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情

北方的伏天應(yīng)該和南方的梅雨季節(jié)差不多,也熱,也多雨,也潮濕。記得每年的初伏都不是太熱的,三伏才是最熱的。今年卻是不然,還沒有入伏,就已經(jīng)熱得轟轟烈烈的。一經(jīng)入伏,降水就頻繁起來,有時大雨滂沱,有時細雨纏綿。即使不下雨,也沒見幾回太陽公公,再加上我居住的小城臨近海邊,空氣是特別的潮了,隨手抓上一把,似乎都能從中擠出水來。一顆心仿佛也被雨季所浸染,所侵蝕,濕漉漉、潮乎乎、沉甸甸的。
多半個六月整個七月,因為“腰脫”復(fù)發(fā),遵醫(yī)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的。大夫說要睡板床,老公給我這邊撤去了床墊子,只鋪了一個薄薄的褥子,每天硌得骨頭肉都疼??吹嚼瞎沁呬伒挠趾裼周浀模瑥娏蚁蚍蛱岢隹棺h。老公笑我刁蠻。見我橫眉,將他那邊的暄軟也撤了去,說這回陪著我一同受罪。我暢言道,這才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老公笑著刮我的鼻子。
老公每日忙于上班,下班忙著進廚房,做飯燒菜。說是怕我終日躺著上火,每日回來必是大袋子小袋子的蔬菜水果往家里拎,下廚也是變著花樣的做著吃。老公燒得一手好菜,只是我沒病的時候,他忙,很少下廚,想飽嘗他的精彩廚藝,一般須得節(jié)假日才可以。我欣然由于生病,自己才有機會每日享受夫的照顧和美味。然,看到老公每日如此的辛苦,也感心疼,表現(xiàn)出少有的柔情來。老公見狀受寵若驚,更加盡心賣力,于我關(guān)愛倍至。我在病痛的煩擾浮躁中也漸漸的靜下心來。
女兒前幾天從北京回來度假,一進家門,見我臥床,就珠淚漣漣的,揚言辭了實習(xí)的工作,回來照顧我。小小年紀(jì)知道了疼人,心里就那么驀然的暖起來。每天她爸爸上班一走,十七歲的她像個婆婆一樣的管著我,不許這不許那,就是起身倒杯水,也會被她訓(xùn)斥。想起那些年她體弱多病,每日照顧她,怕她冷著怕她熱著,精心的呵護,細心的陪著她長大,現(xiàn)在覺得和她替換著顛倒了位置?;蛟S這就是常說的在收獲付出吧?
難得這么有時間的讀一些閑書,找來一些八九十年代的書籍,堆的滿床皆是,一本一本的翻看,很多的時候只為翻翻,并不仔細去看,走馬觀花一樣的,或許只是為了觸及那些泛黃的記憶吧,像觸摸著一段段久違的光陰故事似的,興致盎然。想自己那時候,住在鄉(xiāng)下,但凡有去城里的機會,都要去新華書店淘幾本自己喜歡的書籍,那時候書也便宜,一套《紅樓夢》才九塊八毛錢。日積月累,長篇的短篇的,近代的遠古的,已然有三百本之多。于那些不愛書的人,或許是一種負累,而于我卻是不可取代的財富。這些年顛簸流離的搬了幾次家,這些書籍一直跟著我,不曾舍棄一本。它給我的快樂是一般人所不能夠懂得的。
翻看中,在每一篇文字里,隨時都可以看到自己在閱讀時留下的一些痕跡,或者畫下的標(biāo)記,或者幾句閱讀的心得和感悟,今日再度的重溫,覺得那時候自己的有些見解真的顯得淺薄而拙淡,但也是有諸多的感慨和嘆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一本《晨讀美文》里,看到了京味小說八大家之一的蘇叔陽老先生的《樹葉》,或許是因為和他“同命相連”吧,又仔細的讀了一遍。
由于生病住進醫(yī)院,“我”從春到夏守著一個窗口,守著窗口里的一根樹枝,親歷著一枚枚樹葉的“一兩點鵝黃翠綠蹲在枝頭”,到“齊刷刷一排小巴掌似的”,再到”變得濃綠,變得稠密“的生長變化的全過程,細膩而富有哲理。最欣賞那一對喜鵲筑巢時的情景描寫:“……一個接一個飛上飛下,銜來樹枝在枝椏之間。那可憐巴巴的小巢在風(fēng)中搖晃,可是不敢掉下來……”這個“不敢”用的該是何等的巧妙與達意,托物言志——在頑強與堅持面前,再強大的阻力都是渺小的,都是可以戰(zhàn)勝的。
