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記憶之——三爺
爺爺?shù)苄炙膫€ ,爺爺和四爺都死得早,二爺也只活了六十多歲,他們中間最長壽的,就數(shù)活了九十多歲的三爺了。
三爺行三,外號就叫張三,解放后隨三奶奶定居在安徽的臨泉縣。三爺比三奶奶大了十幾歲,說起三爺和三奶奶的婚姻,這中間頗有點坑蒙拐騙的味道,聽大人說,三奶奶那時是臨泉城里的洋學(xué)生,剪發(fā)頭,長旗袍,時髦著呢,而三爺卻是個大字不識的鄉(xiāng)里粗漢,并且已結(jié)過一次婚,第一個三奶奶在生下一個女兒后暴病身亡,三爺又續(xù)弦娶了后來的三奶奶,這樁婚事讓誰看來都是那么的不般配, 三奶奶嫁給三爺顯然是受了無良媒人的欺騙,結(jié)婚后三奶奶發(fā)覺上了當(dāng),也曾試圖逃跑過,可跑不遠又讓三爺給追回來了,三爺把三奶奶關(guān)進屋里,劈頭蓋臉幾鞋底,然后說:“下次要是想再跑也中,你就跑遠點,可別讓我找到,要萬一讓我追上可就不是這次這樣了——我會把你衣服剝得光光的,綁到門前的樹上,讓你爹跟你哥站跟前看著我一刀一刀的片你!”許是三爺?shù)耐毓芰擞茫院笕棠叹驮贈]跑過,死心塌地的跟三爺過了一輩子,并且給我生了三個叔叔和兩個姑姑。
和二爺?shù)暮┖窭蠈嵅煌?,三爺?shù)男愿裰袔в忻黠@的強悍,印象中三爺?shù)难劬鲜钦0≌5模@表情說好聽點是精明,要說難聽了可就是奸詐, 三爺做了一輩了的小買賣,他年輕時曾經(jīng)販過箸(恕俺學(xué)淺,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字),這是農(nóng)家織布時用的一種工具,一根根的薄竹批兒綁在一起,安裝在織布機上,一根根的經(jīng)線從竹批兒的縫隙里穿過,人坐在織布機上,手持帶有緯線的梭子一次次的穿過經(jīng)線,經(jīng)線和緯線咬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寸寸的棉布——過去的年代里這器具幾乎是家家必不可少的。三爺把質(zhì)量好的箸擺在攤子前面,等人多時又似遮似掩的露出后面幾個質(zhì)量差的,看三爺?shù)呐e止里透著神秘,這時人們?nèi)滩蛔《紩枺骸昂竺婺菐讉€咋回事?也拿出來啊?!比隣斱s緊故作驚慌的蓋了蓋,說道:“這幾個可不能賣,這是人家定做的,說好了等下就來取,再說了,好東西價錢也貴啊”。聽這話買主就不高興了“價錢貴咋的,怕俺幾個買不起?你一個做小買賣的事兒還不少,你賣誰不是賣?”依三爺?shù)膬r錢扔下錢,趾高氣昂的拿上東西走了,留三爺一人在哪兒吃了大虧似的唉聲嘆氣,次品貨賣了個貴價錢,三爺心里偷著樂呢。
三爺愛賭,牌九天杠的的無所不精,聽三爺說,他年輕時曾在界溝集(現(xiàn)在的安徽省界首市)賭過一夜的牌九,界溝集抗戰(zhàn)時期居于國軍與日軍防線之間,交通便利、商旅繁盛,妓院賭館應(yīng)有盡有,號稱北方的“小上?!薄D谴稳隣斒謿夂?,牌打了一夜,三爺贏了一夜,天亮?xí)r一老幾錢輸完了,還欠著三爺五塊大洋,這老兄許是輸急了眼,說三爺贏了這么多,他欠的錢一筆勾銷,不給了,三爺一聽不干了,一腳把賭桌踢出老遠“不給了?你少根吊毛都不中,明天自個兒把錢送我屋里去!”說完摔門走了,那人聽這話后頓時愣了,忙問這人誰啊這么牛逼?后來聽人說:這人是張洪亮的本家,能會不牛逼?張洪亮的確是俺本家,當(dāng)時的國民黨沈丘縣保安隊的大隊長,身兼沈丘項城等五縣聯(lián)防的剿匪總司令,跺跺腳地都晃三晃的人物。其實三爺這是在拉大旗作虎皮,別說張洪亮不知道這事,就是知道也不可能會去管——賭徒之間的雞蟲之爭,人家會去管這閑事?可那人聽說后嚇壞了,第二天真的用紅布包了五塊大洋送到三爺家里,至于為什么還要用紅布把錢包起來,我想可能含有負荊請罪的求饒意味。
