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的人家

文/書劍飄零

槽梁在海拔兩三千米的大山上，聯(lián)系山上山下的只有一條蜿蜒小道。小道的盡頭有一門

樓，磚石混合結(jié)構(gòu)，下為橋洞上為閣樓。房頂上長滿蒿草，檐下有一破匾上書“槽梁”。村中有四五十戶人家，三五百口人，土地近千畝。過去人們選擇村落，首先要有山有水有地，還要看風(fēng)水：山形如何，地勢如何。其次是安全，過去兵荒馬亂，土匪出沒無常，選址大都在易守難攻的地方。舊街的一些村子，荒著平坦的河川不住，都住在海拔很高的山上。這一代就有槽碌槽梁，大小水牛山，不可勝數(shù)。槽碌槽梁相距不過二里，站在山上，一攬眾山小。正是隆冬時節(jié)，天空陰霧，終日不晴。雪花紛紛揚揚往下倒似的，大雪封山了。

五谷雜糧都碾揚曬裝都放進窯頂?shù)亩诶铮锏乩锒级焉狭舜笄鹦∏鸬募S堆。街上沒有人影，沒有聲音。忙碌了一秋的人們，疲倦地在燒得滾燙的土炕上發(fā)出震天響的鼾聲和屁聲。這樣天氣甚也不能干，反倒希望黑了不要明，下雪不要晴。婆姨漢漢們盤恒一處，消耗了精力，汗津津的肉體在磨得黝黑發(fā)亮的四六大席上，發(fā)出一種濃濃的騷味。婆姨也不看男人的眉高眼低燒鍋做飯，直到約莫日上三竿，才懶懶散散端著尿盆一扭一擺的出門。

雖不出工嘴還是要張得，接著便操弄一日三餐。山里人愛吃面食，尤其愛吃酸菜抿圪豆，開胃耐饑，打一天不吃也不行。這酸菜抿圪豆，后來還走進山城最大的泉香酒家，吃罷山珍海味，最后一道壓軸飯，就是酸菜抿圪豆。山里人吃飯還好扎堆，在自家吃不下那碗飯，且要端上比頭大的海碗，到村中唯一的石板街上去吃。村中就這一條街，祠堂廟宇戲臺村委供銷社等都在這一條街上。村民或蹲或站，頭埋在海碗里，邊吃邊說，從國家大事說道村里小事。村干部有什么事要傳達，也不用高音喇叭著急，飯場上就傳達了。吃罷，把碗添得比狗舔了還干凈。婆姨們愛竄門，三五成群湊在村中愛紅火的人家，火炕燒得滾熱，炕上鋪一小被，一進門就脫鞋上炕，這是最高待遇，跟城里人進門坐沙發(fā)一樣。婆姨們腳伸在被窩里，屁股下熱騰騰的，手里飛針走線，打毛衣納鞋底，或免起褲腿露出白森森的大腿“噌噌”的搓麻繩。山里女人的腿白得喲，沒見過天日似的。口里唾沫四濺，東加長西家短，說到興處，恰如石子投進老鴉窩里，爆發(fā)出一片“嘠嘠”的聲響。雖然生長在這山高皇帝遠，天地人三不管的深山老林，她們還看不慣城里人的做派：男男女女光著屁股在一個池子里洗澡（游泳），成何體統(tǒng)。人都住在鴿子籠一樣的高樓上，廚房挨著茅房，公公在外頭吃喝，媳婦在里頭作踏。鄰居老死不相往來，在農(nóng)村鄰村上下，連他八輩祖宗姓甚名誰，都知道。城市有甚好哩，不就是樓房高點，人多點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漢子們也不愿去城里的。他們?nèi)コ抢锟傄s上自家的騾子車。稱上三斤油條，他吃一斤牲口吃二斤。下雨了，把雨衣給騾子披上，自個淋著。常引來城里人怪異的目光及圍觀。二則口音太重，咬字不清，吃叫次，一個叫一乖,蘋果叫成“屁股”常出笑話，山里人到舊街鎮(zhèn)買蘋果：“給咱稱上二斤屁股，”營業(yè)員說：“流氓”山里人說：“六毛？”“不要臉”