想到自己每天躺在床上,可是沒有樹枝探進我的窗口,更不消說樹葉,和在樹上筑巢的鳥兒了。我向窗外望去,眼所能及的是一角灰蒙蒙的天空,今天又是一個沒有陽光的日子。這個季節(jié)也很少看到藍色的天空了。
沒病的時候整天忙著工作,掙錢養(yǎng)家,那時候盼著能有一個讓自己好好歇歇的理由,哪怕幾天就好。每天清閑,自由,幽靜,隨心所欲,那該是一種多么奢侈的幸福啊?,F(xiàn)在病神慈悲我,賜予我奢望已久的悠閑與寂靜,讓這世間的一切與我拋閃隔絕,只賜我一間斗室,一角沒有陽光的天空,和每天二十四小時的躺倒生息,卻是覺得身心俱疲,便格外的想念那些忙碌的日子。
到了晚上,吃過晚飯,經(jīng)過允許,小站在臥室的玻璃窗前,做暫短的目光流連。窗外朦朧的夜色中雨下的正酣,一股潮潮的空氣穿過紗窗撩到面頰上,感到了潮潤,此時于我是久違的愜意。街面上依然有行人在雨中穿行,或打著雨傘,或穿著雨衣,或單人,或雙人。單人多是行色匆匆。雙人的多是漫步逍遙??辞樾味喟胧乔槿?,搭肩摟腰,顯得格外的親密悠閑。
最熱鬧的是對面那條街。那是一條集各種飲食的商業(yè)街,有各色飯店,小吃,還有燒烤大排檔。無雨的好天氣,夜晚是最熱鬧的時候,尤其燒烤大排檔那兒是最具人氣的,門前的座位上往往是座無虛席,還會有站著等候的人們。酒喝到酣至,猜拳行令的聲音一波一波的唱響著,熱鬧非凡。煉炭多選在一個角落里,在樓上觀瞧,一團團的火星子,四下飛濺開,像在地下綻放的煙花,一簇簇的一直開到深夜一兩點鐘。眼下那些角落里依然有火星子在飛濺,只是沒有了晴天的招搖,因為還沒等它鋪炸開,就被雨水淋滅了。
樓下兩側(cè)橘黃色的路燈下,仍然有打著雨傘招攬生意的年輕女子,遠遠的看去,依然可以看到嫵媚窈窕的身姿。
天氣好的時候,每天太陽落山以后,一名賣花的女子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街口。
一輛自行車,后面馱著兩只柳條編成的簍子,里面盛著鮮滴滴的各種鮮花,有玫瑰,有美人蕉,有月季,有百合,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子的山地野花。尤其那些野花,倍受歡迎,都是最先賣完。那些花都不曾經(jīng)過修剪,隨意的用一些紅的綠的布條條捆扎著。女子來到那棵槐樹下,把兩只簍子從自行車上卸下來,并排放在一處,從前面的車筐里拿出一個折疊的小凳子,掰開,坐在兩簍子鮮花的后面。女子從來不叫賣,等著買主自己上門來。她似乎沒有時間限制,啥時賣完了,啥時走,大都要賣到晚間十點以后。大體說女子的鮮花生意還是蠻不錯的,那些食客里不乏有情致之輩,無論多晚,她都能把花賣完。
晚飯后,一般都要在電腦前,看一些東西,或者敲打一些文字,每天臨睡前,必站在窗前,做一個暫短的佇立,望一眼,她還是在。久而久之賣花的女子變成了我眼中不可缺少的一道風(fēng)景。
看慣了這道風(fēng)景,今夜雨中不見,心間不免就有了一陣的悵茫失落。老公走過來,見我些的茫然若失,告訴我,那個女子已經(jīng)幾天沒來賣花了,聽說她老公去世了。我愕然的張大嘴巴,想那女子也不過三十幾歲的模樣,人長得也精致面容清清秀秀的,身段也窈窕,看著善眉慈目,定是一個蕙質(zhì)蘭心的女子,怎么會遭此厄運呢?老公說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她男人是個警察,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受了傷,癱了三年,前幾天去世了。
心便是萬分的難過。為那女子,也為女子的老公。好人命運多舛,女子紅顏多薄命,想那女子這兩條都是占了 。
