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婚禮

1945年，已經(jīng)在孫家寄住了四個年頭的張家女兒——“毛女兒”，正式成為了孫滿堂的媳婦兒。孫滿堂當年12歲，臉上經(jīng)常掛著灰塵和鼻涕，身上穿的是大人衣服改小的灰布衫兒，袖口不知何時又已磨成了流蘇狀。四年前，他爹和張家老頭兒未雨綢繆，私下商量，將張家13歲的姑娘領(lǐng)了來，吃住在自家里。孫滿堂是老大，底下還有四個弟弟、兩個妹妹，每日吃飯他爹只喊一聲：吃飯！除舀出兩小碗飯給小閨女和小兒子吃外，由著剩下的五個羔子搶，誰吃飽算誰。張家女兒來之后，能舀頭份飯，但是得負責倆小孩的吃飯起居。7月，兩家人商量盤算一番，23日是個婚嫁的好日子，正好又是男龍女鳳，決定于那天讓兩個孩子結(jié)婚圓房。前一日，張家接回了姑娘，當日午后，孫家一行人拉著轎將她抬回了家。晚上，不料17歲的媳婦兒竟把12歲的老公一腳踹下了炕，“婚禮”隨著孫滿堂的落地也宣告結(jié)束。好在二位長壽，孫滿堂今日果然兒孫繞膝，四世同堂。

1951年，經(jīng)由姑家表姐說媒，年滿十八的王家大閨女（秀兒）定于八月初十結(jié)婚。初十大清早，王秀兒就開始梳妝打扮，黃花大閨女上轎——頭一回。不過，這王家姑娘生來聰明，也不懼世面，異常淡定的把自己包裝得體面美麗：上身著繡花大襟衣服，下身穿一條大布褲子，外圍上一圈刺有不同圖案的袍子（今天死人時亦穿），前后左右分四片垂在腳跟，和清宮妃子穿的黃袍結(jié)構(gòu)相仿，腳上穿的是新做的納底鞋，鞋腳面上糊著一層金黃色的紙。將頭發(fā)梳理整齊，盤于腦后，只等著新郎來接。半晌時分，李家黑小子李善隨從本家?guī)资柸笋R，前往巷口迎娶新娘。王家早就備好了八仙桌，桌上擺放著“墩方八片”——肥肉片，中間圍著火鍋——里面煮著粉條、白菜和肉片，等著新郎家親戚來吃。李家未至將至門口時，燃起一枚花炮，“咚”的一聲響后，李善及四個父母、舅舅等入席。只見李善青衣一身，樸素大方。女婿和丈人等幾杯酒下肚，拿起筷子每個菜里吃了幾口方才接上新娘往家走。

王秀兒已經(jīng)將蒙頭紅蓋到頭上，由嫂嫂扶著出了門，李家人趕忙將其扶上驢身，李善也騎上自己的驢，王家李家各自人馬緊隨其后開始浩浩蕩蕩走向李家胡同。此時又聽得一聲炮響，之后新人入門拜過天地高堂，開始吃放。不過此時的新娘卻一臉的悲傷，心中怨恨起了表姐，覺得自己被騙了來。李家窮酸，只為其準備了一條舊被子、一個氈子、一個席子，自己陪嫁的也只有一條澤花棉被。這以后的日子就要在這狹小油黑的屋里度過了，新郎送的四個大布、六丈絲布又能消耗幾日呢。秀兒從此便于表姐絕交。

結(jié)婚風俗變化甚快，待秀兒結(jié)婚后的下個月，已經(jīng)不再時興騎驢。說是因了池口的兩個女人打著“南樓點燈北頭明，小酒樽下米也不嫌窮”的愛情宣言，跑到了婆家（媳婦未婚就住進了婆家），此后新娘就都一路步行而去。但是，很多賢淑矜持的姑娘對此很是反感，秀兒家一個妹妹結(jié)婚就走了一路，哭了一路。1951年全國上下實施新的婚姻法，主張節(jié)儉行之，一改從前的陋習。不少鄉(xiāng)村，坐花轎、拜天地、鬧洞房等陋俗被剔除，出現(xiàn)了一些儉樸易行的新婚禮，坐轎換成了騎驢。不過仍有人不遵守紀律，硬是要坐轎，結(jié)果被鄉(xiāng)人逼著繞著更樂十二個村轉(zhuǎn)了一圈，很是丟人。