“不要錢，我都要了?！苯K究被人攆了出來。因此，山里人沒有事不輕易到城里。

雪如撕棉扯恕，亂舞梨花，把村子都覆蓋了，山上山下成了一片冰雪的世界。莊稼漢便足不出戶，將爐火打透得旺旺的，火炕燒得滾熱。糾合一幫氣味相投的人，坐在熱炕上耍麻將，打通關(guān)，輪流坐莊請吃喝酒。反正也不出工，索性放縱一次，喝他個一醉方休。都是見酒不要命的人，嫌盅小，扔了，一律換用陶瓷粗碗，一碟花生米，一碟咸菜，切上幾斤羊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真正放浪形骸一次，罵貪官，罵豪紳，直喝得眼蒙耳熱，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干什么吃的，把自己當(dāng)成了替天行道的梁山泊好漢。

山上草肥水美，多羊戶，是嘴的不可攬，這天也要把羊趕出去，踏雪覓草。攬羊漢叮叮噹噹把羊趕出村街，低矮的石頭院墻里傳出嘩啦嘩啦的麻將聲和吆五喝六的猜拳聲，嬉鬧聲，就“呸”吐口唾沫，罵道：歡喜個球。

山上還有一奇異風(fēng)俗，山漢以老婆相跟的人（即打伙計）多為榮。相跟的人多，說明自家老婆有本事，招人愛，不是人嫌狗不理一類的東西。這槽梁山上的女人，都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白凈豐滿，前突后撅，天生一副挨日的尻子。山漢們在別處海闊天空，大吃二喝時，說不定就讓人占了窩，家里兀子上坐了個骨廋如材柴的毛頭漢子，迷迷瞪瞪流著唌水，望著自家女人起起伏伏活活突突一副身子，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不知山上的光棍漢，沒有家室的拖累，卻煎熬的皮包骨，形同大煙鬼，一個個低頭塌耳，神出鬼沒的。山上解放前及五六十年代娶上來的媳婦， 不是逃荒要飯上來的，就是拿糧食換上來的。也遺留下不少大大小小的光棍。山上的人生命力極頑強，生孩子也像下蛋般容易，七八個的生。光棍要活人，孩子要長大，光景凄惶得，弄個拉邊套的，何樂而不為呢，兩廂情愿的事。自家蒸窩頭，給別人捎兩個，也是應(yīng)該的。所以，老婆相跟別的漢子，山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真是，山里人生存智慧的極大體現(xiàn)。

冬景天天短，說黑就黑下來。女人作罷晚飯，就出門口喚兒，一聲比一聲尖銳。吃罷晚飯，伺候男人孩子躺下，女人還要插豬關(guān)雞，拿頂門杠頂門（山上沒賊狼多），縫補漿洗，很晚才能躺下，一天就結(jié)束了。山梁上的人家，在夜空的俯視下，沉沒在黑沉沉的夜里。

山里人這種封閉的與世無爭的日子，還是被山下隆隆的炮聲給打破了。礦務(wù)局在山下扎了口子，川下的人紛紛上來 ，開山鑿石，花花綠綠的票子就攥在手里。槽梁槽碌的山漢，眼紅得珠子要掉出來，攆了川下人，也干起這種營生。生活就發(fā)生了諸多變化。漢子也能養(yǎng)活起一家老小，光棍開始下山，那些隱藏在舊街鎮(zhèn)新市街里，掛著歌廳、發(fā)廊牌子的店鋪，卻干著不明不白的勾當(dāng) 。門口站著穿著暴露、擠眉弄眼的站街女，你看上一眼，就硬往里拉人。光棍們?nèi)由蠋资畨K錢，消耗了精力，到背著手，趾高氣揚回到山里，說話也有了幾分底氣。

山里人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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