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俑遐想

——西安游記之三

太令人驚嘆了，一個陪葬坑就如此之大，大的超過兩個足球場，其中平行排列的隔梁土埂就有10條之多；太出人意料了，11條坑道里全都是兵馬俑，總數(shù)達6000件之多，簡直就是一個龐大的軍陣；太不可思議了，威猛的甲士簡直和真人一樣，個個神態(tài)生動，栩栩如生，似乎正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戰(zhàn)斗。

一進入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的一號坑，我就被它震撼了。陳導（不知為什么到了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吳導游把講解的任務轉交給了這位小伙子）的講解，更加深了我的這種印象。他說，兵馬俑坑一共有3座，占地面積達到2萬多平方米，陶俑陶馬達到8000多件，這樣圍繞一個主題又如此龐大的藝術群雕，世界上絕無僅有。

看到我面露驚訝的神情，陳導說，其實兵馬俑坑只是秦始皇帝陵眾多陪葬坑、陪葬墓中的一種，其它的還有彩繪銅車馬坑、珍禽異獸坑、馬廄坑、石鎧甲坑、百戲俑坑、文吏俑坑、青銅水禽坑，秦始皇子女墓、修陵人墓等，一共達到600多處，出土的珍貴文物達到5萬多件。

陳導還說，秦始皇陵園面積達56.2平方公里，陵園內(nèi)圍繞封土堆有內(nèi)外兩重城垣。兵馬俑坑的位置在陵園東側1.5公里處，兵馬俑都背陵向東，擺出的是保衛(wèi)皇陵的陣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聽了陳導的介紹，我不由想起了人們對秦始皇的評價——“好大喜功”，我覺得這樣的評價還是有些道理的。

不信你看看，被人們稱為“秦始皇四大工程”的項目，哪個不十分了得？秦始皇帝陵就不用說了，還有他要建的阿房宮，從目前的考古發(fā)掘看，僅前殿夯土臺基總面積就達54萬多平方米，而明清故宮的總面積才72萬多平方米，你說，他想把皇宮搞多大啊。另外，還有重大的國防工程秦長城，令人驚訝的古代高速公路——秦直道，也都是耗費巨大人力物力才能拿下的工程。

除這四大工程之外，他還搞了秦馳道、鄭國渠、靈渠，也是都“大”字號工程。比如鄭國渠就修了10年。期間他獲知主持修建這項工程的韓國水利專家鄭國是間諜，修渠的目的是為了“疲秦”保韓，本想殺掉鄭國，但聽鄭國講了利害關系后，仍讓鄭國主持修渠，也算是秦始皇重視大工程的一個插曲吧。

另外，陳導講到的兵馬俑的身高，我覺得也是秦始皇“好大”的例證。陳導說，當時的秦人身高一般都是一米六幾（不知他怎么知道的。專家們傾向于與現(xiàn)在的人差不多，平均在1.7米），而陪葬坑里的陶俑卻比真人高大，最低的身高1.72米，最高的近2米，平均身高在1.8米左右。陳導解釋說，秦始皇要求把武士塑造得比真人高大，是為了顯示秦人的威猛。其實，秦國武士不管身高幾何，都個個威猛，如狼似虎，稱得上是“虎狼之師”。

推究起來，秦人的威猛應該與秦國實行獎勵耕戰(zhàn)的國策有關。商鞅變法之后，秦國廢除了舊世卿世祿制，實行軍功授爵制。說白了就是戰(zhàn)場立功成了唯一的上升渠道，貴族和農(nóng)民站在了同一個起跑線上，沒軍功誰別想當官，“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爵位分為20個等級，各等級可得到相應數(shù)量的田宅、奴婢，享受相應待遇。獲得爵位的標準簡捷明了：“戰(zhàn)斬一首賜爵一級”，“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

“富貴之門必出于兵，是故民聞戰(zhàn)而相賀也”，軍爵制塑造的社會是靈魂扭曲的社會，秦人變得兇殘嗜殺：“民之見戰(zhàn)也，如餓狼之見肉也”，按張儀的說法是“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想想，把鎧甲脫掉，光著腳，赤著身，左手拎著砍下的人頭，右手夾著生擒的俘虜，還在拼命追擊敵人，非摘第三顆腦袋不可，這是人嗎？簡直就是殺人機器！

