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地壇廟會（散文）

韋曉明

都說春節(jié)的北京，是座“空城”。那一輛輛頭頂屁股望不著邊的小車，滿身塵埃靜靜佇立馬路邊上，似乎讓“空城”的說法，落到了實處。北京，在零星的煙花爆竹聲中，別馬迎羊。但在我看來，“空城”不空，故宮長城什剎海不必說，單是北京各大廟會，就已經(jīng)夠得上人山人海了。今年的地壇廟會，屆滿三十，游人之多，更居各廟會之首。

滿樹滿天的彩帶和大紅燈籠下，是密密麻麻的人頭。一側(cè)有攤位的千米通道上，不必挪步，后邊的人會推著你走。攤位旁，時不時有貨主另類打扮出位，晃動著羊年吉祥物或所賣商品大聲吆喝；個別攤上，還弄出離奇古怪的音響，逗引眾人扭頭去看。間或閃過一簇紅艷艷的仿真冰糖葫蘆串，俏得讓人垂涎欲滴。七八歲的孩子，最愛這個，他們買上一兩串，扛舉著，在黑壓壓的人頭上分外醒目。蠕動的人群中，不時有年輕的父親將孩子舉到肩上，那包裹在棉袍里的小孩，低下頭，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左瞅右看，嫩紅的圓臉漲滿幸福和歡樂。

“怎么這樣推著孩子？大伙讓讓?。　焙笱豁斄艘幌??；仡^看，推我的是位大塊頭老伯，黑亮的羽絨服袖子上，套個紅袖章。他純粹的京腔，招來三四名年輕保安，團團圍住我身后一輛蒙著厚棉布的小推車。老伯?dāng)?shù)落推車的母親，你膽大過駱駝?。∵@人海啦，誰保證不會出意外？嬌小的母親滿面羞紅，訕訕地將小孩抱進棉背篼，背到胸前來。老伯說車就放到門口屋里，待會回了記著拿。從老伯威嚴(yán)的神態(tài)和不容情的話語中，我看出了善良和慈愛。

滯緩的挪動令我雙腳冷到了極點，再這樣下去必要凍傷。左側(cè)林子外是片空地，瘸著腿挪過去蹦跶十幾下，腳板才有了點感覺?？盏啬隙?，鼓鑼喧天，搭起的高臺上，舞獅表演正入高潮。滄州小子身手果然不凡，一個跟著一個，蹭蹭蹭幾個空翻躍過五六丈寬的臺子。接下來的巨獅站立，是五個一米八幾青壯年瞬間搭起的人梯。近十米高的獅子，面對觀眾還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身亮相。那幾個笨手笨腳打扇子的羅漢，模樣滑稽逗笑?！昂?！”“好！”“好??！”觀眾激贊的聲浪，一浪蓋過了一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種氛圍里，我自然也忍不住跟著喊好。激情過后，才覺疲憊，退到林子邊一張椅子坐下，下意識摸煙，才記起打火機在入園時已繳了出去，很悻然。左右看看，哦，這椅子我曾經(jīng)坐過。是的，這張長椅我坐過。

那年夏末的一天，我來地壇，來這里尋史鐵生《我與地壇》描寫的物事。我在這園子巡梭，猜測哪側(cè)路面碾過史鐵生的車轍；揣測哪棵柏樹、哪蓬小草貯存了史鐵生的沉思；他的母親，又在哪個地方、哪棵樹下，“端著眼鏡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尋找她的兒子。都看不到了。哦，“廢棄的園子”已經(jīng)修葺一新，練歌的小伙子、穿越園子上下班清涼樸素的女工程師、腰間掛著扁瓷瓶每走五十米便駐足石凳或樹蔸摘下酒瓶舒服一口的老年飲者、一年四季黃昏里風(fēng)雨不改在園中散步從中年到老年的那對夫婦、哥哥為妹妹逮蚱蜢妹妹遇到危險總要找哥哥相依為命的小兄妹倆……物是人非?！段遗c地壇》里可愛的的人和事，已然遠(yuǎn)遁。見證明清兩朝皇帝威儀的古柏依舊肅立，蒼虬盤駁，枝挺葉翠，老蟬躲在上頭，吱呀吱呀的叫聲一陣緊過一陣。我落寞地坐到剛抹過新漆的長凳上，面前是一群放著卡帶機跳廣場舞的北京大媽。落日的余暉從古殿琉璃瓦頂鋪泄過來，矮松的枝丫，又將這余暉撕扯成一節(jié)節(jié)光柱。幾十只不安份的麻雀，也跟著音樂節(jié)拍，在光柱里起舞。