待到秀的女兒——仙兒結(jié)婚時，已是改革開放迎春天，全國上下?lián)Q新風的時代。李仙與孫平同時在公社上班，一來二去動了情，再來再去也就結(jié)下了姻緣?？墒牵敵趵钌撇⒉煌鈱⒆约旱呐畠杭薜捷^為偏遠的山村，不過“婚姻崇尚自由”“戀愛自由化”已經(jīng)深入人心，終究是大人拗不過孩子。一通協(xié)調(diào)商量后，孫家答應(yīng)彩禮在原來的八套衣服、八匹大布、八百塊錢、四雙鞋襪、手表、自行車的基礎(chǔ)上增加一臺縫紉機、一臺收音機。1983年十月初四又是一個結(jié)婚的黃道吉日，這一天孫滿堂、孫平父子和四個叔叔以及舅家?guī)讉€人找來一輛解放牌汽車，轟轟烈烈開往李家迎娶李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李仙早在天不明之前到一朋友家花了30元（她月工資24四元）燙好了頭發(fā)，在大紅繡花緞子襖的映襯下，如桃花撲面，紅色高跟鞋顯出她高挑的身材，朋友們送她一個外號“長腿蚊子”，雖不雅卻倒也可親可愛。待孫平數(shù)人吃遍李家盤菜，翻轉(zhuǎn)最后一盤菜的時候，意味著李家姑娘開始出門了。鞭炮早已聲聲入耳，舅舅將其抱出家門，之后孫平和李仙一同坐上解放牌汽車，車后兜上是李家親戚，他們連同陪嫁品：四條棉被、兩個立柜、一個高低柜等填了半車，若是再來三四十號人也不是問題。一路上鞭炮一陣一陣的傳來，下午在孫家吃過貓耳朵湯飯，李家人馬離去，算是結(jié)束了這美好的一天。

后來，李仙最好的朋友結(jié)婚要了“八個八”：八雙鞋、八雙襪、八身衣服、八匹大布、八丈絲布、八斤糧食、八斤棉花外加八百塊錢，心中時有悔意：“當初真該再多要點?！贝谝馕幢M，很快嫁妝又多了電視、冰箱、洗衣機和時髦家具。90年代，現(xiàn)代化的組合家具、洗衣機、電冰箱、彩電、摩托車等一應(yīng)俱全，農(nóng)村姑娘也逐漸配置了戒指、耳墜、項鏈“三金”首飾。這個時期，“婚慶”悄然興起，西方的教堂婚禮也開始被人們接受，年輕人更加崇尚個性，草坪婚禮、燭光婚禮、純西式婚禮、集體婚禮，還有更新奇的海底婚禮、空中婚禮。然而，進入21世紀，人們在解決溫飽問題之后，開始有了更高的追求，對嫁妝也開始向高科技產(chǎn)品邁進。結(jié)婚的嫁妝，房子、車子、票子必不可少，結(jié)婚必需品“三大件”不斷變遷，現(xiàn)已成為液晶電視、空調(diào)、筆記本電腦。自然而然，婚慶產(chǎn)業(yè)鏈結(jié)合了房地產(chǎn)、家具、珠寶首飾、婚紗攝影等領(lǐng)域，并逐步形成“中華一條龍”式的流水線服務(wù)。

去年“五一”小長假，孫平兒子決定結(jié)婚。此前，孫家雖也多次去廟里討錢，找人擇日子，可是孫老二和媳婦因工作都沒有時間，只好放棄“神仙金言”，不講究黃道吉日，也不再看生肖屬相生辰，自作主張定于5月3日。其實就連婚紗照也是不久前趕拍出來的，孫老二還請了婚慶公司，將婚禮當天一切流程都交與其負責，省時省力，時尚氣派。頭一天，婚慶公司將婚禮流程大致彩排了一遍，第二天，新娘身著白紗，頭戴皇冠，耳環(huán)項鏈銀光閃閃，新郎銀色鎏金西服，精神煥發(fā)。禮堂內(nèi)，紅色地毯從門口一直伸到禮臺跟前，兩旁每隔一米立著一尊花束，粉色的花拱門兩旁是二人的婚紗照大海報，大廳內(nèi)色彩紛呈，喜氣洋洋。結(jié)婚進行曲奏響時，婚禮開始，新郎風度翩翩走上禮臺，隨后深情地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唱罷，大聲呼喊：“小遷，你在哪——!”這時，新娘早就準備好了，伴娘伴隨兩邊，婀娜前進，新郎也走下禮臺迎接新娘，起哄的親朋好友不時的將魔幻彩條、雪花噴到他們身上。新郎送上鮮花，為新娘戴上戒指，二人溫情脈脈飲下交杯酒。此刻，雙方四位父母一起走上臺，分別講了幾句祝福吉祥的話。兒媳改口叫了聲“爸”“媽”，“爸媽”一人給其一萬，女婿也是如此。最后，一家人合影留念，向親戚朋友敬酒，并附上：“大家，吃好喝好！”一天下來，勞累有余，高興也被掃去了一大半，孫老二說：“以后再也不結(jié)婚了……”，媳婦裝作一拳打到他的背上，說：“你敢!”大家歡笑一通。

孫滿堂笑得一臉皺紋，看著兒子，望著孫子……今年重孫落地，盼著能長命百歲，娶回重孫媳婦。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6815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