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散文——鄉(xiāng)村人物——蠻人軼事

蠻人死了——早上起來，母親冷不丁說了這句話。怎么可能啊，我前兩天還在趕集的時候見過他的么。母親繼續(xù)嘮叨，聽萱萱他爸說，昨晚蠻人自己在屋里折騰了一夜，早上沒了聲息，院門敞開，屋里的門卻緊閉著，萱萱他爸進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了，趴在炕頭，地上吐的東西有農(nóng)藥味，怕是生病了，受不了，然后喝藥死了。哦，是這樣，怎么會這樣，我心里很不愿意信，嘴里就附和著母親。我想，誰都有可能喝藥死掉，唯獨蠻人不應(yīng)該這樣。

蠻人的蠻，在村里的土話里就是難看的意思，據(jù)說這個名字是他老娘很早給他起的小名，今年已滿花甲的他，人們記得的只是他的小名，其實他是有個大名，李鯤鵬——一個很有點高大上的名字，可惜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蠻人其實不蠻，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中等個子，不知什么原因，就是腿腳不靈便罷了。他被村里人津津樂道，是因為他有一張?zhí)貏e能說的嘴——那張嘴慙火的人，慙火就是厲害的意思。說到這，我想起相聲里諷刺那個吹牛的家伙，上嘴唇挨著天下嘴唇接著地的吹牛不要臉的人。所以有鄉(xiāng)親們說，蠻人一輩子就活了一張嘴，嘴上沒吃過虧啊！

的確這樣，他的一張嘴能說會道，死人能說活是他最大的本事，吹牛漫無邊際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我曾經(jīng)想過，他就是類似于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其實更多時候有過之無不及。家里本來窮的叮當(dāng)響，自己走路也不穩(wěn)，卻在閑人堆里說，這兩天這他媽倒霉，村里那些好看的媳婦把我衣服的后襟都扯爛了，我還真不知道怎么來應(yīng)付啊。這些話，鄉(xiāng)親們只是哈哈一笑，然后就成了談資。

他結(jié)婚很早，老婆給他生養(yǎng)了一雙兒女，因為他的懶惰，常常吵架，地里的莊稼不按時節(jié)種不說，種了也不除草施肥，地里總是荒草要比莊稼長得好，就那六七畝地年年廣種薄收，一家人的口糧都保證不了。那時他的父母還健在，三世同堂，六口人吃不飽肚子。 老婆一氣之下，想出去打工，他還不同意，暴打一頓。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冬夜，忍受不了的老婆丟下一雙三四歲的兒女消失了，直到他去世也沒聯(lián)系上，至今也不知死活。蠻人和他七老八十的父母拉扯大了一雙兒女，其中的艱難那是一言難盡。后來他收破爛，去外面轉(zhuǎn)村子，逢人便說，你不要看我這人蠻，我收破爛，供養(yǎng)著兩個大學(xué)生的。其實那個時候，女兒不到十八就出嫁了，兒子很早輟學(xué)，小學(xué)沒畢業(yè)就出去闖蕩了社會了。聽的人便是一臉羨慕和敬重，后來打聽到村里鄉(xiāng)親，自然是笑料一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給兒子起名叫做李娃，村里人知道他的情況，出去多年，去年回來過年，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小子坐在麻將場上穩(wěn)如泰山，輸贏臉不紅心不跳。估計在外面也是打工，也沒發(fā)達，但是壞毛病染了不少，抽煙喝酒那是家常便飯。但是閑人堆里的蠻人常常說 ，最近李娃給我寄錢回來了，攢下來小十萬，準(zhǔn)備給他娶媳婦，各位鄉(xiāng)親要給李娃盯著點，有合適的就給說說。完了，就會從兜里掏出一卷老人頭，一張一張的數(shù)起來，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一個百，兩個百——直到數(shù)完了，大概兩千多。后來有人講，那是前幾天剛剛賣了玉米的收入。此時的蠻人，幾乎就是一個人的日子了，父母因病相繼離世，兒子在外打工，女兒出嫁他鄉(xiāng)，老婆遠走高飛。六七畝地就那點收入了還要裝得那么拽。

他父親去世那年，一雙兒女還在小學(xué)讀書，母親也有病，老父親去世的第二天，他跟堂兄說出去借錢，然后一走了之，三個月后回家?？蓱z老父親白養(yǎng)他了，是他的出嫁了的妹妹埋了老人，回家了，沒有讓老父親入土為安的他大放厥詞，埋怨其他的堂兄，我本來要給老人大過一場，要花四萬元過好這場白事，八十歲的老父親是喜喪么，可惜鱉兒把事情沒安排妥當(dāng)。氣得他的堂兄找他論理，后來兩人不在來往。前年他母親去世了，他出門多日，沒見回來，是他的妹妹過來看生病的老娘才發(fā)現(xiàn)的，不知什么時候死了，哭得一塌糊涂。鄰居去看的時候，老人家耳朵里都生了蛆，慘不忍睹。下葬哪天，他終于趕了回來，和哭的昏天黑地的妹妹相比，蠻人一滴眼淚都沒掉，人說這家伙心硬的很啊，真是想不到。這次喪事的費用，是他的女兒和妹妹承擔(dān)了，他在外面花光錢了沒法混才跑回來的。

這次蠻人死了，對于他的死因有各種版本，基本都是推測。一個人的生活其實太過無聊，看開了想透了一死了之。前幾天，我剛回村的時候，有好事的人告訴我，蠻人現(xiàn)在老了老了 還胡成亂來哩，跑到太村去嫖娼，被人黑了，當(dāng)時沒帶錢，說是要包人家一個星期，皮條客說是得一千元，他說小意思，沒問題，先把他騎得三輪摩托車押下來。后來時間到了，他取贖金要摩托車，人家說是起碼的四千，蠻人傻眼了。無可奈何回家，一氣之下就病倒了。這事情也沒法給別人說，想不開就喝藥死球了。這個版本流傳最廣了，我想也是這樣么。

沒有給一雙老人好好送終，蠻人死了，他的兒子會不會回家成了這些天村里人議論最多的話題。女兒和女婿前后張羅著喪事，夏天五黃六月，遺體不能放多長時間，雇來了冰棺，等著他的弟弟。留下的電話開始打不通，后來打通了，說是在新疆一帶打工，暫時回不來。所以就打算七天埋人。直到第六天，蠻人的兒子李娃還沒回來，村里人估計回不來了，都在說著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老話題。第六日的晚上，要去上墳了，李娃回來了，村里人的心里的石頭好像落地了。剛剛回來的李娃，被人么摻進送葬的隊伍里，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蠻人死了，關(guān)于他的話題還是沒完，因為他留下了很多難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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