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初秋的驕陽依然似火，已經(jīng)傍晚時分，它們還是強勁耀眼地烤炙著塵土飛揚的道路。在工業(yè)區(qū)的路口，賣衣男王一妹將小貨車停了下來，開始從車里卸下鐵架，將它們支起在路邊，一根一根的細鐵架在他手里變魔術(shù)似地慢慢搭配了起來，不一會兒，路邊衣架排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一妹開始往上面掛起了衣服。一妹賣的是夏天的女裝，每件（套）39元，貨真價實的地攤貨，這種地攤貨耐看不耐穿，洗水之后會縮水，但是勉強可以穿上一個夏季，這對工業(yè)區(qū)里的打工妹們來說，已經(jīng)是首選。

從小在貴州山里長大的他，有一個很女性的名字：一妹，因為鄉(xiāng)下習俗中怕孩子養(yǎng)不大，所以一般取名較賤：狗蛋、二愣之類的，也有女孩取男名：鐵柱，或者男孩取女名：一妹。于是，賣衣男王一妹中招，被奶奶取名：王一妹。這個名字雖然有點讓他不舒服，但是比起兩個弟弟的名字，顯然要好得多，兩個弟弟分別被奶奶取名叫：秋香和如花。直到成年，女人的東西如魔咒般如影隨形，為了養(yǎng)家糊口，做起的營生居然是販賣女裝，這仿佛也是一妹的命。

下班時間到了，工業(yè)區(qū)的路面上車影人聲顯然多了起來，一妹算比較勤快比較早到的那種人，看著周圍幾個與自己一樣的攤點小販們手忙腳亂地搭架子，一妹突然有一種滿足感，他很悠閑地掏出一包香煙，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啪”的一聲，有人給一妹點煙，原來是鄰近攤的另一個賣衣男：阿峰，阿峰年紀不大，才二十出頭，個頭敦實，皮膚黝黑，是名符其實的阿峰，倒不像一妹長得白凈且細皮嫩肉。

“要不要來一支？”一妹問阿峰。

“算了，不抽了，昨晚喝醉了，很難受。”阿峰解釋說，“昨晚幾個老鄉(xiāng)一起去吃燒烤，到現(xiàn)在嗓子還很痛?！?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妹看了阿峰通紅的雙眼，調(diào)侃說：“肯定有女孩子，你看眼睛都紅了?！卑⒎宕蛑?，算是回答。一妹幫助阿峰搭起了鐵架。

一妹老家是貴州的，而阿峰老家在四川，兩人算半個老鄉(xiāng)，一妹在此擺攤快兩年了，而阿峰剛來沒幾天，一妹賣的是女裝，阿峰賣的是男式牛仔褲，恰好攤位相鄰，因此兩人也算合得來。

“一妹哥，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彎下腰正在收拾東西的阿峰突然抬起臉。

“啥事你說吧？”一妹嘴里含著半截香煙，煙頭上的灰燼半死不活地懸掛在燃燒的煙絲上，隨著一妹說話的氣息顫抖著，“不過，以后你直接叫哥就好，一妹兩個字就免了?！币幻醚a充說道。

“曉得咯，”阿峰點點頭，問：“你知道附近有沒有水果批發(fā)市場？我想販點水果來賣?！?/p>

一妹想了一會兒，可能是想不出來吧，但是他并不甘心自己信息的貧乏，反倒板起臉，教訓起阿峰：“年輕人，做事要專一，你剛賣服裝不久，怎么又想起來要賣水果呢？”阿峰用手繞繞頭，有點不好意思，不吭聲了。

一妹也低下頭來，整理紙箱里的衣物。突然，一陣刺鼻的香水味飄了過來，他抬頭一看，一位衣著暴露、手腕刺青，腳趾甲涂紅且夾著拖鞋的女子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只見她并不言語，只是笑盈盈地看著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一妹有點發(fā)毛。一妹直起身子問：“大姐，你買衣服？”

“誰是大姐，有那么老嗎？”眼袋惺忪的女子打了一個哈欠，繼續(xù)說，“我是來跟你認老鄉(xiāng)的，每天傍晚看到你在我店門口叫賣，聽你口音你是貴州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一妹瞪大眼睛。這位打扮妖冶的女子咧了一下嘴，示意自己是身后發(fā)廊的發(fā)廊女?！芭叮币幻妹靼琢?，依然頭也不抬地整理東西。

發(fā)廊女說：“我叫阿娟，貴州六盤水的，你呢？”“我遵義的”一妹說著，繼續(xù)擺弄衣服。阿娟看到一妹沒有什么談興，于是轉(zhuǎn)過身去，想離開，但又心有不甘，回頭說：“你那衣服質(zhì)量怎么樣？”

