約”字,
或許是冥冥中的精神對話吧。這樣看來,“永安約”三個字,既代
表了“清凈”,更代表了“安謐”。合起來就是我的“默和契”。
因為未來,我的隨筆《頓漸集》,也將從“永安約”這里產(chǎn)生。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呵,“東蕩子”本身,才成了漢詩的圖騰。
到那時,一片歡呼,意味著精神復興,既不是理想,就是現(xiàn)實。
2014年6月29日于永安約
第八部分 部分受東蕩子影響的作品--河馬的詩(15首/組)
我并不否定
未來仍要回到從前
我的混沌我的圖騰(組詩)
牧場的柵欄
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但孤獨仍要繁殖
干涸便從內(nèi)部開始
漩渦也不是你的杰作
噩夢醒來還不是白天
遺愿
至少我們還有阿斯加
再多的黑暗仍要洞穿
霧水謠
夜的兄弟
本能
我并不否定
什么樣的生活,值得我寫作
什么樣的寫作,值得我生活
感性 感性 感性 它們不像存在本身 能讓你觸摸盡情?
我并不否定 沒有太多想法和觸摸 反而讓我活得干凈和光明
未來仍要回到從前
詩人說,困擾你的失敗,它不是失敗
從吃奶到擠奶,成功也只是動口或是動手
而動腦,讓存在的本質(zhì)洞開,在一切的時代
未來仍要回到從前。懷念母乳,不如懷念詩歌
我的混沌我的圖騰(組詩)
用形和勢 , 我造出了它
正如你和我。河馬呀,飛鳥呀
——題記
懺悔制造誰的人類
主啊,懺悔之美
制造誰的人類?
我的孩子,要用鳥的
目光,吸收你的花園
不帶走一片懺悔的花瓣
傳說中比較美麗
此刻。那不動的飛矢
有了鳥的感應?
因為愛情,因為愛情。
愛情在傳說中比較美麗
同城的兄弟
你在城南 我在城北
想你就坐公交 轉(zhuǎn)地鐵
想你就記得 彼此不好的脾氣
那來自血液又高于血液的節(jié)奏和勇氣
河馬的清嘯
既然混沌 因為太沉
清嘯以后 下水就任水包圍
雖然水草肥美 簡單就不想太累
正如幸福和家園 雖已無望 嘯聲仍要召喚
我姓河名馬
我來了 我看見 家和天下的界限
因為丑陋 正如善良
且莫計劃 詩性的我 姓河名馬
我的河馬 臥于水下 凝視天涯
我的河馬 臥于水下 凝視天涯
且莫計劃 詩性的我 姓河名馬
因為丑陋 正如善良
我來了 我看見 家和天下的界限
牧場的柵欄
打開柵欄,清嘯一聲,一片撒歡
河流般奔走的牛羊,帶動抒情的欲望
我不知道牧場,從不乞求上蒼
只因野性已索取了它的柵欄
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朋友像日子一天天溜走
孤獨依然留在塔樓
一心發(fā)光的本能,造成可怕的認知
倘使血液涌出,生命更深處
仍有未知的黑暗,待它帶出
那一天天溜走的朋友便要喚回
因為塔樓的孤獨,宛如血之建筑
但孤獨仍要繁殖
流浪現(xiàn)代。同樣殘酷
只因詩人從未取得同情的資格
但孤獨仍要繁殖,向喧囂處
正如波德萊爾的巴黎盡管憂郁
詩歌依然安排更好的旋律
傾聽同樣殘酷的事情
干涸便從內(nèi)部開始
作為過客,打著江湖的手勢
繞城三日,沙漠追著屁股?
但憑一個手勢,蕩不開城門的堅固
雖用心良苦,家園盡毀,干涸便從內(nèi)部開始
漩渦也不是你的杰作
被卷入生活,是精子制造了漩渦
被卷入工作,是精力制造了漩渦
來吧,就這樣進入我,愛我
即便你有能力掌握,漩渦也不是你的杰作
噩夢醒來還不是白天
兩個黑夜,就像兩個異形的睪丸
栓在自己的褲襠,本體哪來的不安?
倘若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答案
無論接觸或者碰撞,噩夢醒來還不是白天
遺愿
---懷念東蕩子之一
上帝造人,心被空掉
人有缺憾,即便有了光
這光也很沉,只因黑暗纏身
而你來自東蕩洲,帶著憂郁和理想
這對被自己的熱情灼傷的翅膀
想象中把消除每個人的黑暗
作為你一生的工作重點。如今你走了
那未完成的《黑暗論》,是否默念它的續(xù)篇
至少我們還有阿斯加
----懷念東蕩子之二
當我們的人生
不再高貴,詩又哪來的極致
當我們的詩歌,不再高貴
詞像乞兒,詩人死了
當我們奔走相告
東蕩子的死,便如阿斯加的生
我不知道,永別了,是人生不過百
常懷千歲憂,還是黑暗、絕對和無悔
東蕩子死了,至少我們還有阿斯加
有關(guān)寫詩的法則,也許如同釀酒和待客
再多的黑暗仍要洞穿
-----懷念東蕩子之三
用極端的領(lǐng)悟和短詩的壓縮
你塑造了詩歌從來沒有的形象
他叫阿斯加,牧場是他的家
擠牛奶,寫詩歌,該不是孿生的工作
用短詩的形式和鉆石的語言
你把阿斯加的魂魄錘煉,無論結(jié)果怎樣
牧場的午后,一桶桶陽光和睡眠
甜蜜而安詳,再多的黑暗仍要洞穿
霧水謠
在那蝸居的小屋
你雖習慣了聊天和下棋
黑暗之處你仍本能抵近
但丁也曾回避你黑燈般的眼神
在那蝸居的小屋
你期待中的畫面
是盤坐于自己的山巔
在那蝸居的小屋
你雖習慣了不孕和犧牲
黑暗之處你仍本能抵近
神也怕你敏感介入它們的事情
在那蝸居的小屋
你默念中的偉大
是把那搖擺不定的時代定住的剎那
夜的兄弟
我喜歡的兩位來自黑暗深處的詩人,
異鄉(xiāng)的兄弟,創(chuàng)造了同樣可怕的美。
-----題記
黑暗中的詩歌,血液和頭發(fā)般瘋長
可詛咒的黑暗,病菌般蔓延到
你的發(fā)根,而發(fā)乃血之余
同樣沒有神經(jīng),你又怎樣感應?
病菌在你頭上搖晃,詩人啊
病菌在你頭上歌唱,詩人啊
在德國,只有夜的特拉克爾
在中國,只有夜的東蕩子
呵異國他鄉(xiāng),無意間結(jié)成夜的兄弟
就讓那四處蔓延的病菌,液化氣般自燃
夜的兄弟,歡呼一片藍的火焰,無論幽暗或明亮
殼是殘破的
你就躲在永恒預留的墓園
目睹一片無公害贊譽
仿佛你想孵的蛋
殼是殘破的
附:參考書目
《王冠》,東蕩子著,2005年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不落下一粒塵埃--東蕩子近期作品》,2009年4月《詩歌與人》??S禮孩主編
《阿斯加》,東蕩子著,2010年中國戲劇出版社
《完整性寫作·上卷》,2011年青海人民出版社,世賓、陳培浩主編
《變形記》,卡夫卡著,王宏、王翠譯,2011年長江文藝出版社
《壞世界研究》,趙汀陽著,2010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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