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雖無言
李家兄弟把它從千年寂寞中引領(lǐng)到世人面前。他們驚艷于它“色如渥丹,燦若明霞”,而不辭艱危勞苦,剪除荊棘、鑿石梯木,沉默的丹霞山從此以絕美姿態(tài)橫空出世,開啟紅塵通往仙界的重門。
僅聽到丹霞山的詩意名字,那沉沉暮靄中紅云與赤壁交相輝映的華美已撲面而來。何況遙想丹山錦水,多少無才可去補蒼天的五彩錦石散落于清泉瀑布間,長伴著長松婆娑、修簧掩映,落寞悠遠的況味,令人心馳神往。
待到與丹霞山迎頭相遇,擇路前行,每翻過一座山頭就有一道新奇景觀,每轉(zhuǎn)過一條山麓便有一重意外之喜,層層疊疊,不饜繁復(fù),才知道它的“幽賞之勝”更甚于想像。
山不能言。早在李家兄弟推介之前,丹霞山已在那里屹立數(shù)千百年。任憑風吹雨打、朝代興亡,也任憑名將皓首、美人白頭,它自巋然不動,山峨峨水淙淙,云朵朵霞團團,冷冷清清寂寂,絢美而孤獨。
山雖無言,卻能可人。丹霞山挺拔如粵北風骨,雄偉如粵北風骨,氣象萬千印象也萬千。蕓蕓眾生遭遇丹霞山,或驚艷、或震憾、或感懷、或眷戀,或徘徊而省內(nèi)心,或登臨而小天下,感觸深刻卻各自不同。惟有智者能撥開丹霞山表象的華美與繁復(fù),一顆敏感妙悟的心靈,能與它心心相印。
丹霞山的真味是情味。沿錦江擇路而上,最好是在蒙蒙細雨中,天闊云低,空氣和心情都濕濕的,溫柔而潮潤。如果有心上人陪伴在身邊,就把她輕輕挽著,用一只手為她撐起一片清爽的天空,這份黑白電影里才有的抵死纏綿的記憶,怕是到老也不會忘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愈往前行,兩岸風景愈繾綣婉孌,玉女峰、望夫石、姐妹峰、夫妻巖,姿態(tài)各異卻同樣魅惑,那水是美人的眼波橫,那山是嬌憨的眉峰蹙,在對誰輕顰淺笑。漸漸行近陽元石與陰元石,劇情一轉(zhuǎn),這條漫漫情路終歸要有個歡喜的結(jié)果,情人已揭去羞澀又患得患失的面紗,洞房的云雨情赤裸、直接、火熱,從此夫妻琴瑟合鳴,相親相愛。
而故事至此并未終結(jié),還有長老峰的鴛鴦樹詮釋夫妻相處之道。一株四百多歲的百日青,一株一百多歲的筆管榕,于曠野中緊緊相擁在一起,他們罔顧出身與年齡,頭尾糾纏,股肱交迭,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愛情有千百種面目,千百種悲喜,而鴛鴦樹固執(zhí)又美麗的堅守或者可以解釋癡男怨女苦苦尋求的真諦,愛情不必說、不可說,惟有在不舍晝夜的似水流年里,把根扎入土地,把手伸向天空,彼此依靠,彼此纏繞,相知以心,相許以身。
丹霞山的真味也是禪味。 寂寂群山幽幽叢林,歷來是釋家修行隱逸之地。而無意驚擾丹霞山清靜的李家兄弟,何嘗不是紅塵失意,國仇家恨了猶未了,才去向“錦石山前竹樹里,租余十畝種瓜田”。李家兄弟在長老峰中層舍址建寺,住持今釋澹歸取迦葉尊者拈花微笑意,命名為“別傳寺”。游人至此,于寺前石上劈面就見“紅塵不到”四字佛偈,仿佛禪風拂面,梵聲過耳,把萬丈紅塵都拋到身后去。別傳寺斗拱飛檐,肅穆古樸,徘徊其中,妙悟禪宗“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心法,是難得的生命體驗。
而錦石巖寺卻又別有一番氣象。寺院仿佛整體懸掛在“五色間錯、四時不同”的臨江巨巖中,渾然天成。寺前飛瀑如練,江水皎潔,錦石巖層層疊疊,可入詩、入畫、入心;寺中僧人緇衣芒鞋、莊嚴清雅,庭前柏樹枝繁葉茂、青翠欲滴,一盞香爐中輕煙徐徐、若有若無,當此情境,可忘情、忘我、忘俗。
愛情與禪意、入世與出世,丹霞山一并笑納懷中。這看似矛盾的兩件事,至少有一點相同:唯有緣者能得之。情人眼里,丹霞是情山;僧人眼里,丹霞是禪山?;蛘咔榈缴钐帲苊钗颉氨緛頍o一物,何處染塵?!钡目侦`境界。
而對于飄零如浮萍的遠方游子,丹霞山還有一層銷魂蝕骨的意味,故鄉(xiāng)味。裹挾著青草味道的山風吹過來又吹過去,象游子夢中的萬里關(guān)山,攸忽在眼前,又攸忽飄遠。他是韶關(guān)人,卻在童蒙稚年就離開家鄉(xiāng),直到三十年后再次踏上故土,醉倒在丹霞腳下、錦江岸邊,親吻它的云、它的樹、它的風、它的泥土,他淚流滿面。
他是粵北客家人,身體里流淌著客家人的血液,勇敢得有些率性,頑強得有些執(zhí)拗。他的口音南腔北調(diào),卻發(fā)不出地道的鄉(xiāng)音。丹霞山曾經(jīng)是一個遙遠的傳說,在父親的故事里,在少年的想像里,在風吹雨打的漂泊的夢里。而現(xiàn)在,他手撫赤壁拾階而上,陽光正好,山風正烈,鮮花正香,丹霞山與他的夢想一模一樣。
海螺峰南坡,一大片紅豆樹枝繁葉茂,玲瓏晶潤的果實渲染著華麗的早秋顏色。雖然沒有情人可以相思,也不妨采擷一把紅豆回去,把它穿成串,戴在腕上,或藏在枕邊,不需提醒也不曾忘記,不會褪色也不會風干,是他的鄉(xiāng)愁。
紅豆林逐歲成長,而鄉(xiāng)愁沒有年輪。那一抹鄉(xiāng)愁凝固在丹霞山的錦石巖上,融化在珠璣巷的古祠堂里,沉醉在仁化縣的黃酒釀里,也流淌在澄澈的錦江水中。一瓢錦江水就是一瓢醇酒,卻有些割喉,終究不能暢飲。就象在海外的雞尾酒里,他是拒絕融化的冰。這迷失的無奈,無根的疼痛,誰懂?
丹霞山是李家兄弟的,也是山野村夫的;是明時的,也是今人的;是情山、禪山,也是無根游子的精神家園。無論晴雨,無論滄桑,也無論近在咫尺或遠在天涯,丹霞山是他心底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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