“衣服，很好的，”一妹直起身來，“這種款式夏天穿起來很涼快，”一妹介紹起衣服來，簡直像換了一個人，特來勁。阿娟曖昧地說：“涼快好，我就喜歡穿清涼一點的?！边@時，阿峰湊了過來：“美女，要不要也買一條牛仔褲？”

阿娟瞥了一眼他的牛仔褲，說：“你當我瞎啊？你這是男式牛仔褲。”

“買一條吧，買一條給你男朋友？”阿峰緊追不舍。

“男朋友？哼，我沒有男朋友，你要不要給我介紹一個？”阿娟盯著阿峰說，“你給我介紹一個，完了，讓他給我買幾件衣服，哈哈哈，就買這一種的”阿娟指著王一妹的女裝說道。

這時，一輛電動車慢慢地駛停在衣服攤前，車頭直接插入王一妹和阿娟之間，似乎沒人敢這么霸道地停車吧，幾秒鐘之后馬上有了答案，駕車少婦的車還沒停穩(wěn)，車上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就滑落下來，直奔一妹，撲到他的懷里，爸爸爸爸地直叫。阿娟見狀，眼睛瞟了一下母子倆，知趣地轉(zhuǎn)身慢慢退回店里。一妹老婆狐疑地望著阿娟進店的背影，問：“這人干嘛？”“沒啥，買衣服問價錢的”一妹回答。

“問價錢？好像感覺跟你很熟”一妹老婆不依不饒。

“我說王小紅，你別疑神疑鬼好嗎？整天感覺感覺的，你感覺我們今天能賺多少錢呢？快幫忙吧?！?/p>

“你心里沒鬼怕什么啊，”小紅一邊說說，一邊把孩子抱到小貨車的車斗上，讓他坐好?！肮裕粼谶@里別動，爸爸和媽媽要忙了。”

“我要喝可樂”孩子嚷嚷?！昂煤?，等一下忙完給你買可樂”。小紅敷衍著孩子，幫忙起一妹。

突然，馬路上由遠而近響起了一陣音樂聲，“不好，清潔車來了”一妹對小紅喊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把衣服攤往里面挪動，但是，來不及了，灑水的清潔車伴隨著歡快的音樂聲從衣服攤前通過，強大的水柱往馬路兩邊沖刷過來，夫妻兩人情急之下趕忙用后背擋著水柱，而前胸則母雞抱窩似的護住衣服。清潔車過后，夫妻倆來不及顧及頭上和身上的水花，迅速地想把被弄濕的衣服上面的水珠拍落下來，幾秒鐘過去后，當他們發(fā)覺這一切都是徒勞時，欲哭無淚地呆站在那里。

過了一分鐘一妹回過神來，趕忙清點被淋濕的衣服，“幾件幾件”小紅著急地問老公，“全濕的有七八件吧，這些全完了，一過水，賣不出去了”

“都怪你，跟那個什么女人聊得來勁，前幾天清潔車也沒淋到，你一定是擺太外面了”

“跟別人有啥關(guān)系？今天這清潔車特別大只，是不是換了一部？”

“自己沒做好就推客觀，明明沒擺好，還說換什么車？你是不是還想換老婆啊？”小紅嘟囔著。

一妹聽了有點火：“你別再放屁好不好，趕緊想辦法把這些衣服弄干吧”此刻，孩子看到父母親的態(tài)度有點兇，嚇哭了。女人小紅忙著去哄孩子了。

一妹發(fā)呆了一陣子，突然一拍腦袋，抱起被淋濕的衣服往發(fā)廊走去?！澳愀陕铮俊毙〖t見狀著急地喊。

“沒干嘛，發(fā)廊有電吹風，我們借用一下吹衣服”一妹頭也不回地包著衣服前行。

“那，借出來啊”小紅說。

“借出來？外面沒有電源往哪插，怎么吹?。俊币幻没卮?。女人愣了一下，隨即一手抓起幾件濕衣服，一手抓著小孩的手，追趕起丈夫。

在傍晚這個時間點上，發(fā)廊里剛好沒什么客人，阿娟熱情地接待了一妹夫妻倆，一妹走了進去，小紅卻顯得不情愿地倚門不進，把濕衣服遞給一妹。

“小朋友，進來，給你一個蘋果。”阿娟拿出一個蘋果要遞給小男孩，男孩瞪大眼睛瞧了瞧蘋果，又看看阿娟，最后回頭看了看媽媽?！八怀缘摹毙〖t說。

“我要，我要吃?！毙∧泻⒎瘩g媽媽的話。

“乖，咱們自己買去，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小紅拉了孩子一下，低下頭對兒子輕輕地說。孩子眼盯著蘋果，似乎還想反抗，小紅看了看發(fā)廊里面有不少人，想了一下，放下濕衣服，拉著孩子走了出去。

