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再一次走在熟悉的路上，路直南走北，兩旁楊樹成行，樹的灰和天空的霧相映，唯有兩旁空曠田地中的綠色麥苗帶來生命依舊的氣息。這景我早已熟悉了多年，心中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條路我曾走過多少次？于是一路上心里在盤算，至今不過千次罷了。從它是一條小徑的時候，我第一次跟隨母親走過，到十幾里外的陌生的集市去；從它由泥土路變成石渣路，我一次又一次走在回家——求學(xué)的奔波中；從它在幾年前有了現(xiàn)在的平整水泥路的模樣，我依然在走，走在由自家到娘家的路上。不知不覺就這樣走過一程又一程，路邊的樹似乎不用十年就更新一次，而這路似乎也一樣不斷更新，我卻再記不起了曾多少次又為什么走過這條路。

這樣似曾相識而又忘記的感覺不只是路，比如小時候最愛的那件花裙子，穿著那條裙子得到的夸獎，當(dāng)初的小女孩臉上羞澀的笑容，她最愛玩的游戲，最珍愛的糖紙，最好的朋友……這都只是記憶中的碎片，任我怎么去回想，再也想不起何時何地何人何事具體何物。腦海中如電影鏡頭般又閃過那么多的面孔，他們都在我的記憶中，卻又讓我無從記起當(dāng)初和他們之間的只言片語，大事小情，只是那顰笑回眸讓我產(chǎn)生錯覺，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那么多人的面容熟悉而又陌生。還記得幾年前當(dāng)摯愛的親人離開我的時候，淚水是無聲的，我竭力地想去記住她曾給我的一切，想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保存在心中，卻只能記起她的某一次笑臉，再也找不到記憶的整片。我不止一次地怨自己為什么如此薄情，若是真情感，又怎么會忘卻？然而現(xiàn)實就是這樣，時間讓我漸漸遺忘，遺忘了我以為最寶貴的所有，我卻無能為力。

又想起好友說的第一次心動的人，在記憶中不存太多畫面，只記得他為了和她相遇，看到她從山下騎車走過，自己拼命從山上奔跑追趕，直追到看到她的身影，見到她的面孔，卻又一句話說不出口。我想她曾看到了遠(yuǎn)遠(yuǎn)的山上的他吧，看到他漲紅的臉又怎么樣去掩飾自己起伏的欣喜的少女的心情，然而如今那個少年的模樣是否還清晰如昨？似乎留在心中的只是那小小的遠(yuǎn)山上的身影，那面對面卻張不開口的漲紅的緊張的少年模糊的面容！也曾對著某人許下誓言，不論愛與恨都將銘記一生一世，而今想起昨日，想起那個記憶中依舊英俊的少年，卻只是似曾相識，那段日子似乎自己早已悄悄溜走。于是懷疑自己怎么就那么善于遺忘，連曾經(jīng)的刻骨銘心也早已忘卻，費盡心機(jī)地想去找尋過去的記憶，卻只是枉勞心神。再次相遇的時候，獨自一人站在高處下望，一如當(dāng)年找尋窗外的身影，坐在桌前轉(zhuǎn)筆深思的少年，看那人漸近，面容卻好像模糊，把手放在心口，感受它的跳動，一如往常，就問自己這就是當(dāng)初曾經(jīng)為之痛極的人兒嗎？那英俊的少年的瀟灑面容何處去了？不再逃避相見，也再沒有埋怨，裝作偶遇一樣迎面，客氣、寒暄，意料之中的別后敘談，似初次相識一樣笑容滿面，卻沒有了一絲怨一絲愛，只有一絲欣喜，一絲感嘆，就這樣話題再也不會沒邊沒沿，就這樣不再傾心暢談，就這樣揮手告別，就這樣沒再回頭地走遠(yuǎn)，而心中再沒有一點波瀾。當(dāng)一切走遠(yuǎn)，定下神，停住腳，回頭看，這天似乎還是那天，卻已早已改變。記憶中的一切在時間的面前最終只能成碎片，一片片地粘在記憶的墻上，在以后的日子里時不時地駐足觀看，回想，找尋，卻再也找不回從前！

記憶真是奇妙的東西，它會讓你在某時某刻對某人某事銘心刻骨，痛徹心扉，又會讓你在將來的某時忘記，只告訴你它在你的世界中曾經(jīng)來過一回。至于痛愛怨恨，都不是它所能管得了的，它最擅長讓時間去消磨這一切。所以在武俠小說里的仇恨是需要時時提醒的，因為遺忘會讓所有的記憶變淡，直至最后讓你懷疑自己是否曾有過這樣的仇恨。忘記就忘記了吧，能夠達(dá)到物我兩忘也是難得的人生境界。記憶里似乎存留的越來越少，但我不想刻意，就隨著光陰走，隨著這走了許久的路繼續(xù)走吧！

有人常把人生比作路，因為同樣的無盡卻又有頭，無盡是因為生生不息，路路相通；有頭是因為個人生命終將飄零，一條道路總歸有盡處。所以很多時候我走在路上，都會迷茫，每一年的春去秋來，都會讓我產(chǎn)生一種已經(jīng)走過的迷惑，覺得好像這條路一直一直這樣延伸，直到記憶的最深處，而我卻再記不起那深處。再回首，背影已遠(yuǎn)走，遠(yuǎn)走的不是背影，是自己曾經(jīng)的所有；再回首，歸途仍依舊，依舊的不是歸途，是自己曾經(jīng)的追求。路在，人在，記憶縱已成碎片，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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