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

文/燕妮

因了我和她的名字里都有了一個“燕”字，就感覺我們兩個比別的小伙伴更親密些?；蛟S也是因為我們不會嘲笑彼此的貧窮，那種土氣的花布鞋，土氣的用舊布頭拼縫在一起的書包，都是我和她所擁有的共同點。我喜歡她，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認為她對我也是一樣的。她叫春燕，春天的燕子，在春天里，自由飛翔幸福無比的小燕子。

春燕最后留在我的視線里，是在一個午后的課堂上。

她的叔叔來叫他走，她叔叔站在教室的門口，帶著濃濃的異鄉(xiāng)口音畢恭畢敬的對老師說：“老師，我家李春燕的手續(xù)辦完了，我領她走”。老師走到春燕的身邊，對春燕說：“你叔叔來接你了，走吧！”還輕輕的在春燕的肩膀上拍了拍，有那么點憐愛和舍不得，好像還輕輕嘆了口氣，面色有些凝重。

春燕乖巧的把書本合起來，裝進了書包里。春燕的座位與我并排，只隔著一條過道兒，她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眼睛定定的看了我一下，想和我說啥，可又沒說出來。她起身走到教室門口，又輕輕地叫了一聲：“老師，我走了！”然后，低著頭跟在她叔叔的身后，離開了。我不曾預料，至此一別，竟是我和她的各自天涯。她真的像一只春天的雨燕，從此匆匆飛進了無盡的人生雨幕里，我再也尋找不到她的蹤跡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記憶里的春燕，頭發(fā)有點黃，瓜子臉，一雙大眼睛，薄薄的單眼皮，扎著一個長長的馬尾辮，去學校的日子里，她每天早早的在我家房屋對面的渠頭上高高的喊一聲我的名字，我就知道她又在準時來叫我一同去上學。每天，我們總是形影不離。她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弟弟，春燕的父母都是外鄉(xiāng)人，不知道怎么帶著孩子漂泊到了我們這地方，租住在我們家溝渠對面的一口破磚窯里，記憶中那口窯好大，好深，一進門就是一盤大大的土炕，似乎春燕家的所有家當連同她一家四口人的飲食起居都能盛放在那盤大火炕上。春燕的爸爸攬些零工，供養(yǎng)著一家人的生計，也只能租住在那樣的破窯里了，主家也不要什么錢，隨意一個月給上一兩塊錢就算是房租了，主要是希望有個人住著，看守著那孔舊窯，不至于讓它破敗的太快。

我倆總是那么要好，偶爾因為一點點事情，惱了一陣兒，也就一頓飯的功夫或一個晌午又和好了，就像從未惱過，而且比以前更要好。這種純真的友誼，在我們稚嫩的心里深深地扎了根。我以為，我倆快樂的一起慢慢長大，然后一起去很遠的地方念大學，然后一起……?？傊褪切牡子幸环N永遠都不要和春燕分開的愿望。

春天里河灘的小溪邊到處都是野花兒，，有那種紫色的小花兒開的特別茂盛，總是會引來成群的蝴蝶，我和春燕就會脫下小花布衫跑來跑去的撲那些漂亮的蝴蝶兒，有時候會不小心，把布鞋和衣服都沾上泥水，都怕媽媽責怪而不敢回家。我倆就在小溪邊的石頭上玩耍到很晚才回去，大人著急了，也就忘記責怪我們的淘氣。到了秋天，我們喜歡一起到離家不遠處的山坡上去找野葡萄，野葡萄是一種可以吃的野生植物結(jié)出來的籽粒，黑紅色的一串串的掛在低矮的植株上，摘下來放在嘴里一咬，甜甜的汁液流的滿嘴都是，就是吃過了后，舌頭和嘴唇會被染成黑黑的顏色，看起來有一點點恐怖，但這不影響我們尋覓美味野葡萄的熱情，我們總是在尋覓那些食物中一起度過一個又一個星期天，滿足，快樂，無憂無慮。