老了的三爺在臨泉的電影院前擺了個瓜子攤,那幾年城里的電影票不好買,精明的三爺在經(jīng)營瓜子變蛋等小食品的同時還販賣電影票,說是販賣,可三爺在電影票上不掙錢,多少錢來的還就多少錢賣出,只是有一樣:誰要電影票必須要同時買兩包瓜子去,反正人們在看電影時都愛磕個瓜子,你從誰哪買不是買?你還別看不起這小買賣,幾年下來,三爺還真沒少掙。
九幾年時我進城去看望三爺 ,那次正趕上工商城管的聯(lián)合執(zhí)法,幾個穿著制服的小伙子如狼似虎的,推上三爺擺攤的膠輪車就走,把我嚇壞了,可三爺不怕,不慌不忙的跟他們?nèi)チ恕R粋€小時后他們幾個又把三爺?shù)能囎铀突貋砹?,三爺還晃晃悠悠的在后面跟著,等他們走后我問三爺咋回事,三爺笑了,說幾個吃官飯的說我違章擺攤無證經(jīng)營,要罰款一千塊,我說要罰款也中,我就想問問這罰款你們是自己裝腰包呢還是上繳國家?人家當(dāng)家的一聽這話惱了,說你這老頭咋這樣說話,當(dāng)然是上交國家,誰敢裝自家腰包?我說你要是裝自己腰包這錢我就是去借也肯定得給,你要是上繳國家我可就一分沒有了,我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兒子女兒都不孝順,我還不是沒辦法才風(fēng)吹日曬的做這小買賣?瓜子是賒來的,變蛋是賒來的,就連這擺攤用的膠輪車都是借別人的,要不這小買賣我也不做了,你們幾個大恩大義幫忙給俺老頭子求求情,讓國家把俺養(yǎng)起來?幾個人一聽害怕了,連忙說俺幾個誰家也不缺爹,這錢不罰了,老頭你推上車走吧。我說那不中,我一步三喘的可推不動個車子,每天出攤收攤的都是鄰居幫忙。人家連說好好好,還把你送回去。這不,幾個小伙子又給俺送回來了?說這話時,三爺?shù)难劬τ终A似饋?,神氣得像是個剛打了勝仗的將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三爺去世時我剛好在老家,那天剛下過雨,三爺?shù)拇髢鹤域T車從臨泉城來了,說三爺病重了,想見老家人最后一面,等爺們十幾個浩浩蕩蕩的騎車趕到三爺家時,老人家已經(jīng)咽了氣。三爺出殯那天人山人海的,知道三爺一輩子愛熱鬧,本家爺們幾十口和著大姑姑(第一個三奶奶的女兒)家十幾口,再加上三奶奶娘家人和成群的兒孫,直擠得滿院子水泄不通,依舊俗出棺前要看三爺最后一眼,閉了眼睛的三爺躺在棺材里,平靜,安詳,白發(fā)蒼蒼的三奶奶撫摸著三爺?shù)哪?,哽咽著說:“老三你就放心的去吧,到那邊好好的過日子,等過幾年我再過去伺候你。”隔著棺材,我清楚地看到了三奶奶皺紋縱橫的臉上盈盈的淚光。
十幾年過去了,小三爺十幾歲的三奶奶也終于在幾年前和三爺團聚于地下,精明了一輩的三爺,你在那邊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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