禁不住寂寞,躺了十幾天以后開始上網(wǎng)。懷里抱著鍵盤,鼠標(biāo)放在手能及的一個凳子上。鍵盤和鼠標(biāo)都是有線的,拽來拽去的,首先鍵盤的線虛脫了,不再好用。拽虛了,就在床與主機的后面鉆來爬去的。老公見狀,怕我碰了病處,說去給我買個無線的,卻一直沒有騰出時間來。女兒回來,老公第一時間告訴她女兒幫他完成這個任務(wù),女兒立馬辦了,出去為我買了一組無線的,OK!好用極了!我高興的像個小孩子一樣,愛不釋手的撫摸夸獎。女兒直笑得鼓掌宣泄我的可愛。
上網(wǎng)最多的是流連在網(wǎng)站里,看朋友們的美文。那日看到一個文友詩人的一首詩,《女人花》,其間的一節(jié)“紫色的女人”
我是風(fēng)
在夢里梳理你的長發(fā)
百合花的馨香追隨我
飄搖三千丈
//
我是雨
在夢里親吻你的臉頰
誰是最幸運的一滴
滲進你的嘴角
在你的口中融化
//
我是一片雪花
期盼你想我到天涯
伸出你纖纖小手
讓我在你的情感紋中
流淌
//
請你用舌尖輕輕的
把我品嘗……
就喜歡的不得了,覺得自己就是詩人筆下的那個婉約的紫色女子,擎著一柄紫色的小傘,佇立在煙雨蒙蒙的江南雨巷的青石板路上,翹首凝眸之間,恰好巧遇詩人,就被詩人收進他的是花,若霧,像云像雨又像風(fēng)的夢里。
女兒休假結(jié)束,要回北京了。我和她商量要去車站送她。起初她反對。老公懂我心思,為我極力講情,女兒見我已是好于她回來時,便同意了。二十八日,我和老公一同去動車車站送她,動車站離我家三十里路。一路上老公和女兒一邊一個護著我,一再提醒司機穩(wěn)重行駛。為了我的安全,一再夸大其辭的張揚我的病情。
足不出戶五十余天,一經(jīng)走進這大千世界里,滿心里都是歡喜。雖然天氣很炎熱,很潮濕,車?yán)镩_著空調(diào),卻是清涼襲人,絲毫沒有炎熱之感。途徑一個村莊,正是做晚飯的時候,裊裊炊煙繚繞,無邊的翠綠,包裹著紅磚綠瓦的村莊,路旁的花影樹聲還沒來得及看仔細,就紛紛向車后跑去。
在車站等候了半個小時,車進站了,女兒一步三回頭的走進站里,一句句的叮囑我好好養(yǎng)病,囑咐她老爸把我照顧好。聽到一聲汽笛長鳴,知道女兒踏上了旅程,心跟著走出去好遠。老公一聲長嘆:孩子大了!意味深長。
往回走的時候又是細雨蒙蒙,老公與我坐在后排座位上,緊緊地握著我的一只手,女兒走了,心里空空的,此時老公掌心里的溫度讓我有一種相依的溫暖。
我讓司機關(guān)掉空調(diào),打開車窗。一陣陣潮濕的風(fēng)裹著細細的雨絲撲過來,敷在臉頰,和裸露的胳膊上,涼爽的舒服,心爽神怡。
已是萬家燈火,白天看過的景致,陷在一片煙雨朦朧里。還是那個村莊,白天路過的時候,不曾聽見蛙鳴,或許是白天的緣故,或許是沒有落雨的緣故,此時蛙鳴已經(jīng)響成一片,清脆響亮。就想起南宋詩人宋師秀的《有約》來:
“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
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
閑敲棋子落燈花?!?/p>
這前兩句,與這眼前的景致是何等的相似啊,鄉(xiāng)村的雨夜,細雨纏綿,青草簇簇,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鳴 。那么后兩句呢?是不是在這村莊的一隅,也有一間寂寞的小屋子,屋里也有一個孤獨的詩人,坐在搖曳的燈光下,一邊把玩棋子,一邊撥落燈花,等候夜伴尚未赴約的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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