美好的日子，總是容易戛然而止，有一天我和她與往常一樣放學歸來，先走到春燕家，家里鎖著門一個人沒有。我們兩個進不了她家的門，沒辦法又準備一起去我家寫作業(yè)，突然鄰居家的女人出來叫住我們說：“春燕，你爸爸在后溝里給人家打土窯的時候，被塌下來的土給埋住了，很多人都去刨了，你快去看看吧！”春燕一聽，把書包一把遞給我，飛一樣的朝著后溝里跑去了，留下了呆若木雞的我。等我回過神來，我也飛一樣的提溜著兩個書包跑回了自己的家，還沒進門就喊上了“媽，春燕她爸爸被土埋住了，快叫我爸爸去刨吧，快呀！”媽媽吃驚的看著我瘋張的樣子，急忙說：“曉得了，你爸爸他們早去刨了，說不定沒事兒！”突然她看著我手里的兩個書包，問我“春燕呢，春燕的書包你拿著，春燕人哪里去了？！”我也不回答媽媽，順手把兩個書包往炕上一扔，要跑去找春燕，一把被媽媽拉住了，她對我說：“別去，你會害怕的….”說著說著，媽媽的眼里竟然都是淚光。

我們一直等著去救春燕爸爸的人能平安的將他帶回來，晚飯都沒好好吃，媽媽和鄰居的女人們站在院墻外，低低的說著話，焦急的等著后溝里能傳回來什么好消息，天漸漸的黑了，閃爍的燈火星星點點的陸續(xù)亮了起來。

很久，等到了一片哭聲從后溝里傳了出來，媽媽聽見那哭聲，也跟著抹眼淚兒。我明白了，春燕的爸爸一定是沒救了，我想出去找春燕去，可是天黑了，也知道，媽媽肯定不會讓我現(xiàn)在出去的。外面好亂，隔著一條深深的渠溝，我聽見亂糟糟的人聲和女人、孩子絕望的哭泣聲。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害怕，擔憂，想哭又不敢哭，終于淚水還是悄悄濕了枕頭，久久無法入睡。

春燕兩天沒來上學，第三天來了，頭發(fā)好亂，黃黃的頭發(fā)毛躁躁的，一定是兩天沒人給她梳理辮子了。她變的很沉默，九歲的女孩，什么事情都懂了，關(guān)于生關(guān)于死，她一定明晰。

她的沉默讓我感覺心里特別難受，好像我比她還孤單無助。我找不到安慰她的話，我就一直和她在一起，上課，下課，去廁所，放學，都在一起，我只想就那樣隨時隨地陪著她，和她一起做每一件事情。這樣做讓我感覺很心安，很踏實。那是我們相處的最后時光，沒多久，他叔叔來學校就接走了她。

我與春燕在學校的一別，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沒有告別，沒有約定，沒有留言，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欲言又止的眼神匆匆間留給了我，竟成了留給我的最后想念。好久見不到春燕讓我感覺好孤單，有一天問媽媽：“媽，春燕呢，春燕怎么不來上學，她家也沒有人了，門都鎖著”。媽媽摸摸我的頭說：“以后別再找春燕了，她走了，被她叔叔接回老家去了，春燕的媽媽帶著她弟弟改嫁到很遠的地方了，沒了男人（丈夫），沒有吃穿了，她媽不愿回老家去守寡，沒辦法只能嫁人了?！?/p>

從那天起，我放棄了再找她，卻由不得就想起她。我猜想她離開后也一定會切切的想念著我吧！如果說我曾經(jīng)是一只快樂的燕子，那么，春燕的離開，就好像折斷了我一邊的翅膀，我感覺自己再無法快樂的起飛了。

歲月如梭，我漸漸的長大，漸漸的淡忘了春燕消失在我生活里給我?guī)淼?a target="_blank">憂傷，但是我從未忘記她，我甚至不忍心去想象她的人生是怎么樣的，當年她跟著叔叔回了遙遠的故鄉(xiāng)，失去了父愛的同時，也失去了母愛，就算有疼愛她的爺爺奶奶，那么老人過世后，她會跟誰一起生活。當年帶走她的叔叔，能對她視如己出嗎？即使叔叔對她好，她那生疏的嬸嬸是否能接受她并且善待她呢？！會不會有人打罵她??？或者更嚴重到虐待她？！如果受了委屈，那么誰來保護她呢？！天哪，我不能想這些問題，每次一進入對春燕命運的種種猜想，我就 感覺心情壓抑的令人無法喘息。

我從未向他人提及春燕如何讓我念念難忘，也很少在父母的面前流露我對春燕的想念和擔憂，我只是盼望著，祈禱著，我猜想的那些不利于她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兩個女孩，如今就像各自開在天涯的一株無名的花，她一定和我一樣，也經(jīng)受著生活的風吹雨打，我希望每當我有陽光照耀的時候，她那邊也有溫柔的雨露可以滋潤她。

不知道春燕現(xiàn)在過的怎么樣，幸福嗎？！能不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幸福小家，可愛的孩子和疼愛她的丈夫。不管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我只盼望她現(xiàn)在幸福就好，這是我對她最深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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