不過這種戰(zhàn)法讓我難以理解，打仗為什么非要脫掉鎧甲呢？是為了震懾敵人？還是為了輕裝上陣？我努力理解他們——可能兩種因素都有。秦人尚武，脫掉鎧甲能讓對方看到自己視死如歸的氣概，從精神壓倒敵人。另外鎧甲是青銅鑄造的（這從陶俑身上的模擬鎧甲就能看出來），應該有一定的重量，穿著它追擊敵人肯定會影響速度，說不定就砍不到腦袋，所以為此脫掉鎧甲也是有可能的。

我雖沒有看到青銅鎧甲實物，但看到了秦人鑄造的青銅劍實物，感覺其加工工藝還是非常高超的。陳導在給我們介紹兵馬俑坑出土的青銅劍時說，秦國鑄造的劍普遍比較長，一般都在八九十厘米，別看這么長，還不容易斷，因為韌性非常好。比如有一把劍，發(fā)掘時被陶俑壓著，已彎曲變形，可取出后不久就自己彈直了。他還說，這把劍在地下埋了2000年還非常鋒利，能劃透多少張紙。另外，也沒有生銹，經(jīng)過化驗分析，竟然采用了鉻鹽氧化防銹技術，這種技術到二十世紀國外才發(fā)明。秦國怎么掌握的這種技術，為什么沒有留傳下來，至今是迷。

另外，他還介紹說，俑坑中還出土了4萬件三棱箭鏃，這些箭鏃的形狀、尺寸、重量竟然幾乎一樣，誤差極小。他認為這是因為秦國那時就能進行批量化、標準化生產(chǎn)。他說秦國的生產(chǎn)管理非常先進，實行的是類似現(xiàn)在質(zhì)量追溯制度，督造、主造、造者的名字都刻在工件上，一旦出了質(zhì)量問題就能找出責任人，追責定罪。

在參觀兵馬俑二號坑時陳導說，秦軍作戰(zhàn)還很講究陣法，這個坑兵馬俑的排列就是大陣套小陣?？晌抑豢吹搅烁袅杭案袅洪g的封土，沒看到什么布陣的兵馬俑。陳導說這是在原地保護，由于現(xiàn)在技術不過關，陶俑挖出來顏色就會消失，所以不急著發(fā)掘。不過下面的情況已經(jīng)探明，分別是弩兵陣、戰(zhàn)車陣、步兵陣和騎兵陣，分開是小陣，合起來就是大陣。還說，秦國的弓弩很厲害，射程遠，精度高，在對騎兵的作戰(zhàn)中有很大殺傷力。

手上有這樣一支武器精良、勇猛彪悍、訓練有素的軍隊，“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也就順理成章了。

“秦王掃六合”一直是我們歷史考試的重點，老師特別強調(diào)一定要記住“秦統(tǒng)一中國的時間是公元前221年”， 是“秦始皇建立了中國第一個封建王朝”，還說這些知識點可能出現(xiàn)在選擇題或填空題中。

可后來讀了課外書，才知道“封建王朝”指的是實行封邦建國“分封制”的國家，而秦始皇廢除了“分封制”，實行了“郡縣制”，沒有“封建”一個國，怎么倒成了第一個“封建王朝”呢？令人費解。

再就是課本上還強調(diào)了秦王朝建立的意義，說是新興地主階級戰(zhàn)勝了奴隸主階級，是歷史的進步。我于是便認為奴隸主是比地主更壞的一幫人?？珊髞碇懒饲厥蓟蕬?zhàn)勝的所謂奴隸主實際上指的就是六國的舊貴族，就又有些困惑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六國的舊貴族比秦始皇這個新興地主更可愛一些。

比如被人罵為蠢豬的宋襄公，就是表里如一的模范，講“仁義”就堅持做到“仁義”。比如謙讓，他是嫡長子，是太子，可在父親病重時，卻要把太子位讓給哥哥。哥哥為此出逃，他即位后就讓哥哥掌握軍政大權。再說踐諾，他答應齊桓公照顧齊國的太子，在齊桓公死后齊國出現(xiàn)內(nèi)亂時，就義無反顧，傾力平亂，讓太子當上了國君。他還守信，他提出會盟時各國不帶軍隊，就真的不帶軍隊，結果被帶了軍隊的楚國囚禁也不后悔。另外恪守規(guī)則，雖然當時已經(jīng)禮崩樂壞，可他認為“仁義”之師就得恪守戰(zhàn)爭規(guī)則，結果在泓水之戰(zhàn)時不擊半渡之敵，被楚軍打敗，他自己也受了傷。可事后他仍認為，堅持自己不計成敗也恪守規(guī)則沒錯，說：“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