阿娟望著小紅的背影，對一妹說，“你老婆挺有個性的啊。”一妹不吭聲，操起窗臺上的電吹風吹起了衣服?！澳氵@樣弄不行的，我來吧，看你笨手笨腳的，”阿娟搶過了電吹風。吹風機嗖嗖地響著，擴散了發(fā)廊窄小的空間里濃烈的化妝水味道和混合著的煙味以及夏天人體的汗味，一妹頓時顯得沒事情做，兩眼端詳起四周來，幾個衣著暴露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各自玩著自己的手機，刷微信或者打游戲，對剛才的一幕和一妹的到來視而不見。

“好了，這幾件只噴了一點水，一下就干了，另外這五件恐怕是不行了，要過水。”阿娟說。

“那不行，過完水就賣不出去了?！币幻弥绷?。阿娟看著他那著急樣子，想了一下，說，“要不，我買了?！?/p>

“那怎么行？”一妹說，“跟你沒關(guān)系的，你借我電吹風我已經(jīng)很感謝了。”

“沒關(guān)系，其實我剛才走過去也有買衣服的意思，只是看到你剛開張，正忙，所以我又走回來了”阿娟說。

“真的？”

“真的！不騙你，我要買衣服，這幾件留下吧，多少錢我拿給你?！卑⒕贽D(zhuǎn)身去拿錢包?！澳牵椭x謝你了，這樣，進貨價算給你，每一件收25就行?！币幻?a target="_blank">感激地說。

“你不會虧本吧？”

“不會，不會，謝謝你?！币幻媒舆^阿娟遞過來的125元，一手拿起吹干的衣服，轉(zhuǎn)身走出店外。

外面已經(jīng)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一妹又回頭看了一眼發(fā)廊，只見阿娟用手托住那個蘋果，笑瞇瞇地看著他，隨即挑逗般地狠狠咬了一口，一妹觸電似地激靈了一下，趕緊回過頭，往自家的衣服攤走去。

衣服攤前，阿峰正在跟孩子錘子剪刀布地玩，一妹問：“我老婆呢？”阿峰說，“過馬路到超市給孩子買蘋果了，你瞧，回來了?！?/p>

王小紅買了幾個蘋果回來，先后拿給孩子和阿峰，孩子接過蘋果，馬上咬了一口，一妹見狀趕忙放下手里的衣服，抓住孩子的手：“拿來，爸給你把蘋果擦一擦再吃?！倍⒎迥弥O果，對小紅說，“嫂子幫我看一會攤，我去去就來?！?/p>

小紅問：“干嘛？”

阿峰支支吾吾：“我去店里借一把刀子削蘋果皮?！?/p>

小紅望著阿峰的背影，譏諷道：“這個店里什么都有啊，從電吹風到水果刀，看起來倒像個超市?！?/p>

孩子聽了說：“媽媽媽媽，我還要去超市買可樂?！?/p>

小紅喝斥道：“超什么市？超市是你隨便能去的嗎？”

一妹知道老婆話中有話，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弄著服裝。孩子問起爸爸：“為什么我們不能隨便去超市??？”

一妹想了一下，回答孩子：“媽媽的意思是說，超市不容易進，等以后咱家生意做大了，就不用在路邊擺攤，可以進超市了?！?/p>

孩子說：“爸爸，那我吃完蘋果幫你賣衣服，咱們早點進超市唄。”

“好孩子，”一妹摸了摸兒子的頭。

夕陽已經(jīng)沒入遠方的山坳，天邊只剩下模糊的淺紅色的長帶子，而衣服攤旁邊的路燈已經(jīng)全亮了，一妹扭頭看了看發(fā)廊，只見阿峰正和阿娟大聲說笑著。

王小紅也看到了老公在眺望發(fā)廊，她拿起一個蘋果，用手擦了擦。

“擦過了，”王小紅遞給一妹一個蘋果，繼續(xù)說，“明天，我們這個攤位能否換個地方？”

“為什么？”一妹把剛遞到嘴邊的蘋果停了下來。

“沒有，就是，就是這里離灑水車太近了，會被。。。。。。”小紅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嗯，”一妹把蘋果咬了一口，“搬?！?/p>

“真的搬？”小紅提高了聲調(diào)。

“真的搬，咱搬到制衣廠門口，我考慮過了，那邊女工多，咱們的女裝應該會更好賣些?！币幻猛低悼戳死掀乓谎郏灰娦〖t面露微笑。

一妹狠狠地咬了一口蘋果，這時，抬頭望見兩個打工妹從馬路對面正朝著自己的衣服攤走了過來，于是他迅速地放下手中的半個蘋果，站了起來，臉上堆滿了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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