史鐵生筆下的地壇，冷寂里浸透出生命頑強的力量，迤邐中描繪了美好將臨的期盼。真、善、美初現(xiàn)霓虹，自由、民主、幸福、富強的滿天彩霞就要到來了。

那時的地壇，刈除了野草，表皮剝落的朱墻再刷丹砂，路磚一體新鑲，垂老的柏樹根下灌進了新泥，長長的鋼管支撐起偉岸的軀干……總之，青春將要在古老的年輪上刻畫出更加美麗的新環(huán)。

現(xiàn)在的地壇呢，腳下是沒有綠草遮蓋的凍土，身旁是熱鬧繁華的喧囂，表面的嘈雜凌亂掩蓋不住內(nèi)里的井然有序。買了心愛的小物品，嘗了天南地北的小美食，來一份沙縣豆香糍粑，再要上幾串天山烤羊肉。哦，對了，據(jù)說有攤位一天賣了十五萬元羊肉串的。這廟會，讓那些能人想不發(fā)財都難。

往西走，過了當(dāng)年皇帝祭祀的地方，“仿清皇帝祭地”儀式早已收官，也沒什么遺憾的。穿過幾重闌干，又是一片開闊地，邊上一溜舞臺，亦廟會新搭?！岸嗖寿F州”舞臺前，蘆笙的鳴奏留住了我的腳步。一出母女舂糍粑過春節(jié)慶豐收的戲正在上演，盡管冷颼颼的，苗姑苗妹的動作卻不失優(yōu)雅協(xié)調(diào)。主持人再亮相時說天太冷，小女兒不愿出場，挨了母親罵，希望觀眾給點掌聲鼓勵下。這報幕的小伙子，著西裝，很神氣，戴白紗手套。對了，剛才穿苗衣苗裙，打綁腿出演的母女們，也都戴了白手套。小伙子的普通話，使著勁往央視播音員口音上靠。但那苗話韻味，還是堅定地透了出來。他說著說著，就說到貴陽的投資環(huán)境和空氣質(zhì)量，那是無比的好；他又論說起貴陽的房價，那是無比的便宜，能買貴陽一套三室兩廳的錢，在北京買不起二環(huán)內(nèi)屋里一間廁所。貴州苗人威猛，就算羊肉串一天賣到十五萬，能跟房地產(chǎn)比嗎？

地壇廟會有意思的多著。南邊一座牌樓下，搞了攤卡拉OK自助。有位酷似“草帽姐”的大嫂，大咧咧出手二十塊點了兩支曲子，然后拿過話筒大大方方站到壇臺上很投入地演繹周冰倩的《真的好想你》。她最后那個搞墨的動作，讓一整天沒笑過的我笑彎了腰。

史鐵生的地壇，是一番風(fēng)景；那年夏末我拜會的地壇，是一番風(fēng)景；羊年廟會的地壇，是這樣一番繁榮、熱鬧、祥和的風(fēng)景。天這樣冷，會下雪吧？果然，第二天初三一大早，北京紛紛揚揚下了場大雪。三個鐘頭后，小區(qū)道路積雪厚達(dá)二十多厘米。瑞雪兆豐年。啊，祝福我們親愛的祖國，嚴(yán)寒中雄起再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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