他提到“亡國之余”，強調(diào)的是他是殷商王室后人，得有貴族的風范，得講究打仗的公正規(guī)則，不能像流氓打群架，那樣勝了也不光彩。

另外，我還學過“曹劌論戰(zhàn)”，說曹劌多么有智謀，等齊軍三鼓而竭再出擊，其實搞的不過是不守規(guī)則的詭計。按規(guī)則應該擊鼓進軍，你不擊鼓，對方以為你沒準備好，自然要等一等。類似的還有“田忌賽馬”，也不過是不守規(guī)則地討巧。

像宋襄公這類恪守規(guī)則的人，在西歐也有，不過他們的命運好多了，不但沒有被批判，還被人贊賞，美其名曰“騎士精神”。中國沒有騎士這個階層，勉強可以類比的就是舊貴族，于是便把這種騎士精神稱為“貴族精神”。

秦始皇要消滅的是六國舊貴族，當然不喜歡貴族精神，于是就把宣傳貴族思想的書都燒了，把宣傳貴族思想的人殺了。

秦始皇既抓槍桿子，又抓筆桿子，理當江山永固，他設想著就要把皇位傳至二世、三世，以至萬世?？蓻]想到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就發(fā)生了陳勝、吳廣領導的大澤鄉(xiāng)農(nóng)民起義，導致秦王朝二世而亡。在參觀空無一物的兵馬俑四號坑時，陳導就說，當揭竿而起的農(nóng)民逼近咸陽時，秦二世無法及時回調(diào)秦軍主力，只好把修皇陵的人派去打仗，所以四號坑只挖了半截兒。

農(nóng)民為什么造反，我覺得與秦始皇“好大喜功”有關，干什么都要最大最好，而西諺云：“好的最大的敵人，就是最好”。沒有那么大的人力物力硬上大工程，百姓自然苦不堪言，于是有人造反便一呼百應。

另外也與他消滅貴族精神有關。秦始皇死后，他的兒子們不但沒有出現(xiàn)“讓國”之舉，還互相殘殺。秦二世胡亥完全不講仁義，伙同趙高、李斯篡改遺詔，逼死最有政治眼光的哥哥公子扶蘇，還斬盡殺絕兄弟姐妹二三十口，造成嚴重內(nèi)耗。這種殺戮在兵馬俑珍品展中也有體現(xiàn)，照片中就有發(fā)現(xiàn)于高規(guī)格殺殉墓中的插著銅箭頭的頭骨，據(jù)考證這些就是秦公子、秦公主的頭骨。

當然，也有六國貴族趁機復辟的因素，比如在滅秦中起主導作用的西楚霸王項羽就是貴族。不過貴族精神在項羽身上也已所剩無幾，他照樣言而無信，殘忍暴虐。

秦王朝雖二世而亡，但它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時代，那就是權謀時代，在政治斗爭中不擇手段，以詭計多端、心狠手辣、趕盡殺絕為榮，基本消除了貴族精神存在的土壤。這個時代的特點是，把光明磊落，仁慈寬厚，堅守原則，自尊自愛，等同于蠢豬、傻瓜、婦人之仁，于是人人想當“智多星”，處處想用“三十六計”，詭詐之人竟然被人們羨慕地稱為智慧之神。

歐洲沒有出個歐始皇，所以沒有進入到權謀時代，但他們卻進入了科學技術時代。當東方的權謀碰上西方的技術會怎么樣？權謀竟然沒有占上風。在與西方列強的對抗中，清朝的將領也用過謀略，可列強吃了類似“三鼓而竭”之類不講規(guī)則的虧之后，沒有用計謀回應，而是直接用洋槍洋炮轟過來，打得“賽諸葛”們無計可施了。

好在西方有自知之明，還是非常佩服東方的謀略之學的，其表現(xiàn)就是一些西方人在大肆兜售中國這方面的書籍?？吹酵鈬硕纪瞥缰袊闹\略學，中國人就更視為珍寶了，于是滿街都賣這類圖書，什么《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什么厚黑學、成功學、商戰(zhàn)學、職場學。

細想想，這類書中最核心的就是一句話：要想成功，就必須不擇手段。其實不讀這類書，中國人也知道這個道理，因為2000多年的洇浸已使之深入骨髓，有一句曾經(jīng)的民謠說得最準確：“十億人民九億騙，還有一億在訓練”。至今，每天早晨9點左右，電話都會響起：“你好，你有一封郵件……”提醒我，詐騙還在繼續(xù)。

陳導帶我們看的最后一處是三號坑，他說這個坑是指揮部，最高指揮很可能就是秦始皇本人。

看看秦始皇留給我們的震驚世界的兵馬俑，想想他留下的精神遺產(chǎn)，我無語。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673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